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谍报员

丁雨雨

没有伤痕的尸体

经过了一个隆冬少有的晴夜之后，成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在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大院里，人们刚刚起床，一边刷牙一边感叹着这使一切都朦胧起来的雾气。突然，大家身后传来了慌乱的喊叫声。一阵令人不安的骚动扰乱了黎明时的沉寂，“咚咚咚”的脚步声更是让人惶恐。

很快，一个让人惊愕的消息传来：住在后院的姑娘张雪萍莫名其妙地死了！

此时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挺进大西南，解放了这块广阔的地域后，西南军政委员会的一个下属部门占用了这个并不豪华的大院作为办公地点。虽然这个部门并非重要机构，只有一个警卫班保卫，但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暗藏特务骚扰破坏的情况。

警卫班长和部门保卫科长听到消息后，迅速赶到了现场。议论纷纷的人们让开了一条路，两个人走进屋内。受害者张雪萍是一名刚参加工作的青年学生，主要负责收发和保存文件。她的房间布置得很简洁，也很干净。而此时，她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

从公安局请来的法医在验尸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受害者身上没有明显的致死原因——不是被人掐死或扎死的，也没有铁器伤痕，更没有中毒症状；只是死者脸部肌肉剧烈收缩，瞳孔极度放大，好像临死前，受到过很厉害的恐吓和威胁。果然，经过尸体解剖，法醫发现她死于心血管破裂。

张雪萍是被人吓死的！这消息不胫而走，在整座大院内迅速传播，造成了大范围的恐慌。在调查无果的情况下，西南军政委员会的保卫部门迅速将此事上报给了公安部。在成都市，联合破案组也展开了行动。

方砖下的新土

几天后，在联合破案组因案情离奇、毫无头绪、正一筹莫展之际，由公安部派来的一位三十五、六岁的高个子中年人来到了成都。此人正是侦察兵出身的中国第一号谍报员——林强。

林强刚刚在一所学校进修完大学的全部课程，掌握了不少现代科学知识。他曾在朝鲜战场上屡次装扮成朝鲜商人、国民党、日本特务，进入汉城或其他敌占区，获取了大量重要情报；也曾在国内打入潜伏敌特的秘密组织中，掌握名单，将这些危险分子一网打尽。现在，他又来到了成都。

当汽车把他接到西南军政委员会后，他立即翻阅了这起案件的全部原始资料，随后便来到了案发现场。这个大院子原来是一处古老的住宅。院墙很高，院内几乎没有一棵树。门口的高台阶上站着两个警卫战士，认真地检查着每一个走进去的人的证件。

林强把手插到裤兜中，若无其事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空场上，向四周看看。只见围墙外三面都没有高过围墙的房子，唯有正面有几栋四、五层高的灰砖楼房高高地越过围墙。夕阳正洒在那栋楼房的窗户上，变成一块块金黄色的光斑，不停地变幻闪动。

林强向警卫班长询问得知对面那几栋楼是一间旅馆后，便转身走进了那个出事的房间，并命令警卫班长撤除了岗哨。

第一夜过得非常平静，但林强不敢掉以轻心。他在房间内翻来找去，小心翼翼地搜寻着线索。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察觉到床边上那块方砖有些松动。

他当即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起来——那块松动的方砖近期被人撬开过，缝隙处有一个不大的白点，可以断定是硬物的撬痕。林强拔出腰后的匕首，撬起了这块可疑的方砖，下面果然有扒开的新土。这新土约有一尺深，再下面便又是硬实的土了。看来进此屋挖地的人还没有达到目的。

林强用匕首柄在九平方米小屋内的每一块方砖上都敲了敲，既没有空洞的声响，也再没发现松动的砖块。他把那块撬起的方砖重新摆好，不露痕迹，然后直起身子，犹豫了几秒钟，走向了警卫室。

他从警卫班长口中了解到：这里原本是一个国民党元老的住宅。解放前夕，那老头死了。他的几个姨太太终日打牌、跳舞，在这里混日子。

警卫班长只知道这么多情况，但对于林强来说似乎已经够了。他感到一阵轻松，好像是胸有成竹，很惬意地慢慢踱到街上，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各种四川风味的小吃来，甚至还走到茶馆，坐在小竹椅上听别人闲聊。

鬼影之后的人影

天黑以后，他又回到了案发现场，然后把灯开到很晚才熄。他似乎是睡了，其实只是在静静地闭目养神，而整个身心都处在戒备状态中。夜已深，除了微弱的月光透过薄云，穿过玻璃窗和门缝，给屋子里带来点模糊的光以外，到处都是黑暗的。林强默默地等待着，他知道那没达到目的的神秘人物终会出现。

突然，一道光影闪过！林强立刻捕捉住了这颤动的光影，然而，他浑身一抖，因为那不是什么光影，而是一只狰狞的鬼！它正爬上窗子，向着屋内张牙舞爪，随后竟然从紧闭的窗子中钻进屋来，爬上天花板，做出随时压到床上的恐怖姿态。

林强举起枪，正要向那鬼影射击，一转念却又放下了枪，伸出左手，甩出三把小巧的飞刀。刀尖正扎在鬼影的心窝上，可鬼影毫无反应，咧嘴大笑着，却没有一点声息。他运足了劲，张开手臂，准备用拳脚格斗。

那鬼影在天花板上滞留了一下，飞速地滑下来，轻飘飘掠过林强的身子，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伤害。林强突然完全明白了，在大学里学习过的知识使这个久经考验的敌后工作人员镇静下来。他坦然地一动不动，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随后，鬼影就骤然消失了。林强略微侧身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动静，便一跃而起，拔下顶棚上插着的三把飞刀，插回袖口中，又躺到床上。他知道，鬼影后面将会跟来人影！

大约五分钟过后，一阵如同落叶般的“沙沙”声由远而近——这是一个人极其轻快的步伐，显然受过夜行的专门训练。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来人侧身听了一下屋中的动静，几秒钟过后，传来刀片拨门插的细微声响。很快，门被人轻轻推开，美制钢笔手电的细光从进门人的手中射出，划过床头，落在林强脸上。

林强僵硬地挺直身子，一动不动，脸上做出被吓死的恐惧样子，眼睛大睁，嘴巴张开，脖子歪拧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来人的观察，随时可以进行搏斗，生擒这个装神弄鬼的神秘人物。endprint

没想到，等来人看清手电光柱照射下的那张脸后，只轻轻惊呼了一声：“林强！”立即翻身出门，双脚一踏跃上屋顶。等林强追出门时，那人已和夜幕融为一色，不见踪迹了。

旅馆中的女特务

林强马上集合起警卫班的全体战士，让两个人守住那间小房子，其余的人跟他冲出大院的门，把正对着大院的那栋旅馆大楼包围起来。五分钟后，接到通知的市公安局也派来了一个中队的警察。

林强命令封锁旅馆，而后逐一检查面对办公大院的每一个房间，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他把旅馆老板叫来询问，得知四楼的楼梯间住了一个老头和他的女儿。他连忙带人冲向四楼。警卫班长一脚踢开低矮的小木门，把冲锋枪口对准屋内，随即几只手电筒照亮了不大的房间。只见一张席梦思软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来人。

“起来吧，不要装蒜了！”林强声音不大，但却给人一种威严、冷峻的感觉。

年轻女人只好不太情愿地站起来，神色沮丧。她低着头，垂着眼皮，双手不停地绞动胸襟边的白手帕。而林强此时已经站到楼梯间那扇很小的窗子前，眺望着正对面不到五十米处的那间出事的房子。

“哼，多好的位置啊！把那个仪器拿出来吧，让我也来试一试，给我的同事们开开眼界。”林强头也不回地对那年轻女人说。那女人听完顿时慌了神，矢口否认。

“别装了！你父亲都抛弃了你，你还充什么英雄？”

“我、我没有什么父亲。”

“当然没有，那不是你的亲爹，他叫黑鲨！”

“啊？”年轻女人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一仰，跌坐在软床上。

警卫班长上前给那女人戴上了手铐。此时，林强早已用目光把不大的房间扫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便果断地命人去卫生间搜寻。果然，一名战士从卫生间的水箱里，提出一个水淋淋的皮箱来。

恐怖的手段和阴谋

林强从皮箱中拿出两台印有“美国制造”字样的仪器，拉出带插头的电线，接到台灯插座上，试着按动一个个电钮。随后，一道强烈的光柱射到了天花板上。他微笑着点点头，又把另一台仪器连接上，同样按了几个按钮后，全屋的人都不禁惊呼一声。

原来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恶鬼！大家到此时才终于明白，张雪萍就是被这鬼影吓死的。

鬼影的秘密被揭穿了，可那个神秘的人影——黑鲨又是谁呢？

林强早已心中有数，那个家伙可以说是国民党特务中最厉害的一个！解放前夕，他和黑鲨有过一次险恶异常的交锋，互相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并暗自提防。因此，当黑鲨一发现小屋床上睡的是林强时，才会转身就走。他明白如果轻举妄动，绝不会有好下场。

林强结束对旅馆的搜查之后，押着女特务走下楼来。此时，他心里很清楚，黑鲨不会再回来了。但是那个小房间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才会让这个狡猾的大特务费尽心思地来获取。

他回到大院之中，望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独自沉思起来。

那个国民党元老是突然死亡的，当时抢救他的医院下的诊断是脑溢血，可这个老头子根本就没有血压高的毛病；他死后一年多，解放军大军压境，不知受了谁的怂恿，五个姨太太乘车南逃，在离西昌不远的一个树林中出了车祸；当时车厢起火，尸体全部烧焦，难以分辨；而那些留在院府中的下人们纷纷散去，不知下落。

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阴谋！林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这阴谋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掩盖小平房中埋入地下的秘密。天微亮，滚滚浓雾正弥漫在树木和房屋间，使城市朦胧起来。可是他知道，这水汽会很快散去，露出大地和天空的本来面目。

林强立刻传讯了那个女特务。在他的严厉审问下，女特务交代：其实她就是那个国民党元老的五姨太。那个老头子是被黑鲨下毒害死的，他家就此成为特务秘密聚会的地方，而她却成了黑鲨的手下。但院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林强从她眼睛中看出她说的确实不是谎话，便走出了警卫室，到办公室给军政委挂了一个电话，请他们马上派一个有经验的工兵来，并携带探测仪器。

他很了解那些恶毒的国民党特务，他们这样精心藏下的秘密，肯定要安装上各种保护性设施，以防被我方破获。而这保护设施的主要组成部分将是高性能炸弹！

两个金属盒子

太阳驱散薄云和淡雾之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工兵营长坐专车来到大院里。他先小心翼翼地撬开屋中所有的方砖，用仪器测量了一下之后，便在屋角挖了起来。大约在一米多深的地方，他连续排除了三道爆炸装置，起出十二颗炸弹。终于，一座水泥砌成的小地窖呈现在人们面前。工兵营长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金属制成的方盒子，这个精致的方盒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围观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议论纷纷。而林强在不远处盯着这发亮的金属盒子，心中却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大声招呼工兵营长要小心行事——但是晚了，林强的呼喊声所带来的只是一声巨响！气浪把他冲了一个跟头，他趴在地上看到一阵硝烟的浓雾。金属盒子爆炸了，和工兵营长一同炸成了碎片！

林强掸掉身上的灰尘，心情沉重地走到刚才工兵营长蹲着的地方，那里除了一个大坑外，什么也不存在了。挖掘秘密的代价是如此惨痛！自从他单独执行任务以来，还没有如此沮丧过。

他看到那空空如也的小水泥地窖，思索起黑鲨当初设计它时能想出什么鬼点子。不会这么简单！林强腾地一下跳進水泥坑内，这里面肯定还有玄机。果然，脚下传出来的声音表明有一部分是空洞！林强心中一震，马上命令警卫班长请求上级再派一个工兵班来。

结果，飞速赶来的工兵班挖开水泥地窖周围的土，发现了一个按钮，使劲一按，下面的弹簧竟然顶起了水泥地窖，又露出来另一个小水泥洞口。洞口内放着一个和爆炸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金属盒子。

林强不准任何人再动这个金属盒子，他乘一架小型军用飞机，亲自把它带到北京，交给了一个从国民党那边起义过来的保险柜专家。

三天之后，公安部长在电话里告诉林强：“你拯救了成都市全体人民的生命，部里嘉奖你，并授予你一枚一级功勋奖章。”

部长没说箱子里是什么，但林强已经完全明白了。不过，他绝不会将真相告诉第二个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