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如何直面现实并对其作出有效解释的问题,一直是关系马克思主义理论生存与发展的重要问题。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的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取得长足的发展,但在繁荣的表象背后也存在着一些隐忧,其中的一个突出难题是:如何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合理吸收西方文论与美学资源并将其与中国当下的文艺发展经验有效结合?这既是关系马克思主义文论与美学本土化与民族化的核心问题,也是关系当代文论与美学健康发展的不可回避的问题,更是在有效归纳与总结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的中国经验的过程中必须认真反思的问题。为解决这一问题,有论者指出,文艺理论与美学研究应该坚持“本体阐释”原则。“‘本体阐释’是以文本为核心的文学阐释,是让文学理论回归文学的阐释。‘本体阐释’以文本的自在性为依据。原始文本具有自在性,是以精神形态自在的独立本体,是阐释的对象。”[1]本体阐释由以文本意义为中心的“核心阐释”、以作者创作为观照对象的“本源阐释”和以读者接受为观照对象的“效应阐释”三个部分构成,三者呈由中心到外围的辐射关系,其重要程度依次递减。“本体阐释”构想“作为重建文学本体论的新实践”,“具有逻辑的合理性和理论建设的可行性”。[2]
“本体阐释”作为马克思主义美学积极介入当代批评所做的重要理论努力,试图站在超越形而上学的立场上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哲学与本体论的关系问题,这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马克思哲学研究中反复出现的问题,可以说,关于这一问题的不同理解,直接决定了马克思哲学当代理解的理论范式……在马克思哲学研究中,关于本体论的思考存在着三种基本范式:即物质本体论、实践本体论与存在论。这三种不同范式的更替,在一定的意义上恰恰映现了马克思哲学研究中的基本逻辑进程。”[3]“本体阐释”正是顺应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创新的潮流,努力以个别的文学文本为理论建构的出发点和重心,在遵循文学的独特逻辑和发展轨迹的基础上审视文学的具体存在,进而把握文学的价值与意义,概括出具有普遍性的规律。“本体阐释”无论是对个别文本的生成及其独特性的观照,还是对文学的个性与共性之间的动态复杂关系的强调,都与传统形而上学完全不同。传统形而上学往往“在逻辑学或本体论的意义上来理解可以加以肯定或否定的对象属性”[4](P175),这一理论立场在处理个别性与普遍性的关系时,以普遍性为理论建构的旨归,不但无视个别性问题的重要性,甚至认为个别性不过是普遍性与具体事物相结合的产物。
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模式在文艺理论与美学研究中的具体表现是,总是努力追问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或“本原是什么”等问题,试图在鲜活多样的文学经验背后找到一个普遍永恒的超验存在,根本不关心文学的具体存在及不同文学文本的独特精神体验。20世纪80、90年代的文学本体论研究基本上都坚持这种形而上学的立场,“认为文学中存在着某种‘文学本体’的东西,在思维方式上先验地预设了‘文学本体’的存在,而文学本体论则是研究和探索‘文学本体’的一种文学理论”[5](P13)。从总体上看,当时以形式本体论、人类本体论等理论为主体的文学本体论研究努力以某种理论为前提从逻辑上推演文学的存在形态,要么把文学的本体视为文学本身及各种描写技巧,要么站在审美超越论的立场上分析文学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把文学的存在视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本体论存在。这类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分析既脱离文学存在的具体形态,把文学的本体看作是某种具有同一性的抽象逻辑范畴,又导致关于文学功能与价值等问题的阐释的抽象化,容易把文学与人以及社会之间的关系的复杂性归纳为一些简单的概念和范畴,从而忽视对文学进行多角度分析的积极意义。
传统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研究主要以形式本体论与人类本体论为代表,根本没有注意到“本体”与“本体论”的复杂含义,甚至将“本体”等同于“本质”。很多坚持形式本体论的论者把文学的形式本体等同于文学作品的具体形式。“形式是文学的存在方式……由于本体批评研究的着眼点是文学自身,而且的确对文学作品的形式技巧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6]形式本体论研究因对形式的理解存在差异,形成了语言本体论、叙事本体论与结构本体论等理论形态,但当时的社会环境以及知识分子的“使命意识”使“‘形式’作为一种文学的本体,拥有了形而上的、难以言说的意义”[7](P233)。与形式本体论相似的是,人类本体论以李泽厚人类学本体论美学为基础,顺应20世纪80年代文学主体论的时代风潮,分别从不同角度论述关于人类本体论的看法。有论者将文学看作是反思人类生存的重要手段,努力超越具体的文学世界与阅读体验,探索其背后存在的人类本体。也有论者指出:“既然审美活动是人的自由的生命活动,是人的生命存在的方式和形式之一,而文艺活动在本质上是审美的,是审美活动的高级形态和典型表现,那么,文艺活动自然也是人的自由的生命活动,也是人的生命存在的方式和形式之一。这就从根本上确定了文艺活动的人类本体论地位。”[8]这一观点显然以康德的先验主体性思想为基础,把审美活动视为通向自由王国的必经之途,实现对自然王国的超越,也摒弃了经验的自然。
朱立元和邵建改变了关于文学本体问题的提问方式,以活动本体论追问“文学为什么存在”“文学怎样存在”等问题。朱立元认为:“文学是作为一种活动而存在的,存在于创作活动到阅读活动的全过程,存在于从作家→作品→读者这个动态流程之中。这三个环节构成的全部活动过程,就是文学存在方式。”[9]邵建在此基础上提出以作者(writer)、作品(worker)和读者(reader)为主体的“3R结构”文学本体论。“文艺本体论的基本问题,就是解答文艺作为‘在’它如何存在、怎样存在……欲回到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把握文艺的形态构成,这个构成就是文艺作为在的存在方式,以文学为例就是‘三R结构’。”[10]朱立元的“三环节说”与邵建的“三R结构”从表面看都是以文学活动为基础,分析文学的本体存在,但前者显然是“存在者”意义的存在,“指的是文学现象”;后者显然是“存在”意义的存在,“指的是文学之‘On’”。因此,他们在“何为文学存在”问题上存在着根本分歧,出现了“作为‘存在者’的文学是如何存在的”与“作为‘在’(存在)的文学是如何存在的”[11]的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点。
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马克思哲学与本体论关系探讨的不断深入,一批回顾与反思我国新时期文学本体论研究的成就与不足的研究成果相继出现。王元骧与朱立元作为其中的重要代表,都努力站在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的最前沿,不约而同地从人的存在的角度强调文学本体论研究的重要性,努力从文学自身的独特性出发还原并描述文学的本体存在。王元骧认为:“出于对超验性层面在构成人的生存本体的特殊地位的认识和理解,我们才肯定文艺在人的生存活动中的重要意义,以及文艺本体与人的生存本体之间的内在联系,并把人的生存本体同时也视作文艺的本体,使审美、文艺与人生三者之间达成了有机的统一。”[12]他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从人生实践的角度出发分析文艺本体的思路,已经开始超越传统的形而上学,强调文艺在促使人实现自我超越的过程中所发挥的无可替代的作用。朱立元则从实践存在论的角度指出:“应当从文学作为人的一种基本存在方式和基本人生实践活动的高度,从文学活动区别于其他艺术和审美活动的特殊存在方式的角度,对从作者的文学创作活动到读者的文学阅读(接受)活动,重新进行创造性的阐释。这才是文学本体论研究的任务。”[13]
王元骧和朱立元的实践论在对此前的文学本体论研究构成有力冲击的同时,也为苏宏斌、张瑜和刘阳从超越形而上学的立场研究文学本体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苏宏斌的《文学本体论引论》与张瑜《文学本体论新论》都明确表示受到王元骧和朱立元的文学本体论研究的影响,也都强调不应该忽视以西方传统本体论学说为代表的哲学本体论的价值与意义,认为要在充分分析哲学本体论的基础上注意辨析其与文学本体论之间的差异。张瑜指出,王元骧、朱立元和苏宏斌“力图以存在论作为一种新的视角来建立文学基础理论新的生长点”,“他们虽然沿用了本体论这个术语,但其意义并非要恢复回传统的本体论学说视野下,而主要是指本体论的学科意义,即在文学存在论视野下,力图寻找和建立新的存在论学说来推动当前文学基础理论的变革和发展,这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5](P55)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刘阳的《小说本体论》尽管以“小说本体”为研究对象,却是以新世纪以来的文学本体论研究为基础,站在后形而上学本体论的立场上深入分析文学与哲学之间的对抗以及文学对形而上学的超越,并以此为基础建构起小说本体论的理论体系。苏宏斌、张瑜和刘阳的文学本体论研究除了指明文学本体的具体存在形态之外,也为“本体阐释”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思路。
本体阐释作为一个以文本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张的阐释系统,首先强调文本是阐释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对文本生成的外部语境以及读者的反应等问题的多层次阐释系统。这一阐释系统能否成立取决于如何看待以文本作为具体物质载体的文学存在问题,因为文学文本既是有形的、具体的“物”,又不会仅仅停留在“物”的层面,而是以语音层、意义单元层以及图式化层结合在一起构成具体的“召唤结构”,不断促使读者借助意义的不确定性以及空白等对其作出复杂的理解和阐释。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由于过于倚重哲学本体论,一方面依据某种本体论观点将文学视为某种现成之物,认为文学要么能够再现世界或表现创作者的情感,要么以独特的形式结构展示以作者为中心的复杂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则遮蔽了文学自身的独特优势,使文学能够在不同社会历史语境中不断追问人生存在的终极关怀价值无法得到彰显。本体阐释应该以后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为契机,借助其独特的理论视野和分析路径建立起核心阐释、本源阐释和效应阐释之间的内在关联,为切实分析文学的具体存在并建构有效的本体阐释理论创造条件。
第一,本体阐释应该立足于后形而上学的理论视野。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展开内在批判,努力建构一种超越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如果承认形而上学的直接性引证传统,它也就必须承认它对历史的精神状态的依赖性。”[14](P373)阿多诺认识到传统形而上学除了具有超验的普遍性与永恒性等特点之外,也将各种易变、短暂的经验性特点纳入到超验性的本质之中,使概念与对象、真理与事实之间形成无法回避的断裂。韦尔默在评价阿多诺对形而上学批评时指出,“阿多诺的所有思考都是针对这种倒退的可能性”,并最终以审美经验来弥补这一断裂。但是,“正因为审美经验本身不可能赋予任何经受不住哲学批判的东西以可靠性,阿多诺就不可能放弃用哲学术语表达调和的审美破译观念的能力”,因此“在这种疑难的关系中,散播着(与批判补救相对立的)未改造的形而上学的碎片”。[15](P309-310)与阿多诺以哲学美学超越形而上学的思路不同,近年来的文学本体论研究主要从文学对抗哲学的优越性角度分析形而上学的局限,强调文学语言所具有的重要本体论地位。本体阐释应该以此为基础,努力借助超越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研究建构起有效的阐释路径。
第二,本体阐释理论要以文学存在论为理论基础。从超越形而上学的理论视野出发,文学本体论已经不同于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而是以文学存在为研究对象的文学本体论。这一理论在将文学与人的生存状况建立起有效关联的基础上,努力抛弃传统形而上学关于文学本体的超验性追问,以文学如何存在以及文学怎样存在等问题为分析对象,试图多角度、多层次地审视文学的具体存在。这种关于文学本体的探讨明显具有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色彩。“此在”作为对“存在”的领悟,只有在与“存在”发生关联的过程中才能成为“此在”,也才能完成对“存在”的“去蔽”,在体验存在的过程中揭示存在的意义。海德格尔关于此在的分析超越了传统本体论的超验诉求,但也经常被误解为只关注此在,而忽视对存在本身的意义分析。海德格尔后来转向关于“诗”与“思”的思考,把语言作为“存在的家园”。“思想是原诗;它先于一切诗歌,却也先于艺术的诗意因素,因为艺术是在语言之领域内进入作品的。无论是在这一宽广的意义上,还是在诗歌的狭窄意义上,一切作诗在其根本处都是运思。思想的诗性本质保存着存在之真理的运作。”[16](P345)海德格尔重解诗与思的关系,为本体阐释着力分析文学自身所具有的“真”“美”合一的特点提供了重要启迪。
第三,本体阐释应该努力把握和追问文学的生成性存在。长期以来,“存在”一直因拥有两个义项而使文学本体论的研究对象不明确。“存在概念还有一种普遍性,这在西文中比较明显。以德语与英语为例,sein和be都既表存在,又是系词‘是’。”[17](P31)文学的本体到底是“存在”还是“是”?从思想史的发展来看,文学的本体往往因局限于形而上学的视野而被视为文学的本质,文学本体的研究自然就变成关于文学本质的研究。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理论则改变了这种追问方式,不再探讨“存在是什么”,而是把存在当作一种显现的方式。即便如此,德里达从解构主义的立场出发,仍然认为海德格尔并没有完全超越形而上学。“存在的本义与‘存在’一词之间的断裂,意义与声音之间的断裂,‘存在的声音’与‘语音’之间的断裂,‘存在的呼唤’与它的发音之间的断裂;这种确定基本隐喻而又在表明隐喻的不协调性时怀疑这种隐喻的断裂,清楚地表明了海德格尔在对待在场形而上学和逻各斯中心主义方面的模糊立场。它置身其中而又违反它。”[18](P29)德里达为了摆脱海德格尔所面临的这一难题,努力破除存在与词语之间的同盟,不再试图肯定并努力回到存在的本源,而是试图探讨某种指向未来或者要来的生活。“这样一种始终保持在未来之中的思想、生活与未来,才是真正的本质,它生出一切可能性,但却不可被对象化地、现成化、在场化地把握、居有。”[19](P384)解构以既定之物作为解构对象,其自身却总是处于建构过程中,是一种包含着诸多可能的延异状态。
从表面看来,文学本体论的发展以及本体阐释理论的提出,只要经过从形而上学到后形而上学的理论范式的转换,就能够由传统的文学本体论转变为文学存在论,进而对文学的具体存在予以有效的阐释。但是,无论是本体阐释理论还是晚近的文学本体论研究之所以能够汲取当代西方文论的合理成分,是因为研究者有着清醒的马克思主义立场,并努力根据时代要求推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0](P691)文学本体论研究在新时期的不断发展也充分证明马克思主义理论所具有的历史活力。苏宏斌认为,新时期以来的文艺学研究总是从认识论哲学的角度分析马克思主义理论,将马克思的思想理解为一种认识论。这既不符合认识论与本体论密切关联的西方哲学的历史发展实情,也使以往的文学本体论研究难以摆脱认识论的制约,总是停留在传统的形而上学视域中,无法把已经超越近代哲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现代形态与精神充分发掘出来。“在我们看来,要想真正把本体论的视角引入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关键就在于把反对和超越形而上学确立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基本追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文学本体论发展成一种现代的理论形态。”[21](P12)本体阐释以理论与现实之间的有效对话为基本诉求,首先以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快速发展的社会与文化为观照对象,努力从人的生存与实践的角度探索文学的具体存在。这一理论的提出和今后的发展,必将为进一步推动新时代美学的发展提供切实可行的经验。
首先,努力研读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各种经典文本,明确马克思主义理论在西方思想史的整体演进中的独特价值,厘清马克思批判和反思传统形而上学的基本理论路径。无论是自20世纪80年代一直延续到新世纪的文学本体论研究,还是近年来本体阐释理论不断受到重视,都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不断加强有直接关系。具有明显形而上学色彩的各种文学本体论观点之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后产生广泛的影响,是因为当时的文艺理论研究要努力摆脱机械反映论的文艺观念,改变长期以来左右我国文艺理论发展的过于简单的认识论模式。随着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不断发展,特别是从西方近现代哲学发展的角度审视马克思的思想并不断译介各种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哲学本身所蕴含的后形而上学维度开始受到重视。马克思哲学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反思主要表现为其对具体的历史存在和质朴的社会现实保持开放性,将抽象的理论推演建立于坚实的社会历史之上,强调意识与存在保持同构性关系的同时,也指出两者之间存在着非同一性的可能。“这些内容都只能以概括的或者说语言的方式进入到思中,而这种进入的方式本身就已经将异质性变成了同质性,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这种异质性之思,就必须坚持哲学之思与生活之间的开放性关系,这种开放性不是直接性意义上的理论联系实际,而是通过理论有间距地反思现实,通过现实批判性地反思理论,这种双重的批判性反思,才能保持哲学的‘活力’。”[3]本体阐释理论作为充满“活力”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论研究的重要理论成果,要注意非同一性思维在建构多层次阐释系统中所具有的积极意义。
其次,深入探索马克思主义与后形而上学哲学之间的复杂关系,本体阐释理论应以后形而上学文学本体论研究所坚持的生成论作为基本的理论立场。后形而上学的马克思哲学除了能够以非同一性的思维为文学本体论研究提供新的思路,还能够以生成论的理论立场重新分析文学本体的构成和本体阐释的形成。马克思借助“实践”即“感性活动”拆解传统的形而上学,以“意识之内在性的瓦解”的本体论革命发动“哲学革命”。“‘现实的个人’在感性活动的本体论定向中就是‘出离’自身的,也就是说,是在自身之外,并且一向已经在外;它作为感性的、对象性的活动,是非主体的‘主体性’:它‘不是主体’,而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22](P238-239)主体根本不是一个抽象化的现成个体,而是一个处于不断生成过程中的“现实的个人”。具体的个体只有与对象和现实不断地积极互动,才能在实践中完成主体的生成并显现为能动的主体存在。从这个意义上看,文学的本体也不再是现成论意义上的本体,而是在与处于“生成”过程中的主体不断对话的过程中显现的本体。后形而上学的文学本体论努力在文学的显现过程中把握其具体存在,强调本体是一个不断处于生成过程的“活”的本体。以文学文本为中心的本体阐释,内部也存在着多重的复杂生成过程,既要以作者和读者的积极对话将处于“悬而未决”的可能状态的文本呈现出来,又要以文本自身的生成性展示作者与不同历史语境中的读者对话的暂时性。
最后,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直面文学发展的独特现实,厘清文学与哲学等其他学科之间的关系,增强文学理论直面现实并对其作出有效解释的能力。文学与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长期存在着关于哪一方对真理的把握更具有优势的争执。柏拉图将诗人赶出理想国的主张昭示了哲学对文学的优势地位的取得,并且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19世纪。随着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现代哲学的到来,文学对哲学的优势地位才开始显现。“在诗与哲学之争中,文学(诗)始终保持着超越形而上学的本色,并不存在主客对立之虞。哲学对文学的优势地位的形成,是基于本体论形而上学力量以及由此导致的主客对立思想方式,文学对哲学优势地位的逆转,也是基于文学对本体论的形而上学力量的反抗及由此发展出来的主客融合思想方法。”[23](P139)随着后形而上学观念的发展,文学开始凭借独特的真理把握方式实现对哲学的超越。这是因为,文学既能够借助情感世界实现对历史的超前预判,又能够借助鲜活的形象实现对现实的深度开掘,还能够以超验的审美判断实现对人生价值的不断追问。更为重要的是,文学能够以较为综合的方式将这些作用发挥出来,进而从多个层面不断生成真理性的认知。本体阐释作为以具体的文学文本为观照对象的理论,要秉承马克思主义直面现实的精神,充分注意文学本体论研究的最新进展,以便从多个层面对处于生成过程中的具体文本存在作出有效的阐释。
文学本体论研究的不断发展以及本体阐释理论的提出都证明,中国当代审美经验和文学实践的快速发展既为马克思主义美学传统的建构带来不竭的动力,也对马克思主义与当代中国文化发展实际的结合不断提出新的命题。随着海德格尔、德里达、哈贝马斯等西方哲学理论的持续涌入,马克思的实践本体论思想也得到丰富和发展。“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现代‘存在论’对传统‘本体论’的突破,首先是对它的实体性思维的突破,由此引导我们去思考传统‘本体论’之局限性,启发我们重新发现了被长期遮蔽的马克思的‘实践’概念本身所具有的‘存在论维度’。”[24]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理论中的生成论思想,的确为理解马克思的“实践”观念注入新的活力,从而使其既具有动态的生成性特点,又对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新的理解。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前提下,充分吸收海德格尔与德里达等理论家的生成理念和非同一性思想,在人的现实感性活动基础上把握人的存在的历史性与空间性,本体阐释理论必将在此基础上能够得到不断深化和发展,这也将使马克思主义美学能够更为积极有效地介入当代批评。
[1]张江.当代文论重建路径:由“强制阐释”到“本体阐释”[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06-16.
[2]杨建刚.新时期文学形式本体论观念的演进、论争与反思[J].人文杂志,2016,(6).
[3]仰海峰.马克思哲学本体论研究:回顾与展望[J].南京社会科学,2002,(8).
[4](德)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M].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5]张瑜.文学本体论新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
[6]陈剑晖.走向本体的批评[J].文艺争鸣,1989,(3).
[7]张婷婷.中国20世纪文艺学学术史(第四部)[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8]杜书瀛.论人类本体论文艺美学[J].文艺理论研究,1989,(3).
[9]朱立元.解答文学本体论的新思路[J].文学评论家,1988,(5).
[10]邵建.梳理与沉思:关于文艺本体论[J].上海文论,1991,(4).
[11]单小曦.新时期以来文学存在方式研究之反思[J].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12]王元骧.文艺本体论研究的当代意义[J].东方丛刊,2006,(1).
[13]朱立元.关于文学本体论之我见[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5).
[14](德)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15](德)韦尔默.后形而上学现代性[M].应奇,编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16](德)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17]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18](法)德里达.论文字学[M].汪堂家,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19]朱刚.本原与延异:德里达对本原形而上学的解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1]苏宏斌.文学本体论引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
[22]吴晓明,陈立新.马克思主义本体论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23]刘阳.小说本体论[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
[24]朱立元.海德格尔凸显了马克思实践观本有的存在论维度[J].社会科学,2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