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鲜卑将军宇文延史事述论
——以《宇文延墓志》为据

2018-02-11 05:53段锐超
关键词:魏书宇文墓志

段锐超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北魏《宇文延墓志》,近年出土于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墓志宽80厘米,高80厘米,文33行,满行33字。墓志首题“魏故假节冠军将军豫州刺史宇文公墓志”,无盖。它与其兄宇文善的墓志拓片一起,见收于郑州市华夏文化艺术博物馆所编《圣殿里拾来的文明》[1],及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等书[2]。

志主宇文延,北魏孝文帝时期的重要大臣宇文福之子,《魏书·宇文福传》后有其附传,传文较简略,且又详其尽孝而略其尽忠[3]1002。与此相反,本志文虽未记其舍身救父之事,却于其忠勇报国的壮举记述颇详。史、志对照,可互证或互补,扩充我们对关陇起义过程以及当时局势发展的原有认识。结合史籍记载及其兄宇文善墓志等出土材料,还可推进对北朝宇文氏的研究。

兹据《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所收图版,释录其文如次:

魏故假节冠军将军豫州刺史宇文公墓志

君讳延,字庆寿,河南河阴人也。轩辕之苗裔,宇文大单于之后,燕王俟豆归六世孙。散骑常侍、镇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都官尚书、领左卫将军、营州大中正,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定州刺史、襄乐县开国男、贞惠公福之第三子。君綦荫鸿元,承光盛烈,志幹贞明,识度详正。高神直置,利见通于涉川;玄见洞悟,不行至于彼岸。豁达大度,不拘小节。有亨有贞,无悔无悋。志气高爽,面貌雄异。身长七尺,容止魁伟。智勇兼济,膂力过人。永平二年,中旨除奉朝请。寻以才艺绝伦、笃诚款至,引为直后。侍道宸阶,依光云禁。温恭招誉,忠烈有闻。熙平元年正月中,迁员外散骑侍郎。神龟三年中,遭艰停私。正光之末,旨复本任。属值河右尘飞,陇阴雾晦,边烽夕照,塞马晨驰,泾渭为其虔刘,岐岍以之涂炭。朝廷西顾之怀,忧深日昃。以君忠勇素闻,雄规俊发,必能克彼鸿氛,荡兹逋秽,授假节、建威将军、西道别将,拥率种人,兼领突骑。君禁令申明,威略兼举,率先士卒,自关以西,屡摧凶逆。救免诸军倒悬之危,非唯五三。特除员外散骑常侍,俄迁直寝。孝昌元年十二月,于泾州东北介阳谷,与贼帅宿勤明达交战。君躬擐甲胄,率先将士,广置威形,多设奇伏。旗鼓暂交,丑徒崩溃。克定百城,转战千里。至其年五月,复与羯虏万俟丑奴相持于青狼之坂。霜戈耀日,云骑如星。将有无顾之心,意怀必死之志。秉麾遄迈,所向无前。于是犷寇丧魂,溃围奔逝,散固林川,分窜山谷。三军乘胜,凌威竞进。兵势既张,事不可抑。进止莫从,遂至深入。追奔逐北,直届巢穴。而贼事同困兽,伏兵四合。依阻陕耶,断我还路。君叹曰:“吾世奉鸿恩,夙荷荣宠,誓身灰粉,不足仰酬万一。忝秉戎规,志枭凶孽,不能平静妖氛,以答所寄,有何面目苟存一身?”势同庞德誓死之心,必慕张辽捐生之义。于是跃马高腾,不弹锋刃。短兵所接,手杀十数人,贼众遂繁,蹈身戎手。以其年其月十一日,奄至殂陨。将统奔驰,士卒争死,虽葛诞之补阙无恨,臧洪之契均存没,无以过也。朝野痛悼,遐迩悲恸。诚节之重,仰感皇忠[衷],旨遣中谒者仆射薛长乐吊慰,赠帛二百匹,凡百供用,皆以公给。追赠假节、冠军将军、豫州刺史。以孝昌二年岁次丙午十一月丙申朔廿五日庚申,迁窆于旧茔覆舟山之阳。乃作铭曰:

资元少典,启祚熊区。瞩光神驾,绍系仙都。层锋[峰]峻极,高干扶疏。世雄辽右,奄宅海隅。外蕃王服,内赞宸居。鸿功懿绩,瑶字金书。降及夫子,含章秀出。松贞桂馥,金明玉质。猛气内和,雄图外逸。立行罔差,在言如一。居上不骄,处盈无溢。肇升青锁,又侍丹墀。奉忠以孝,履正非私。诚照乾宇,忠简穹帏。与亡与在,不险不夷。为心为膂,如虎如貔。运厄初九,时有百六。气沴相浸,群妖竞逐。使驲周郊,烽惊秦服。枭镜增怀,豺狼反目。帝命元帅,以讨逋违。谁其龚行,佥议攸归。长旌雾合,骏骑云飞。形胜必据,奇伏无疑。天鉴日耀,蚁寇冰晞。千金靡费,三捷有威。方启鸿功,以申嘉绩。刊德景钟,策勋金石。祸淫莫验,祉善难易。尽命荒原,殒首勍敌。宵阴既升,朝光已夕。人之云亡,邦国悼惜。徂川亟逝,促漏难留。风凄杨陇,雾闇松丘。泉扉一奄,俄然万秋。式镌玄石,载咏遗休。

一、家世及父亲

(一)家世:改籍河阴;宇文俟豆归之后;追祖轩辕

“君讳延,字庆寿,河南河阴人也。轩辕之苗裔,宇文大单于之后,燕王俟豆归六世孙。”

宇文延,字庆寿。《魏书》本传亦载:“(宇文)善弟延,字庆寿。”志文书其籍贯为“河南河阴人”,系遵照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的规定。河阴县(今河南孟津),北魏末属司州河南郡[3]2548。孝昌二年的《宇文善墓志》记其兄宇文善为“司州河南郡河阴县都乡静顺里人也”。志文称宇文延“轩辕之苗裔”,《宇文善墓志》的表述与此略同:“笃彼厥初,轩皇是系。”均自承华夏民族的始祖轩辕黄帝,志文表达出当时已蔚为潮流的历史文化认同与民族认同。

“宇文大单于之后,燕王俟豆归六世孙。”《魏书》宇文福本传载:“其先南单于之远属,世为拥部大人。祖活拨,仕慕容垂,为唐郡内史、辽东公。太祖之平慕容宝,活拨入国,为第一客。”[3]1000《魏书·宇文忠之传》亦称:“宇文忠之,河南洛阳人也。其先南单于之远属,世据东部,后入居代都。”两处《魏书》引文均称宇文氏先祖为南单于之远属。这里的“南单于”,即南匈奴的大单于,谓俟豆归是南匈奴某个大单于的庶支后裔。《北朝胡姓考》内篇“四方诸姓”首列宇文氏,考证其本匈奴族,据居东部,世为鲜卑东部大人[4]166。俟豆归之称“燕王”,别处未见。

俟豆归本宇文氏之别部首领,杀主部首领乞得归后,宇文氏主部亦归其统领。“俟豆归”,史籍又作“逸豆归”或“侯豆归”,也简称宇文归。《晋书》卷七《康帝纪》:“二月,慕容皝及鲜卑帅宇文归战于昌黎,归众大败,奔于漠北。”[5]此处称其为“鲜卑帅”。匈奴与鲜卑的融合,可以追溯到葛乌菟时代。《周书》卷一《文帝纪》:“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有葛乌菟者,雄武多算略,鲜卑慕之,奉以为主。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其后曰普回……因号宇文国,并以为氏焉。”[6]1就种族而言,杨翠微等认为,宇文氏并非是单一的匈奴种或鲜卑种,而是匈奴和鲜卑的混合种[7]。

俟豆归是葛乌菟的后裔。《周书》卷一《文帝纪》又载:“九世至侯豆归,为慕容晃所灭。”可见,俟豆归(“侯”实为“俟”之因形致误)也是周文帝宇文泰的先祖。慕容晃,即《晋书》《资治通鉴》所记之前燕文明帝慕容皝。《资治通鉴·晋纪》详载宇文国的灭亡。344年正月,“燕王与左司马高诩谋伐宇文逸豆归,诩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为国患,伐之必克’……燕军乘胜逐之,遂克其都城(胡三省注曰:宇文国,都辽西紫蒙川)。逸豆归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产、资货,徙其部众五千余落于昌黎,辟地千余里。”[8]3057,3058灭国后的宇文余种隶属于前燕,再据上引“太祖之平慕容宝,活拨入国,为第一客”,知其后来又隶属于后燕。后燕灭亡后又归于北魏。北魏初其部落可能经历了“离散部落”的拆解,但小规模的部落组织至北魏末期应该仍然存在,这才会有下文所述宇文延“拥率种人”赴援关陇之举。“种人”,就是种族、部族之意。

我们注意到,宇文延与宇文泰均为俟豆归的后裔,但他们的家族在先祖认同上却有所不同,本志文称宇文延为“轩辕之苗裔”,《周书·文帝纪》则称宇文泰“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不过,两者均未隐晦其北族出身,且均自谓炎黄之子孙,表达出对华夏共祖的认同和对自身华夏性的体认,这与孝文帝改制后拓跋鲜卑普遍的民族认同观念是一致的。

此段序文对应铭文:“资元少典,启祚熊区。瞩光神驾,绍系仙都。层锋[峰]峻极,高干扶疏。世雄辽右,奄宅海隅。”“资元少典”,即资元气于少典,犹言其出自少典。“资”,凭借。“启祚”,犹发祥。《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史记集解》引谯周曰:“有熊国君,少典之子也。”[9]2“瞩”,通“属”,连缀,接连。“神驾”,犹圣驾。“仙都”,仙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指宇文氏出于少典、黄帝一系。“层峰”,层层重叠的山峰。“辽右”,即辽西。“奄宅”,全部占有。“海隅”,海边,亦指辽西。辽西或辽东,均指称宇文部的活动和兴盛的区域。其地或称“辽海”。西魏《宇文测墓志》:“其先建邦辽海,号大单于国。”[10]

(二)宇文延之父宇文福

志文载志主之父宇文福的职务是:“散骑常侍、镇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都官尚书、领左卫将军、营州大中正,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定州刺史。”这一系列职务,包含了宇文福的终官和赠官。其后还有其爵位“襄乐县开国男”和谥号“贞惠”。孝昌二年《宇文善墓志》略有不同:“父福,散骑常侍、都官尚书、领左卫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太仆卿,车骑将军、定州刺史,贞惠公。”此记载少了“镇北将军”,多了“太仆卿”。以上这些职务、爵位和谥号,均可印证《魏书》宇文福本传的相关记载。

《魏书》卷四四《宇文福传》载:景明年间,“以勋封襄乐县开国男,邑二百户……又诏福行豫州事……还,为光禄大夫,转太仆卿。延昌中,以本官领左卫将军,除散骑常侍、都官尚书,加安东将军、营州大中正。熙平初,除镇北将军、瀛州刺史……解任,复除太仆卿。又为金紫光禄大夫。出除散骑常侍、都督怀朔沃野武川三镇诸军事、征北将军、怀朔镇将。至镇,遇病卒。诏遣主书乐安嘉赴吊。赠车骑大将军、定州刺史,开国如故,谥曰贞惠”。其中的“都督怀朔沃野武川三镇诸军事、征北将军、怀朔镇将”,宇文福两子的墓志中均无对应文字,或与其未曾真正履职有关。否则,“征北将军”高于“镇北将军”,墓志书写不会去高取低。类似情况其他北朝墓志中也出现过。除《魏书》本传外,宇文福之名还见于《孝文吊比干碑》,碑阴有“给事臣河南郡俟文福”,姚薇元先生指出,俟文福即宇文福[4]169。

以两志文字对照《魏书》宇文福本传,可知其中“散骑常侍、镇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都官尚书、营州大中正”为其终官,而“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定州刺史”为其赠官。只是《宇文善墓志》以“领左卫将军”为宇文福的最终军号。不知何故?根据《后职员令》,左卫将军为第三品,而四征将军与四镇将军,均为从第二品[3]2994,2995。左卫将军还要低于镇北将军。宇文福《魏书》本传中的“太仆卿”这一朝职,再现于《宇文善墓志》,却未见于本志文,或因宇文福去世前已卸任此职事官之故。此外,宇文福两子的志文与《魏书》本传的一个明显不同,表现在宇文福去世后的追赠军号上,《魏书》本传作“车骑大将军”,而《宇文善墓志》记为“车骑将军”,吴志浩已指出应以墓志为准[11],现《宇文延墓志》亦作“车骑将军”,则已可考实,两志志文可正《魏书》本传之误。

志文记宇文延为宇文福第三子。宇文福的“襄乐县开国男”爵位本应由其长子(据《宇文善墓志》知其名为元庆)继承,但宇文元庆早卒,且无子,遂由元庆二弟宇文善继承。《宇文善墓志》:“以君长兄东宫直后字元庆,器均颜项,命亦如之,未有绍嗣,弱年不永,君既居次子,袭社承茅,拜襄乐县开国男。”“颜项”,颜渊与项橐,均贤而早卒。《魏书·宇文福传附子善、善弟延传》所称“长子善,字庆孙,袭爵”有误,宇文善实为宇文福次子,而宇文延为第三子。据《魏书》,宇文延还有一弟庆安,后于河阴之变时遇害。

此段序文对应铭文“外蕃王服,内赞宸居。鸿功懿绩,瑶字金书”。“外蕃王服,内赞宸居”,指志主之父宇文福曾“行豫州事”以及任较为边远的瀛州的刺史,还朝任太仆卿等朝职。“瑶字”“金书”,指在玉册、金简上刻写的文字,此处指记功册。宇文福内平动乱,外败萧梁,多有战功和政绩。在瀛洲刺史任上,宇文福曾讨平法庆大乘起义军:“(熙平)二年(517年)春正月,大乘余贼复相聚结,攻瀛州。刺史宇文福讨平之。”[3]225宇文福曾率军攻梁之司州:“将军宇文福略衍司州,俘获千余口而还。”[3]202

二、才具品貌及早期仕历

(一)才干、性格、品质与状貌

“君綦荫鸿元,承光盛烈,志幹贞明,识度详正。高神直置,利见通于涉川;玄见洞悟,不行至于彼岸。豁达大度,不拘小节。有亨有贞,无悔无悋。志气高爽,面貌雄异。身长七尺,容止魁伟。智勇兼济,膂力过人。”此段序文赞颂宇文延继承和发扬了祖先建功立业的气概和修为,才干杰出,高大雄健,识度不凡,智勇兼备。

“鸿元”,即洪元,这里指建有宏大功业的祖先。“盛烈”,盛大的功业。“志幹”,气识与才具。“识度”,识见与器度。“高神直置,利见通于涉川;玄见洞悟,不行至于彼岸”,谓其高才卓识生而既有,非经学习,做事皆顺利无碍。“高神”,高爽的精神、气概。犹后文之“志气高爽”。“直置”,犹云“自然”、“生而具有”。隋《皇甫忍墓志》:“公禀质昆山,孕灵岐岳,直置铿锵,自然高远。”[12]隋《阴云墓志》:“自然锋锷,非因砥砺;直置波澜,讵劳疏凿。”[13]“利见”,“利见大人”的缩语,乃有盛德之象。《易》“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14]3-6“涉川”,穿越河流。《易》“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14]80所以,“利渉”常用来象征具有远大前程,将建立巨大功业。《元珍墓志》:“利涉著于道初,庶绩光于所起。”[15]志文的“利见通于涉川”,犹谓利见大人,又利于涉川,具有盛德而前程远大,所行无不利。“玄见”,玄妙的见解。“洞悟”,透彻地领会、理解。“亨贞”,亨通中正。“悔悋”,亦作“悔恡”,谓追悔或顾惜。“无悔无悋”,犹云不计得失,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后汉书·马援传》:“出征交阯,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徵侧,克平一州。”[16]唐《李苕墓志》:“故宗族称其孝,宾友称其仁,官师称其理,有初有终,靡悔靡吝。”[17]

志文所描写志主“志气高爽,面貌雄异。身长七尺,容止魁伟。智勇兼济,膂力过人”,与《魏书》本传所称其“体貌魁岸,眉目疏朗”正相契合。

此段序文对应铭文“降及夫子,含章秀出。松贞桂馥,金明玉质。猛气内和,雄图外逸”。“含章”,内怀美质。“猛气”,勇猛的气概。“雄图”,远大的谋略。“雄图外逸”,照应序文的“雄规俊发”。

(二)早期仕历与丁父忧及起复

“永平二年(509年),中旨除奉朝请……引为直后……熙平元年(516年)正月中,迁员外散骑侍郎。神龟三年(520年)中,遭艰停私。正光之末,旨复本任。”宇文延先后任奉朝请、直后、员外散骑侍郎。

《魏书》宇文延本传:“永平中,释褐奉朝请,直后、员外散骑常侍。以父老,诏听随侍在瀛州。属大乘妖党突入州城,延率奴客战,死者数人,身被重创,贼乃小退,而纵火烧斋阁。福时在内,延突火而入,抱福出外,支体灼烂,发尽为烬。于是勒众与贼苦战,贼乃散走。以此见称。”这突出了宇文延在瀛州击退义军并挺身救父的事迹。

由史籍所载比对志文可知,北魏宣武帝永平二年(509年),宇文延以奉朝请起家。《魏书·官氏志》:“(太和)十一年八月,置散官,员一百人;朝请,员二百人。”奉朝请在前《职员令》中为第六品下。北魏中后期以奉朝请起家者多见。不久,宇文延即因其力能与忠诚获得赏识,而被任用为“直后”,成为皇帝身边的侍卫之官。南北朝的侍卫武官有直寝、直斋、直后等“直卫”诸职,地位较低,属于直閤将军的下属。[18]“宸阶”,帝王所居宫殿的台阶,借称帝廷。“云禁”,同指。宇文延于孝明帝熙平元年(516年)正月,获迁员外散骑侍郎,居清显之职。《魏书·官氏志》:“(太和十五年,491年)十二月,置侍中、黄门各四人,又置散骑常侍、侍郎,员各四人;通直散骑常侍、侍郎,员外散骑常侍、侍郎,各六人。”[3]2976员外散骑侍郎”,在北魏前《职员令》中为从第四品下。

宇文延之父宇文福于熙平初任瀛州刺史,宇文福《魏书》本传:“熙平初,除镇北将军、瀛州刺史。”朝廷念其年老,特遣其一子前往跟从侍护,遂由宇文延前往,其员外散骑侍郎之职继续保留。本志文“神龟三年(520年)中,遭艰停私”,应即宇文延丁父忧。其员外散骑侍郎之职暂时停职。据宇文福《魏书》本传:“出除散骑常侍,都督怀朔、沃野、武川三镇诸军事,征北将军,怀朔镇将。至镇,遇病卒。”再据《宇文善墓志》所载:“至神龟三年,以父艰,去职”,可以考定。此后直到“正光之末(525年为正光六年,该年六月改元孝昌),旨复本任”,即宇文延此时才复任“员外散骑侍郎”之职。

此段序文对应铭文“立行罔差,在言如一。居上不骄,处盈无溢。肇升青锁,又侍丹墀。奉忠以孝,履正非私。诚照乾宇,忠简穹帏。与亡与在,不险不夷。为心为膂,如虎如貔”。“青锁”,皇宫禁门以青漆涂锁,故称。“丹墀”,皇宫台阶、地面以红漆漆过,故称。两者均借指皇宫或皇帝。“乾宇”、“穹帏”亦同指。“简”,简在,犹“存在于”。《论语·尧曰》:“帝臣不蔽,简在帝心。”[19]265“与亡与在,不险不夷”,无论崎岖与平坦,与皇帝同在。《史记》卷一○一《袁盎传》:“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9]2737“奉忠”,奉献忠诚。《魏书》卷七四《尔朱荣传》:“奉忠王室,志存效死。”[3]1648“奉忠以孝”,犹谓“移孝作忠”。“履正”,躬行正道。“非私”,即为公。

事实上,宇文福神龟三年(520年)去世,则至正光之末(525年)之时,早已过了三年的丁忧期。所以,实际情况应是宇文延因朝廷未及时起复,而不得不赋闲在家,志文以继续丁忧委婉称之。延昌四年(515年)正月,宣武帝薨,其子元诩继位,次年改元熙平。元诩年幼,由其母灵太后胡氏临朝秉政,“亲览万机,手笔断决”,“位总禁要,手握王爵”[3]338,339。正光元年(520年),胡太后被其妹夫、禁军统帅元叉与宦官刘腾软禁,直至正光六年(525年)才重新掌权。这期间六镇起义已经暴发。作为宣武帝侍卫官的宇文延,在宣武帝薨后,十年间,先是被遣派去侍奉父亲,后是在家丁忧五六年,直到正光六年(525年)方被起复,此时,朝廷内外矛盾已均处于激化状态,正当急需用人之际。

三、参与平定关陇起义及战死

时至北魏晚期,政局昏暗,矛盾激化,终于导致六镇起义暴发,继之烽火四起,燃遍关陇、河北等地。志文以较大篇幅,书写了宇文延作为北魏西道别将,率领一军赴援关陇,与胡琛高平义军作战,屡立战功,击败宿勤明达,最终在追击万俟丑奴部的作战中英勇战死的过程,颂扬了其慷慨赴死、为国尽忠的忠勇和壮烈。

(一)出征关陇,多有战功

“属值河右尘飞,陇阴雾晦……授假节、建威将军、西道别将,拥率种人,兼领突骑……救免诸军倒悬之危,非唯五三。”

“河右尘飞,陇阴雾晦”,指关陇起义在高平镇与秦州、东秦州等地暴发,义军攻城略地,迅速壮大。《魏书》卷九《肃宗孝明帝纪》:“(正光五年,524年)夏四月,高平酋长胡琛反,自称高平王,攻镇以应拔陵(按:指破六韩拔陵,六镇起义的首唱者和领导者)……六月,秦州城人莫折太提据城反,自称秦王,杀刺史李彦。诏雍州刺史元志讨之。南秦州城人孙掩、张长命、韩祖香据城反,杀刺史崔游以应太提……太提寻死,子念生代立,僭称天子,号年天建,置立百官。”[3]236“河右”,即河西;“陇阴”,即陇西;两者均指陇右这一关陇起义的始发地和初期扩展地。墓志资料对这一时期的动乱亦有反映。北魏《元怿墓志》:“七镇继倾,二秦覆没,百姓流离,死亡大半。”[20]173该年十月,高平义军首领胡琛遣其部将宿勤明达攻豳、夏、北华三州。十一月,莫折念生兄莫折天生所率二秦义军攻陷岐州。十二月,莫折念生遣兵攻凉州。[3]238正光六年(525年)正月,莫折念生又威逼雍州,并驻军于黑水[3]1322。四月,“胡琛据高平,遣其大将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寇魏泾州”[8]4699,西道行台、大都督萧宝夤统率的北魏政府军大败。

此际,正所谓“泾渭为其虔刘,岐岍以之涂炭”,即泾州、豳州、岐州等地被义军攻破或遭其沉重打击。“泾渭”,泾河、渭河流域。“岐岍”,岐山和岍山一带。“虔刘”,劫掠、杀戮。因此,“朝廷西顾之怀,忧深日昃”。“朝廷”,代指此前曾被刘腾与元乂等幽禁、此月刚刚复出的实际统治者胡太后。“日昃”,太阳西斜。这里是“日昃忘食”的省写。在此用人之际,“忠勇素闻,雄规俊发”但一直在家丁忧赋闲的宇文延,于正光之末(该年六月改元)被朝廷起复后,又以“假节、建威将军、西道别将”的身份,“拥率种人,兼领突骑”,赴援河右,以期“克彼鸿氛,荡兹逋秽”。“雄规俊发”,宏略外溢。照应前文的“智勇兼济”“雄图外逸”。“氛”,恶气。“逋秽”,贬称义军,犹谓其流寇。“别将”,乃自领一军的将领。张鹤泉先生认为,北魏将别将领有的将军号的品级规定为从五品以上,具有开府置佐的条件[21]。宇文延此时的本将军号是“建威将军”,据太和前《职员令》,为第四品下,符合规定。“种人”,应指宇文氏部落。“突骑”,用于冲锋陷阵的精锐骑兵。《魏书》卷二一上《广陵王羽传》:“高祖将南讨,遣羽持节安抚六镇,发其突骑,夷人宁悦。”[3]546宇文延所率之军,除了宇文氏部落兵,应还有朝廷所派出的一支精锐骑兵部队;这支突骑亦可能由宇文氏部落兵组建。宇文延此次出征的具体作战对象,志文未明确交代。此时陇右的胡琛高平义军与莫折念生二秦义军两军,均声势正盛。“以君忠勇素闻”,照应前文的“忠烈有闻”。

在宇文延出征之前,朝廷向西北战区所派遣的作为援军首领的别将还有多人,如氐人杨公熙。“(杨公熙)后为假节、别将,与都督元志同守岐州,为秦贼莫折天生所虏,死于秦州。”[3]2231当萧宝夤在泾州大败,雍州震动之际,源子雍率夏州军驰援。“及萧宝夤等为贼所败,贼帅宿勤明达遣息阿非率众邀路。华州、白水被围逼,关右骚扰,咫尺不通。时子雍新平黑城,遂率士马并夏州募义之民,携家席卷,鼓行南出。”[3]930

此段序文可与《魏书》宇文延本传“孝昌中,授假节、建威将军、西道别将,赴援关陇,有战功”相印证,又与铭文“运厄初九,时有百六。气沴相浸,群妖竞逐。使驲周郊,烽惊秦服。枭镜增怀,豺狼反目。帝命元帅,以讨逋违。谁其龚行,佥议攸归”相对应。“运厄初九,时有百六”,指国家发生变乱。初九,又作“阳九”。百六、阳九,用以指灾难年头或厄运,此处指四方起义风起云涌,国家动荡不安,处于危难之中。《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百六道丧,干戈迭用。”[22]《汉书》卷九九中《王莽传中》:“五月,莽下吏禄制度,曰:‘予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国用不足,民人骚动。’”[23]“沴”,灾害不祥之气。此处的“气”亦指恶气。“使驲”,即奉命向皇帝告急的驿骑。《孔丛子·问军礼》:“若不幸军败,则驲骑赴告于天子。”[24]“周郊”,这里指北魏都城洛阳。“秦服”,指长安周围。“烽惊秦服”,指秦州、岐州等地相继沦没后,雍州震动,义军的步步紧逼,已威胁到北魏尚掌控的长安的安全。“枭镜”,亦作枭獍,旧说枭为恶鸟,生而食母;獍为恶兽,生而食父。比喻忘恩负义之徒或狠毒之人。“增怀”,意即生反叛之心。起义者以城人为主体,他们原本身为北魏政府的赖以戍守者,现反叛朝廷,故称之为“枭镜”“豺狼”。“元帅”,指赴援关陇的统兵者。西道别将自领一军,受命于朝廷,可称为元帅。如北魏《封之秉墓志》记其受命为东道别将,与南朝梁作战:“以吴会未宾,狡焉为寇,戎旃之寄,实伫英谋,乃复假君征虏将军、东道别将。君遂受脤庙庭,龚行天罚。”[25]本志文亦有“谁其龚行”之语。“龚行”,奉天命而讨伐,即奉皇帝之命而讨伐。其所讨之“逋违”,即不守法令者、反叛者,对应序文的“逋秽”。“佥议攸归”,犹云宇文延率兵征讨乃众望所归。

“君禁令申明,威略兼举,率先士卒,自关以西,屡摧凶逆。救免诸军倒悬之危,非唯五三。”这是宇文延的主要战功。“自关以西”的关西,指函谷关以西,即关陇义军的活动范围。“五三”,约计数目之词,犹言三五。

(二)短暂还朝

“特除员外散骑常侍,俄迁直寝。”可与其《魏书》本传“除员外散骑常侍,转直寝”印证。宇文延由其原职“员外散骑侍郎”(从第四品下),升为在前《职员令》中为第四品下的“员外散骑常侍”,并再任皇帝的侍从之官“直寝”,品级较前之“直后”略高。此时的皇帝为孝明帝元诩,实际统治者仍是其母灵太后胡氏。

(三)再战殒身(先战胜宿勤明达,后败没于万俟丑奴)

正光六年(525年,六月改元孝昌)正月,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据城反,引南朝梁为援。而北镇、关陇内乱仍未平定。此际时局,正如孝明帝该年十二月壬午诏书所言,“西秦跋扈,朔漠构妖,蠢尔荆蛮,氛埃不息。孔炽甚于泾阳,出军切于细柳”[3]242,北魏统治者不得不屡屡命将出师,以至于左支右拙,难以兼顾。作为皇帝近臣的宇文延,再次受命率军出征,与高平义军作战。

“孝昌元年十二月,于泾州东北介阳谷,与贼帅宿勤明达交战。君躬擐甲胄,率先将士,广置威形,多设奇伏。旗鼓暂交,丑徒崩溃。克定百城,转战千里。”“介阳谷”,传世文献未见,今地不详。“宿勤明达”,原高平义军首领胡琛麾下重要将领。“威形”,令人生畏的声势。“旗鼓暂交”,犹谓两军刚一交锋。“克定百城,转战千里”,极言战果之丰与转战范围之广。

铭文“长旌雾合,骏骑云飞。形胜必据,奇伏无疑。天鉴日耀,蚁寇冰晞。千金靡费,三捷有威”对应序文所记宇文延军的一系列胜利。“骏骑”,即宇文延所率之突骑。“形胜”,位置优越、地势险要之处。“奇伏”,即用计设伏,出奇制胜。《孙子兵法·势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26]“蚁寇”,犹言小寇,乌合之众,是对义军的蔑视,亦言义军人数众多。“冰晞”,亦作“冰消”,比喻崩散溃败。照应序文的“丑徒崩溃”。北魏《元钻远墓志》:“君内定不世之谋,外骋必胜之略,神功洞发,寇贼冰消。”[20]309“三捷”,典出《诗经·小雅·采薇》,“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言战斗之频和胜利之多。“靡费”,即无费、未费,与“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靡”同义。

自北魏正光五年(524年)十一月,义军陷岐州并进逼雍州、屯兵黑水,朝廷“除宝夤开府、西道行台,率所部东行将统,为大都督西征”起,至孝昌二年(526年)四月,“除宝夤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假大将军、尚书令,给后部鼓吹,增封千户。宝夤初自黑水,终至平凉,与贼相对,数年攻击,贼亦惮之。关中保全,宝夤之力矣”[3]1322,1323。则数年之间,萧宝夤以西道行台、大都督的身份,总揽西北军政大局。宇文延两次作为别将出征,均受萧宝夤节制。

宇文延军起初进军顺利。“至其年五月,复与羯虏万俟丑奴相持于青狼之坂。霜戈耀日,云骑如星。将有无顾之心,意怀必死之志。秉麾遄迈,所向无前。于是犷寇丧魂,溃围奔逝,散固林川,分窜山谷。三军乘胜,凌威竞进。”“其年”,应为次年(孝昌二年)之误。上文既云“孝昌元年十二月”,此处不当云“至其年五月”。“羯虏”,是对万俟丑奴族属和身份的蔑称。《北齐书》卷二七《万俟普传》:“其先匈奴之别种也。”[27]羯族本匈奴别部,曾于十六国时期建立政权,后遭冉闵杀戮,幸存者较少。万俟丑奴应亦为羯族后裔或匈奴族裔。时高平义军首领胡琛已死,万俟丑奴统其众,后于528年(建义元年,旋改元永安)称帝,至530年方被擒杀。“秉麾”,乃“秉麾节”的略写,即指挥军队,意即下文所引宇文延自谓之“秉戎规”。“秉戎规”,掌管军纪,意即身为统帅,自领一军。“青狼之坂”,其地不详。

宇文延军孤军深入,追击万俟丑奴部至其主力所在地后,陷入重围。“兵势既张,事不可抑。进止莫从,遂至深入。追奔逐北,直届巢穴。而贼事同困兽,伏兵四合。依阻陕耶,断我还路。”此战或为万俟丑奴诱敌深入,而合围歼之,并切断其退路。“奔”“北”,均指败逃(实为诱敌深入)的义军。“陕耶”,其地不详。“依阻陕耶”,即依靠陕耶的阻碍。则陕耶应为一高地。

在被重重包围,且自知突围无望后,宇文延视死如归,慷慨赴难。“君叹曰:‘吾世奉鸿恩,夙荷荣宠,誓身灰粉,不足仰酬万一。忝秉戎规,志枭凶孽,不能平静妖氛,以答所寄,有何面目苟存一身?’势同庞德誓死之心,必慕张辽捐生之义。于是跃马高腾,不弹锋刃。短兵所接,手杀十数人,贼众遂繁,蹈身戎手。以其年其月十一日,奄至殂陨。”“世奉鸿恩”,指宇文延祖辈由后燕归降北魏后,几代人一直受到重用。“枭”,枭首,杀死。“庞德誓死之心”,指曹魏名将庞德被关羽俘虏后,怒斥关羽,宁死不降,为羽所杀。“张辽捐生之义”,指张辽以寡击众,且在自己已溃围而出后,因部众仍被围,遂不顾危险,返身救之。《三国志·魏书·张辽传》:“太祖既征孙权还,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余人屯合肥……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飨将士,明日大战……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余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余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28]518,519“戎”,即西戎,我国古代称西部民族。因义军多出身西部民族,所以这里乃以“戎”代指关陇义军。

志文赞誉宇文延得士卒之心,以汉末三国时的诸葛诞、臧洪为喻。“将统奔驰,士卒争死,虽葛诞之补阙无恨,臧洪之契均存没,无以过也。”“将统”,即将领。《魏书》卷九《肃宗孝明帝纪》:“将统久劳,士卒疲弊。”[3]222“葛诞”,诸葛诞,三国后期曹魏的重要将领,被司马氏杀害。“葛诞之补阙无恨”,见《三国志》卷二八《魏书·诸葛诞传》。诸葛诞起兵失败后,“诞麾下数百人(于寿春被俘),坐不降见斩,皆曰:‘为诸葛公死,不恨。’”裴松之引干宝《晋纪》曰:“数百人拱手为列,每斩一人,辄降之,竟不变,至尽。时人比之田横。”[28]773“补阙”,一个接一个。“臧洪之契均存没”,见《三国志》卷七《魏书·臧洪传》。臧洪,汉末群雄之一,原本与张超、曹操、袁绍等为同盟,尊袁绍为盟主,共讨董卓,但各路诸侯相互猜忌,同盟不久即告瓦解,诸侯互相攻杀。后曹操围张超于雍丘,臧洪怨恨袁绍不救张超,因而被袁绍围困于东武阳城中。臧洪劝城中将吏士民趁城尚未被攻破之机,带妻孥突围,但将吏士民感臧洪之忠义,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无人离叛。臧洪被俘后,袁绍见其言辞激切,杀之。臧洪的同邑人陈容少为书生,城未破时本已被臧洪派出城外。袁绍令其在坐,陈容见臧洪当死,起身斥责袁绍,慨言自己将蹈仁履义,与臧洪同死,也被杀。而此前臧洪遣司马二人出城,求救于吕布,返回时城已陷,二人亦皆赴敌死[28]236,237。

关于宇文延再战殒身的序文,对应《魏书》本传“与万俟丑奴战没”。传文极简,未记载宇文延“西道别将”的身份,以及其所参与的战斗的时间及战况的惨烈,志文浓墨重彩的描绘,正可补此不足。

铭文“方启鸿功,以申嘉绩。刊德景钟,策勋金石。祸淫莫验,祉善难易。尽命荒原,殒首勍敌”对应宇文延殒身于与万俟丑奴之战。“申”,重复。“申嘉绩”,意谓再立新功。“祸淫”,谓淫逸过度,则天降之以祸。“祉善”,降福于为善之人。“祉善难易”,善与祉难以交换,即行善难以换来福祉。《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29]又如晋刘琨《答卢谌诗》:“天地无心,万物同涂;祸淫莫验,福善则虚。”[30]“荒原”,或即指序文中的“陕耶”。“勍敌”,强敌,指万俟丑奴义军。《周书》卷一四《贺拔胜传附弟岳传》:(贺拔)岳私谓其兄胜曰:“丑奴拥秦、陇之兵,足为勍敌。”[6]222

四、哀荣与安葬

“朝野痛悼,遐迩悲恸。诚节之重,仰感皇忠[衷],旨遣中谒者仆射薛长乐吊慰,赠帛二百匹,凡百供用,皆以公给。追赠假节、冠军将军、豫州刺史。以孝昌二年(526年)岁次丙午十一月丙申朔廿五日庚申,迁窆于旧茔覆舟山之阳”,印证本传“赠冠军将军、豫州刺史”。宇文延的原职是“建威将军”(后《职员令》中为从第四品)。“冠军将军”,后《职员令》中为从第三品[3]2995-2997。“中谒者仆射”,掌朝廷礼仪和传达使命的官员,由宦官充任。薛长乐,史籍失载。宇文延的丧葬费用和用具皆由朝廷给予和办理。“覆舟山之阳”即覆舟山之南的“旧茔”,为宇文氏家族葬地,其兄宇文善亦葬于“洛阳县覆舟山之南”。

此段序文对应铭文“宵阴既升,朝光已夕。人之云亡,邦国悼惜。徂川亟逝,促漏难留。风凄杨陇,雾闇松丘。泉扉一奄,俄然万秋。式镌玄石,载咏遗休”。“徂川”,流水。亦比喻流逝的岁月。《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9]119“促漏”,短促的漏声。漏,古代滴水计时器。“闇”,同“暗”。“遗休”,遗留下的盛德、美名和功勋,犹遗烈、遗芳。

宇文延与其兄宇文善均被北魏朝廷派往关陇或北镇前线,率部与义军作战,次第壮烈战死。宇文善于孝昌末(孝昌四年,528年正月改元武泰)北征战殁时,年龄不超过30岁[11],则宇文延孝昌二年(526年)战死时年龄更轻。《宇文善墓志》赞其:“至如君提忠舍命,捐躯殉国,求之古烈,实罕云比。能始能卒,斯人之谓与!”本志则以庞德、张辽等古之忠烈之士喻宇文延。宇文兄弟悲壮战死的背后,是北魏朝廷赖以存在的一支支劲旅的惨烈覆没。二人之弟宇文庆安又于武泰元年(528年)遇害于河阴之变。从宇文福诸子的结局,可以略看出,北魏朝廷所依凭的核心有生力量,于六镇起义之后由于连年的镇压义军的作战或内乱烽火,几乎丧失殆尽,转而依靠乘势崛起的军阀是其无奈的选择。以酋长势力和北镇势力为骨干形成的军阀势力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至531年4月,随着最后一支义军的首领宿勤明达被尔朱天光、贺拔岳等俘杀,起于北魏正光五年(524年)的关陇起义才被镇压下去。但北魏政府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这些军阀的掌控力,衰微之运势已成。北魏政权苟延数年之后,终于以孝武帝为军阀所害和军阀控制下的东西势力分裂的形式,于534年灭亡于军阀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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