雷池一步

宋佳益

00.

“不知畏者不足畏。”

01.

很久很久以前

大山深处坐落着一座甲村

这一年，甲村遭遇了水灾

村民们携家带口逃往高地

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洪水一点点吞没

就在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位魔法师

他长相英俊，身着黑袍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村里的

魔法师让村民们退后

走下河堤独自和洪水对峙

说来奇怪，来势汹汹的洪水在他面前

有如负了伤的野兽一般扫兴而归

水位退下，河道也恢复了正常

村民们回到家里

看到大部分财产和建筑仍完好如初

喜出望外，纷纷给魔法师送去礼物

并请求他留下来

魔法师谢过村民们的好意

却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

这天夜里，甲村的村长找到魔法师

村长对他说，自己的女儿

嫁去了几十里外的乙村

几个月前，乙村闹起旱灾，民不聊生

村长说：“既然你能够驱走洪水

那能不能也为乙村降一场雨呢？”

魔法师不说话

村长又说：“如果你同意

我愿用我一半的粮米和财宝来交换。”

村长家拥有全村最大的粮仓

魔法师沉默了几分钟，说：

“我虽然能呼风唤雨

可我变不出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

我在赶来这里的途中，路过一个贫民窟

把粮食分给那里的人吧。”

第二天清早，村长再去看望魔法师时

他已经离开了，来自村民的各色赠礼

一样不少地留在了院中

02.

乙村在大山的另一边

那里水渠枯涸，农田荒废

人们的皮肤像土地一样干裂

以甲村村长女儿为首的村民们

对魔法师的到来感激涕零

观察过乙村的环境后

魔法师选定了村子边缘的

一座森林作求雨的地点

乙村村民问：“需要人手帮忙吗？”

魔法师说：“不需要。”

村民又问：“那需要准备什么吗？”

魔法师略一迟疑，点点头

村民们用了一整天时间，翻山越岭

找到了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卵石

又从村里唯一一棵百年桦树的树干上

割下一块手掌大小的树皮

收集树尖滴落的露水

装在一个玻璃小瓶中，用木塞封紧

魔法师将材料逐一收好，说：

“足够了。”

村民们执意为魔法师送行

到了森林的边缘，魔法师说：

“接下来的事情只与我有关

你们就此留步吧

没有我的允许

任何人不准进入森林。”

看着村民们陆续离开

魔法师也很快消失在了森林中

几个小时后

浓重的乌云开始在乙村上空聚集

大雨瓢泼而下

03.

大雨过后，魔法师没在乙村多作停留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那天，一个好事的年轻人

违反了他的命令

在其他村民都已返回后

尾随他进入了森林

但碍于树木枝叶的遮挡

又因怕被发现而不敢走近

年轻人什么也没有看清

尽管如此，年轻人的见闻

仍引起了村里人的兴趣

就好比一朵最不起眼的水花

也能激荡起惊涛骇浪

从村中元老到无赖和长舌妇

人们不停追问年轻人

是否还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年轻人的回答含糊不清

而人们的好奇却一发不可收拾

关于那场奇迹般的大雨的讨论

也从茶余饭后的桌边悄悄话

逐渐升级成了全村的关注焦点

一次，一位独眼的老人回忆说

他爷爷的爷爷曾经见过魔法师求雨

但求雨的仪式，一般选在山巅

或其他开阔的地方举行

可这个魔法师，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森林

并且禁止人们靠近呢？

人们众说纷纭，事情越传越怪

终于，乙村人如梦方醒

蜂拥至魔法师曾施法求雨的森林

果不其然，在一层薄薄的

被雨水湿透的泥土下翻出了

鹅卵石和手掌大小的树皮

开始腐烂的木塞还牢牢卡在瓶口

露水早已蒸干，只在瓶壁上留下

一圈圈凝结的化石般的尘粒

村民们面面相觑

如果不为使用，叫人们准备这些做什么？

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躲进森林里是为了什么？

震惊多于理智，怀疑杀死了感激

魔法师仁慈的形象轰然倒塌

乙村炸开了锅，村民们恨不得

钻进每一条地缝里扒寻

魔法师留下的哪怕最微小的蛛丝马迹

一向含糊其辭的年轻人

也似乎变成了先知

把自己的见闻丰富了又丰富

有人提出找甲村的村民对证口供

有人建议全面搜查附近的山区

还有人要求直接找魔法师讨要说法……

不过，两个月后

这一切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04.

乙村消失了

甲村村长本想去探望女儿

却发现大山的那边没有一丝炊烟

待赶到时，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村子

只剩一半掩埋在沙土中的废墟

房屋的残片像是被碾碎的

林木全部枯死，腐泥吱吱吐着气泡

拨开建筑的残骸

一具具人形的肉泥黏在地上

好像穿着衣服的血肉浆糊

乙村的惨状很快传开

整个山区人心惶惶

甲村村长的女儿曾经常给甲村寄信

就在村子毁灭前不久，信中

刚好提及乙村人对魔法师的调查和怀疑

面对甲村人的质问

魔法师不得不再次露面了

但无论人们如何咄咄相逼

魔法师给出的始终只有沉默

人们请求他，低声下气地恳求他

魔法师不说话

人们以泪洗面，整日在他门前哭诉

魔法师不说话

人们失去耐心，用酸言冷语敲击他

魔法师不说话

人们怨恨他，指天咒地地诟骂他

魔法师不说话

一个村民说：“如果你再不解释

我們就把你告上城里的法院

说是你屠村灭口。”

魔法师用一双

红如炭火的眼睛静静盯着他

那是人们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愤怒

当事人不再作声

但魔法师仍不说话

又有人问：“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

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明白呢？”

魔法师犹豫了，说：

“我不能说。”

人们哗然，继续穷追不舍

魔法师说：“不要再问了。”

几天后，村长往魔法师的门缝里

塞了一只信封

那里面是一张法院的传票

05.

魔法师最终还是说话了

“水，火，雨，旱

这些是我能够控制的

然而，还有更为可怕的灾难

是我无能为力的

人类一旦陷入其中

就是万劫不复

这种灾难来自我们看不到的暗处

来自我们参不透的法则

随时可能被惊醒，被触发

可人们却总是太过自信

总以为世界各处都该被覆上自己的足迹

殊不知踏进的是毁灭的深渊

我命令村民准备祭品

禁止他们进入森林

是想给他们画一条警戒线

是为了提醒他们：不是所有东西

都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不是所有领域

都是可以随便涉足的

可他们仍要以身试险

最后只能酿成悲剧

人们啊，你们什么时候

才肯理解文明的脆弱呢？

你们什么时候

才肯给自己一留些底线呢？

不要等醒悟过来

才发觉一切已经太迟了

再继续这样恣意妄为

我就无法保护你们了。”

灾难一直蛰伏在我们身边

扎根在我们的心里

和我们的一言一行相生相伴

人们只知向前走

却不知哪些地方该绕走

哪些地方不能走

心有所畏，行有所止

才不至于一朝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可人们却不懂

06.

魔法师最后也没能出现在法庭上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人们不约而同地梦见了

低哑的哭声，和一双火红色的眼睛

而魔法师，被发现悄无声息地

死在了自己家里

甲村人追悔莫及

凑钱为魔法师建了一座祠堂

又费尽周折，找到了

魔法师生前唯一的女儿

魔法师的女儿仪态万方，美得惊人

同样拥有炭火般的红眸

和不可思议的能力

她的温柔和优雅无以复加

人们都说，从没见过那样完美的女孩

除了她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