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 玉,沈 耀
(西藏民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在“兴边富民”计划的牵引带动下,依托边境地区丰富的景观资源、文化资源,借鉴内地的边境村镇建设经验,西藏不断深入推进4000公里边境沿线上的村镇建设。西藏山南市错那县勒布沟麻玛门巴民族乡以传统手工艺发展为切入点,不断寻找经济发展、民生改善的突破口。2013年,麻玛乡从“慢发展”转入“快建设”,从经济结构单一的边远的农牧区乡村转型为富有现代气息的多元经营区域。政府突破原有的思路,以前沿的理论为指导,充分利用地域差异,创新性地激发了区域社会发展活力,为西藏边境城镇建设树立了典型样本。
西藏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高寒缺氧、植被稀少是其主要的地理地貌特征,但麻玛门巴民族乡的所在地,山南市错那县勒布沟却堪比“江南”,是西藏罕有的“低海拔、多植被、富含氧”地区。勒布沟在山南市泽当镇以南260公里处,从错那县城行至勒布沟,海拔便从4300米直降到2800米左右,荒凉的高原景观完全消失:沟内终年云烟氤氲,林木葱绿,上百个形态流量不一的瀑布悬挂山腰,民宅零散分布,农田镶嵌其中,景色旖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地的门巴族、藏族的生产生活与自然环境高度契合,孕育出独特的地域文化。
勒布沟设有四个门巴族民族乡,其中麻玛门巴民族乡是勒布沟的中心所在。麻玛门巴民族乡西与不丹交界,南段是被印度非法占领的藏南地区。1962年对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这里设立了前沿指挥部,后来为纪念先烈、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在原址上重建了指挥部。当年,当地不少群众加入到为解放军运输物资的队伍中,这段历史至今在老人们的口述中流传,成为当地居民引以为荣的爱国文化史。
印度实际控制藏南地区后,数以万计的门巴人被迫留在印占的藏南地区,这是历史遗存的社会隐痛,这一隐痛始终让麻玛人的家国观念呈现出极大的典型性和个性化特点,也使他们对国家统一、民族团聚有着强烈的愿望。作为边境重地,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区位重要性非同小可,它的建设既关系到社会稳定、边防巩固,也关系到国家与民族的统一。
麻玛门巴民族乡下辖一个行政村麻玛村,共计66户,162人,是以门巴族和藏族为主体民族的集聚区域,其中藏族占人口的66.2%,村民家庭中有22户是藏门通婚家庭。藏族与门巴族各自拥有不同的民族特点,两个民族融合又形成了鲜明的融合文化。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出生在门隅地区①,其故居虽然在印度实际控制区域中,但麻玛门巴民族乡留有仓央嘉措修行的圣迹,人们也就把这里视同为仓央嘉措的故乡。除去气候、边境等要素,仓央嘉措留下的圣迹及他的“诗与歌”造就了麻玛门巴民族乡独特的文化气质,这也是吸引游人的文化招牌。
麻玛门巴民族乡地处河谷地,总面积82.7平方公里,传统上,勒布沟中的群众以农牧业为主业,以编织竹器、制作木碗为副业,但耕地数量少,土地利用局限性大,河谷地的最宽处,算上河床平地面积也不到0.5平方公里。有限的土地资源和产量不大的手工业产品不足以让边民过上富足的生活,政策性收入在麻玛群众生活中占很大的比重,如2017年边民的各项补贴年人均就达12450元。②
独特的自然景观、宜人的气候、多样性的文化加上“诗与歌”的魅力,让麻玛门巴民族乡具有了独一无二的地域属性。自1999年我国实施兴边富民计划后,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基础设施和基本公共服务有所健全,边民的生活条件得以改善,但基于交通、地理和复杂的周边环境,麻玛门巴民族乡所在的勒布沟整体依然是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水平低,保障和改善民生的任务依然艰巨。随着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入决胜阶段,“一带一路”建设加快推进,麻玛门巴民族乡依托自然禀赋,引入新思想、新观念,成功拓展出特色鲜明的发展道路。
区域结构中独特的气候环境是麻玛门巴民族乡可利用的最大资本,依托这一资本,凭借基础建设改善后创造的条件,麻玛门巴民族乡不再把发展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手工业经济上,而是在旅游开发上做文章,将自身打造成为西藏高原共享的游憩佳境。
经济发展后,人们的健康观念、出行观念都发生了变化,能不定期地到低海拔地区吸氧、运动游憩是新出现的社会需求,但小长假跨出区门去祖国内地,从时间和经济上计算都不理想。随着全区道路交通网络的形成,从拉萨到林芝、日喀则、山南当日抵达、当日往返都成为现实,乡村逐渐成为中心城市区域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到乡村游览憩息成为城市居民的消费选择,而乡村中既能满足吸氧,又能游憩的风景地自然迎来了发展契机。
2013年错那县通往勒布沟麻玛门巴民族乡的道路重修改建,可达性的提升让麻玛门巴民族乡摆脱藏在深闺无人识的状况。基于对景观、自然条件、旅游市场、开发模式的研究,2014年麻玛门巴民族乡被山南市列为重点打造的小康示范点,提出的目标为:生态文明小康示范点、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门巴文化展示区、人口较少民族发展示范区、特色生态旅游小镇,在全盘规划中,麻玛门巴民族乡被定位为山南旅游的“接待终端”。
1、民宿建设——变“停车拍照”为“住宿游憩”
西藏多是高原风貌的原始自然景观,公路沿线的雪山、草地、湖泊等景观能带来“停车坐爱枫林晚”的愉悦感念,但不具备让游客“停驻游玩”的条件。从山南往南,在云雾中“下行”到勒布沟,优渥的自然条件使“停驻”成为可能。麻玛门巴民族乡要想留住客人、赢得收入,成为“接待终端”,必须解决交通、住宿、购物、饮食、游览等公共基础问题。
2014年政府为麻玛门巴民族乡投资8342万元,群众自筹516万元,启动了安居工程建设,计划66户村民整体搬迁,成为特色生态旅游小镇的“镇民”。在安居工程建设中,政府与设计单位用问卷的方式调查民意采纳意见,对传统住宅进行科学化升级,使房屋结构、采光都更趋于合理,让安居工程兼具了居民生活和开办家庭旅馆的双重功能。
建设规划中,麻玛门巴民族乡乡政府建在小镇的最宽地带——也就是0.5平方公里河谷地带的区域,乡政府毗邻中心广场,民居围绕广场次第延展。中心广场建有拱桥流水,立上了大型LED屏,这一公共空间既是景观,也是人们共同活动的场域。
2014年村民陆续搬进新居,其中51户开办了家庭旅馆,7户开办了餐馆、5户开商店、5户开茶馆、7户经营民族特产。2016年,麻玛村共接待游客6372人次,当年全乡家庭旅馆收入为46.145万元,出租房收入为24.06万元,门市收入为12.5万元,新的产业与经营方式打开了麻玛人发展的思路,激发了他们的致富信心。
特色生态旅游乡镇这一定位预估准确,每逢周末、小长假,拉萨、山南等地的游客络绎不绝。以民宿为主体的新经济格局也在预期中被培育起来,以徒步、康体为主题的森林旅游线路充分发挥了作用,成为西藏低海拔地区野外拓展的资源地。
西藏是国内游客自驾游、骑行的黄金区域,经数年积累发展,已开辟了经典的游览路线,因边境县乡的地域限制、宣传造势力度不足等原因,目前麻玛门巴民族乡尚不是国内游客的聚焦点,但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深入,地处藏南的特殊区位、鲜明的民族文化、独特的风景,最终会将这一旅游区域推成焦点。当下,麻玛门巴民族乡基础设施的建设,为未来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其环城憩息带的准确定位锁定了消费群体,目标性地游览设计也有益于回头客的到访。
2、地域文化助力——变“吸氧休憩”为“深度”体验
西藏还有其他成熟的游憩地具备“海拔低、氧气足、可住宿”等条件,麻玛门巴民族乡要激发游客的游憩动机,增强他们的停留意愿,还得彰显边境小镇的独特性,提升游客的愉悦感。对麻玛门巴民族乡而言,它的较少民族特色文化是提升竞争力,增强吸引力的关键。西藏是以藏族为主体的多民族共同生活的区域,门巴文化是西藏多彩文化中的重要构成。作为被独立识别的民族,文化中具有的内在价值能引导民众[1](P67),其独特文化本身作为景观的一部分,可成为旅游项目中的关键资源。
麻玛门巴民族乡要打造出“特色品牌”还需凸显门巴小镇的“灵气”,而最直接的做法就是把生活“后台”中的民俗内容推至“前台”③,甚至让民俗文化成为一个城市外化形象中的重要部分,让其在视觉被感知、内涵上被解读。要让文化从“后台”过渡到“前台”,需要将可展示的部分进行再“编码”。在“编码”中首先要做到视觉“增势”,让游客拥有刻骨铭心的视觉感受。到麻玛门巴民族乡要从海拔4000多米的高度沿曲折道路降到2000多米,险峻的弯道、葱郁的山体、声势磅礴的瀑布等景观已经给游客带去了视觉冲击,峰回路转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的风景中,村落、住宅、栈桥、木亭等人文物质伫立其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带出的韵味激发着人们的好奇心、探究欲和愉悦感。这其中,民居是最核心“前台”元素。
麻玛门巴民族乡新建的民居在满足其实用性的基础上,高地错落的建筑体量组合和浑朴造型设计强化了原有民居的特色,色彩搭配厚重又被赋予了时尚感。门巴族传统宗教信仰中的生殖崇拜变为多用途符号,新建的民居对其设计展示时,艺术设计极富创意,加入了莲花、飘带、祥云、彩鱼等元素,灵动又新颖,成为既满足了原住民的信仰需求,也融入了现代审美的传统建筑装饰构件。对民居合理“改造”,将民族文化符号精心呈现,让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农牧民对自己的文化符号、文化理念也进行了文化确认,既获得了身份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也产生了分享的愉悦感。新住宅是居民“幸福生活”的体验与象征,从室外装饰到室内装修都反映出生活的热情与活力。
在文化展示的“编码”系统中,门巴族的文化形象成为重要刻画内容,灯柱子、垃圾箱上都图绘着门巴人舞蹈像和门巴族的纹饰,仓央嘉措的诗歌是宣传的主打品,在城镇街道的宣传栏上都有配图的仓央嘉措诗文。从2012年开始,“仓央嘉措情歌文化旅游节”就以一年一度的节奏持续开办,仓央嘉措的诗歌是西藏独一无二的文化品牌,每到那时,诗情、酒歌和青山绿水一起将这里烘托成特色鲜明的文化旅游地,门巴戏、拔羌舞、萨玛酒歌都能亮相舞台。现代传播技术为传统文化的传播拓展了辐射空间,借微信、微博,游客将“现场”传播到千里之外,镜头影像中的门巴文化让门巴族变得立体生动。在这样的城镇装饰及活动现场,使游客从个性鲜明的文化中获得超经验的直接感受。
麻玛门巴民族乡的特色旅游建设在短时间内获得良好口碑,与其准确把脉市场关系密切。麻玛门巴民族乡地处边境,不在国道干线上,内地游客成为主客流的规划不符合现实,区内游客却会反复来这里吸氧游憩,基于这样的判断,错那县的特色小镇建设借鉴内地相似资源区域开发经验,敲定了以“西藏城市游客为主流服务对象”的设计方案,力求以特殊的生态资源吸引西藏城市人口,为丰富城市人口出游时的体验,也充分激发城市到游览“终端”沿途的旅游景区的活力。
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定位与发展契合了环城休憩带(ReBAM——Recreation Area Around Metropolis)建设理论。早在1898年英国城市规划学家霍华德在其论著《明日:一条真正通向改革的和平道路》中提出在城市郊区把城市居民的游憩活动和农业生产结合的主题思想。我国已故的泰斗级旅游地理专家陈传康在我国首提在环城地带开发康体休闲旅游的概念后,1999年吴必虎教授提出了系统的环城休憩带(ReBAM)理论。在这一理论框架下,北京、上海、福州、郑州等国内城市都依托自然和人文资源实践ReBAM建设理论,极大提升了城市居民短时间休闲度假的品质,也为游憩地的资源开发带去了更广泛的市场。笔者在调研时访问了错那县布多县长,他阐述的发展思路与环城休憩带(ReBAM)建设的理论极为吻合,只是用词更为朴素,构想更为简明务实,这样的契合恰好是对这一理论的印证与丰富——随着西藏经济水平的整体提升,摆脱原有的交通困境后,乡村成为城市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的实践性增加,乡村的自然资源得到有序开发,村民的收入渠道得以扩展,可谓是为美丽乡村的建设引入了创新方式。
麻玛门巴民族乡气候条件优越,自然资源丰富,拥有地域特征明显的特产,但边境村镇闭塞、落后、人口流动性差的现实,让政府在对其进行扶持改造时,面临过“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困境。将麻玛门巴民族乡打造成特色旅游小镇后,传统的手工艺品成为当地的文化产品,寻找到新的出路。
1、特色手工品成为游客购买的伴手礼
西藏民族大学陈立明教授在《西藏错那县门巴族聚居区特色产业发展状况调查》[2]一文中,阐述了政府为使当地农牧民改善生活采取过多种举措,陈立明教授论文中提到的竹编产业是从20世纪70年代就作为政府扶持的项目在进行。为发展竹编产业,政府不仅组织当地农牧民到内地去拜师学艺,也将内地的师傅请进来,手把手地带徒授艺。但由于边境区域的现实状况,竹编产业始终未能形成规模化经营。“兴边富民”行动实施以来,错那县政府曾提出的“一乡一品”、“一村一品”的产业计划不断遭遇产品开发难、运输难、找市场难等困惑,致使计划虽未流产,但也推进缓慢。如今,制作竹器、木碗等传统手工产品的艺人散居于民间,其产品虽未形成规模,但随着游客的涌入,他们的产品和其他农作特色产品成为游憩者离开时的纪念品和伴手礼,逐渐打出了名气。达嘎师傅从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加工木碗的,他的手工产品在2016年旅游旺季的时候是“一碗难求”。2017年麻玛门巴民族乡卖出了九十多个木碗,销售额达到15万元。现如今,达嘎师傅不仅仅是销售自己加工的木碗、木勺等特产,他还成为当地有名的带教师傅,不仅在勒布沟教授徒弟,还到附近的隆子县和日喀则等地传授技艺。
2、“仙茶”为经济发展锦上添花
在西藏,勒布沟的茶文化颇有名气,《格萨尔王·虎豹宝藏》等典籍中将这里的茶叶称为“门隅仙茶”,旧西藏,只有达官贵人才有机会饮用到这里的茶叶。陈立明教授调查中提到的勒布茶叶主要产于海拔更低,和麻玛门巴民族乡相距十数公里的勒乡。勒乡的茶树种植从20世纪70年代就被列为政府扶持的项目,现在可采摘的茶园有1400亩,一斤红茶能卖到1850元,一斤绿茶能卖到1650元,2017年勒乡仅茶叶收入就达上百万元。勒乡的茶叶产业启发了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农牧民,借鉴勒乡的“公司+基地+农户”的模式,麻玛门巴民族乡也请来种茶的师傅,栽种了352亩茶苗。麻玛门巴民族乡村民对他们的茶产业充满期待,他们发的朋友圈中,茶树的出镜率极高,不少照片是村民蹲在地里深情注视着茶苗。茶叶种植和家庭旅馆成为麻玛人生活中的“双生花”。西藏流传着不少关于茶的故事,麻玛门巴民族乡的群众认为,不但要学习勒乡的茶叶种植技术,也要像他们那样为茶叶注册商标,做产品包装,讲出茶叶的故事,将茶文化用更丰富的方式传播开去。
3、创新饮食文化产品
随着和外界社会有了多渠道的互动合作,麻玛人的社会认知有了一定程度的更新——为了传承文化、为使文化服务经济,他们吸纳新的观念和操作手法,包括在饮食文化上创新。家酿的荞麦酒、荞麦饼纷纷变成了待客的佳品,原生态、有机、无污染都是村民们推销这些食物的宣传语。传统饮食也让游客品味了当地“舌尖上的文化”。新的经济形态激发了村民创新意识,麻玛门巴民族乡巴登家的石锅鸡就是借鉴了林芝鲁朗的技术,门巴人将其做了本土化的改造,加入本地独有的配料和食材,成为门巴族风味的石锅鸡。这些和生活密切相关的融合创新为特色乡镇品牌的推广增加了附加值,丰富游客的感受,对经济发展产生更强驱动力。
从单纯的农牧经济到多种经营并举,村民从单一的种地放牧中脱身而出,麻玛门巴民族乡的经济发展进入良性循环状态。基层政府的积极作为是促进边境乡镇变化的根本——地处遥远边境区域,村民和外界的交往有限,信息获取多是依靠广播电视,他们的创新能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基层政府的带动与管理。在麻玛门巴民族乡村民的认识中,他们的乡(村)政府,是致富帮扶人、引路人,是他们可以依赖、可以指望的“家长”,是遇到困难可以去寻求支援的“亲人”。这样的信任维系着边民对党和政府的感情,他们愿意接受和配合政府的安排与设计,在现世中积极进取,以求得更幸福的生活。
长期以来,西藏社会治理中“维护稳定”是基层工作的重中之重。在这一压力下,基层管理往往以稳定为重,公共服务也就呈现粗放状态,再则,一些基层管理者难以理清基层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间的辩证关系,出现了为“稳定”弱化“发展”的现象。短时间内麻玛门巴族乡社会环境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基层政府在“稳定”与“发展”间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治理中,基层政府树立权威,发挥牵引作用,引导当地农牧民共同建设“稳定+发展”的和谐家园,农牧民的参与在主动程度与深度上都有所提升。
党的十八大以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已经成为政府的工作重点。国家治理现代化需要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个层面的创新,而每个层面的治理创新均离不开政府的积极作为。麻玛门巴民族乡在短时间内突破发展局限,从农牧为主的传统单一经济转向旅游经济牵头的多元特色经济,验证了政府积极作为的效果。麻玛门巴民族乡农牧民的社会经验、文化素质、经济资本状况决定了麻玛门巴民族乡的特色建设一开始就需要由政府引领;转型成功后又面临着提升经营水平、获取充分准确信息、加强市场竞争能力等问题,这些问题同样需要政府介入解决。这样的现实对基层政府的管理能力、创新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在麻玛门巴民族乡发展的探索道路上,从错那县到麻玛乡,各级政府都以“善治”备受称赞,治理过程中,农牧民的自主发展意识、参与社会意识都有明显的提升。
麻玛门巴民族乡特色乡镇建设中,政府不是让农牧民全然处于从属与依赖的地位,而是不厌其烦地与农牧民沟通协商,甚至让设计单位的专家介入,听取意见,采纳合理的诉求,鼓励他们为家园建设建言献策,培养他们独立决定一定事物的能力。还说服群众投入一部分安居房的建设资金,先行交付安居款可优先选择新住宅,间接地让农牧民积极分子发挥榜样作用,激发其他人的积极性。农牧民投入的真金白银无形中增强他们的责任心,唤醒他们隐含的建设性力量,促使他们为创造财富出招使力。
在工程实施中,面对农牧民提出的疑惑,政府一次次召开答疑会,作出解释。为了表明带领大家致富的决心,在安居工程还没有完工前,政府就先行给每家每户支付2万元的旅游设备购置补贴,让大家吃了“定心丸”。
为使农牧民的行为规范、责任意识、自律意识能与新构建的生产、生活方式相匹配,在治理工作中,政府丝毫不回避社会难题,敢于挑战陈规陋习,麻玛门巴民族乡禁酒令的制定实施就是典型案例。
麻玛门巴民族乡嗜酒人数多,2003-2013年的十年中,因饮用烈性白酒酒精中毒死亡的人数达18人左右;饮酒严重影响了生产生活,有的村民坐等边民补贴,劳动缺乏积极性。错那县建设边境旅游小镇的计划实施之后,政府深觉酗酒风气带来的恶性后果,于是开始在勒布沟的几个乡推行禁酒令,麻玛门巴民族乡也是其中之一。基层政府将惠民政策直接与禁酒令挂钩,乡村禁酒很快变成了村规民约,小商铺也一律不再销售白酒,已购入的白酒由政府统一收购,印有“远离液体鸦片,崇尚文明生活”的横幅配合着村干部的日常工作,发挥着宣传作用。随着禁酒令的坚定实施,当地酗酒陋习彻底被戒除。禁酒令这一新规甚至让农牧民讨论起“生命的意义”,新的价值观成为社会的正向力量规范着人们的行为。
良好的社会规范为麻玛门巴民族乡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保障,游客旅游期间会通过体验去评价接触到的人群,由此带来的口碑效应会涉及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形象树立,勤劳、积极向上的门巴人自然比嗜酒的门巴人更加具有正能量,更加能获得更多人的赞赏,也更能突破自我,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有研究者认为,基层社会治理中“自治”有其核心地位,而“最终的社会善治目标,都是以公民内心的觉醒和自觉行动为起点和基础”,而公民意识中所包含的“是非判断、情感好恶及行为的倾向,构成了公民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基本态度和行为动机。”[3]
麻玛门巴民族乡是1962年中印自卫反击战的前沿指挥部所在地,半个世纪前的历史是这里的基层政府进行“红色教育”的重要素材,这样的“红色教育”最终转化为民众自觉的政治意识。民众中参与过这场战争的老者对党和政府的情感极为深厚,他们充当意见领袖时,往往带着鲜明的政治立场和家国观念,代际教育中,这种爱国意识被自主传递,也就培养了青少年的爱国意识,奠定了麻玛门巴民族乡的政治“底色”。在这样的“底色”烘托下,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基层治理中社会责任与担当精神的培养就变得容易了。在具体工作中,基层政府对政策的宣传做到了“纵向到底,横向到边”,检验宣传成果的方式是考试,考试的成绩还会被张贴在乡公告栏中。加工木碗的达嘎师傅很自豪地说,麻玛门巴民族乡的考试成绩不仅仅是勒布沟四个乡的第一名,也是山南市的第一名。村民们说,他们非常关注各种政策信息,从基层宣讲工作中能获得更具贴近性的政策内容。基于对信息获取的重视,已经有一部分人家用年费用是700元移动网络电视信号取代了免费的“锅盖”,村民们认为这个钱值得开销,因为获取信息是非常关键的生活内容。在这样的认识背景下,乡、村两级政府对涉及农牧民的信息做到了公开化,透明化,特色小镇的村务信息公开栏中,包括各种发放的补贴都有明细,可以对照张贴的惠民政策细则一一查询。
从特色小镇的运作来说,游客短暂停留所获得的一系列感受与小镇的治理有很大的关系,正是特色小镇的健康内在与众人参与的运作,让麻玛门巴民族乡能以和谐稳定美丽的面貌善待四方来客,这正是麻玛门巴民族乡民众所具有的共同意识、学习态度、信息观念,为他们的家乡构建出美好的未来。
麻玛门巴民族乡的特色建设在较短时间中获得的效果良好的回馈和民众的行动倾向相关性极强,如果缺乏共同建设社会的责任感、合作精神、协同互利的价值意识,这一特色小镇的打造会面临更多的波折,但可喜的是,麻玛乡群众用构建“共同体”的参与力量实践出一条创新之路。
麻玛门巴民族乡作为山南旅游的“接待终端”在最初设计时,用了“GREAT”四个字母打头的英文词表达设计理念:G-green(绿色),R-romantic(浪漫),E-ecological(生态),A-amazing(惊艳),T-totem style(图腾风格)。如今麻玛门巴民族乡实现了这一设计理念,吸引了世人的目光,变身为都市游客重要的游憩地,当地沿袭千年的生产传统也得以改变,小镇焕发着生机与活力,成为西藏边境展示国家富强民族兴盛的窗口。小镇的发展带动了农牧民的思想观念的改变,观念的重塑不完全依托于说教,而是将教化工作“嵌置”于文化引领中,融入经济发展思路中,托付于与外界的沟通交流中,让民众的思想转变从“我需要你改变”变为“我要改变,请为我助力”。
笔者在麻玛门巴民族乡的调研中感受到农牧民对政府的充分信任,信任的建立往往因为社会有相对公平的机制做保证,有充分的对称信息让群众做选择,基层政府日常工作的责任心是建立这样的信任的基础。陪同我们做调研的基层干部是一位年轻的汉族同志,他虽不会说藏语和门巴语,但能听懂不少,他对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从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身上就能读解到基层工作者的理念、方法、务实的态度。
麻玛门巴民族乡的建设与治理成果为“四个自信”理论贡献了鲜活的案例,成为西藏边境城镇发展的典范。在进一步的发展目标中,麻玛门巴民族乡要彻底打破传统的封闭性,在经济体制、利益格局、思想观念上发生更深刻的变化,还需要基层政府不断导引,不断优化治理方式,尤其注重以下几方面的问题:
第一,激活农牧民的学习能力,引导培育小镇的创新发展能力。农牧民更习惯在农田牧场上劳作,而不是和游客打交道,去做经营服务工作。现阶段,麻玛门巴民族乡的旅游业是硬件设施基本到位,但软实力提升还有很大的空间。错那县布多县长说,让麻玛门巴民族乡群众接受“家庭旅馆”是一个挺艰难的过程,同样,让村民吸收新知识,经营好家庭旅馆,更是一个长期面对的问题。随着特色小镇运营趋于常态化,有必要强化农牧民的学习能力和自主意识的培养。麻玛门巴民族乡可学习的对象非常多,拿西藏起步早的林芝鲁朗镇来说,她已形成一套完整的服务体系,除了经营民宿,饮食业、农产品销售也都产生了效益。此外,民宿所涵盖的“与当地人亲密接触,在家庭空间中传播民族文化”在鲁朗也有体现,鲁朗农牧民自觉组建乡村歌舞队,应客人邀请,表演民间节目,既获取经济收入,又传播民间文化,这些都值得麻玛门巴民族乡拜师取经。
第二,建立长效沟通互动机制,持续保证治理主体的能动性。麻玛门巴民族乡政治环境稳定、人口基数少,在特色小镇的设计、实施阶段,基层政府积累了与农牧民沟通交流的经验,稳步推进了各项工作。但是任何社会的发展都不会是平稳无忧的,麻玛门巴民族乡也会有新情况、新问题,要建立保持沟通对话的机制,有的放矢地观测舆情,解决困扰民心的问题。如受中印边境争端影响,2017年旅游旺季到访的游客数量锐减,基层政府已经关注到这一问题,制定了应对措施,但信息沟通不到位,致使民间各种猜测搅乱人心。夯实基层治理的社会基础要以主动的姿态树立政府的影响力,强化政府的引导性。进入信息化时代后,包括在麻玛门巴民族乡这样的边境区域,广播、电视、网络基本都不存在传播死角,基层政府完全可以利用新媒体,设置信息议程,保证信息的双向畅通,以社会需求和化解矛盾为导向,时刻为社会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西藏边境上如明珠闪耀的麻玛门巴民族乡是“兴边富民”计划实施与“一带一路”建设的阶段性胜利果实,对口支援山南市的湖南省参与的设计规划工作,也是援藏工作的结晶。环城憩息带建设理念在麻玛门巴民族乡有了很好的实践,设计初衷中涵盖了“授人以渔”的目标也得以实现。麻玛门巴民族乡是勒布沟的四乡之一,她的发展将拉动山南-错那-勒布沿线的旅游经济,也将对勒布沟内其他乡村产生辐射作用,其效益不可估量。
[注 释]
①西藏门巴族的主要聚居地,位于山南地区南部,喜马拉雅山东南。旧时有门隅32错(相当于乡),现在,大部分区域为印度侵占,即达旺地区,小部分在中国控制区(勒布沟)。②文中的经济收入数据、旅游人口数据等都是错那县委和麻玛村提供。致以谢意。
③戈夫曼的情景决定论指出人们在特定的环境中,行为举止可以分“在前台行为”和“在后台行为”。同样,一个民族的生活内容作为“表演性民俗”从生活的后台推到展示的前台时,也会存在“变体形式”,木质生殖器变为墙上的彩画是典型的“变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