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维度视角下《双面胶》中跨文化冲突的成因与应对策略

童修文

（遵义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贵州遵义563006）

引言

作家六六的小说《双面胶》于2005年最先在网络上出现，后被拍成电视剧搬上了荧屏。2010年，该小说得以出版。《双面胶》是一部家庭伦理小说，讲述了东北小伙亚平和上海姑娘丽娟结婚后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公公婆婆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宁静的生活，家庭矛盾不断升级，最终酿成悲剧的故事。《双面胶》使得很多对爱情充满期待的年轻人开始恐惧婚姻，而这一小说（电视剧）中讲述的故事却那么真实可信。那么，造成这一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如何能防止类似的悲剧出现？本文拟结合文化维度理论探讨《双面胶》中的跨文化冲突的成因，并探讨应对的策略。

一、《双面胶》中的家庭矛盾的跨文化特征

很多对《双面胶》的介绍与评价中都说这一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东北婆婆和一个上海媳妇之间的矛盾，认为是一种传统的“婆媳矛盾”，并把它和《孔雀东南飞》中的婆媳矛盾导致悲剧相提并论。其实不然。首先，丽娟与婆婆之间的矛盾并不像传统的婆媳关系一样是婆媳之间性格不合之类的原因造成的，很大程度上讲，丽娟与婆婆之间矛盾产生的原因是不同的文化背景导致相互之间不理解造成的。其次，造成这一悲剧的原因绝不仅仅只是婆媳之间的矛盾。就亚平来讲，他并没有像《孔雀东南飞》中的男主人公一样一直维护着自己的妻子。在父母到来之前，亚平对丽娟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当他的父母到来之后，他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开始潜滋暗长，渐渐变成了夫妻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此外，亚平的父亲，也就是丽娟的公公，也是东北大男子主义男人的典型代表，他的思想和言行对亚平与丽娟的关系以及丽娟和亚平妈的关系不无影响，和丽娟之间也有直接的冲突。因此，《双面胶》中的家庭矛盾不仅有婆媳矛盾，还有夫妻矛盾和公媳矛盾，正是这些矛盾导致了冲突，进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跨文化交际指的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之间的交际（贾玉新，1997；胡文仲，1999）。东北和上海不同的地域文化背景差异很大，因此，东北人和上海人之间的交际就是跨文化交际（张红玲，2015）。导致《双面胶》中悲剧发生的人际关系就是婆媳关系、公媳关系和夫妻关系，而这三组关系无一不是东北人和上海人之间的跨文化交际，所以，《双面胶》中悲剧发生的主要原因就是跨文化交际导致的冲突。

二、文化维度理论

Hofstede的文化维度理论是权威的文化价值取向理论。Hofstede根据1980年和1991年两次对诸多国家文化的调查研究，将文化分为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权势距离、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不确定性规避以及长期导向与短期导向五个维度，并详细列出了很多国家在这五个维度上的指数。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是衡量个人与集体之间联系紧密度的一个尺度。个体主义强调个人的成就的重要性，个人与集体之间是一种联系松散的社会组织结构，相互依赖的程度弱。集体主义强调个人之间紧密的联系，个人是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的大家庭中的一部分。权势距离指的是不同国家人与人之间权力不平等的程度。权势距离指数（PDI:PowerDistanceIndex）高的国家接受较强的等级制，自下而上的交流受到严格的限制；权势距离指数低的国家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区分较弱，人们倾向于一种平等交流。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指的是不同国家男女在社会角色和社会分工方面的维度。男性气质指数高的国家男女角色和分工比较明显，男人更倾向于负责经济来源和社会交往，更注重物质成就，女人更倾向于照顾孩子和家庭，更关注生活质量。男性气质指数低的国家男女角色差异不大，男人和女人都表现得谦和、温柔，并都关心生活的质量。不确定性规避指的是对不确定和模糊情景所感受到的受威胁程度。不确定性规避指数高的国家，其文化难以容忍不确定即模棱两可的现象，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低的国家，其文化能够接受高度的暧昧性。不确定性规避指数高的文化成员表现出高度的焦虑，要求有正式的规则以及绝对的真实等。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低的文化成员则没有那么强的焦虑感，能接受不同的意见，愿意冒险。长期导向与短期导向维度指的是不同文化的成员如何在时间维度上定位生活和工作。长期导向的文化注重长远利益，提倡节俭、谦卑和耻辱感；短期导向的文化重视短期收益，注重传统，重视人格的尊重与利益的满足，期待较快的回报。

Hofstedede对文化维度理论的研究基本上是以国家为单位的，但同时，他也将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与中国大陆分开。他还指出了这五个维度的影响因素，主要是财富、地理纬度和人口。比如，不同文化的个体主义与集体主义倾向与经济富裕的程度就有非常显著的关系，因为贫穷社会的人民更多依赖集体的力量生存，因此倾向于集体主义；而富裕社会的人民自己有力量完成自己的事情，因此倾向于个体主义。中国地大物博，东北和上海无论在经济富裕程度、地理位置乃至其他方面都很不一样。文化维度理论具有坚实的实证基础，用文化维度理论来分析东北人与上海人之间的跨文化交际，是合适的。

三、《双面胶》中的跨文化冲突成因分析

《双面胶》中的跨文化冲突包括婆媳、公媳以及夫妻在交往中产生的冲突，我们运用Hofstede的五种文化维度理论对《双面胶》中典型的婆媳冲突、公媳冲突和夫妻冲突的产生原因进行分析。

（一）婆媳冲突

婆媳冲突是《双面胶》中最主要的冲突，也是《双面胶》中最典型的跨文化冲突。婆媳冲突从婆婆的到来开始就出现了，几乎贯穿着整个故事的始终。婆媳之间的冲突既体现在了饮食习俗上，也体现在了消费观、审美观等方方面面，但最为突出的冲突还是婆媳对于家庭中男女角色的观念上。婆婆不让亚平给丽娟端茶递水，婆婆要求丽娟吃完饭后帮忙洗碗，暗示丽娟将肉留给亚平吃，亚平加班不回家吃饭婆婆就要丽娟和她一起吃前一天吃剩的猪肉炖粉条，亚平爸生病了婆婆就要丽娟留下来和她一起守夜，却让亚平回去睡觉。这一切都说明在婆婆眼里，男人是家庭的中心，女人应该相夫教子，做丈夫的贤内助。婆婆来自经济相对落后的东北老家，经济来源主要是由男人在外获得，女人的角色当然就是关注孩子和家庭了，这是一种典型的男性气质的社会。因此，从下火车时这个婆婆就大包小袋地拧着跟在空手大摇大摆的自己丈夫身后，她当然也就看不惯亚平服侍丽娟，并且还试图以身作则改变丽娟。但是，丽娟从小就生活在上海，在上海这个发达的国际化大都市中，上海男人被称为“小男人”，而丽娟这样的知识女性都有自己的工作，经济上独立。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中的男性气质指数较低，男人也表现得温柔体贴，关心家庭，男女之间的角色分工不明显。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婆婆到来之前，亚平和丽娟你依我侬，卿卿我我，生活得非常幸福。而婆婆却对这一切都看不惯，和丽娟之间产生了无穷无尽的矛盾。

消费观也是婆媳冲突的一个重要方面，婆婆从刚到上海坐上出租车就心疼那计费器上跳动的数字。甘愿吃剩饭剩菜，也强迫丽娟一起吃。在商场看见三百多元一盒的化妆品时，立马要回家。双方父母约定见面时，丽娟偷偷塞给她一些钱，要她多做些菜，可她却舍不得买贵点的菜，弄了一桌不像样的菜来招待他们。见到丽娟买回来的几百块钱的衣服时，骂丽娟乱花钱。在婆婆眼里，丽娟是一个败家子；在丽娟眼里，婆婆是个吝啬鬼。这一差异与其说是代际差异，不如说是区域文化差异导致的跨文化冲突，因为丽娟母亲之类的上海人肯定会理解丽娟，而来自东北农村的婆婆却不能理解。这一跨文化冲突产生的原因就是长期导向与短期导向的区别，来自东北农村的婆婆崇尚节俭，家庭生活是一种注重实效的安排，是一种长期导向消费观；而生活在大都市上海的丽娟倾向于短期导向，顺应社会的消费趋势，有较强的消费倾向和享受意识。

（二）公媳冲突

公媳之间的冲突在整个故事之中没有占主要地位，但有一个场景明显地体现了公公和媳妇之间价值观的差异。公婆刚到不久，餐桌上，婆婆告诉丽娟要节俭，为将来孩子花销做准备。丽娟说先不生孩子，等觉得生孩子不是负担了再生，认为人只有先顾好自己，才能顾好上一代，顾好下一代。惹得公公勃然大怒，指出这是一种自私的观点，说人应该负责任，不能光顾自己过上好日子，得为家族传宗接代，不能不生。丽娟也被气哭了。这一跨文化冲突产生的主要原因是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区别，相对上海来说，落后的东北农村出来的公公当然集体主义观念严重，集体主义包括群体取向与他人取向（贾玉新，1997），作为儿媳妇应当为家族、为丈夫、为公婆考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必须生孩子。而从小生长在经济发达的大都市上海的丽娟自然倾向于个体主义，虽然嫁为人妇，但和丈夫的家族之间没有很密切的关系，得先照顾好自己，才有能力照顾父母和孩子。此外，权势距离也是这一交际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国社会家族中的权势距离指数值高，强调严密的等级身份制，后背必须服从长辈。这才导致了丽娟有口难辩，想坚持自己的观点，又不能反对公公，只能默默地流泪，无法和公公交流。

（三）夫妻冲突

夫妻关系是家庭中人际关系的核心，只有夫妻团结了，其他的关系才能理顺。亚平和丽娟原本恩恩爱爱，即使公婆来了，夫妻也还是一条心地想解决各种矛盾。然而，当亚平爸生病住院后，夫妻两在亚平爸治病的问题上产生了明显的分歧，以至于后来因为医药费不能报销造成经济损失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在对待亚平爸治病的问题上，亚平显得很不理智，要不惜一切代价给父亲治病，任凭谭教授宰割，责备丽娟不肯给他爸治病；而丽娟觉得谭教授不靠谱，一边要亚平先想好怎么治，三万块钱能治多久，后面怎么安排，一边忙着多方打听，最终从蔡姐那儿打听到了更好的治疗方法。亚平来自于东北农村，作为儿子特别重视孝道，愿冒一切风险给父亲治病，不确定性规避指数低；而丽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经济发达、文化氛围浓厚的上海孕育出了丽娟理智的性格特点，瞻前顾后，不确定性规避指数高。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亚平家向丽娟家借钱时他们要求打欠条，乃至于最后因仗着她手中有亚平家的欠条而失言，矛盾更加激化。

由此可见，《双面胶》中跨文化冲突是客观存在的，因为东北人和上海人的婚姻是跨文化婚姻，文化背景的不同决定了此类跨文化冲突将不可避免地存在于跨文化婚姻中。因此，如何解决此类跨文化冲突，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是重中之重。

四、《双面胶》中跨文化冲突的应对策略

六六写《双面胶》的本意是希望男人能像双面胶一样，把婆婆和媳妇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粘贴在一块。因此，很多人评论《双面胶》都将责任归咎于亚平，也指出了亚平如何能做好这个双面胶。这不无道理，但亚平该如何做好这个双面胶？光靠亚平一个人能否解决所有的跨文化冲突呢？既然《双面胶》中的家庭矛盾主要是跨文化冲突，我们可以从跨文化的角度思考解决方法。解决跨文化冲突的首要方法应当是文化适应（Acculturation），文化适应指的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进入一个新的文化环境中逐渐适应新文化环境的过程。在《双面胶》中，文化适应应该是丽娟适应东北文化，而不是公婆适应上海文化。这一方面是因为《双面胶》中的跨文化冲突主要发生在家庭内部，另一方面，年轻人比较容易接受新的文化，而年纪大的人接受起来就比较困难（严明，2009）。要在上海土生土长并仍然生活在上海的丽娟像东北人一样服侍丈夫和公婆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可以尽量考虑的适应公婆，满足公婆的需要。其实，她和亚平也曾经为之作过努力。当婆婆看到她买回来那么多那么贵的衣服，认为她是个败家子之后，丽娟和亚平想了个办法，再买回来的衣服把价钱少说一个零，几百块钱的衣服说成是几十块钱，这样婆婆就不会心疼不会生气了。

但是，《双面胶》中的很多跨文化冲突都不是文化适应能解决的。因为在这个家庭中东北人占主导地位，而这个家庭却生活在上海，上海文化是这个家庭存在的大的文化环境。要生活在上海的丽娟像东北人一样相夫教子，伺候公婆，这是不可能的。此外，有些事情也的确超出了正常人能承受的范围。比如当亚平爸生病时，亚平妈不让亚平守夜，却要求丽娟和她一起守夜。既然亚平因为白天上班不能守夜，而丽娟同样也要上班，更何况是个女同志，照顾公公不便，身体也吃不消，她又如何能守夜？因此，更多情况下，家庭成员之间要进行沟通，进行文化对话，以达到相互理解，求同存异，从而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然而，事实却往往不是如此。在整个故事中，像上文中提到的夫妻俩齐心协力适应公婆的例子太少了。当婆婆看见亚平伺候丽娟而生气时，亚平没有向母亲解释为什么他会伺候丽娟，而是顺着母亲的意思，要丽娟自己做，这样，婆婆怎么会满意丽娟？同样，在婆婆要丽娟守夜时，丽娟不答应，也没有向婆婆解释为什么做不到，而是生气地走了，公婆当然也就对丽娟不满。亚平也没有向父母解释丽娟的难处，而是向母亲说“您别理她，我回去跟他说，我批评她”，这样岂不加深公婆对丽娟的怨恨？

贾玉新（2009）指出，跨文化对话应始于“倾听”，而不是西方所倡导的“说服”。“倾听”是一种谦虚的学习态度，是对差异的容忍和理解，是“学习文化”的产物。《双面胶》中的跨文化冲突不仅仅是因为缺乏“对话”，更是因为缺乏“倾听”。在公媳冲突中，如果丽娟能先倾听公公的意见，再向公公解释自己的客观处境与难处，公公就不会那么生气。在夫妻冲突中，在亚平爸治病的问题上，亚平和丽娟也进行了沟通。但双方都没有去“倾听”对方的想法，而是一味地试图“说服”对方。亚平试图说服丽娟他作为儿子应当不惜一切代价给父亲治病，而丽娟试图说服亚平必须瞻前顾后，不能为了给爸爸治病而不顾一切。这样，亚平给丽娟的印象就是太不理智，而丽娟给亚平的印象则是不肯给他爸治病。如果双方都能心平气和地先听取对方的意见，再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协商后再来商量如何给亚平爸治病。夫妻团结一条心，岂不是能克服很多困难，解决很多问题？

结语

《双面胶》这部小说与电视剧留给人们的是东北人与上海人的婚姻中噩梦般的矛盾与冲突，此类冲突在国内的跨文化婚姻中具有非常典型的代表性。本文通过文化维度理论剖析了《双面胶》中跨文化冲突的成因，并探讨了应对的策略。此类跨文化冲突在跨文化婚姻中必然会客观存在，解决的方法不仅是文化适应，更重要的是文化对话，尤其要注意“倾听”。跨文化交际研究由主流文化研究倾向转向兼顾亚文化是必然趋势（刘淑艳，2008），但目前来讲，我国的跨文化交际研究对国内亚文化的研究太少。若能通过实证研究建立国内亚文化间的跨文化交际理论，必将有助于解决国内亚文化间的跨文化冲突，维护家庭乃至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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