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不活着的理由

易娟

快乐的人们从来不会去寻找活下去的理由，唯有痛苦的人们才要去努力寻找活下去的理由，一旦他们放弃了寻找，立即就会有一大堆不活的理由將其团团包围，顷刻之间就能活埋。

钞票也从来不会去寻找花出去的理由，它只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纸，一只手伸过来把它拽住，还有一只手伸出来把它撒了出去。虽然有很多时候，钞票直接或者间接成了人们活下去或者不活下去的理由，但是细细分析，静静琢磨，钞票与生命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联系。与生命有最直接连接的是樱桃，确切地说是樱桃的滋味。

阿巴斯的电影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剂瞌睡的良药，唯独能从他的电影中看到自己影子并对自己不断发问的人才会一直醒着，因为思索的力量盖过了瞌睡的欲望。

《樱桃的滋味》是1997年荣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伊朗影片，阿巴斯是开创了伊朗电影先河的电影大师，在一个伊斯兰教宗教氛围特别浓郁的国家，电影艺术的表现形式受到的约束远远超出想象，但是偏偏是在这样的国家诞生了一位又一位的电影艺术大师和他们不朽的作品，像马基德·马吉迪的《天堂的孩子》，贾法·帕纳西《白气球》，阿斯哈·法哈蒂《推销员》等。这个奇特的现象难道不值得瞌睡中的人们醒来之后好好思考一下吗？

《樱桃的滋味》中的主人公巴迪也打瞌睡了，虽然他一直在驾着车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路边每一个他认为有可能与他成交帮忙埋了他的陌生人。巴迪定了一个足以改善陌生人生活现状的成交价：20万里亚尔。

巴迪最先遇到的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人显然是遇到金钱障碍了，但是他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巴迪的“好意”，甚至威胁巴迪再敢纠缠就对他不客气了。碰了钉子的巴迪依然没有醒，驾着他的路虎揽胜继续打瞌睡。巴迪遇见的第二个人看起来会对金钱渴望度更高一些，这是个捡破烂的人，他破烂的外衣显然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但是他显然认为能捡到破烂就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没有必要做其他生活轨迹的改变，巴迪只有继续打瞌睡。

最终被巴迪请上车的人有三个：库尔德的士兵，阿富汗的神学院学生还有土耳其老人。阿巴斯把该不该继续活下去当成一个国际话题来处理了。

巴迪眼中库尔德士兵应有的勇敢在樱桃树下的埋人的洞穴面前溃不成军，年轻的士兵几乎是落荒而逃，可以端枪射杀的手握不住一把埋人的铁锹，巴迪很失望，只有继续打瞌睡。

神学院的年轻学生搬出来他自认为已经熟练掌握的教义来劝说巴迪放弃自杀，因为那是违背教义的一种犯罪，面对巴迪的反问：“如果自杀是一种罪，不快乐又何尝不是？不快乐的人会伤害别人，那不是罪吗？”神学院学生只能单调地重复他背诵下来的一句话：“人的肉体是神所赋予的，所以人不可自残。”巴迪只能回答他：“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讲师。假如我需要的是一个讲师，我不会找你，而会找一个已经完成神学院学业，更富有经验的人。”

这真是一个我们在课堂上非常熟悉的场景：一个枯燥乏味只会单调背书的老师无法开启原本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上面覆盖着那层眼皮。是心累了而非眼皮累了，所以导致瞌睡的是心灵一片漆黑，犹如褪黑素改善了睡眠。

在很多人看来，土耳其老人的话也是老生常谈：你要放弃一切，你是否丧失了所有希望？当你早晨醒来，你是否曾仰望天空？在拂晓时分，你不想看到太阳冉冉升起？金红相映的落晖，你不想再看了吗？你见过月亮吗？你不想再见到星星吗？那满月之夜，你不想再看一次，就此闭上自己的眼睛？选择正确的道路吧！站在那头的人喜欢往这头张望，而你却赶往那头。你不想在喝口泉水了吗？或是在水中洗脸？右转。看看四季，每个季节都会带来水果。夏天有果子，秋天亦如是。冬天带来不同的果子，春天亦如是。没有一个母亲可以为她的孩子用这么多水果把冰箱填满。没有一个母亲可以为孩子做这么多。同样，神对祂的造物也同样如此。你要拒绝一切？你要放弃去尝试樱桃的滋味？千万不要，作为朋友我恳求你。

但恰恰是这番话让巴迪的睡意开始有所消失，老人在他青壮年时也曾经因为面临了困境而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是树上樱桃的滋味唤醒了他生命里对水果味的留恋。

每一种水果树都栽在土里面，大地为它孕育各种美味，总有一种美味能击碎深深的睡意，或者是甜或者是酸，甚至有时候苦涩也是美味，只要它能击碎睡意。

巴迪在困境中被困得时间太久了，他睡意太浓，要消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土耳其老人似乎并没有棒喝他让他醒来，老人的孩子患病他正需要一笔钱来解决他当下的问题，如果巴迪执意要永远睡去，老人绝对不会“见死不埋”。

阿巴斯的影片在结束时给观众留下了巨大的悬念，之所以谓之巨大，它可以产生1001个不同的猜想，当然这种猜想是留给没有在电影院睡过去的人。他们不仅越来越清醒，而且反复在回味，回味樱桃的滋味：人究竟有没有不活下去的理由？

当你选择在樱桃树下挖个坑让自己躺下时，此时樱桃还没有结果，你刚在坑里看见了天上的月亮，但是很快又看见了乌云，看到了闪电，这些都是你选择不活下的理由。情况看起来可能更糟，紧接着开始下起雨来了，你的全身湿透冰凉。此时睡意皆无，终于觉得这样活着不如死去。可是当你刚想吞下药片时，又看见了樱桃树，转念想到了正是这场大雨让樱桃树得到了雨水的滋润，才让它与水果的名称相符合。樱桃的滋味的前身恰恰就是这一场又一场大雨的滋味。樱桃树选择了活下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