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晚洙
BeSeTo是中国、韩国、日本三国的戏剧协作机制,但BeSeTo的范围不应仅仅局限在三国的戏剧。三国生活在相同的国际环境,三国的戏剧也处于国际环境之中。三国相互交流戏剧成果是BeSeTo戏剧节的目标之一,同时BeSeTo戏剧节更应成为探讨、共享各国关于戏剧国际趋势的最新进展的平台。
三年前,BeSeTo戏剧节的主题为“传统”,此次戏剧节的主题为“现代戏剧表演的国际视野与教育”。事实上,不仅仅是三国的戏剧,全世界的戏剧主题都是在传统与现代中摇摆不定。
现代戏剧在不断变化,而最能体现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特点的潮流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对于现代戏剧,最具实验性和前卫的倾向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和20世纪60年代。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想通过20世纪60年代的“实验”或“前卫”来说明现在这个时代的新倾向。但当今时代潮流中最主要的特点便是不再用“实验”“前卫”来形容戏剧了。这是因为这个时代需要的戏剧不仅仅局限于少数艺术家与觉醒的知识分子,而是能与广泛的观众沟通交流的戏剧。何为与广泛的观众沟通交流?这并不是指要与大众趣味相关,而是指要与“所有人”经历的“日常生活”相关。
现代戏剧的特点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以“现实(reality)”代替“美学”、以虚构代替真实(au⁃thenticity)。
国际上,当今戏剧的趋势依然是以剧本为基础的戏剧表演,这将长期成为戏剧的主流趋势。20世纪70—90年代初,戏剧的语言均与文本相关。换句话说,文本被视为不具有客观性的个体,那个时代尝试通过多种多样的方式去解读文本。解构经典、文本转为意象、文字语言置换为身体语言等均是尝试摆脱文本并假设文本的努力。这段时间是文本尝试从文学解读方式转换为空间解读方式的时期。解构、身体、解读、演绎等成为了戏剧的关键词。
90年代中期起,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变化开始发生。一些在过去不太熟悉的词汇说明了那个时期的变化。表演性戏剧(performative theatre),“新写作”(new writing),直面戏剧(in-yer-face thea⁃tre),编作戏剧(devised theatre),口述戏剧(ver⁃batim theatre),纪实戏剧(documentary theatre)……贯穿这些复杂词汇的特点之一便是,舞台上呈现的是“现实”本身。
那么为什么90年代会产生这样的变化?80年代末,意识形态的时代落幕。随之,人类可以创造更好的世界——这一启蒙主义信念也开始崩塌。人们开始认识到,虚构的故事(这就是意识形态或启蒙主义信念)不再重要,正在经历人生的个体的生命本身变得重要起来。
“新写作”指进入90年代后,以皇家宫廷剧院(the Royal Court Theatre)等为中心活动的英国年轻剧作家的写作倾向。由于他们写作方式多样,除试图摆脱传统的“佳构”(wll made)写作技巧外,很难总结其所具有的特点。但是,他们关心现实,愿意以攻击性语言表达想法。萨拉·凯恩(Sahra Kane)、马克·雷文希尔(Mark Ravenhill) 等的作品,被称为“直面”戏剧(in-yer-face theatre),这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毫不避讳地朝观众使用低俗、挑衅的语言。重要的是,之所以采用攻击性的语言表达,是为了让观众的情感更好地融入戏剧之中,让观众从站在舞台外的第三者立场转为具有愤怒、羞耻心的“现实”存在。
Performative也是与“现实”相关的词语。演员在舞台表演时作为角色存在。演员并不能完全脱离于演员现实中的自己,故在演出时演员是在演员本身与角色之间的某个位置上。表演性戏剧中,演员不是在演绎虚幻的角色,而是在演绎自己。同时,演员既不是观众也不是第三者,作为直接行为人,演员可以直接介入舞台。舞台上自残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与阻止其自残的观众,是最能说明表演性戏剧与现实关系的例子。
口述戏剧中,“现实”也是最重要的概念。Verbatim词语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Verbatim源自拉丁语,意为“口语(verbal)”,与“文字”相对立。“口语”指现在由我发出的语言,并不是潜在的发话主体和虚构的语言。因此,口述戏剧中所呈现的不是角色的语言,而是由舞台上存在的个人的“口语”组成。
用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的话构成的戏剧被称为纪实戏剧。因此,口述戏剧与纪实戏剧相同。不再需要编造虚构的作家,戏剧制作主体们所关心主题的相关“口语”变得重要起来。戏剧制作主体采访现实中的人们,将采访原封不动地搬至舞台,从采访起就已是戏剧的一部分了。舞台演出固然重要,但过程已成为演出的一部分。
也可以从同样脉络理解编作戏剧。编作戏剧不是由某一个作家创作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根据选定的主题共同探讨、思考和构思(devise)的戏剧。编作戏剧采用集体创作的方式,作为集体的创作主体不是虚构的角色,他们在现实中的自我本身不断接近主题并将之舞台化。
在韩国,2014年发生了岁月号事件——载有前往济州岛修学旅行的高中学生的大型客轮沉没。在巨大的悲剧面前,戏剧人想要通过戏剧对这一主题进行诠释,但由于事件的严重性与悲剧性,以虚构的方式诠释这一主题令戏剧人倍感压力。最后,对这一主题戏剧人最初采用的是纪实戏剧方式。
Creative VaQi剧团的作品Before and After(2015)以剧团演员个人看待事件的想法、演员在事件发生时的个人生活经历与在事件中失去亲人的人的证言组成。
德国She She Pop剧团的《抽屉》则是以She She Pop演员个人经历与相关抽屉里的物品为媒介,对德国统一进行对话的方式进行。重要的是,演员作为在现实生活中的一名市民,对个体生活与周遭社会进行反思带来强大的力量。
另一来自德国的里米尼记录剧团(Rimini Pro⁃tokoll),与其说该剧团是由演员组成的集体,更应该说它是由“日常生活中的专家”组成的。该剧团经常将普通市民邀请至舞台。但这并不表示登台的普通市民是进行虚构故事演绎的初级演员。普通市民登上舞台对自己的真实故事进行诉说。里米尼记录剧团走遍全球,他们会在城市里选择一百名市民登台。城市系列(100%德国柏林、100%法国巴黎、100%韩国光州等等)话剧让人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看到一个城市的故事。
前面对现代戏剧的新趋势特点进行了叙述,但现实中戏剧的主流方式仍是通过行为(action)将虚构的文本展现在舞台上。故在戏剧教育中主流方式仍旧是现有的这些方式。不过,戏剧教育过程中也应纳入一些新趋势,这样年轻人可以接触到多种多样的戏剧倾向,从而找到适合自己的戏剧表演形式。
表演性戏剧中,演员、剧作家、舞台指导等职责并不分明。现有的教育中,演员、剧作家、舞台指导等职责范围有着区分、界限。他们为了完成一个作品而合作,但是在各自独立的领域参与作品。表演性戏剧中他们的职责并没有区分,都是表演者。因此,在表演性戏剧中没有理论与实践之分。他们是以戏剧为媒介,对个人生活与当今社会进行表达的个体。因此,对他们来说最优先需要的是对人类、对生活、对社会进行反思和观察的力量。如果说以再现为中心的戏剧需要的是想象力,那么表演性戏剧需要的是观察、思考与讨论。在表演性戏剧中,剧场是讨论社会的平台。
因此,需要人文类或社会科学类的反思与方法论。大学内戏剧系的学生可以通过学习大学开设的素质课程丰富自己,但独立的戏剧学校则可能并不具备充分的人文类、社会科学类课程。此时,有必要设置一些在教育课程里不包含的特别讲座。
同时,要扩大与非戏剧系的、人文类或社会科学类专业学生们的接触面。巴黎政治大学在2017—2018学年开设了《纪实戏剧:现实、虚构、参与的关系》课程。教案中,老师写明了选择该课程“无需戏剧相关知识与素养”。在课程中,人文类、社会科学类专业学生与戏剧系的学生如果一起学习,讨论效率和效果都会大大提高与提升。类似于这种以戏剧为媒介进行的讨论研究,可以与其他大学联合起来,也可以开发为联合课堂。
纪实戏剧中,如果被采访人不能亲自登台,则需要由演员代替。此时,需要以对被采访者的细致观察为依托,将其所说的话准确地展示在舞台上。说话的方式、呼吸、停顿、说话的习惯、反复的词汇等,体现着被采访者陈述的真实性,对此进行观察并呈现尤为重要。不能仅仅是模仿或仿效,更重要的是将陈述者的话如实地、真实地表达出来。
这需要与演绎现有作品完全不同的表演技巧。
表演性戏剧可以通过研习会的形式,提升学习效果。研习会有一个优点,即可以让学生们体验表演性戏剧的全过程。将剧本舞台化,在技术层面上讲是需要历经很多复杂过程的。授课学生要与剧本出场人物数量、性别比例差不多。由于表演性戏剧中参与者可以维持个体个性,故不受上述约束。在为期一学期的课程中理解表演性戏剧的基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纪实戏剧虽使用的是现实素材,但还需以戏剧的方式构建,需要将现实素材以蒙太奇方式组织呈现。纪实戏剧需要训练不歪曲现有素材,并组合成有意义作品的能力。
与通过发挥想象与消除矛盾因素而给观众带来感动相比,新倾向的戏剧将世界本身展现出来,以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方式展现世界的运作。
新兴起的戏剧聚焦于现实。因此,向新趋势引导的教育方法也应与现实相关,如同古希腊人所做,戏剧成为进行社会讨论的平台。即使不是宏伟的政治性口号,作为对日常生活中的问题进行反思与讨论的媒介人,我们需要培养更多的演员、剧作家、舞台指导和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