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 琦
自20世纪50年代台湾政工干部学校新闻系与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研究所成立以来,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已走过六十余年的历程。因其在亚洲乃至世界范围内所处领先地位①及独特发展路径,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一直受到高度关注。但是,既有研究更多地聚焦于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发展历程的梳理与回顾,对正处于行进过程中的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发展状况与变革趋向却着墨不多。
近年来,在台湾地区日益迈向全球化、自由化与市场化,高等教育从精英制走向大众化,以及传媒产业面临着结构调整与数字转型的背景下,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正发生着重大且深刻的变革:此前作为参照模板的偏重实践和职业训练的“密苏里模式”不再被奉为圭臬,专业化(Professionalization)正成为变革的重要取向。
相较于职业教育一般仅注重实务技能训练,专业教育涵盖内容更广,包括实务技能训练、专业精神培养和学术性的形成。②新闻传播教育的专业化发展,既与新闻传播业的专业化趋向和社会期待有关,也与新闻传播学科在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地位与声望获得相关。一方面,从专业社会学的视角来看,与职业或行业(occupation)比较,专业(profession)需要通过长时间培训和正式认证,以科学或某一领域专业知识作为工作的基础,而不是纯粹的谋生方式。③随着新闻传播业日益走向成熟,其与公共领域和民主社会发展关联密切,形成相较其他职业更为复杂的知识体系与心智活动,专业化发展成为必然。新闻传播从业者不仅需要掌握专业技能,还需具有深厚的专业知识、人文和科学素养,以及自律的行为方式,这都对新闻传播教育提出更高要求。另一方面,从高等教育的特性与功能来看,弗莱克斯纳曾指出,“大学本质上是一个做学问的场所,致力于保存知识,增进系统化的知识,培养远高于中等教育水平之上的学生”,以高深的学术为基础、重理论修养、作为自由和理智活动的专业教育是高等教育最重要特征与内容。④但新闻传播教育却因其偏向职业训练在高等教育体系中长期受到质疑,专业化也就成为新闻传播学科获得独立地位与社会声望的必要途径。因此,对于新闻传播教育而言,除职业训练外,专业精神传承以及与知识建构相关的学术性发展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的新近发展中,与专业化相关的通识教育、学术发展与学科自主日益成为一种普遍性的要求:“新闻传播学教育的改革方向首先是确立新闻传播学的大学教育是学术的而非职业技能的”⑤。新闻传播教育应以通识教育、全人教育为基础⑥已在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界成为共识,且不断落实于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实践中。基于此,本文试图结合政策背景与现实语境对新世纪以来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的新近发展状况进行梳理分析,并归结出其专业化探索的表现及影响因素,以期对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发展趋向有更为深刻的理解。
1.办学结构:走向大学化、高层次与研究型
新世纪以来,台湾地区高等教育日趋普及并走向市场化、开放化与高层次,在新闻传媒事业的兴盛与结构转型带来对新闻传播知识及人才大量需求的推动下,其新闻传播教育规模不断扩张,并呈现出明显的大学化、高层次与研究型取向。
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的大学化发展,首先得益于私立大学大量增设新闻传播院系。2000年时,台湾地区共有18所院校开设57个新闻传播相关系所⑦,发展至2016年共有36所院校开设67个新闻传播相关系所⑧,其中,私立系所数量从2000年时的39个增加至2016年时的52个(见表1)。这与台湾地区高等教育的整体结构转型直接相关:新世纪以来,台湾地区教育部门先后发布《大学教育政策白皮书》(2001)、《“国立”大学合并推动办法》(2012)等政策文件,推动私立大学发展并鼓励公立大学合并或转型。不少私立大学都增设或扩充了新闻传播院系且具有相当实力,如世新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发展至今已设立12个系所,而铭传大学传播学院也分别于2004年与2009年开设数位资讯传播学系与传播管理学系。私立大学成为21世纪以来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规模扩张的主要力量。
其次,新闻传播职业技术教育的升格在其大学化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近年来,出于培养经济社会发展急需高层次实用型人才的考虑,台湾地区教育部门大力发展高等职业教育,许多专科学校改制升格为科技大学或技术学院,科技大学与技术学院数量从1986年时的1所增加至2016年的74所。⑨一些新成立或升格成立的科技大学与技术学院,如朝阳科技大学、昆山科技大学与和春技术学院等都设立了新闻传播类院系并提供四年制学士学位教育,而南台科技大学与昆山科技大学还开办了硕士学位项目。这是由于科技大学与技术学院主要受《大学法》规范且与综合性大学学制相同,在大学排名与评鉴指引下难以避免地受综合性大学办学模式的牵引⑩,也逐渐强调科研成果的产出与重视理论及研究型人才的培养。因此,这些科技大学和技术学院与综合性大学之间的差异日渐模糊,呈现出明显的大学化与综合化取向。
再者,新闻传播研究生教育发展迅速,学术研究与高层次人才培养成为发展重点。截至2016年,提供研究生(包括硕士与博士)教育的新闻传播系所占比达到了52.2%,相较于2000年的42.9%,增幅达到21.7%。这一方面源于台湾地区教育部门长期以发展学门完整与学术卓越的综合型或研究型大学为目标,特别自2000年以来陆续实施了“大学学术追求卓越计划”(2000)、“提升研究型大学基础设施计划”(2002)、“发展国际一流大学及顶尖研究中心计划”(2004)等多项方案,投入大额经费资助大学科研及学术发展,导致相当多的新闻传播院系刻意朝向研究型方向发展;另一方面,在当前台湾地区社会上文凭崇拜、高层次教育广受追捧,以及台湾地区新闻传播行业日趋饱和与就业压力高涨的情形下,提供高层次新闻传播教育的院系也具有招生及学生就业优势。此外,在高等教育系统的等级结构中,研究型与专门化教育一般居于较高层次并具有较高声望,而普通教育出现于较低层次且声望较低。于是,新闻传播教育向大学化与研究型方向发展也有助于确立与提升其学科地位及发展学科专业知识,并一定程度上推动其专业化发展。
2.学科专业:传播学作为主流与多学科范式的引入
在台湾地区政治民主化以及随之兴起的大学去行政化、政党退出校园与大学自治化运动的影响下,台湾当局分别于1994年与2005年修订《大学法》,确定了大学自治和学术自由的原则,并颁布实施《大学校院增设调整系所班组及招生名额采总量发展方式审查作业要点》(2001)及《技专校院增减、调整所系科班及招生名额审查作业要点》(2005),给予大学专业设置自主权。逐渐获得自主权的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在学科专业方面呈现出诸多改变。
首先体现为在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科内部,传播学正不断扩张并成为主流。截至2016年,台湾地区开设传播类系所共49所,包括16所大众传播类系所、21所科技传播类系所、1所口语传播系、7所广告与公共关系类系所、4所传播艺术类系所;而传统新闻类系所仅15所,包括8所新闻系与7所广播电视系,新闻类与传播类系所在数量上的巨大悬殊,显示出其学科发展重心转向传播学。
同时,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科发展还呈现出与其他学科相融合的态势。当前,台湾地区新闻传播系所仅46.3%设立于新闻传播学院,其余53.7%的新闻传播系所分布于人文社会、资讯、设计、管理等其他学院(见表1),呈现出新闻传播学与这些学科的交融以及对其学科资源的借鉴与依赖。而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在融汇多学科的过程中也不断发掘自身特色,如台湾交通大学传播研究所将其发展重点置于传播科技与新媒介相关内容,台湾艺术大学传播学院更为注重传播内容艺术表现,台湾中山大学以新兴的传播管理专业教育为主,铭传大学则大力发展新媒体与传媒管理专业,呈现出在融合其他学科的基础上不断拓展新闻传播分支学科的动向。
表1 台湾地区新闻传播系所基本情况统计表
资料来源:根据台湾地区教育部门公布的《2016学年度大专校院一览表》整理统计,https://ulist.moe.gov.tw/Query/AjaxQuery/Discipline/32,获取日期为2017年7月31日。
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对内不断发展传播学,对外不断吸纳其他学科的理论与方法,既源于传统新闻传播业向涵盖影音、通讯、广告、公关等大传媒业转型过程中提出的多元知识需求,也源于新闻传播学科寄望通过对传播学、社会学、管理学、信息科学、人文艺术等被认为具有较为成熟学科的引入,改善长期以来因偏重传授职业技能而导致的“新闻无学”的困境,提升新闻传播学科学术性及扩宽学生知识视野,这也为新闻传播教育专业化发展奠定了知识基础。
3.课程设置:大传播理念、学程制与三脚模式成为潮流
相当长一段时期,以“密苏里模式”为模板的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呈现出极其强烈的职业取向与实用特点,课程主要围绕新闻业务及新闻史展开。针对由此导致的知识系统过于浅薄且技术层面考量过重,以及教育在理想性、自主性和批判性上的失落等问题,建立“兼顾专业养成、学术成长、通识教育”的三脚模式成为台湾地区一些新闻传播院系改革的方向。
首先,“大传播教育”理念浮现。不仅传播理论、媒体伦理、媒体管理、传播技能等打通新闻、传播、广告等不同专业方向的学科通修类课程广受重视,如世新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开设全校必修的“全媒体识读”课程与全院必修的“传播技能”课程,培养学生在全媒体时代“能产并善用”传播内容的能力;专业课程的跨专业适用性也得到更多强调,如政治大学传播学院近年来将“资讯搜集与呈现”“行销传播”等专业课程内容进行通识化调整,使其能应用于学院其它专业。同时,一些院系还通过制度创新来加强传播通才教育,其中尤以政治大学传播学院自2014年开始实施的“大一大二不分系”最具代表性。该院一、二年级的学生不分系修课,全面学习传播理论及平面媒体、影音媒体、数字媒体、网络媒体等多元平台的基本制作原理,以具备全方位传播人的基本素养。到大三时,学生再进入新闻系、广告系、广播电视学系主导的主修学程或实验学程进行专业训练。这一课程制度改革实施也使得学生的知识发展较为弹性,即在不同情境下使用知识解决问题的能力与创作能力都有所增长。
表2 台湾政治大学传播学院本科教育课程设置
资料来源:根据《政治大学传播学院2016年度课程手册》整理统计,http://comm.nccu.edu.tw/zh_tw/courses/undergraduate/105course2,获取日期为2017年7月31日。
其次,实务与实践教学重心转向数字技术与新媒体,且理论性渐受强调。“在做中学”一直是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的重要特色,在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纷纷开设新媒体类实务课程,并将新媒体或全媒体实验室建设作为发展重点的同时,实务与理论的结合也成为其课程革新的重要方向。如政治大学传播学院不仅要求学生在修读传播概论、研究方法等理论类课程时提交项目作业,借由理论知识来训练观察分析与创造能力,还要求学生在参与实务类课程时将实务经验进行理论提炼,完成实习作品的同时撰写创作陈述,以此拓展学生因地制宜解决问题与批判思考的能力。
再者,学程制日益流行。学程由围绕特定主题的数门课程组合而成,其既能突破学系的刚性边界,又较学分制更具系统性。目前,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主要采以两种学程:一种为学位学程,如政治大学传播学院的数位内容与科技学士学位学程及数位内容硕士学位学程、辅仁大学传播学院大众传播学士学位学程,修毕此类学程一般可获主修或辅修学位;另一种为学分学程,如政治大学传播学院的国际传播英语学分学程、铭传大学传播学院的微电影学分学程与数位行销学程。这些学程往往以某一专业为主导,并整合不同院系的课程资源,如政治大学的数位内容硕士学程就由传播学院和理学院联合授课,以培养学生在人文内涵、信息设计及科技实作的跨领域融合能力。这些院系采以学程制,目的在于回应更为多元的知识需求并给予学生更多的选择权与自主性,以发挥学生专业领域的专长并拓宽其知识视野。
总体而言,专业养成、学术成长与通识教育的结合成为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课程变革的共同追求,而其动机都在于改变过去传统新闻教育中过于偏重职业训练的局面,转向兼顾职业技能、批判思维与人文素养的培养。
4.师资构成:高学历化、国际化与趋向多元学科结构
在台湾地区推行大学自治和学术自由的改革潮流下,当前新闻传播院系教师的聘用与考核由院系自主运作,学校与教育主管部门一般不会干涉。因此,新闻传播院系师资构成也可反映出该院系的学科及教育取向。
通过对台湾政治大学、世新大学与铭传大学三所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专任教师情况进行统计发现,其师资特点首先体现为高学历化。目前,政治大学、世新大学与铭传大学三所大学的新闻传播学院专任教师都拥有硕士以上学位,拥有博士学位者比例分别达到85.7%、76.2%与93.3%。
其次体现为国际化,在政治大学传播学院有83.6%的专任教师最高学历获得于欧美大学,尤以美国所占比例最高,达到71.4%。世新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与铭传大学传播学院的专任教师在国外获得学位人数虽不及政治大学,但仍具有较高比例,分别为59.4%和36.6%,美国获得学位比例为48.5%和10%,也远高于其它国家。
再者体现为学科的多元化,提供综合性新闻传播教育的政治大学传播学院与世新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仅60%左右的专任教师学科背景为大众传播学、新闻学、广播电视等新闻传播类专业,而且近年来,新聘教师的专业出身日益多元,涉及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心理学、管理学等多种学科;偏重新媒体与传播管理的铭传大学传播学院则有高达66.7%的专任教师毕业于工商管理、资讯工程、电机工程等非新闻传播类专业。总体看来,这些院系都形成了学科交叉式师资结构。
现今,几乎所有的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都要求专任教师具有相关领域博士学位,这既是新闻传播院系在提升学科地位及面临学科评估与排名压力下的一种必然选择,也是教师在当前以科研产出量为职称晋升主要依据下进入教育行业的必备条件。而专任师资的高学历化、国际化与趋向多元学科结构,也有助于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引进国外及其他学科的先进理念、内容和方法,使教育更具理论性与学术性。
发展迄今,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呈现出对社会文化素养与学术性的日益关注与强调,“密苏里模式”的统领局面不再,专业化成为其变革的重要取向。但在市场持续扩张、技术变革加快乃至新闻传播学科自主性仍有待建立的语境下,专业化的发展也面临着相当大的压力与“去专业化”的隐忧。
1.市场因素的影响与制约
“解严”后,台湾当局推行有限干预下经济体制的自由化,随之出台了一系列高等教育改革政策与措施,包括削减普通性经费以及提供竞争性经费及奖励计划,鼓励私人捐资兴学资并推动私立大学扩张,减少政府对大学的控制与赋予大学自治权、要求产学合作等,由此通过市场机制来增加台湾地区高等教育中的竞争性与选择性。与此同时,台湾地区传媒业规制也不断放松,市场竞争成为推动传媒产业发展的主导思维。于是,高等教育与传媒领域中政治力量的隐匿与市场作用的张大,使得市场日益成为调节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内容和体制的重要机制。当前台湾地区新闻传播职业技术类院系不断升格、研究生教育的兴起、跨学科跨领域整合、学程制的流行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新闻传播院系遵从市场逻辑、积极觉察并回应新的传媒行业发展需求,满足其对从业者的职业期待,以获取更多经费资助以及增加在招生与就业竞争力的结果,市场机制成为推动专业化的重要动力。
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更多考虑市场需求的同时也展现出功利化的倾向,一些新闻传播学院系在短期内有效提升学生就业竞争力的压力下,只能采取加大职业技能训练的比重、弱化通识教育与学术能力培养的策略。如铭传大学传播学院虽一直强调培养理论与实务并重的传播专才、追求“传播知识产业化”和“传播产业知识化”的学术卓越,但在综合考虑招生效率、课程资源分配、学生资质及就业压力的情况下,于2014年取消了实行已十年之久的由其首创的“大一大二不分系”,且加大了实务课程比例。因此,市场理念过度宣扬难免将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导向商品化、工具化与世俗化,使得专业化发展难以维续。
2.新媒体技术的牵引与反控
数字技术、互联网技术等新媒体技术的快速崛起,不仅改变了传媒行业的生产方式、经营模式与产业结构,还影响着人类的传播活动与生活方式,在此背景下技术对新闻传播教育的深刻影响已是无法回避。正如有学者指出,媒介技术是新闻传播学科成长的关键因素。正是依托于技术的发展,关于传播工具的客观性知识不断丰富,有关传播技巧与方法的经验性知识也日趋多元,传媒实践的社会性影响变得至关重要,由此确立了该学科区别于其他学科的合法性基础。于是,技术推动新闻传播教育走向融合多元的同时,也使得与新媒体技术相关的知识与技能传授,成为新闻传播教育得以存续与发展的重要基础。
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走向专业化过程中的诸多变革也正是基于对新媒体技术发展的回应:一方面,从学科、专业与课程建设来看,其教育重心逐渐由传统新闻学转向以信息、技术与沟通为核心的资讯传播、口语传播以及公共关系等传播学领域;另一方面,在培养目标与模式上强调培养掌握多学科知识与跨媒体技能的复合型人才,由此带来倡导跨专业跨学科的学程制流行。
然而,台湾地区的一些新闻传播学者也注意到技术可能引发的负面效应,如对技术的追逐使得传播教育零碎化、新媒体技术类课程的增加对其他课程的挤压效应、过于重视科技因素而忽视社会环境变迁的作用,而这些问题同样也会对新闻传播教育的专业化发展带来威胁。因此,在重视技术影响的同时,更需积极审思与权衡技术与新闻传播教育之间的关系,以此规避新媒体技术在不断发展演变获得自主性后,不断制约甚至反控新闻传播教育发展的风险。
3.学科自主性的危机与重塑
在对美国模式与其他学科知识体系的双重依附下,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科面临着自主性危机,这直接影响着其学术地位提升及专业化发展。
一方面,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深受美国影响,当前虽然偏重职业训练的“密苏里模式”作为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复制模板的局面已发生很大变化,但由于美国秉持实用主义理念的新闻与大众传播教育及研究,能迎合正力图运用媒体推动现代化建设与进行资本主义扩张的台湾地区发展转型需要,并且在掌握着经济霸权的美国仍不断将其制度与文化渗透到台湾地区的现实境况下,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仍对美国模式具有明显依附性。当前,台湾地区新闻传播院系中教师学历背景的高度美国化,对美国新闻传播教育特别是对威斯康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新闻传播教育方法及其改革的推崇与追随,以及对美国教育质量评估标准的采用,都表明其尚未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与模仿。这种依附性在加强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与被视为“典范”的美国新闻传播教育之联系与互动的同时,也使得美国的社会准则、价值观、语言与科学知识,倚借其在教育和知识体系的“中心”地位,统领、挤压着置身“边缘”的台湾地区的新闻传播教育观念和实践。
另一方面,新闻传播教育的专业化与新闻传播学科知识体系的建立与学术化的发展密切相关,传播学的引入与扩张,被作为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科走向理论化与追求学术性的重要途径。但事实上,传播学自身的学科地位仍存在争议。虽然台湾地区传播类系所的大量建立表明传播学在制度化建设上已具有相对独立的地位,但从学术研究来讲,由于传播学自身并未“发展出一个系统的中心理论,让传播研究者可以围绕这个中心来思考,来组织,来建立一门成熟完备的学问”,“始终是一个处于形成过程中的准学科”。在此情形下,若仅是被动吸纳其它学科理论与方法,新闻传播学科也将陷入对其它学科学术依附的危机与困境中。
因此,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在学科建制与知识再生产的过程中,如何将西方经验与本地问题结合,如何在借鉴其他学科领域知识的同时又保有学科知识体系的独立性与自主性,也成为其专业化发展中的重要课题。于是,台湾地区新闻传播教育专业化发展的继续深入,既有赖于台湾地区政治制度与经济体系的不断成熟,使得新闻传播教育乃至高等教育发展能够摒除过度的政治权力与经济势力干预,还有赖于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科共识的达成与学科地位的提升,以走出学科体系中的边缘化窘境,跳脱西方中心主义拘囿,获得更为独立、自主的发展空间。
注释:
① 蒋晓丽:《中国台湾地区新闻传播学教育之先锋性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7年第4期。
② 黄鹂:《对美国新闻教育职业化的思考》,《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2期。
③ 方巍、单佳丽:《专业化与福利多元:西方营利性社会工作发展及其启示》,《社会工作与管理》,2015年第3期。
④ [美]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现代大学论》,徐辉、陈晓菲译,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01、23页。
⑤ 须文蔚、陈世敏:《传播学发展现况》,《新闻学研究》(台湾),1996年秋季刊。
⑥ 详见台湾地区《新闻学研究》1996年总第53期、1999年总第58期、2000年总第65期、2018年总第134期刊登的《传播学发展现况》《纸上座谈会:从SCA易名谈起》《传播学入门科目的现实与理想》《数位时代新闻传播教育的改变与挑战》等主题论文或专题讨论。
⑦ 参见翁秀琪:《台湾传播教育的回顾与愿景》,《新闻学研究》(台湾地区),2001年秋季刊。根据该文统计,2000年时,台湾地区共计24校70个新闻传播相关系所,但其将视觉传达设计、电影与音像等系所都计算入内。为保证不同年代统计数据的可比性,本文主要依据中国大陆的学科划分标准进行统计,故视觉传达设计、电影和音像等艺术类专业不计入内。
⑧ 根据台湾地区教育部门公布的《2016学年度大专校院一览表》数据整理,https://ulist.moe.gov.tw/Query/AjaxQuery/Discipline/32,获取日期为2017年7月31日。该表共罗列了共81个传播学科相关系所及学程,但根据中国大陆的学科划分标准,博物馆类、图书资讯类系所一般并未纳入传播学科范畴内,因此本文未统计博物馆与图书资讯类系所。
⑨ 根据台湾地区教育部门公布的《大专校院概况统计(2016学年度)》数据整理,http://depart.moe.edu.tw/ED4500/News_Content.aspx?n=48EBDB3B9D51F2B8&sms=F78B10654B1FDBB5&s=4396A90696381274,获取日期为2017年7月31日。
⑩ 周佳丽、廖兴界:《论我国高等职业教育体系发展之专业学位晋升路径——以台湾高等技职教育体系发展为参照》,《职业教育研究》,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