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窈瑶
《地下铁道》
《地下铁道》全书展现的,是有色人种由个体逃亡到集体抗争的历史。在西泽向科拉提出“逃亡计划”时,科拉的第一反应是外婆说“不”的声音,这是在被猎奴者奉为“美国天命”的奴隶制的压迫下,黑人祖先认命的逆来顺受。然而母亲梅布尔的事迹鼓励科拉说出了“是”,她终于挣脱了“无形的锁链”,与西泽穿越沼泽,迈出了逃亡的第一步。要打破黑奴的生存原则,改变被白人奴役的命运,首先就要从个体反抗开始,而印第安纳的瓦伦丁农场则是有色人种自己构筑起的乌托邦。尽管白人的大屠杀粉碎了黑人领袖“黑人的才智一旦得到证明,他们一定可以作为有着完整权利的建设性成员进入美国社会”的妄想,但正是这个妄想激励了几代人的抗争,并换来了一个种族在未来的胜利。
科拉的逃亡史也是她的成长史。在佐治亚种植园为奴之时,科拉就已经展现了其坚强不屈的个性。敢于与奴隶主搏斗,挺身保护黑奴同胞,在伶仃屋里的受难更磨砺了她的斗志。出逃后的科拉经历了一场犹如但丁《神曲》中的炼狱之旅,穿梭于地下铁道与地上世界,最终长成了与猎奴者一决死战的女斗士。在每一个停留处,科拉都有新的成长和觉醒。搭乘地下铁道令她“认识美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她的个体生命也融入了历史的长河,成为这个国家黑暗历史的见证者,并感觉到“一个新国家的轮廓,孕育在旧国家的体内”。当她走出幽灵隧道重见光明的一刻,阳光成为救赎的象征,她受到了神圣的洗礼。她终于抵达北方,投身自由的新生活。
在塑造正面形象的同时,作者笔下的反面人物也令人难忘。其塑造的里奇韦、“黑夜骑士”贾米森等猎奴者,兰德尔兄弟等奴隶主将奴隶制视为“美国天命”,以残暴的酷刑和捕杀屠戮黑人种群,但作者并没有对他们做出简单的道德判断,而是站在公正、客观的角度,从宏观上批判了奴隶制度。
科拉在逃亡中杀死了一个白人男孩,从此背负“杀人犯”的心结。在火灾和瘟疫横行的田纳西,科拉将一片末日景象归咎于正义的伸张,自己却也感到“惩罚之烈之广”。这种撒播暴力和死亡种子的,令黑人白人同时陷入恐惧的制度“要在血流成河的状态下轰然坍塌”。在南卡罗莱纳自然景观博物馆里,黑奴被贩卖、奴役的真实历史被做成模型展览给白人观看,科拉以恶毒的眼神打击白人,可并没有感到快乐。在瓦伦丁农场最后的演讲中,蓝德表达了“与我们的邻人达成和解”的愿望,并坚信有色人种将团结起来,“将作为一个整体,起伏,兴衰,作为一个有色人的家庭,与一个白人的家庭比邻而居”。尽管蓝德、罗亚尔等领袖遭到白人枪杀,但这种信念生生不息,表现作者对种族之间的和平共存寄予了希望。
整部小说情节跌宕起伏,节奏紧张,扣人心弦。读者仿佛跟随科拉的脚步一起冒险和逃亡,无论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铁道,在摇晃的车厢里,还是在阁楼的斗室……我们时刻为科拉的命运而悬心,为光荣献躯的西泽、罗亚尔等英雄而悲泣。小说采用了多视角,多线条的叙事方式,大量使用倒叙、插叙和画面闪回,人物之间的历史、关系相互勾连,全方位地呈现了科拉所处的时代。
小说结尾,科拉终于爬出地下铁道,获取自由的新生。但抗争远没有结束,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高卧在黑暗里,仿佛栖息于最幽深的夜空”。前辈的流血牺牲都是为了换来后代的幸福,逃亡之旅永无止息,正义之光将由地下铁道输往充满邪恶不公的人间,赋予所有被奴役的人追求自由、平等、幸福的权利。
《亲爱的闺蜜》
《亲爱的闺蜜》一书包含两篇小说:《亲爱的闺蜜》(日文直译为《亚美是美人》)和《前任勿扰》(日文直译为《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日文原版书也以后一篇作为书名。两篇小说的篇幅都不是很长,但都很耐人寻味,细细咀嚼别有幽绵不尽的深意。绵矢莉莎在夺得芥川奖后曾陷入长达六年的创作瓶颈期,在此期间,她四处奔波打工,可喜的是这些经历成为她创作的养料,《亲爱的闺蜜》一书让人看到绵矢莉莎长足的进步。
《前任勿扰》,私以为原题《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更为恰切。故事的内容并不复杂,表面上看写的只是一男二女之间的纠结情事,但绵矢莉莎的功力在于没有陷入封闭的“小我”,单纯地去写遭遇情敌的女性的恋爱心理,而是在第一人称之上架构了一个理性、客观的全局视角,将当事人(主要是两个对峙的女生)置于同等的关注地位,并没有以简单的道德评判定性人物,所揭示的其实是在男权社会的生存压力和残酷竞争下,女性共有的困境。
小说的双女主,个性鲜明的现代女性百货店店员树理患,以及表面柔弱,赖在前男友家坚决不走的失业女晓代,都对共同的男友隆大有着强烈的依赖性。职业女性树理惠看似坚强独立,但谈起恋爱还是小心翼翼,因为男友讨厌烟味压抑吸烟的欲望,在得知男友收留在东京找工作的前女友晓代后即便愤怒,可也只能在男友“如果不能救助对方就分手”的压力下默默忍耐。
樹理惠上门与晓代“争锋相对”了两次,绵矢莉莎将两个女性的“心理战”写得十分到位,平淡的细节中暗藏波澜。树理惠第一次上门时,晓代懒散无争的形象使其放弃了喝令其离开隆大住处的初衷。晓代曾经在美国与隆大交往,家庭破碎回到东京后找工作“被51家公司拒绝”,失业的她并没有故意“装可怜”,但却惹起了树理惠的同情心。“可怜”也可以是以柔克刚的武器,于是原本就十分在意隆大态度的树理惠步步退缩,处处忍让,直到在和隆大外出夜宿之时,偷看到晓代不断发给隆大的示爱短信,树理惠才如梦方醒,最终上演了在男友居所用扫帚“驱逐”情敌的闹剧。
在这里绵矢莉莎利用了一个巧妙的“短信揭秘”,将树理惠和晓代发给隆大的短信平行对峙,以“局外人”的视角将两个女主和男主之间的关系抛给读者自己去思考。我们看到树理惠的短信氛围是恋爱中女孩的小浪漫,向隆大诉说自己面对晓代的烦恼,还拍下空中的鱼鳞云给对方看。相比之下,晓代的短信更像一个妻子的唠叨,说的全是生活琐事,买地垫,煮酱汤,不停地问隆大何时回家,主动爬进隆大的被窝示爱“我知道隆隆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但是,我会一直等你的……肯定将自己变成一个让你刮目相看的好女人!”
小说的结尾,隆大和晓代冲出房间,只剩下树理惠一人留在房间里,她终于又抽起了从晓代抽屉里翻出的烟,自感得以解脱,心有遗憾,却只能“没撤没撤”地放手。这大概也是树理惠和晓代这两类女性相似的归宿,无论她们柔弱也好,坚强也罢,仍然渴望一份来自男性的庇护,哪怕因此丧失自己的个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