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骐严 舒 敏
在世纪之初互联网及新媒体刚刚开始向公众普及的时候,荷兰学者约斯·德·穆尔于《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走向虚拟本体论与人类学》中提出了“带有革命性质的可能的信息世界”①将要应验来临的论断。在现代媒介使用者通过人机交互产生的文化行为方式演进中,穆尔对个人电脑和网络终端屏幕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哲学反思。在他看来,人文历史在赛博空间和人机交互的传播结构中发生了一种文化扭曲,其用“虚拟彩排”这一方式来指代这种扭曲。沿着这一思路,随着手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审美角度展开的维度相对个人计算机时代变得更加复杂化,也为新媒体在新的传播结构中重新组织文化史层面的公共叙事打开了方便之门。媒介在这样一个全新的传播结构中发生了怎样的偏移?这将会是未来新媒体文化态势研究和线上日常生活审美批判的关键环节。在这样的生成机制中,新媒体时代的传播特性已经成为一种“常在”的结构。它时刻影响着社会文化史观点的形成。如果说过往传统媒介影响下的文化史是一种“书写——留存——传播”的闭环运行过程,那么在新媒体时代,这三个过程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甄选信息之后的取舍方式。很多情况下,在新媒体的传播结构中,精英阶层虽不能在文化史书写上对底层受众形成制约,但也并不能说明底层受众因此而获得了文化表达的彻底解放。在媒介信息传播的基础结构中,近代的公共基础教育虽然抹平了由传统社会掌控文字和语法的精英阶层对底层受众的话语压制,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赋予底层受众一种表达话语权利的合理性与理性逻辑体系。当信息技术带来的互联网重新影响并解构了这种公共教育基础之上的话语阶层壁垒之时,公共文化史和信息传播的话语权力中心依旧没有在大众阶层中形成。新媒体以一种解构传统的方式出现,却没有赋予文化史以一种重新编组的秩序,而是以一种非线性的文化史叙事替代了传统结构中的媒介话语权力的运行机制。在这样一种非线性的文化史叙事方式逐渐形成以后,“有闲阶级”②开始成为全新的叙事主体,而大量的时间和个人兴趣就成为了滋生诸多“文化史碎片”的营养基床,德·穆尔称其为“复数的未来主义”的一种信息论控制方式渐渐的呈现出来。
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互联网在缓慢地依托信息技术,渐渐地推行着这种非线性化的审美方式。这是一种缓慢而有效的过程,已经开始渐渐地影响到一些传统的文化生活领域。例如全新的互联网电视剧的制作,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进行的。2014年美国Netflix公司在网剧《马可波罗》的拍摄制作过程中,就成功的运用了阶段性的非线性制作形式,将网络民意回馈成功地融入到了续集制作甚至是剧情走向的结构中。这在其拍摄《纸牌屋》时就有过一系列实践的网络剧目创作想法,相对成功的在高成本制作的历史剧中进行了运用。相对而言的其他案例,也都存在于网络文学或全新的“漫画—动画”的“二次元”③创作结构之中,传统大众传播媒介中利用“策划—调研—投资—回收成本产生利润”的线性结构,渐渐地变为了相对细化精准的非线性商业运营结构。对于建立在公共审美消费之上的大众文化市场,消费完整影视艺术作品的传统模式,转化为了一种消费碎片化且具备精准文化市场定位结构的新方式。目前看来这样一种方式所起到的便利作用是越来越明显的,往往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回馈。在这样一种结构中,信息技术工具和新媒体带来的新奇感官体验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技术已经不再是一种服务于艺术的形式,而成为了一种为艺术审美带来创新的主要路径。人们开始被技术带来的美学感官所异化,而不是向传统大众媒体中那种被文学叙事的美学形式来重新塑造审美立场。信息开始替代传统社会中美育所带来的地位性的变化,成为文化史的主导者,而互联网则成为了一种“元组织”,成为了推进公众审美结构变化的主要因子。在深入探讨这一问题所涉及的异化结构时,从认识论的传统角度切入将会显得至关重要。在文化史传统的划分结构上来看,概念、分类、范畴、体系与关系的模式都没有办法很好的适应这一根本性的变化。新媒体以一种“融媒体”和“超链接”的全新形态承载了文化的结构,这一结构不单单的是一种通俗文化的范围,而是一种将小众文化隐含在一种通俗文化背后的生成机制里运作的。大的文化叙事作为隐性要素,而小的碎片化的文学或艺术特征则成为一种非线性的显现。
新媒体的分布式联接方式,又重新赋予了非线性的文化史结构以一种针对技术架构的异化作用,使得线性的文化史在今天被重新打破,进而成为一种分布式的非线性结构并体现为一种涵化的思想理念。由此而言,很多人认为绵延的文化历史已经被新媒体的冲击搞得七零八落,以至于传统的文化认知结构也一并被互联网解构得消弭殆尽。虽然如此,但这种非线性结构也依然有规律可循,这也是笔者认为新媒体构建的日常生活审美结构发生“异化”而不是被解构的主要原因。凯文·凯利在解释新媒体超文本模式时曾经提出:“应用科学,特别是知识得以应用的科学,塑造了我们的思想。有每种应用科学创造的可能空间给予某种类型思想产生的机会,同时组织其他类型的思想产生……而超文本激发的是别样的思考方式:剪短的、组合式的、非线性的、可延展的、合作的思考方式。”④这确实是一种全新的思维组织方式,并消解了传统认知结构中的权威,但这恰恰又是一种新的权威,因为知识应用的更深层次是产生人性结构异化的根源。在相同一个问题上,近来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们重新指出的互联网对日常生活解构的异化效应也已经开始凸显出来。沿着针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我们引入洛文塔尔的观点,其在通俗文化的阐释过程中曾经指出这样一种端倪,认为“艺术本身是超越异化的主要方式”。当然,1993年去世的洛文塔尔并没有看到25年之后移动互联网和信息革命的本来面貌,其本身也是在为艺术之于通俗文化的争论结构中展开对消费大众文化的批判。但是其在“艺术与通俗文化之争的个案研究”⑤过程中,却预判了一种日常生活审美结构变化对人的主体文化属性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在后期研究通俗文化批判的学者看来是一种沿袭自人性解放结构对立面的深层次矛盾体,且在大众媒体和新媒体的飞速发展过程中越来越具备了文化与社会层面的影响。
从这一角度来看,新媒体带来的公众审美的非线性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其不但重新在现代叙事创作的基础层面改变了美学信息的传递结构,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转换了人们的接受习惯。在新的平面化的信息闭环形成之后,传统的审美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种改变也会在今后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改变互联网人群日常文化生活的习惯,其基础是动摇了文化力承载方式的社会基础,而新媒介也会利用这种方式逐渐地将非线性的思维结构植根到人们在未来的思维方式上去。
在过往的传统媒体结构中,传递审美的信息是以一种满足公众感官的享受为基础的,在这种传递的结构中,审美是需要通过受众理性进行加工而进一步升华的。但在新媒体碎块化的审美方式中,感官已经超越理性直接成为技术服务的对象了。例如VR技术可以以贴近视觉的冲击表现方式来给人以一种类似真实的虚拟环境带入感,而进一步的生物芯片甚至可以直接将感官作用于人的神经末梢之上。这种人机工程的杰作,其思维的主导方式就是服务于人们感官的享受,在美学领域其提供了更为直接的简单粗暴的审美感受,而在传播学领域其又连接了海量信息构建起的碎块化的网络非线性空间。这样一来,人们的感官就可以沉浸在碎块化的、通过精准信息营销设计的环境中,去满足自身感官的必要需求,而习惯性的开放结构也能够让人们轻易的通过互联网和鼠标的点击来甄选这些能够直接满足感性需求的信息。在这样一种审美环境中,理性至少是审美理性和反思理性是不被需要的,一切都变得技术化了,散播信息的原点已经完成了一切可供设计的要素,而用户只需要沿着这种路径去遨游一个信息或赛博空间即可。
这便是新媒体“异化”人性的运作根源。作为对“文化异化”的广义定义,其本身并不简单的由马克思时代的旧工业化生产产生的日常生活“劳动异化”来进行诠释。在新的批判现实主义理论结构中,“生活异化”可能会成为未来社会面对的更加主要的文化问题,在延伸自《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生活异化”观念之中,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已经开始认识到现代媒介带来的异化影响渐渐超越生存劳动所带来的影响。从卢卡奇物化理论提出开始,批判现实主义的学者们都在寻找一个证实物质消费环境对人生活方式的直接入侵的佐证。而时间推进到互联网和移动终端普及的时候,问题已经不再单单的是存在于一部iphone手机之上了,“物质异化”⑥已经渐渐地成为一种单纯的机械中介,而智能手机背后的“信息源”则堂而皇之地取代了物质产品对人们的诱惑,使得“消费物质”渐渐地成为了“消费信息”。而这些作为产品的信息也已经远远超越了人们物质生活的需求范畴,而直接指向人的精神生活。当精神和物质层面开始共同起作用时,人们的全部生存方式将会被彻底占满,而其最有效的途径就是不停地通过先进的技术去直接刺激人们具有生理需求的感官。
而作为理性与审美的想象空间,则在这种满足直接需求的信息化媒介形式中被直接路径化了。在过往文化精英阶层批判好莱坞电影消费人们视听感官的时候,一种依托新媒体技术直接链接于感官的生活方式开始弥散在互联网的生活消费结构之中。这种方式直接造成了自由市场产业竞争中的极大优势,且对青年一代的吸引力非常可观。因为在过往理性经验形成的过程中,年轻的一代群体就已经享受到了新媒介信息带来的便利,其在现实生活中延伸出的工具属性,天然的就为其感官的服务属性进行了背书。当这种反想象与理性的空间为现实的审美方式编制出一套较为成熟的运行方式时,所谓热捧的文化IP就会出现,而资本也能够嗅到其中进一步衍生经济利益的价值,将会利用其自身巨大的力量进一步推动这些先进的媒介技术到市场上去推广。这种植根于人类最原初的感官审美需求之上的商业空间是巨大的,其核心的卖点又连接着具有蔓生关系的互联网和无限可能性的信息源,其增长方式也将会是几何式的。
作为人类主体性的文化生活结构,生理感官是其运作的基础,而直接占用感官,则是新媒体未来发展的主要方式之一。从谷歌眼镜的形态属性来看,虚拟现实、增强现实、混合现实等方式将会渐渐地取代便携式移动屏幕带来的影响,两者之间存在的可能只有一小段技术鸿沟而已。多媒体的整合渠道、互动性和虚拟性构建起的体验媒介,也将会渐渐地取代传统的大众传播媒介。在这一过程中,文字媒介时代强调的文学理性表达将不会被重视,而大众时代的生活理性表达也会被快速的边缘化。体现在人的生存方式上的,将会是一种感官对于自主想象力的侵蚀,而服务于人类想象空间的,则会是一种由专业技术人员编制好的具备数字文化特征属性的赛博空间。生活属性的“异化”结构,将会在可预见的未来时间段内超越日常生活而侵入到现实人类的生理属性之上,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方式,也会对人们的精神世界产生最直接的影响。摒弃或丢掉理性空间对人类审美的作用属性之后,感性将成为人们未来倚仗的主要生存方式。
之后一个问题,则是在新媒体这种特殊的发展态势中美学结构属性与传播学属性的相互作用问题,其又牵涉到一个更加复杂的新媒体结构中的认识论属性结构。在感官想象力的作用之中,会有一种更加复杂的新形式出现,例如作为电子游戏基础的互动性,作为网络电视剧基础的感官冲击力,作为网络直播基础的视觉服务特征等,都包含有这种基础的美学属性结构。在此基础之上,这种美学基础的审美结构成功服务了特定的海量受众人群,造成了这些文化行为在传播学意义上的成功,而这一切又引出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那就是心理与感官通过多媒体相互作用时,碎块化美学结构开始发挥其吸引力,导致人主体文化属性产生的变化。
对于新媒体和互联网技术革命引发的审美变革来讲,其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人审美属性的“被代理”,人在新媒介的传播结构中被信息化和符号化了,表征和感受的沟通通过一种全新的符号代理方式产生作用。因此,一种“技术异化”的可能性也会随之产生,其重点存在的领域是现代人对美的感知方式所作用的环节之内。在传统的大众传播时代,声光电带来的视觉感官方式已经为人们提供了“被代理”的可能,自从朗西埃区分开视听形象“同者与他者”⑦的结构开始,新媒介研究领域就开始密切关注一种全新的属于信息化的媒介世界观,而艺术学领域则开始关注这种世界观对人审美模式产生影响的发生方式。由于全新的互联网传播结构和基于计算机的基础技术特征,数字与数学算法的机械模式已经成为这种全新方式的基础。因此新媒体传播方式中的公共审美基础就以一种机械论的方式重新进行了相关的编码,在美学与传播学的交叉领域,很多人都在研究信息论对人的心理与感官相互作用的方式,回到前面提到的德·穆尔那里,其以数码摄影为案例,提出了一个基于“艺技与技艺的间性”的空间推论,并以此引出了“世界虚在与虚在世界”的信息构建方式。
然而,机械复制时代图像的灵光消失也好,虚拟世界的代理身份认同也罢,终归是要回归到人作为基础审美单元的心理与感官之上。在互联网时代,心理与感官在媒介中相互作用的缘起,当是在个人文化身份构建与认同之上,这种认同会带来一种人机之间的必然联系。也就是说,人在新媒介空间中不能够单独的只认知自身的文化特性,而一定会连同计算机缔造的虚拟代理身份来一起发生作用,这种身份是在一种交互的结构中被诸多碎片的信息共同构建起来的。当我们打开微博与微信的页面空间时,发布者与观察者的身份认同都不是基于一种自然人的文化主体来进行作用的。一种叠加的超媒体自我认同开始渐渐地成为信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种叠加的方式下,自我文化认同的模式发生了变化,从而进一步影响了媒介中的主体性口头表达和文字定位。在面对互联网信息集中处理与传播的模式中,审美的标准也从个人主观属性转化到了新媒体的公共认知属性之上。在这样的审美与交互传播的结构中,互联网作为一个巨大的无处不在的文化“他者”存在于人的代理属性之外,并时刻对人的代理属性产生一种文化重构性的影响。
更进一步讲,在新媒体对人审美属性产生的“技术异化”的行为特征之中,人的审美方式的目的性也发生了偏移。“技术异化”之所以不同于我们所接触到的技术引起的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根源区别就在于是否针对人自身所需求之外的文化内容进行过重新塑造?这种塑造可以是有目的也可以是无目的的,但它们的共有文化属性都是针对人生存和审美方式自由化的禁锢,是处在人性解放的对立面,也是人类自由思想迸发的主要敌人。马克思之所以反对异化,艺术家之所以在作品层面引领“逃逸”,都是基于对抗这种精神层面且周而复始的文化禁锢属性。但新媒体带来的冲击却是一种颠覆性的,对于互联网媒介带来审美层面的“技术异化”,实质上其本身就是一种机械的数学结构。在这样一种机械的结构之中,心理与感官会进行一种机械的直接作用,而形成互联网结构中单元性的“人的文化符号因子”。人的自然属性在这样一种审美和传播结构中被彻底的边缘化了,而其数学符号将会替代自然符号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人的心理结构通过机械的指令模式进行传输,而传输的环节则是以一种数学的结构直接连接了感官的终端。从美学的角度看,感官是一种直接的欲望诉求,这种诉求处于一种身体的主体文化结构属性之中,其并不对公共理性负责。从这一角度分析,互联网公共文化暴力和简单的现代边缘艺术作品会在网络媒介传播中具有不可撼动的大众吸引力,就会是一种很容易理解的现象。这些内容自身是一种单纯的消费感官的作品集合,无法得到审美理性的集成,进而成为文化史的一部分,因为在网络端口的作用上文化史的传承方式同这些作品没有交集,留下的只是一些信息的热点而已,无法成为审美积淀的终端。但这并不就是说这些元素影响不到文化史叙事本身的传统形成,因为他们占用了大量的现代人的文化消费终端,而且越来越体现出一种浸入式的侵占形态,当在未来可预见的形式多样化之后,也许博物馆再也找不到可供收录的带有当代重要文化价值的遗产要素了。因为新媒介中将会充斥着技术作品,却很难找到艺术作品了,人的文化史很可能会因技术的侵占而变为一种依靠“古代文化想象”形式存活的特殊形态。
关于互联网的媒介属性对人主体性的消解,是近来美学批判领域持续关注和讨论的重要话题。从新媒体的角度而言,其发展的主要特性是一种膨胀模式,相比于传统媒体,新媒体的发展呈现出大融合的特征,并依托于互联网立体传播结构而进一步的平台化。技术的进步也为其标示出日新月异的发展模式,似乎在这一领域每隔一年就会有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出现。同过往媒介产业的此消彼长不同,新媒体并不是建立在传统媒体尸体之上而进行发展的,它是以一种整合的方式进行快速的自我生长。但是从人的文化主体性研究上看这一问题,新媒体又不留缝隙的将传统媒体挤兑到了让其自身也必须新媒体化的困境之中。新媒体的特殊发展方式,使得一切媒介都被迫的进行互联,从而进一步的被网络化和信息化,否则就被扔去角落中博物馆。这种链接信息并看似开放和包容的发展方式,才是当今媒介属性对人的文化主体性进行消解的主要原因。在这样一种看似开放的环境中,我们的“认知”系统开始被消解,成为一种依靠新媒介提供信息为基础的日常生活形态,这是一种深层次的“异化”结构,因为其本身也不被人类理性的自由行为所容纳。在德国哲学家阿诺德·盖伦看来,新技术带来的对人主体属性的冲击,远远的超出了其本身所带来的社会学意义上的影响。他独创性地提出了一套社会心理学理论,并把该理论有效地应用于当前媒介社会缔造的过程之中,相对深入的分析了人类在面对信息膨胀时所处的“文化立场”⑧。在其看来,于现代信息传播的结构中,人主体性同信息的虚拟属性之间存在一种内在的矛盾,这种矛盾在社会心理结构中体现为人主体性被消解之后产生的心理失调。在盖伦看来,这种失调并不是人类文明在某一领域内的局部危机,而是整个人类文明坐标系的迷茫。对于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他围绕这一中心论点展开了自身的理论体系,进而探讨当今媒介的膨胀是否在吞噬个人作为自然主体属性的存在价值?
然而盖伦并没有看到21世纪初期信息媒介的爆炸性发展,其只是提出了一个机械复制时代就面临的主要社会文化层面的问题,这一问题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信息技术快速普及的时代中变得更加重要。通过新媒体的发展和信息社会的组织建立,这一问题从肉体的劳动结构中渐渐的衍生到思维的存在结构中。如果将“人性异化”的定位放在这一逻辑结构内,其本身产生的意义或将更加具有启示性,因为过往人的主体性更多的是作为肉体本身的一种机械行为的活动环节,而当今的认知角度则是一种思维行为的环节。两者的逻辑结构处于一种完全不同的属性之中,经济生活作为基础文化要素的影响越来越低,而消费文化作为一种新型的方式成为未来主要的价值取向。我们所谓的后工业时代本身变为了全新的文化工业的起源之处,而信息社会和新媒体则是文化工业生产力动力产生的源泉。在此种独特的文化环境结构之中,人们的认知已经从追求物质的兴趣转移到追求精神享受上来,例如对手机的功能需求已经变为第二性的需求,而对手机当中内容的消费则转化成了第一性的需要。可能当前的媒介现实并不如很多持乐观观点者所希望的那样,人性也并没有通过互联网从“物化异化”的陷阱中逃逸出来,比如赛博朋克这种文化先锋的群体在反传统文化和技术控制论的活动中,很可能也陷入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认知异化”的体系里。偏移的“认知异化”行为,已经脱离开了物质的追求而演变为一种对信息和技术的追求,这是新媒体带来文化体制解放的副作用,也会在未来演变为新媒体中主要的日常文化生活方式。
在谈论审美结构因新媒体的传播方式进行改变的话题中,“理性经验”可能是最不好谈论的话题之一,但也正是在这一根源性的问题上,才能重新看清楚所谓的“媒介对人性异化”的作用方式是否是对“思维变化”的过度解读。这是一个本源性的重要问题,是绕不过去的源问题之一。在康德看来,人类理性在其知识的某一门类中都会面临这样一种命运:“为种种问题所烦扰,却无法摆脱这一问题,因为它们是由人类理性自身的本性向它提出的,但它也无法回答他们,因为它们超越了人类理性的一切能力。”⑨这就牵涉到了一个互联网审美过程中,先验和经验的边界问题。从新媒体自身的文化属性来看,先验结构并没有同其有过学理上的交集内容,而从属于文化发展史中脱离先验的经验范畴部分是否获得了互联网的重新建构?才会是从认识论根源上判断“变化”与“异化”是否成立的准绳。这已经不是一个在海德格尔“存在”的范畴内能够讨论清楚的问题,而是需要放在“超越人类理性能力之外的”结构属性之中探讨的本源问题,也就是计算机和互联网有没有瓦解从属于公众意识理性中的经验内容?这就是关于“经验异化”的问题。在通过感性美学的视角对新媒体进行审视的过程中,这一问题所呈现的形式是异常复杂的,为了不陷入无休止的形而上学的争论之中,我们可以按照现实线上生活的例子来很实际的看待这一问题。
以互联网和海量信息为基础的新媒体技术,基本消除了感知经验掌控的时空属性限制,但是对于信息的本体属性来说,其自身又是符号化的,它并没有直接作用于“存在”的基础特征,即便是以直接作用于感官的虚拟真实技术,也并没有逃脱计算机技术织造的幻境。这也就是说,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人类感官缔造了一个判断力层面的真实,却让一种机械的经验上的虚假作用于这种真实之后。也就是这一特征,使得新媒体结构中通过计算机和互联网衍生出的一切可供审美的内容,都先天性的具有了反美学的禁锢属性,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也是新媒体对人性产生异化之所以成立的源头,揭示了信息构建起的无限空间和美学构建起的无限空间之中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也就是数学家阿斯科特指出的计算机在“干现实”(计算机数学逻辑架空的虚拟)与“湿现实”(现实的多样化自然空间)之间产生差异的主体结构的鸿沟,两者就好像“干与湿”的物理状态那样,可以融合却没有办法达到殊途同归的和谐。
而从文化史发展所需求的无限空间来看,生生不息的文化多元结构是一种理性无法穷极的现实环境,这是通往马克思手稿中憧憬的人性自由与解放的文化基础与终极目的。虽然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新媒体提供的个人理性无法穷极的信息聚合体所短暂的替代,也可让人从感官和审美上获得“拟像”带来的快感,但其本身并不是人类生存的那个宇宙信息结构的充实形态,而是“0和1”的计算算法撑起的一块舞台“幕布”罢了。这一“幕布”,就是产生人类感知经验瓦解的关键,其利用一种通过群体经验产生的信息聚合体,模拟了一个个体经验无法把握的审美聚合体。在人们针对这一聚合体进行审美的过程中,又悄悄的异化了人们的审美方式。这是一种深层次的高技术含量的“异化”,其会利用一种变化的方式来引导人们的理性在这样一个看似无限的有限空间中进行遨游,为自由的理性盖起一座一生也走不到围墙边际的巨大监狱。
从这一角度来看,新媒体所带来的信息技术即便拥有再大的文化空间,拥有再多的无限可能,其为人类审美和自有理性的发展所带来的也不会是解放,而是一种带有禁锢属性的文化“拟像”。它也会因这种原生的文化局限性而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更加新颖的技术所替代,进而和报纸、广播和电视一样成为另一种传统媒体而没落下去,但从目前来看,这些在哲学层上的假说,甚至也无法像马克思在19世纪预言资本主义衰落那样站得住脚。但在预期的未来可以看到的是,新媒体及其衍生出的直接作用于感官上的审美方式,并不会如《资本论》中指出的那样去剥削人的剩余劳动价值,而是在更高的文化层级上剥削人的生命时间。而我们也更难从这种剥削与异化的过程中逃逸,因为它太过方便,也太过日常生活化。
注释:
① 约斯·德·穆尔,荷兰鹿特丹艾拉斯穆斯大学哲学系人类与文化哲学教授。现任信息哲学与传播技术(PICT)研究院科学导师,常任荷兰政府智囊团专家和顾问。《赛博空间的奥德赛》一书揭示了数码信息时代的电子传媒与赛博空间为人类历史的发展提供的新的可能性。其中作者在全书的第四、五部分探讨主页时代的超媒体身份和赛博空间中进化出的超人文主义问题时提出了“带有革命性质的可能的信息世界”观点。
② 有闲阶级(the leisure class),借用经济学名词。指有资产,不需要拥有固定职业,生活休闲以社交娱乐为主的阶级,见于电影研究理论。凡勃伦在《有闲阶级论》一书中对有闲阶级的消费文化进行了细致地研究,在信息社会结构中,文化史的叙事往往由这一阶层产生。但在新媒体时期,凡勃仑的结构远远超出了文学层面,有闲阶级已经渐渐的开始成为网络虚拟空间文化权力中心的构建方。
③ 二次元,一种建立在三维世界上的平面技术,是dimension的两种翻译。在ACGN文化圈中被用作对“架空世界”的一种称呼,但ACGN并非等同于二次元。相对应的,ACGN文化中通常将“现实世界”称为“三次元”。这一用法始于日本,早期的动画、游戏作品都是以二维图像构成的,其画面是一个平面,所以被称为是“二次元世界”,简称“二次元”,而与之相对的是“三次元”,即“我们所存在的这个维度”,也就是现实世界,因此,“二次元”是以一个相对的概念被提出的。目前也代指基于动漫IP的超现实的想象力、审美观和趣味。
④ [美]凯文·凯利:《失控》,东西文库译,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第685页。
⑤ [美]利奥·洛文塔尔:《文学、通俗文化与社会》,甘锋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导言部分,第15页。
⑥ “物质异化”,卢卡齐从马克思劳动异化延伸出的核心观点。马克思认为异化具备四个结构层面,即人同劳动产品相异化;人同劳动本身相异化;人同类本质相异化;人同人相异化。经由人的基础需求与四个方面的异化方式,马克思推导出私有财产作为人类文化历史的局限性,而卢卡齐从“44年手稿”中延伸了“物质异化与生活异化的观点”,也包含四个层面,即人的活动与人相对立;人的意识和心理的物化;人与物之间和人与人之间的物化;社会总体性图景的消失。参考自卢卡齐《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⑦ 朗西埃开始以一种参照“他者的图像(image)——有他者”和“自身的视像(visuel)——无他者”的结构来区分开大众媒体对人们感官刺激时所产生的审美效应。以此为基础,在媒介传播的模式中提炼出“同者”与“他者”的代理转化机制,在其看来,沿着这一机制运行的大众时代的审美结构,越靠近人们的感官则变得越发混淆。参考自朗西埃《图像的命运》,台北:台湾远流出版社2006年版。
⑧ 阿诺德·盖伦的核心观点认为,以往几千年的传统社会是一种稳态的农业社会,具有各种各样的稳定制度,但技术的日新月异使人类告别了那种宁静的常规社会,打破了那种稳定的制度,步入了一个节奏快、变化大的现代社会,而人类的精神、思想、伦理等都将在这种未定型的社会中被迫迎接这一巨大挑战。以此基础之上,他在大众传播时代指出了人性危机的元问题,即信息作为产品本身对人主体性的文化消解特征。参考自阿诺德·盖伦《技术时代的人类心灵》,何兆武、何冰译,上海世纪出版社2008年版。
⑨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的导言中提出的重要命题,由于其本身是写给策德利茨的序言性质的总论,是为纯粹理性批判结构中的首要问题,也是形而上学争议的起点。由于和第一章内容重复,因此这一段在第二版中被康德自己删除了,该段内容引自李秋零译本的补充部分。引自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