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彬
(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在马克思的思想构成中,共产主义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过去研究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的一个重要路径,是通过后来的共产主义实践运动来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或者说把以马克思主义为旗帜的共产主义运动看作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原始文本,从中寻找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蛛丝马迹。这样做无疑是重要的,而且有其合理性。因为只有透过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运动,我们才能真切地看到马克思的思想对世界历史的深远影响。然而,这种做法也错失了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原生形态”。本文将回到马克思的原始文献,从马克思有关共产主义的话语中探讨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
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是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精神的精华,基于对资本的文明作用和破坏作用的充分认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深刻地回答了资本统治之下人的自由解放的问题,它是针对资本主义的时代弊病提出的一种解决方案,但这种解决方案并不是对资本主义的全盘否定,而是辩证的扬弃。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之所以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生命力,就在于它深刻地回答了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的问题。同时,由于这个问题直到今天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它也间接地回答了我们时代的问题。
1500年以来,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西欧逐步孕育发展起来。到了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已经开始了野蛮的扩张。此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强大的革命性力量尽显无遗。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1](P402)。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1](P403),推进了人的政治解放;它解放了生产力,开拓了世界市场,推动了全球化的进程,“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1](P404);为了降低生产成本和交易成本,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建立了统一的民族国家。一句话,“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P405)不过由于资本主义在其早期发展阶段上缺乏有效限制资本破坏性能力的体制机制,资本最大限度实现自我增值的本性虽然带来了生产力的大发展,但是也带来了严峻的社会问题。这些问题集中地表现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极端的贫富差距和阶级矛盾。无产阶级日益壮大的队伍及其与资产阶级日益尖锐的矛盾都表明,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旗帜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的破产。资本主义社会将要何去何从,或者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将如何发展,他们各自的命运如何,日益成为一个迫切的时代问题。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正是对这个时代问题的深刻回答。
对共产主义的思考和探索,贯穿于马克思的一生。早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就关注到了当时英法两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1842年9月底至10月初,《莱茵报》第276、280、281、284号刊登了第十次法国学者代表大会的通讯。由于法国的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论是这次大会的主题,《莱茵报》的报道引发了德国报界对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讨论。其中,奥格斯堡《总汇报》刊文指责《莱茵报》同情共产主义。1842年10月15日,马克思在《莱茵报》上发表了《共产主义和奥格斯堡〈总汇报〉》一文,回应奥格斯堡《总汇报》的指责,并第一次对共产主义问题发表了看法。马克思在这篇文章中指出,无产阶级对共产主义的要求在世界范围内已经成为一种事实,“今天一无所有的等级要求占有中等阶级的一部分财产,这是事实,即使没有斯特拉斯堡的演说,尽管奥格斯堡保持沉默,它仍旧是曼彻斯特、巴黎和里昂大街上有目共睹的事实。”[2](P293)但是,马克思同时也指出,“《莱茵报》甚至不承认现有形式的共产主义思想具有理论上的现实性,因此,更不会期望在实际上去实现它,甚至根本不认为这种实现是可能的事情。”[2](P295)在马克思看来,面对无产阶级的共产主义要求,当时英法两国的理论家并没有提出可信的、具有“理论上的现实性”的共产主义理论。马克思当时还指出,英法两国的共产主义思想,并不能像奥格斯堡《总汇报》那样“根据肤浅的、片刻的想象去批判”,而是必须“在长期持续的、深入的研究之后才能加以批判”[2](P295)。马克思后来在1859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坦率承认,当时自己的研究水平有限,还不能对英法的共产主义思潮做出评判。[3](P412)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首次系统地思考了共产主义的理论。经过克罗茨纳赫时期有关欧洲历史和黑格尔法哲学的研究,到了巴黎之后,马克思的研究兴趣逐步转到政治经济学。在巴黎期间,马克思还亲身经历了工人运动,感受到了工人阶级的革命热情,并阅读了大量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著作。这为他批判从前的共产主义思想、建构自己的共产主义理论奠定了基础。这一时期,他提出了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的重要思想。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共产主义是建立在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基础上的人的复归。他是在批判当时错误的共产主义思想之后,正面阐述他对共产主义的理解的。他首先批判的是粗陋的共产主义。他指出,“共产主义是扬弃了的私有财产的积极表现;起先它是作为普遍的私有财产出现的。”[4](P295)共产主义的最初形式是私有财产关系的“普遍化和完成”。这种共产主义主张消灭“不能被所有人作为私有财产占有的一切”。它把占有物质财富看作生活和存在的唯一目的。马克思指出,这种把私有财产关系普遍化的共产主义只不过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它“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没有达到私有财产的水平”[4](P296)。马克思还批判了政治的共产主义。政治的共产主义,即试图通过政治的手段建立共产主义。马克思认为,政治的共产主义有各种形式,它们“都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人向自身的还原或复归,是人的自身异化的扬弃;但是,因为它还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了解需要所具有的人的本性,所以它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4](P297)政治的共产主义从政治领域入手消除私有财产对人的奴役,但是它不敢全面发展人的需要体系,这表明它们还不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本质。如果说粗陋的共产主义是没有看到私有财产的消极含义,放任私有财产对人的奴役,那么政治的共产主义就是没有看到私有财产的积极含义,没有看到私有财产的发展也意味着人的需要和能力体系的发展。
上述共产主义思想由于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本质,只是把私有财产片面地理解为财富或罪恶,它们最终没能摆脱片面性。马克思指出,私有财产在本质上不过是客体化的劳动,即积累起来的工人的劳动。它是工人的对象化劳动的积极成果,只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被资本家剥夺去了而已。理解了这一点,就明白了扬弃私有财产并不是要消灭它的存在,而是要充分利用私有财产,为人性的充实与提高创造条件;改变私有财产的存在方式,使之成为工人劳动现实化的积极确证。正是基于私有财产是客体化的劳动这种理解,马克思才提出扬弃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运动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同时,私有财产的运动是“迄今为止全部生产的运动的感性展现”,宗教、家庭、国家、法、道德、科学、艺术等等都不过是“生产的一些特殊方式”。[5](P82)因此,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不仅要扬弃生产领域的异化,而且要扬弃宗教、国家、法等领域的异化;不仅要扬弃经济生活的异化,而且要扬弃精神生活的异化;不仅要扬弃外部世界的异化,而且要扬弃内心情感的异化。在不同的民族中,共产主义运动首先从哪个领域开始,要看这个民族的生活更多的是现实的生活还是观念的生活。这里提到的共产主义是以过去积累起来的全部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为基础的,它并没有消极地理解私有财产。它深知私有财产的运动不仅为未来社会提供了所需的物质财富,而且孕育了适合于未来社会发展的理论蓝图;既为扬弃私有制的革命活动提供了经验基础,也为它提供了理论基础。马克思是这样规定这种共产主义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4](P297)
首先,这种共产主义是完成了的自然主义和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是两种相对的思维方式:前者突出自然界的优先性,认为自然界有其独立的价值,强调人是自然界的产物和一部分,人要服从自然法则;后者突出人的优先性,认为自然界只有相对于人而言才有价值和意义,强调人是一切价值的源泉和根据。充分发展的自然主义和充分发展的人道主义超越了这种各执一端的片面性:前者认识到当下存在的自然界是由人的活动塑造的,离开人的活动以及和人的对象性关系来谈论自然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后者认识到人是在大自然的襁褓中孕育出来的,人的能动性必须以遵守自然法则为基础。正是基于此,马克思提出了“完成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完成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这个命题。积极扬弃私有财产的共产主义在私有财产的客体化的存在形式中认识到了它的主体性本质。它并没有割裂私有财产的客体形式和主体本质,而是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看待私有财产。它既从客体的、物的方面来理解私有财产,也从主体的、人的方面来理解私有财产。
其次,这种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马克思在上面已经提到,人对人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自然的关系,人对自然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人的关系。共产主义并不是割裂地看待自然和人,它看到了人的自然属性以及自然的属人性。这是因为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首先意味着人不再只是单纯地出于“贪财欲”,无限度地从自然界掠夺财富,而是在自然界的承载范围内从事生产。人和自然之间不再有以谁为本的矛盾。其次意味着人与人之间不再存在着工人和资本家的区别,人与人之间生产上的剥削不复存在。同时,由于人摆脱了“贪财欲”,“货币拜物教”从人的意识中根除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再受“货币拜物教”的统治。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也解决了。所以这种共产主义是人和人、人和自然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
再次,这种共产主义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扬弃了私有财产,人的劳动产品就不会被别人压榨、强夺,而是为自己所有。人在劳动中对象化自身的劳动力,这种对象化的活动并不是人的存在的丧失,而是人的存在的自我确证。人在劳动中服从自然规律的必然性,但是这种服从却不是人的个性的压抑。由于人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劳动和劳动产品,他在劳动中感到的是自由与创造。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地活动,现在这种活动就是每一个人存在的方式。所以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一系列斗争的解决。
在这几组矛盾中,马克思着重探讨了个体和类,即个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随着私有财产的产生和发展,每一个人越来越局限于自己的个人利益,忽视甚至践踏共同利益,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之间的分裂越来越明显。马克思提醒道,人的个体生活和类生活尽管出现了分裂,但还不是“各不相同”、漠不相关的。它们是普遍和特殊的关系,“应当避免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4](P302)它们之间的联系有以下表现:首先,社会依然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现实的中介。离开了社会,人与自然界发生关系的方式就会沦落为完全动物式的。人只有在社会生活中才可能把自然界改造成“属人”的存在,“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其次,每一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这种特殊性不仅体现在身体上,而且体现在观念中。同时,不论就身体而言,还是就观念、意识而言,人都具有普遍性。不仅人的身体构造有着鲜明的类特性,而且人在观念中还能把自己思考为一个社会存在物,“确证自己的现实的社会生活”。马克思还以死亡的例子说明了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之间并不是“各不相同的”。死亡能够消灭任何一个特殊的个体,然而这些个体通过生殖确保了类的繁衍生息,个体的生命信息在类中获得了延续。
最后,这种共产主义还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它是奠基于私有财产运动所创造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之上的,是私有制条件下一切矛盾与对立的最终解决。正如上文已经说到的,在这种共产主义中,人和自然、人和人以及人与自身的一切矛盾都得到了解决,它提供了解决私有制矛盾的根本出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它才被称为“历史之谜”的解答。马克思说共产主义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这并不意味着达到共产主义阶段之后,人类历史就终结了,就不再有新的发展了,而是说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结束,真正的人的历史才刚刚开启。毫无疑问,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的思想带有明显的人本主义的色彩,但不能因此否认马克思此时共产主义思想的丰富内容。
《共产党宣言》是马克思联合恩格斯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共产党组织共产主义者同盟起草的党纲,其中不仅首次公开发表了马克思所发现的唯物史观,而且包含着丰富的无产阶级建设共产主义新社会的思想。《共产党宣言》起草时,资本主义正处于第三次经济危机之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阶级矛盾空前高涨。面对无产阶级的革命要求,马克思恩格斯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分析了两大阶级的对立冲突,指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同样是不可避免的”[1](P413)。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的政党就是要果断地承载起历史赋予自身的使命,带领无产阶级进行共产主义的革命。基于对历史规律和现实条件的认识,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1](P414)。必须指出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理解的消灭私有制并不是无原则地消灭劳动者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个人财富的资格,而是要消灭少数人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生产资料剥夺别人劳动成果而获取的私有财产,即消灭私有制特指的是,消灭资产阶级的私有制。马克思所理解的共产主义虽然承接了历史上赋予共产主义的消灭私有制的含义,但却不是贪财欲意义上的瓜分别人的财产,而是为每一个人创造生产个人财富的平等机会。在《共产党宣言》当中,马克思已经明确指出,消灭私有制需要坚持生产力的标准,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目的是为了炸毁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外壳,为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创造条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进一步明确指出,消灭私有制之后所要建立的是,“在资本主义时代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建个人所有制。”[6](P874)在马克思这里,“重建个人所有制”,其目的在于为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提供物质基础。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共产主义的核心要义是“人的自由发展”。《共产党宣言》作为工人阶级政党的党纲,以高度凝练的语言描述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状况:“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P422)与阶级社会不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每一个人都能实现自由的发展。每一个人在实现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同时,又在为其他人的自由发展创造条件,人与人之间的自由发展互为前提、互相促进。这句话集中体现了马克思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认识。在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中,“人的自由发展”是核心要义。其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出发点,“一切人的自由发展”是落脚点。前者是后者的前提条件,只有实现了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才谈得上“一切人的自由发展”。
对于马克思而言,“人的自由发展”包含三层含义。首先是自由时间。马克思曾经说过,在共产主义社会里,“财富的尺度决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3](P104)马克思一贯高度重视自由时间对于人的自由发展的意义。他曾指出,“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7](P532)自由时间的获得是以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和提高为前提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提高,社会必要劳动逐步降低。这个过程以资本的革命性力量的发展为基础。“资本就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3](P103)
其次是全面发展。“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1](P165)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不必要再局限于谋生劳动,在自由时间大大增加的前提下,有充分的条件发展自己多方面的兴趣,从而提高自己的能力。马克思还指出,“全面发展的个人——他们的社会关系作为他们自己的共同的关系,也是服从于他们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历史的产物。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别人相异化的普遍性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8](P112)这也就意味着,全面发展的个人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资本主义大生产的产物。共产主义所要求的人的全面发展,必须要经历资本主义时代的全面异化,否则只能是狭隘和片面的,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绕不过的辩证法。
再次是自由个性。马克思对人类历史发展有两种分期理论,一种是基于生产关系做出的“五阶段”理论,另一种是以人的发展为标尺的“三阶段”理论。“人的依赖关系是最初的社会形式,在这种形式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阶段。”[8](P107)在“三阶段”理论中,自由个性是最高的阶段,它对应于“五阶段”理论中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的自由个性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物质交换和多方面需要充分发展的基础上得来的。在马克思这里,自由个性是共产主义社会最重要的内容。在自由时间、全面发展和自由个性所构成的整体中,自由时间是基础,全面发展是过程,自由个性是目的。如马克思所言,“个性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3](P101)
人的自由发展是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核心要义。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社会称为“自由人联合体”。1894年,恩格斯回答《新纪元》杂志的问题时描绘了未来社会“新纪元”的特征,他也指出,“除了《共产主义宣言》中的下面这句话,我再也找不出合适的了:‘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9](P647)可以说,实现人的自由解放,最鲜明地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内核。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提出共产主义是一种现实的运动。“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1](P166)作为一种现实的运动,共产主义所要消灭的现存状况是资本对人的奴役,它造成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严重的贫富差距和尖锐的阶级对立。
消灭资本对人的奴役,亦即消灭资本和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它必须奠基于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基础之上。“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要的实际前提,还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1](P166)马克思指出,发展生产力必须充分释放资本的潜能。资本本身具有“伟大的文明作用”,它克服了“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打破了闭关自守的生活方式,“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8](P390)。在资本充分发展之后,资本本身会转变为发展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8](P390)
共产主义是一种世界历史性的行动。伴随着资本的发展,人类之间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在资本主义文明基础之上展开的共产主义运动是一种世界历史的运动,而且“只有作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才有可能实现”。[1](PP166~167)
共产主义运动的目的是建立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的高阶段上,在迫使人们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为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流通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法权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10][(PP305~306)这一段话对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的条件及社会状态作了全面的论述。首先,在共产主义社会依旧存在着分工,但是“迫使人们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是人支配分工,而不是分工支配人。分工只是工作不同,而不是报酬的不同,这就是人支配分工的含义。在这种条件下,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自然消失。其次,在共产主义社会依旧存在着劳动,但它“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是“成为了生活的第一需要”,是人的自我发展的重要手段。再次,共产主义社会个人的能力全面发展,生产力有较大增长,同时“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流通”。集体财富的创造离不开劳动,在共产主义社会里,社会必要劳动并没有消失,只不过随着人的能力的提高和生产力的发展,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大大缩短,人的自由时间大大延长,人们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发展自己的能力。
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的自由发展的新起点。我们常说,共产主义既是理想的社会制度,也是改造现实的运动。事实上,作为一种理想的社会制度,共产主义社会并不意味着人类进入理想天国,更不意味着历史终结,而是说,共产主义为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以更高层次的人的自由发展为导向的共产主义运动依旧存在。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的发展为解决资本主义的社会对抗创造了条件,由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11](P3)随着资本主义的终结,人类才真正进入人的社会。在那种社会中,社会提供的活动和发展空间足够大,人与人之间实现了利益共享、协同进步,人摆脱了把自己降低到动物水平的争夺生活必需品、实现私人利益最大化的斗争,由此能够更加自由、充分地发展自己的能力。
站在资本主义大工业的时代高度之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深刻地回答了危机日益加剧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出路问题,为资本统治之下的人的自由解放指出了道路。为了科学地理解共产主义的特征,马克思进行了持续的探索,从在人本主义的立场上把共产主义理解为人的复归,到在唯物史观的基础上把共产主义理解为人的自由发展,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表述有很大的转变,但其中对于人的自由解放的追求一以贯之。马克思强调,共产主义是一个以人的自由解放为导向的改造现实的运动。在现有的历史条件下,把人的自由解放作为一项伟大的工程持续推进,破除阻碍人的自由解放的体制机制障碍,就是在践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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