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福成
三十二年前,随着国家战略重点向经济建设转移,军工厂的军品订货锐减,濒临“无米之炊”军工企业军品生产难以为继,深山沟壑中的“小三线”军工厂处境就更雪上加霜。工厂为寻觅生产任务急得像热锅上蚂蚁,驻厂军代表也外出帮工厂“找米下锅”。一天,外出数日归来的军代室领导,匆匆找到在该军代室当军代表的我,说起总部要搞弹药维修,任务能供这个工厂干几年。但总部有关单位提了个小小条件,让派个对机关工作和军代表业务都熟悉的同志到他们那里帮忙搞军品任务计划和调拨。谈到这儿,抬头望望我接着说:“我们考虑这个任务派你去比较合适。这帮忙时间可能还比较长”。此时正值我要调上级机关的关头,自然不愿答应。看到我嘬着牙花面露难色的样子,该领导加重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没法子呀,你看,‘三线’工厂没军品任务,民品又搞不成功,工人没钱发工资,军代表也不好待,为了工厂这几千职工,你就做出点牺牲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纵有再多的困难和为我自己上调机关而打退堂鼓的念头,我也讲不出口了。就这样,家放在涞源深山工厂,我去总部军械部门开始了漫长的帮忙生涯。
夫妻分居两地的我大约两个月回一次家,回家时需在傍晚乘坐京原线上的慢车。这趟行驶在深山中的“老牛车”要经过5个多小时、十几次小站的停车,约晚间12点才到达距工厂十几里山路的涞源王安镇小站,从这里再转乘工厂的接站班车返回家中。当班车颠簸在逶迤蜿蜒的山涧小路上,疲惫的我不时向窗外眺望。车外既熟悉又陌生的群山峰峦起伏,蜿蜒连绵,争雄似的一座比一座高。随着车的行进,视野中两侧的群山便开始模糊,那片片巨大的黑影伸向朦胧的远处。穿过多条沟壑之后,班车到达目的地。
就这样,我周而复始的打发着时光。工厂由于源源不断得到修理任务又延续着生机。
三年后的一个夜晚,我又乘坐班车返厂时,妻子照例迎我回家。进屋后猛然见到床上睡着一个小女骇,我愕然,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妻子嘬嚅道:“我收养的。上月有人送来工厂一个女婴说是超生找收养人家,问了半天没人收留。后来听说咱家结婚几年没孩子就送到这儿来了。我本来没收养孩子的想法,可看到小纸箱里这个出生才十来天的女婴,十分瘦弱,又近一天没吃东西,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心一软就收下了。”
“收养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没商量,你就做主了?!”唐突之中一下转不过弯来,我带着几分不快。“和你联系不上,再说,突然遇到,也来不及商量。”妻子声音很小地做着解释,显然是怕我责怪她。
看看这瘦弱的孩子,联想自己多年两地分居生活,我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甜酸苦辣,也不知道是啥滋味。虽说结婚五年没孩子,但对于收养孩子我却没任何思想准备。这时孩子哭了,妻子赶忙拿起奶瓶。在短短几分钟的激烈思想斗争后,我内心忽然做出重大决定:接受这个孩子,权当救条性命吧。
深山的夜晚静得出奇,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外,没有半点动静。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妻子话语中略带几分乞求。
我睡意全无,翻起了字典。女孩叫蕾蕾吧,蕾即开的小花之意。起名意味着我的理解,妻子心中踏实多了。
可天不作美。几个月之后,发育很慢的孩子经送医院检查,发现有先天性疾病。孩子学说话也显出智力偏弱,想“喝水”时喊“喝亨”;门铃的响声“叮当”到了她嘴里变成“别昂”。来家看我的军代室领导劝我说:“把这个孩子送福利院吧,要不将是你一辈子的拖累。送吧,没你的错。”尽管室领导的话不无道理,但若真的把这已发现残疾的孩子送人,这无辜的孩子命运将是什么?我在矛盾的交织的心情中过了许多时日,五湖四海的人间亲情和社会责任感愈发在我的胸中升腾。拖累就拖累吧,我和妻子终于没将孩子送人。
一年后一个严冬的早晨,才学会走路的孩子随妈妈到车站接我,一见面,孩子迈着还不稳的步子走过来抱着我的腿,亲昵地喊着“爸爸”,望着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小手,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我暗下决心,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我也要把她抚养好,呵护好。
又三年之后,那家军工厂终于在企业搬迁的大潮中迁出山沟进了城市。我家也搬离了那紧傍山脚的两间平房宿舍。随着“三线”建设成为我国国防建设的历史,我家的“三线”生涯也成了我人生经历中的“史话”,但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却永远印在了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