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实践唯物主义研究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逐步暴露出来。肯定实践唯物主义研究意义的学者从完善和推进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角度出发,分析了该研究存在的不足,并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建议。如汪信砚的《当前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三个误区》[1]、陆剑杰的《论实践唯物主义解读的所谓困境》[2]、李海青的《困境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3]和王海峰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应回应时代呼声》[4]等;还有一些否定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价值的学者针对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如段忠桥的《实践唯物主义取向使当前马哲研究陷入困境》[5]等。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意义,学者们提出的观点客观上都为进一步深入研究实践唯物主义提供了新的思路。但笔者认为,尽管实践唯物主义研究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有三个构成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瓶颈的关键性问题迫切需要首先解决。准确分析这些瓶颈性问题,必将有利于克服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不足,开创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新局面。
任何一种理论体系的建立离不开其核心观点和核心理论的形成与确立。就实践唯物主义而言,实践观无疑是其核心观点,本体论理论无疑是其核心理论。如果这两个基本的内容都无法确立,实践唯物主义作为一个理论体系最终也将无法形成。然而,从现有的研究来看,研究者尽管都基本认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唯物主义提法,但对这两个关系到实践唯物主义理论自洽的核心观点和核心理论的理解并不一致,远未形成基本的共识,以至于各种“实践唯物主义”林立。使用一些相同核心词语的学者看起来立场和观点相近或相同,但具体分析起来,也是自说自话,从而导致语义“混沌”。不同意使用此种核心词语的批评者则引经据典,对自己的观点充满理论自信,批评其他观点不符合马克思(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原意,却又无法有效说服对方。有时候,争论中各学派之间还存在用语的交错、混乱现象,各种观点之间,对同一范畴做出不同的规定,而对同一涵义又给出相异的用词。这种相对杂乱、彼此无法说服对方的“观点大餐”,使实践唯物主义研究既无法统一内部的思想,也无法有效地回应外部的质疑。
对于实践唯物主义来说,实践概念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核心概念。能否做到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实践观的合理解读,直接关系到实践唯物主义的提法能否成立。从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者对实践观的解读来看,尽管大家都认为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方式的最大问题就在于没有突出实践观的关键性意义,马克思正是凭借科学的实践观才实现了对其他一切哲学形态的扬弃,但是,在对实践的内涵、属性的解读问题上,学者们却是观点立场各异,甚至相互对立。
第一种观点将实践界定为一种感性的、物质的活动。他们认为,实践唯物主义哲学的创新之处不在于否定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而在于克服旧唯物主义物质观的直观性和唯心主义实践观的抽象性。马克思一方面从实践的角度去理解客观世界,并将哲学的直接关注点放在与人相关的感性世界,并将实践理解为人类世界的基础;另一方面,在强调实践的基础性作用的同时规定了实践是一种客观的、物质的活动,并以此批评唯心主义的错误。
第二种观点是将实践定义为既超越了物质属性,又超越了精神属性的活动。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将实践理解为某种实在性的实体,不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都无法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现代哲学的根本特征,尚未达到对实践观点的最优理解。实际上,实践是物质和精神统一的活动,它“扬弃并超越了有关物质和精神、主观和客观、主体和客体、理性和非理性等等一切二元对立, 实现了物质和精神、思维和存在的‘和解’”[6]。
第三种观点索性避开实践唯物主义的党性,不谈实践范畴的物质或精神属性,只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对生活世界本身的关注,将实践理解为人在经济领域和其他一切领域中的实际活动,即人类生存、人类生活或人类生活的同义语。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现代哲学,其重点并不在于世界观本身,不在于抽象地探讨物质与精神的关系,而是实现了从知识论到生存论的转向,其关注点在于人类的生活,人的生存境遇问题。有的学者甚至借用海德格尔关于“此在”的理论概括,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是存在本身,而不是仅仅关注存在者,认为实践概念所指的不是直接的生存者,而是真正的动态存在、生成性存在,将感性实践活动解释为人“本源性”的生命存在和活动方式,从而对实践范畴作了前概念式的、神秘式的解释。[7][8]
任何一种哲学形态,本体论问题都是其无法回避的核心理论问题。从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本体论,理论界并没有形成基本共识,甚至是相互对立。
一些学者认为,马克思创立的实践唯物主义并没有否定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而是通过科学的实践观克服了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旧唯物主义的直观性:马克思尽管强调要从实践的角度去理解感性的世界,但并没有否定自然界的优先性,没有否定实践本身的感性和客观性;马克思在创立实践唯物主义时,始终在批判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主义的抽象性;实践概念尽管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性概念,但从本体论意义上来说,它是从属于物质概念的,不能作为本体,故实践唯物主义只能是物质本体论。[9]而另一些学者则认为,“物质本体论”提法难以真正体现马克思新哲学的真正创新所在,难以突出实践观在整个哲学体系中的基础性地位。他们认为,马克思对旧哲学的革新首先就是本体论意义上的扬弃。而对于马克思哲学而言,实践是包括人类生活世界在内的现存世界的基础。因此,实践本体论凭借对精神本体论和物质本体论的扬弃成为实践唯物主义本体论。[10]
除了上述两种有代表性的观点外,在实践唯物主义讨论开始之初,还有一种较有影响的观点,那就是“超越论”。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创立的新哲学既超越了唯心主义,又超越了唯物主义,从而以新的思维方式开辟了新的哲学领域。随着实践唯物主义讨论的深入,这种观点的理论困难日益明显,其影响力也越来越小。
21世纪初,一些学者为了突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性,将实践本体论进一步延伸发展为生存本体论,强调要从生存论本体论视野来阐发马克思哲学及其实践概念。他们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价值取向不是所谓的客观物质世界的知性化解释,而是人的现实生存。因此新的哲学本体论必然区别于传统的知性化的实体本体论,而是生存论的本体论。[11][12]
实践唯物主义大讨论兴起的原因之一就是对长期以来由恩格斯开创、列宁和斯大林等人基本定型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方式的反思。经过长时期的讨论与研究,过去被忽视的许多理论和观点被人们重新认识,并得到认可。但是,在实践唯物主义的研究过程中,或者由于研究内容和焦点的碎片化倾向,或者由于研究者自身研究方法的缘故,一些观点表现出较大的片面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到20世纪80年代以前,国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主要就是依据前苏联的哲学教科书。这类哲学教科书从内容到形式都存在过于注重体系化、忽视实践观的基础性意义,因而没有完整体现其变革和创新之处、实践功能和作为现代哲学的特性等问题。因此,学术界对其进行反思,并试图重建新的哲学教科书体系的努力是有必要、有价值的。
然而,我们还必须看到,传统哲学教科书体系阐发的基本原理和基本观点总体上符合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的精神。这个体系以非常简明的线索、逻辑结构和一个相对稳定、严格和系统的理论形态,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和普及提供了一个流行而又通俗的读本,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但是,在反思、质疑和重建的过程中,少数学者却忽略了这个基本事实,有意或无意地弱化传统哲学教科书的历史价值,片面强调实践唯物主义对以传统教科书为主要表现形式的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的解蔽,对后者的历史价值和理论贡献认识不深、重视不够,有的甚至基本背离了传统教科书中的基本立场和基本观点。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将实践唯物主义解读视为近代哲学向现代哲学的飞跃,却将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视为是向费尔巴哈一般唯物主义传统甚至是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倒退。[13](P141-142)在这样的思维方式和前提下进行实践唯物主义的研究,要么将马克思不成熟的思想当成真正有价值的思想,要么以现代西方哲学家诸如尼采、克尔凯郭尔、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人的哲学思想为理论框架来解释马克思主义哲学。这种相对简单的思维方式,也不符合哲学史的事实,既无法让马克思主义研究界内部信服,也无法有效地回应外部对实践唯物主义的质疑与批评,无助于新的哲学教科书体系的建立。
改革开放后,不少现代西方哲学的思想与观点越来越多地进入中国。西方马克思主义、东欧马克思学、存在主义、分析哲学等逐渐被学界熟悉,并与国内的实践唯物主义研究有了较多的交汇。有些学者要么借鉴西方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现象学及其他现代西方哲学思潮的观点,将其与马克思对现实生活和实践的观点的强调结合起来,要么在其影响下,以其相关理论逻辑为自身的理论背景解读马克思主义哲学,推动了实践唯物主义的研究。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有少数学者为了突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主体性、人本性,强行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实践哲学思想、海德格尔的基础本体论和其他人本主义哲学流派的理论框架来解释实践唯物主义,而忽视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特质的现象;极少数学者甚至为了突出双方的对话与交融,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理论、观点与方法,“很多已被马克思批判过的陈旧观点时而会被他们当成时髦的新东西加以重新包装”[3]。这个倾向在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生存本体论解读框架中表现得非常突出。这种片面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学术性、人文性 (人道主义性质),忽视了其意识形态性、阶级性和人民性的理论倾向,必然无助于找到真正的马克思,充其量是海德格尔式、胡塞尔式、尼采式的马克思,他们坚持的“实践唯物主义”最终只能是自说自话,很难得到大家的认可。最终,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实践唯物主义”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与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越来越远。
《他的国》这小说讲的是一个关于他的国的故事。我更不想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国,我是最讨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这句话的,它可以套任何的名词,而且没有任何意义,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你大爷。事实上,有些人的心里就是没有很多东西,哪怕是穿过内心的深处挖到肝里也没有。希望大家在看《他的国》的时候可以享受阅读的快感。
在对教科书体系进行反思的过程中,不少学者发现传统的哲学教科书体系表达的基本哲学思路和逻辑实际上主要是依据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毛泽东等人的哲学著作和思想进行的总结和概括,而马克思本人的哲学著作尤其早期哲学著作在教科书体系中体现的并不多。再加上西方马克思主义和西方马克思学的“启发”,重回马克思,解蔽被恩格斯等人或误解或遮蔽的“本真马克思”就成为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
马克思已经离我们远去,因此学术界所谓的“回到马克思”的实质就是改变过去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文本依据过多地放在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等著作上的做法,重新研读过去因各种原因而被忽视或轻视的马克思本人的哲学著作,又因为马克思后半生的主要精力用于《资本论》的写作上,哲学著作除了几本晚期人类学笔记外,数量很少,因此,学界又将重读马克思的范围主要定格在马克思早期的哲学著作,如博士论文、《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哲学的贫困》等。
实事求是地说,长期以来,受各种原因影响,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模式主要依据的确实是恩格斯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对马克思本人尤其是其早期哲学著作关注不够,这就有可能忽视甚至误解马克思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最主要的创立者的哲学思想。因此,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中重回马克思,关注马克思早期哲学著作非常有必要。
但是,从实践唯物主义研究的实际进程来看,一些学者强调回到马克思的文本依据,基本都是马克思的早期哲学著作。这种研究倾向容易造成两个后果:一个是过于抬高马克思早期哲学著作的地位,不关注马克思的后期著作,人为造成青年马克思和中老年马克思的对立。如有的学者言必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似乎只有它才能凸显马克思哲学的思想精髓。实际上,马克思本人的哲学思想也经历了从初创、形成到继续发展的过程。他的中、后期著作,如《共产党宣言》《致帕·瓦·安年柯夫的书信》《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等,对全面考察其哲学思想也是很有价值的;另一个就是只关注马克思本人的哲学著作,把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人的哲学著作当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误读而弃之不用,从而人为夸大恩格斯与马克思的正常思想差异,夸大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解读方式与所谓“本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差异。事实上,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学思想存在差异是一个客观事实。
但是,马克思与恩格斯两人作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导师,基于共同的理论认识和结论、共同的社会发展目标和社会价值观追求,服务于共同的事业,共同创造了马克思主义,共同领导全世界工人运动。要全面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除了马克思的著作,还应该考察恩格斯个人的哲学著作,尤其是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的哲学著作,否则,我们坚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会是全面的、真实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种同样不全面、不充分的文本基础上得出的“实践唯物主义”就有可能只是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甚至是马克思早期哲学思想;同理,有可能把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甚至马克思的早期哲学思想等同于马克思主义哲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首先来自于活生生的社会现实,其关注点也是具体的社会实践和具体的人。因此,实践唯物主义的研究不能局限于纯粹抽象的论述与宏大空洞的分析,而应该以服务于当代中国的巨大社会变革、提供科学的世界观的方法论为己任,结合当今的时代条件,着力于回答当今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现实问题,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般理论与中国具体现实的有效结合以及哲学与现实的有效对话。只有这样,实践唯物主义研究才会有生命力,才会得到真正的共鸣。
就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特征和使命而言,它从来就不是一门只活在书斋里的学问。与只能“解释世界”的旧哲学相比,马克思主义哲学始终关注“改造世界”。马克思所说的“人”并非一个活在理念中的人,而是一个通过自身实践活动,不断实现主体客体化和客体主体化的现实主体。正是在此意义上,马克思才将自己的新哲学称为“实践的唯物主义”。可见,缺少对现实世界各种问题的回应的“实践唯物主义”,还称得上马克思主义哲学吗?
事实上,实践唯物主义研究兴起的深层原因就是20个世纪80年代前后中国社会巨大变革的需要。但是,随后的实践唯物主义研究却没有很好地完成这个任务。不少学者主要是对马克思早期哲学著作做文本的解读,并围绕着实践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哲学基本问题和科学实践观的内涵与地位等实践唯物主义基本问题展开。整个研究基本是从概念到概念,从范畴到范畴,进行理论上的自说自话,依此建立各种逻辑体系,对现实问题无意、无暇关注;还有少数学者为了实现所谓的学术研究价值中立,片面强调哲学研究的学术性,反对学术研究涉足太多的“世俗”,主张追求所谓的“纯粹学术研究”,从理论到理论,从逻辑和概念推演到逻辑和概念推演。结果从总体上来看,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脱离了当代中国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与社会现实关联严重不够,真正的社会现实问题却没有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尽管也有一些学者曾做过这种努力,但并没有从整体上改变这种局面。这样一来,目前关于中国社会发展中的若干哲学问题的研究,如和谐社会理论、科学发展观、中国梦、全面深化改革、中国道路等问题的研究与实践唯物主义研究没有实现有效对接,导致实践唯物主义研究重新陷入思辨哲学的怪圈。正是因为实践唯物主义研究对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问题关注不够,表现为较严重的脱节,从而影响了实践唯物主义的社会反响,也没有得到主流意识形态方面的有效回应,最终制约了该研究的继续有效推进。这正是当前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趋于冷寂的重要原因。如果实践唯物主义研究不突破这个瓶颈,这种无法实现与社会现实相呼应的研究最终将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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