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霞,王建光
(南京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自由是自由时间异化的理论基础和评判标准。马克思很早即受到当时欧洲流行的一些自由思潮的影响和熏陶,所以追求某种精神性的自由一直是马克思思想中的基本内容及内在的逻辑方向,对个体自由的实现及其途径的研究也是马克思毕生的目标之一。
马克思的自由时间异化思想蕴含于他的自由观之中。自由是自由时间异化的理论基础和评判标准。由于任何非时间存在的自由和时间非自由都是自由时间异化的表现,所以作为自由得以实现条件之一的时间,其表现出的是对自由时间异化的一种范围限定。在马克思时间观之外的自由时间异化未被关注的阶段,自由时间异化表现出一种由精神性向现实性转变的倾向,并且初露出其内含的某种唯物主义倾向,表现为一种非时间存在的自由。在马克思看来,自由时间异化的早期——精神自由时期,是永恒时间和感性时间占主导地位的时期,自由时间异化表现为永恒时间和感性时间内的一种精神自由。
任何思想的产生都离不开现实的土壤,马克思的思想亦是如此。马克思生活的年代,正是欧洲工业革命后社会快速发展的时代。同时,政治领域中的各种自由主义思潮也得到快速发展并在欧洲大陆流行,对欧洲的知识界和社会大众造成极大的冲击,这一切都对马克思早期自由思想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作为一种学术思潮的自由主义,最早发源于17世纪的英国,它“主要地是对当时的英国经验所作的概括”[1]。英国的这种自由政治的传统,推动了新经济社会的形成,进而推动了自由主义的发展及其对英国政治的影响,并随之对欧美国家产生一定的示范作用。自由主义传播至法国之时,正是欧洲大陆大变革的前夜。“18-19世纪之交,世界也处于风云变幻之中,当时的时代特征是要迅速摧毁过时的封建制度。”[2]因此,自由主义在法国的主要内容即是要打破封建等级制、追求社会平等。这也是以卢梭为代表的法国自由主义者所关注的核心。但是,卢梭对自由的理解有别于洛克,相比对个人的权利和自由的捍卫,卢梭更强调平等的政治参与。这种对人人平等权利的捍卫与追求的炽热思潮,催化了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法国大革命的胜利浪潮,进一步冲击了处于政治形态上落后于法国的德国,于是在德国思想界掀起了一股自由主义龙卷风。这股自由主义风暴首先发生在离法国最近的德国的莱茵地区,这一地区的人民也因之深受法国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再加上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占领此地进行法国式管理,更进一步激发了人们追求言论自由和政治自由的热情。毋庸置疑,以法国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精神为代表的自由主义思潮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少年时代就表现出聪颖勤奋并负有远大志向的马克思。
19世纪中期的德国社会四分五裂。德国的分裂,严重妨碍了统一的民族市场的形成,束缚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3]2。在此之下,德国的手工业、商业、工业和农业在政府搜刮和商业不景气的双重危机下显得极端凋敝。处于莱茵地区的特利尔市,因德意志关税同盟的建立和激烈的外部竞争,经济也受到重创。与此同时,普鲁士政府为防止资产阶级自由精神蔓延,用封建专制统治包括特利尔市在内的莱茵地区,限制出版自由和社会舆论。这激起了人们尤其是自由资产者和具有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的不满情绪,反对普鲁士专制统治的自由主义运动蓄势待发。显然,此时的德国面临的不仅是自由主义发展问题,还面临着国家统一和经济发展的重要问题。或者说,对于德国资产阶级而言,自由主义虽然令人振奋,但国家统一才是当务之急。因此,自由主义者除了要在德国建立自由政体外,还需要首先完成德国的国家统一:只有国家统一,才有自由可言。
马克思的家乡特利尔市是德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但与德国其他城市不同的是,特利尔市具有浓厚的政治和宗教文化传统。特利尔市地理位置优越,“坐落在摩塞尔山谷,四周环绕着葡萄果园,其间几乎全部覆盖着地中海的茂盛植被”[4]2。古罗马时期,特利尔曾被称为“北部罗马”,是罗马军队最大司令部的所在地。中世纪时期,特利尔是“诸侯—大主教驻所”,边界延伸广泛,拥有的教堂数量比德国任何一个同等大小城市拥有的都多。因此,这样一座古老而拥有浓厚政治和宗教文化传统的城市深深影响了年少马克思对自由和“历史一贯而专注的热情”[4]2。
除此之外,家庭文化生活及其宗教态度也对马克思早期自由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马克思的父亲亨利希·马克思是一个思想开通的人,并非固执于犹太古老正统思想。他为了避免“陷入贫困”而改变了宗教信仰,接受了新教洗礼。从严格的意义上说,亨利希·马克思是纯正的18世纪的法国人,挚爱18世纪的法国关于政治、宗教、生活和艺术自由的思想。虽然亨利希·马克思积极参加莱茵地区的自由主义运动,但他所信奉的自由主义是温和的自由主义,是一种对普鲁士抱有爱国精神幻想的压抑着的自由主义思想。毋庸置疑,亨利希·马克思追求自由的果敢、乐观的生活态度,以及其对被压迫者权利的关切的自由主义理想,影响了青少年时期的马克思。值得注意的是,亨利希·马克思自由思想中的务实特质无形之中影响了马克思从社会现实中追寻自由的道路选择。此外,威斯特华伦男爵的浪漫主义精神也影响了马克思对自由的理解。在男爵的理想主义或浪漫主义自由思想与亨利希·马克思的务实主义自由思想的交织影响下,马克思走上了带有浪漫或理想色彩的现实自由之路。直到进入柏林大学,马克思自由思想的浪漫或理想气息才慢慢隐退。
青年时代的马克思受到严格的古希腊人文主义教育和传统哲学的深入影响,尤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最深刻。马克思曾对黑格尔有着高度的评价:“德国的国家哲学和法哲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中得到了最系统、最丰富和最终的表述。”[5]10
首先,黑格尔思想中关照现实的精神吸引了马克思的注意。一开始,马克思并未对黑格尔感兴趣,用马克思自己的话说,“我不喜欢它那种离奇古怪的调子”[6]13。此后,随着马克思意识到康德、费希特等人思想具有一种“超脱尘世”之弊端,才最终“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观念”[6]13。恰好,由于“黑格尔哲学比他们较为实际,接触到一些现实问题”[4]26,故而马克思开始接触黑格尔哲学。其次,黑格尔基于必然性认识的自由引导马克思追寻定在自由。在黑格尔必然性自由的影响下,马克思逐渐认识到定在自由的重要意义,并在此后也一直遵循着必然的原则而追寻自由。最后,黑格尔那个闪烁着天才光芒的辩证法使马克思为之倾倒。后来,马克思曾经表示,他的方法直接源于黑格尔。正是这种对黑格尔哲学的赏识,引导着马克思走进“博士俱乐部”,走进青年黑格尔派。马克思受到这种左翼黑格尔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并因此走上了探寻定在自由之路。
青年黑格尔派是当时对德法两国知识界及青年人有着巨大影响的学派。青年黑格尔派既反对黑格尔哲学中的保守倾向,也反对黑格尔思想中调和哲学与宗教的方法,并致力于对宗教的批判。他们通过这种激进的政治批判,以达到对自我意识自由的追求与实现。据“博士俱乐部”一位成员的描述:“这个圈子是一些有抱负的青年人,他们大多已经完成了学业。那里充满着的理想主义、对知识的渴望和自由的精神,依然彻底地鼓舞着那个时代的青年人。”[4]25这群人及其思想也鼓舞和吸引着青年马克思。首先在生活中,青年黑格尔派引导马克思选择职业。布鲁诺·鲍威尔强调:“理论是最富有实践性的职业”[4]27,并鼓舞和支持马克思从事理论工作。其次在思想上,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核心概念——“自我意识”影响着马克思。在他的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选择青年黑格尔派颇感兴趣的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希腊哲学作为研究对象,通过比较伊壁鸠鲁和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高扬“自由个体的自我意识”。此时,马克思是完全站在青年黑格尔哲学的立场上,高扬自我意识自由,并没有发现青年黑格尔派理论所具有的内在局限性。直到后来马克思发现青年黑格尔派“越来越倾向于与政治运动相脱离”[4]60,并“逐渐把自己禁锢于纯理论的批判,人为地放弃了直接影响政治的一切希望”[4]60,其思想和行动仅剩下自由主义的外壳时,马克思才与青年黑格尔派分道扬镳。可以说,马克思的自由思想最终实现了一种理论升华。
除上述两者之外,在中学期间一批学识丰富、治学严谨的优秀教师的人道主义传统的教育下,马克思不仅时刻关心国家前途和人民命运,还“自觉地培养自己研究问题和分析问题的能力”[3]5。与此同时,马克思还注重文化知识和外语的学习,并研读古希腊罗马时期的著作,“沉浸在西塞罗、塔西佗、贺拉斯、柏拉图、修昔底德、荷马和索福克勒斯等人的著作中”[7]25。在波恩大学期间,马克思利用诗歌主阵地向封建专制开枪,表达出其不畏强权、追求自由的信念。同时,马克思还旁听有关古典学的课程,参加有关古典学的活动,并利用课余时间,“翻译了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和奥维狄乌丝的《哀歌》”[8]12。在柏林大学期间,马克思全面研究古希腊哲学,认真研读大量古代作家的著作、相关文献和注释以及当时思想家们研究古典学的论著,这也为其博士论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中,马克思“精要阐释了卢克莱修、普卢塔克、西塞罗、家桑狄、塞涅卡等古希腊哲学家的相关论述,形成了朝向自由的哲学观念”[9]。在他的博士论文中,马克思还在伊壁鸠鲁的自由思想中发现了“自我意识”,并进而表达出追求“定在中的自我意识自由”的渴望。
显然,随着欧洲社会环境的变化、时代思潮的发展,以及马克思对自由内在价值的深入思考,其对自由的理解也逐渐深化。这为其自由时间异化的形成、发展和实现的理论奠定了基础。
时间是自由时间异化的范围限定。马克思的时间观是社会时间观,任何脱离社会时间观的自由时间必然走向其自我异化。在精神自由时期,马克思受神性和感性的影响,持有永恒时间观和感性时间观。这里所谓永恒和感性,即“无时间性”,自由在其“无时间性”中走向异化。
马克思家族拥有浓厚的犹太血统,众多先辈都曾是拉比,可以说“16世纪以来的几乎所有的特利尔拉比都是马克思的先辈”[4]3。马克思的父亲虽并非执着于犹太信仰,后改信基督教,却为莱茵河地区的犹太人争取过平等权利。马克思的母亲有着比父亲更加虔诚的犹太信仰,在家中长期保持犹太传统习惯。这种犹太传统背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少年马克思,使其在宗教思想的影响下曾持有短暂的永恒时间观。
马克思家族所在的德国是一个典型的基督教国家,国内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个领域充斥着极其浓厚的神学色彩。封建专制政权与教会进行勾结,严格限制人们的思想自由,以极力维护其封建专制统治。德国古典哲学家,例如康德、谢林、费希特以及黑格尔都试图以自己的学说批判或调和神学,但整个德国哲学对宗教的批判只是观念上的批判,并未摆脱神学的束缚。由此,马克思在原为耶稣会学校的中学就读期间,持有类似于他父亲和约瑟夫·居佩尔牧师的“毫无色彩的自然神论上帝观念”[4]13就不足为奇。值得注意的是,在基督教盛行的社会环境中,马克思家庭的犹太血统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的事实,使得其整个家庭不得不放弃犹太教而受基督教洗礼。这让整个家庭,包括马克思存有被排斥心理和疏离感,使得马克思更容易接受自由主义思想而产生批判社会的倾向。
总的来说,早期马克思不管是信仰犹太教还是基督教,对其时间观的影响只有一个,那就是“永恒”。因为,“无论是犹太教还是基督教,其时间概念都是以‘永恒’为特征的”[10]17。由此,少年马克思在宗教时间概念纬度的影响下持有永恒时间观,永恒即“无时间性”。随后,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动摇了马克思所持有的这种永恒时间观。至此,马克思便转向了新的时间理解途径。
感性时间观是马克思在认识到永恒时间观无法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后,而转向的新的时间观。永恒时间观遭到质疑后,马克思在浪漫主义文学作品和唯物主义哲学的影响下为时间寻找“感性”因素。
马克思在浪漫主义文学创作中意识到感性因素的重要性。在创作“纯理想主义”文学作品和建构形而上学法学体系的过程中,马克思不知不觉遇到了之后碰到的唯心主义难题,即“现实的”东西和“应有的”东西的对立,也就是思想与对象相分离。马克思意识到,自己的文学创作都是理想主义的,要想思想获得具体表现,只有对对象进行研究。因此他说,“我们必须从对象的发展上细心研究对象本身,而决不允许任意划分。”[6]8此时,马克思已经开始怀疑那种没有现实根基的理想主义了。既然神圣的东西已经毁灭,马克思便要在现实生活中重新安置新神——要在现实中寻求自由的思想。或者说,马克思“无疑超越了宗教所带来的神性的光辉,打上了现实生活的感性标志”[10]33。马克思思想的感性倾向表明,“马克思已经开始从宗教所倡导的上帝权威奔向现实生活的感性权威了”[10]33。
“纯理想主义”的文学作品虽带有感性因素,内容却是抽象空洞,思想与对象严重脱离。因此,马克思便开始摒弃这种理想主义的创作,转向哲学与现实来解决自身的精神危机。由此,马克思理性地选择了唯物主义道路来解决“纯理想主义”或唯心主义的固有缺陷。此时,马克思开始关注感性的对象,并将之与时间联系起来而加以考察。
马克思对唯物主义的研究,不仅改变了对时间的观念性理解,也逐渐摆脱了抽象的永恒,而走向具有感性生活特色的现实。马克思认为,“永恒的时间”是对天体、上帝或神的崇拜,实质上是对自己精神崇拜的产物,是最高地位的代名词。这种对天体等自然现象的永恒性理解只能将之神秘化。如何理解天体等自然现象呢?对本质世界的认识需要排除时间,才能获得永恒性和独立性,而对现象世界的认识需要时间的参与。那种把时间概念从本质世界排除,却不归之于现象世界的做法,只是时间“被移置到进行哲学思考的主体的自我意识中,而与世界本身毫不相干了”[11]51。按照伊壁鸠鲁的理解,时间被看作是现象的绝对形式,是偶性的偶性、变换的变换,如果把流动的、变易的时间概念归之于感性的现象,时间也就是形体化的时间。由此,感性时间是针对“现象”和“现实”而言说的,是“时间性”或“时间化”的现象或现实。
如何把握感性时间?马克思认为,自我意识是记录变换的现象世界的有效途径。“这种变换的现象世界通过时间化的方式被自我意识所记录。”[10]46而这种感性的自我意识的记录过程就成为感性时间的源泉,甚至是其本身。自我意识在时间性和感性的根本境域中既理解了永恒的本质世界,也“照亮了现象界”。至此,感性的自我意识打破了本质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对立局面,为马克思从抽象的时间进入感性的现象世界,以寻求真理、自由和解放而打开了大门。然而,马克思此时的认识和实践只局限于思想层面,还不能真正地、科学地理解实践,对时间的理解也仅仅是一种感性的形式。因而,这种非现实存在的时间观内的自由,实质上是非时间存在的自由,包含必然会走向异化的内在逻辑方向。因此,对自由时间异化的理解也必然流于形式。
显然,只有真正深入实践的时间观,对自由时间异化的认识才可能真正形成,对自由的追寻才可能完成。
任何非时间存在的自由和时间非自由都是自由时间异化的表现。在青年时代崇尚精神自由的时期,马克思因受“神性”时间和“感性”时间的影响,而追求不同形式的精神自由。但是,无论其当时是充满理想主义博大情怀的人类自由,还是如诗歌般的自由,或是理论上的定在的自我意识自由,都是非时间存在的自由,都未深入现实领域,都未摆脱黑格尔主义的唯心主义思想的束缚。
青年时代马克思的自由思想隐含着务实精神、浪漫主义精神和神性光辉的冲突。因此,青年马克思希望以自我牺牲精神为人类整体谋福利和自由的同时,其自由思想却充满了浓郁的浪漫主义或理想主义色彩。这种自由思想不仅对自由的理解缺乏时间概念,对自由的实现路径也并不明确。此时,马克思的自由思想主要体现在他中学时代的3篇文章中。
第一篇文章是题为《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和基督的一致,这种一致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及其影响》的宗教研究文章。在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的熏陶下,马克思持有“一种异常遥远和毫无色彩的自然神论上帝观念”[4]9。他认为提高自身的道德水平是人的本性,宗教不仅能够克服吞没自然本性——诸如“神性的火花、好善的热情、对知识的追求、对真理的渴望”[11]450的罪恶以提升道德水平,也能通过教育指导,使人成为“真正的人”。因为上帝至高无上,所以上帝的创造物——人,要想成为一个有德行的人就必须与基督保持一致,这样,人的“德行才摆脱了一切世俗的东西而成为真正神性的东西”[11]453。这样,人通过基督和上帝的结合就能使生活变得美好和崇高,就能够得到“伊壁鸠鲁主义者在其肤浅的哲学中,比较深刻的思想家在知识的极其隐秘的深处企图获得而又无法获得的”快乐[11]453。虽然这是一篇强调宗教对塑造人的道德本性以及对谋取人类整体福利和自由的必要性和价值的文章,但却在某种程度上凸现了早年马克思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博大情怀。
第二篇文章是人们最为熟悉和普遍赞扬的《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青年该如何选择职业?马克思认为,首先,青年选择职业应考虑现实环境和自身条件。他指出,自然给动物规定和限定了活动范围,神也给人指定了趋向高尚的目标,但人比动物的优越之处在于神让人自己能够寻找达到目标的手段。然而,人在这种自主寻找中容易受到虚荣的野心和渴望的迷惑。因此,自由择业应考虑现实环境的制约,不能盲目而为。接下来,马克思谈到人的身体和智力对择业的影响,强调人的自身条件对自由择业的重要性。其次,马克思指出,青年选择职业要考虑到自己人生价值的实现。每个人在考虑自身条件和现实环境之后,便应该充满激情地去从事自己所选择的职业,但所选择的职业还应是“一种能够最大限度地赋予人以人生价值的职业”[4]10,也即是能够达到一种“完美境地的职业”,从而“能够使具有合适才干的人幸福”[11]459。最后,青年选择职业要以人类谋福利和自由为目标。马克思认为完美的职业,能最大限度实现人生价值,是为人类谋取福利和自由而献身的职业。由此,马克思指出:“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我们的事业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但是它会永远发挥作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11]459,460
第三篇是题为《奥古斯都的元首政治应不应当算是罗马国家较幸福的时代》的有关奥古斯都元首政治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马克思从三个方面论证了奥古斯都时代是一个幸福的时代。首先,马克思将奥古斯都时代与“以前一个非常好的时代”和糟糕的尼禄时代相对比,论述了奥古斯都时代的优越性。马克思认为,奥古斯都时代虽是独裁统治时代,但相比罗马历史上的其他时期而言,它终止了纷争,改善了动荡状况,可以说是真正为人民谋福利了。而且,罗马人在奥古斯都的统治下并不觉得不自由。由此,马克思指出,杰出人物能否用权力“为人民造福”是一个时代是否幸福的评判标准。由于奥古斯都时代能“更好地保障人的自由”和幸福,所以奥古斯都构建罗马帝国的独裁时代是幸福时代。随后,马克思以古人对奥古斯都和他的时代的好评以及这一时期文学与艺术的繁荣为证,得出奥古斯都统治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的结论。基于此,马克思感叹道:“那位尽管有条件为所欲为,但在获得权力之后却一心只想拯救国家的人,是应当受到很大的尊敬的。”[11]464,465。
在中学时期,马克思开始进行诗歌创作。在波恩大学期间,马克思对诗歌的热情被浪漫主义精神所强化。但在柏林大学期间,由于其父亲的建议和柏林大学整体氛围的影响,马克思对诗歌的热情便逐渐消退。马克思后来评价到,这些诗歌“是纯理想主义的”,“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模糊了,而一切正在模糊的东西都失去了轮廓。对当代的抨击,漫无边际、异常奔放的感情,毫无自然的东西,纯粹的凭空想像,现有之物和应有之物的截然对立,以修辞上的刻意追求代替充满诗意的构思。”[6]7与此同时,马克思开始“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
1.马克思追求如诗歌般的自由
马克思在大学前期追求如诗歌般的自由。在大学前期,马克思把除了喝酒和决斗外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创作诗歌。从大学时期所保留下来的诗集中可以看出,“他的诗歌包括了德国浪漫主义的,除政治上反进步和民族主义之外所有的著名主题”[4]17。马克思对燕妮的爱情诗一方面表达了对燕妮的挚爱,另一方面表达了不畏现实世界的奸诈而果敢追求人生理想的愿望。马克思的其他诗歌则以浪漫主义的讽刺手法表达了对无限事物的渴望和诺瓦利斯式的对死亡的热爱,以及展现了神秘想象中梦的世界。这些诗歌足以表明,“在文学上的浪漫主义、生活上的乐观主义和理想主义倾向已经成为主导性的倾向”[10]32,33。
因此,马克思对自由的向往自然地也带有这种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倾向。具体来看,在马克思的诗歌中,“自由”一词频繁出现,而且其中象征自由的“光明”和不自由的“黑暗”的两种词汇共出现了一百多次。马克思在诗歌中表达了在短暂的生命中追求自由的渴望,这与其后来的哲学观具有某种内在的一致性。实际上,“自由人联合体”和共产主义思想在马克思青年时代的诗歌中就已孕育而生。
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这种自由呢?马克思在《绝望者的祈祷》中写到:“如果有个神灵把我的一切夺走,使我遭到诅咒,失去自由……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复仇!我要高傲地对我自己进行报复,也要把矛头对准那高踞在上的造物主。”[11]730在这里,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马克思对自由的渴望和对失去自由的愤怒,而且还能感受到他那种通过“复仇”以找到获取自由途径的激烈情感。他不仅要对自己报复,而且还要对阻碍自由的一切力量进行报复。显然,这种用“复仇”一词来表达对现存的反抗和对自由的向往,虽然充满了浓郁的浪漫主义反讽色彩,但却不是一种科学和有效的方法。
2.马克思追求理论上定在的自我意识自由
马克思的自由思想受到古希腊哲学的影响。他借助原子偏斜运动打破德谟克利特的原子决定论和宿命论的理论,揭示了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中潜含的自我意识自由。在他的博士论文中,马克思通过分析德谟克利特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中的一般和具体,纠正了以往哲学家对伊壁鸠鲁自然哲学的传统偏见,进一步突显了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中所蕴含的自我意识自由。
马克思认为,德谟克利特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中既具有“原子”和“虚空”的共同点,也具有显著差别。虽然二者都承认原子的直线式下落运动和原子的相互排斥运动,但“原子脱离直线而偏斜却把伊壁鸠鲁同德谟克利特区别开来了”[11]30。在马克思看来,德谟克利特只承认原子的直线运动也就是只承认原子的物质性规定。因为,“既然原子的运动构成一条直线,原子就纯粹是由空间来规定的了,它就会被赋予一个相对的定在,而它的存在就是纯粹物质性的存在。”[11]33这也就是说,原子的直线运动是原子物质性规定的直接体现。然而,只见原子的物质性规定就会被外在的必然性所限定,丧失内在的能动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每一个物体,就它处在下落运动中来看,不外是一个运动着的点,并且是一个没有独立性的点,一个在某种定在中——即在它自己所划出的直线中——丧失了个别性的点。”[11]32德谟克利特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才屈从于决定论和宿命论,从而扼杀了人性和自由。
然而,伊壁鸠鲁不同于德谟克利特之处在于,伊壁鸠鲁在承认原子的直线运动的同时,更突出强调原子的偏斜运动,即用原子的直线运动以表现原子的物质性规定的同时,更强调用原子的偏斜运动表述原子的形式规定。换言之,伊壁鸠鲁在承认原子的物质性规定的同时,更强调原子的形式规定,即观念性规定。原子的偏斜运动就是原子偏离了它相对立的定在,即原子的偏斜运动事实上否定一切运动和关系。这样,原子脱离直线的偏斜赋予原子能动性和独立性,进而走出德谟克利特的原子决定论,打破“命运”的束缚。
马克思高度评价伊壁鸠鲁自然哲学中蕴含的自我意识自由的同时,进一步揭露伊壁鸠鲁自我意识自由中的消极性因素。马克思指出,德谟克利特认为“一切都是必然性产生的”,而伊壁鸠鲁则认为“被某些人当作万物主宰的必然性,并不存在,无宁说有些事物是偶然的,另一些事物则取决于我们的任意性。”[11]25,26因此,所谓的“必然性”并不是一种限制性和宿命性,而是意味着其“便捷易行”,且“到处都敞开着”通向自由的众多道路。伊壁鸠鲁的原子偏离直线的偶然性打破了德谟克利特的外在必然性,而“偏离直线”的偶然性就是“自由意志”,表现了原子的能动性和自由本质。
马克思还批评了伊壁鸠鲁对自我意识自由的理解。马克思指出,伊壁鸠鲁关于自我意识自由是永恒时间观念上的自由,“是脱离定在的自由,而不是在定在中的自由。它不能在定在之光中发亮”[11]50。马克思认为,物质规定的直线运动和形式规定的偏斜运动两种形式,是同一种原子的不同规定,两者不可偏废其一,否则就“喜欢把一个概念的不同的规定看作不同的独立的存在”[11]47,从而导致物质与形式、必然与自由的对立。这样必然会造成现实自由永远无法实现。因此,马克思将原子的直线运动和偏斜运动相互作用的结果——“众多原子的排斥”作为自我意识自由的实现。因此,马克思批评伊壁鸠鲁强调原子的形式规定,而相对忽略原子的物质规定,并认为伊壁鸠鲁意识中的运动只不过是一个不受世界制约的自由人的消极运动。既然伊壁鸠鲁对自我意识自由的认识局限于形式规定,那么对自由的实现路径也就只能依赖哲学追求心灵的绝对宁静。
针对自由的实现路径,马克思认为,“要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就必须为哲学服务。凡是倾心降志地献身于哲学的人,用不着久等,他立即就会获得解放,因为服务于哲学本身就是自由。”[11]24这也是说,自由正是在把握世界和改造世界过程中,在使“世界的哲学化”和“哲学的世界化”的过程中得以实现的,也是在哲学精神自由向现实自由转变的过程中得以实现的。马克思认为,现实需要哲学的改造,需要用理性扫除一切的“无理性”,以消除“现有”与“应有”的对立,而哲学需要在现实批判中克服抽象本质,消除思辨形式,以与现实实现有机统一。马克思进而得出这样的结论:“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11]76因此,自由的实现是实践基础上的主观改造和客观改造的统一,“其中一面针对着世界,另一面针对着哲学本身”[11]76。然而,“在自身中变得自由的理论精神成为实践力量,作为意志走出阿门塞斯冥国,面向那存在于理论精神之外的尘世的现实——这是一条心理学规律。”[11]75由此可见,马克思希望通过“实践的力量”使“内在之光的东西”转向“外部的吞噬性的火焰”,具有重大进步意义,但“实践的力量”仅是理论活动上的批判,并未摆脱唯心主义的窠臼。
以往的旧哲学认为,自由就是对必然的认识和超越。然而,马克思哲学关于自由思想对旧哲学的超越之处在于,其自由思想并不局限于对必然的认识,而是在必然认识的基础上,在社会实践改造客观世界的过程中得以实现自由。因而,把握自由时间异化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解释世界,而是为了更好地改造世界。社会中普遍存在的时间领域内的自由异化现象——例如劳动时间被强制占有,自由时间成为资本增值手段等——急需现实性理论的解释和提供实践解决方案,以摒弃非自由本性,回归自由本质。
由于受到欧洲当时的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马克思精神自由视域下的自由时间异化表现为非时间存在的精神自由:一方面,自由是脱离马克思时间观的自由,即脱离现实的人的社会实践的自由,没有现实根基的自由;另一方面,自由受到浪漫主义或理想主义精神,以及黑格尔客观唯心主义的影响,又带有明显的思辨色彩。这也就决定了马克思青年时期的自由时间异化带有明显的唯心主义性质,无法面对现实生活本身。
马克思有关自由时间异化的思想是在现实与理想、实然与应然、自由与必然的冲突和对立中逐渐得以明晰和发展的。在本质上,马克思的时间观是一种社会时间观,是以人的生产实践活动为出发点的。马克思的“时间”实际上是标志着人的积极存在、人的生命的尺度和人的发展空间。因此,马克思的“时间”是与人的自由紧密相连的,任何脱离时间的自由和时间非自由都是自由时间异化的表现。通过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史,我们可以看到,在随后关于自由时间异化思想的发展中,马克思逐渐认识到思辨理论在面对实然与应然悖论中的束手无策。精神自由视域下的自由时间异化,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思辨性质,只能局限于一种美妙的头脑风暴,却无力于改造客观世界,实现真正的自由。因此,摒弃对自由时间异化的抽象理解,以回归其现实品格,深入社会时间领域,才能认识自由的本质,实现自由的内涵。正是通过科学的研究和对社会革命实践的参与,马克思才深深地认识到,只有扬弃自由时间异化,才能为关照现实世界,改造社会不合理现象提供科学的理论基础。也正是由此,马克思才从思辨时间领域转向社会现实,并从中找到了一条正确认识社会时间的自由内涵,科学把握自由时间异化的本质,探寻消解自由时间异化的扬弃之路。至此,通过扬弃和消解自由时间异化,以做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其道路和方法才具有了理论的必然性和思想的现实性。总而言之,虽然马克思大学及之前的自由时间异化思想还显得不成熟,比较激进,甚至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或浪漫主义特质,但却为其后有关自由时间异化思想及其对自由时间异化的扬弃方法的探讨奠定了基础,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世界观的形成作出了必要的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