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竹林
(1.牡丹江师范学院 澳大利亚研究中心;2.牡丹江师范学院 应用英语学院,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伊丽莎白·乔利是当代澳大利亚的一位举足轻重的女作家。其小说涉及的性问题有恋童癖如《情歌》,乱伦如《牛奶与蜂蜜》和《银鬃马》,通奸如《代理母亲》、《天真的绅士》和《善解人意的配偶》,同性恋如《皮博迪小姐的遗产》和《井》等。这些作品表现了性问题群体对道德规范规定的性行为规范合理性的挑战,揭示了人性自然与道德驯化之间的矛盾给后现代人们带来的精神缺失、伦理困惑和分化的人格。张荣升指出:“母亲的奥地利国籍使乔利自幼体会到“局外人”的生活、婚外恋的爱情、七年未婚妈妈的忍辱负重、多年照顾轮椅上的丈夫,等等,这些坎坷的人生经历都使她更加关注弱势群体的悲伤与不幸。”[1]208乔利的小说表现这些主题并不意味着她对这些问题的肯定,而是力图唤起人们对这些社会弃儿的关注,并从人性的角度去理解和帮助他们。
性问题群体经常受到内在欲望的诱惑和有意识的阻止,这种诱惑和阻止的交替进行常常导致性问题者的人格分化。在《情歌》里,恋童癖的道尔顿·福斯特(Dalton Foster)从监狱出来后,就住在澳大利亚某个大城市的三流公寓。他每天散步时都能碰到一个小女孩,他尾随着她,而且她总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消失。这令他回忆起母亲与姑妈的亲密情感、母亲对父亲的排斥,以及母亲与姑妈对自己异乎寻常的溺爱导致了自己对父亲的厌恶。通读这部小说,读者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道尔顿对“恋童癖”的依恋以及刻意的回避。散步时尾随的小女孩很可能是他的想象,而小女孩的消失也可能当他意识到这种行为的罪过性质时,一种有意识的放弃。道尔顿的思绪陷于对过去、现在的回忆中,对现实的生活却表现出漠然无奈的状态。这说明当性问题者面临道德规范和自己的欲望矛盾时,他们通常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也无力融入社会。因此,这些具有行为古怪的人们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孤独,他们“害怕由于忧伤而疯狂,[那种]忧伤和空虚中的疯狂。”[2]22
在《银鬃马》里,主人公劳拉在念寄宿学校时,与同学夏娃互相有好感,彼此爱慕,有过一段同性情谊。然而,劳拉与夏娃都选择了隐忍,谁都没有将对彼此的倾慕揭穿。原因只有一个,在异性恋主宰的话语系统里,同性恋关系是一个不可谈论的话题,并受到异性恋话语系统的否定、鄙视、污蔑和囚禁,所以同性恋者都害怕暴露自己的特殊身份,只能选择低头沉默,委曲求全,甚至是违背自己的天性,向强权低头。夏娃在内心的原始性欲与现实的“道德规范”的对抗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无力,最终迫于异性恋意识形态的残酷镇压,放弃了对劳拉的爱,选择了和男性结婚,以牺牲自我原始的性取向换来了短暂的、扭曲的和平共处。而劳拉也同样备受煎熬,她无时不刻地担心自己的女同身份暴露,因为她深知如果别人发现了其女同身份后,她面临的将是家人、朋友和社会的鄙视和遗弃。“也许她(指夏娃)已经读过我的日记了并厌恶我所写的私密事情,一想到夏娃知道了日记的事情会告诉她的母亲,我就难过。一旦她母亲知道了,所有人就会知道,她的朋友,我的同事和患者。流言蜚语将到处都是,当然是添枝加叶的,我将被自己的情感所拖垮!”[3]147伊丽莎白·乔利在《银鬃马》中的这段描写刻画了劳拉内心世界挣扎于同性爱欲与现实的“道德规范与惩罚”之间无法自拔,深陷于恐慌、自责、焦虑和羞耻的泥潭之中。劳拉和夏娃所受的煎熬与困惑是女同性恋群体的真实写照。梁中贤指出:“所以《银鬃马》不仅从革命的角度挑战了异性恋结构,同时从从同性恋失语的弱势角度打破了女同性恋的沉默。”[4]65
性问题的泛滥彰显出道德规范的无能,也表现出人们对扭曲的价值观的茫然无措。《善解人意的配偶》中的卡彭特教授妻子,是一个头脑简单而又“善解人意的配偶”。卡彭特的同事佛罗伦丝博士(Dr Florence)与比安卡小姐(Ms Bianca)是同性恋者,她们想要一对双胞胎,并选定卡彭特教授为孩子的父亲。面对这样一个荒诞的建议,她竟然表示同意。这与传统道德观背道而驰的做法似乎在他妻子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妥。这说明,传统道德观可以倡导正确的家庭伦理,但阻止不了每个人类个体在需求及评判上的差异。不符常规的差异可以用主观意志来约束,但如果主观意志放松了要求,道德约束就毫无意义。乔利在这部小说中所描写的就是这种挑战道德和爱情的复杂人际关系,一如她在其它小说中表现的那样。故事展现了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需求,而如何使不同的需求都能得到满足又不损害他人的利益,是乔利提出的具有挑战性的永恒主题,它涉及到人类生活价值的平衡问题。《善解人意的配偶》发表后,进一步确立了乔利作为澳大利亚领袖作家的地位。
《天真的绅士》以物质匮乏的二战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亨利的妻子穆里尔和社会上流人士霍桑先生婚外恋的故事。主人公亨利秉持给予配偶充分自由和绝对信任的婚姻理念,对于妻子穆里尔能结识霍桑先生这样的上层人士感到骄傲自豪。亨利单纯和自信地认为霍桑先生是他们一家的贵人,是一位能给这个平凡的家庭增添颜面的上流社会绅士。他欣然同意霍桑先生邀请妻子穆里尔前往伦敦看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种荣耀。可是当亨利发现从伦敦回来的妻子怀孕并确信孩子是霍桑的之后,面对妻子的背叛,他作为这场婚外情的受害者陷入了彷徨、迷惘和嫉妒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妻子穆里尔生活在社会底层,她希望过上上流社会的体面日子,并梦想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有一位上流社会的绅士对他百般呵护,这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渴望。霍桑先生的出现实现了她的这份梦幻般的梦想,给了她一段甜蜜的爱情,然而这份不负责任的婚外情是短暂的。穆里尔既想拥有百依百顺的丈夫亨利,又企图独占霍桑先生的婚外之情,这种试图挣脱道德规范束缚的意念也注定是徒劳的。穆里尔对婚外恋的盲目冲动也使她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感到不知所措。霍桑出身高贵,接受过高等教育,以他优雅的衣着和举止成功地吸引了穆里尔的芳心。霍桑最初挣脱了道德规范的枷锁,无视后果疯狂地爱上了有夫之妇穆里尔。穆里尔怀了他的孩子之后,霍桑的内心开始接受伦理道德的审视,他从不敢给穆里尔以及孩子承诺,他开始担忧这段婚外恋的曝光,他害怕社会的舆论将毁掉他现在所有拥有的一切,同时他也背负着对亨利的愧疚。面对这一切的后果,霍桑最终在慌乱中选择了逃避和离开。梁中贤指出:“这部小说与《善解人意的配偶》一样,表达了人的欲望在面对社会规范时的矛盾冲突以及人们内心世界的挣扎。”[5]24
狂欢本身具有某种颠覆性,是一种对权威的挑战与反叛。古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为了报复赫拉让他丧失理智,于是他也使众神酒醉后疯狂舞蹈,狂欢不已。狂欢的颠覆是奴隶和奴隶主身份互换这样的社会等级的颠倒。后现代生活的狂欢性质颠覆了传统道德规范的严肃性。乔利的小说中似乎都没有法律的存在。任何一种逾越法律的行为都没有得到法律的严惩。无论是《牛奶与蜂蜜》中的乱伦、谋杀、通奸和放火,还是《井》中的坠人入井,都逃脱于法律之外。这说明凡是法律缺席的地方,社会的规范似乎就离得很远,道德就容易偏离轨道。在乔利的小说里,后现代狂欢具有革命精神,向传统的道德规范发起挑战。她的小说中聚会、酒会、舞会频繁,喧闹嘈杂不断,每一个人都在放纵自己的个性和欲望。巴赫金的狂欢世界感受包含了感受现实的多个层次和向度。王建刚指出:“亲昵是狂欢世界感受的核心… …亲昵化能导致人际交往的不隔状态,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将人与人的关系还原到物质的甚至肉体的层面。”[6]160-161身体的亲密接触是狂欢节的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它能通过身体的接触达到一种全民亲密的状态。狂欢式的世界感受最推崇的就是自由平等的对话精神。传统道德规范下的日常行为准则,人们的社会等级、贫富差距、两性关系和年龄差异的界限划定清晰明显。在狂欢场合里,人们一律平等,抛开等级观念和年龄差异,不分贫富贵贱,没有性别歧见,尽享快乐。
如果说乔利的小说本来就晦涩难懂的话,那么凡涉及到性问题主题的小说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小说所描写的故事线索都浮在表面,一切一目了然。因此,她的多数小说不关注任何严肃的事情,没有大气磅薄的气势,也没有宏大的叙事。所以海尔斯认为乔利的小说是关于性的,尽管总的来说描写得比较礼貌和文雅。但是这些看起来只涉及低俗的性问题小说,却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大问题:即后现代性狂欢的背后,人类的文明向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