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龙
半江灯火纳溪城
长江与永宁河在这里静悄悄地幽会,纳溪城就坐落在永宁河的东西两岸水边。
城市的脚缓缓地伸了出去,一直延伸到河的水边。当清亮的河水拍打着城市的脚背时,这座城市在夜幕中惊醒了,满城都是眨着眼睛的星星,在川南的天宇下热情地燃烧起来。
这就是印象,这就是纳溪。这就是“印象纳溪”!
溪是无声的、很小的、平静的水流,而前面一个“纳”字却包容了70多条小溪,70多根像血脉一样流动的春水,汇聚在一起,历史便不得不给它一个更响亮的名称——永宁河。
自然是先有永宁河,逐水的民族才会在河的两岸世代定居起来,围着这一条由南往北流动的生命,773年的历史,就这样向我们走来。
纳溪的夜是安宁的。纳溪的夜是热烈的。纳溪的夜是多元的。纳溪的夜是五色的。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我一直对永宁河这个名字情有独钟,上天好像比我们更聪明,把这个诗意的称呼赠送给了这片迷人的土地,赠送给了纳溪这个临江的小城。纳天下之水,却并不张扬。居长江之滨,仍以溪为荣。天下大,纳溪人不大;平和、忠信、热情构成纳溪的一道风景。
我是一个路人,我是一个过客,我在夜幕中走进纳溪,徘徊在滨江路上。清新的江风扑面而来,天宇是厚重的,远山沉凝如黛,河水悄无声息,眼前休闲的市民三三两两坐在那一把把大大的伞下,正在温馨地交谈。我穿梭在他们中间,既陌生又亲切,如在家里。我们没有眼神的交流,没有高声的呼喊,在侧身让座的瞬间,如同家人,这就够了!
灯火纳溪,我更喜欢那乌篷船上的渔火,那竹林深处的灯光,那枇杷园中的流萤,那川剧座唱的茶香。
灯火纳溪,我更喜欢紫阳大道的美景,街头巷尾的小唱。人流比车流更美,大桥与小河争光。
灯火纳溪,不是上海滩的纸醉金迷,而是夜校里的琅琅书声。不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撵野猫》的纳溪民歌才格外嘹亮。
灯火纳溪,我看见一个小姑娘把橘皮丢进垃圾筒;我看见一个小伙子扶着一个并不相识的老大娘……。这就是文明,这就是发现。这就是我的“文明发现”!
灯火纳溪,不知是灯光照亮河水,还是河水带走灯光。光明在纳溪流动,源源不断汇入长江。不错,纳溪很美,最美的应该是500万泸州儿女的思想!
真想在这里住下来啊!游凤凰湖的秀水灵山;观黄连洞大峡谷;读物价碑记;摸山门石牌坊;吼雄浑的永宁河川江号子。礼赞湖畔万杆新竹,高歌新农村遍地金黄,品尝天仙硐的桂花美酒,看春拂大地齐奔小康……
洞湖河山皆美景,行走,
我在路上……!
从这座桥上走过去,又从那座桥上走回来,一个纳溪,被两座桥连接着,构成一个像体育场那样完整的环。
历史与现实悬挂在桥的两边,新城在河的这边,旧城在河的那边,新城与旧城,沿河形成永不交替的两根平行线,被桥串联起来,双环紧扣,立体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站在桥上,无论你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走不出烟雨迷蒙的永宁河。河水在不停息地流动,城往东西方向扩张,穿行在小巷的人群像流动的血液,鼓胀着小城丰盈的血脉,那小巷便是最细的毛细血管,扎进纳溪肥沃的土地中。
跨越似乎是在瞬间完成的,让人想到五线谱中的音符;想到体育场上的跑道;想到游乐园中的过山车;想到大自然中循环往复的云与雨;想到东半球与西半球……
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冥冥之中,南北流动的永宁河,东西飞架的两座桥,似乎都在告诉我们动与静、阴与阳、不变与万变……许许多多饱含哲理的话题。
站在桥上,细密的春雨不停地下着,不知不覺间打湿了我的衣衫。
感谢纳溪!让我站在这里,站在一个发现的平台上,人类文明的历史被浓缩成一个模型。如果把纳溪看成是一个大沙盘的话,它正在被希望之光照着,我就站在它的身旁。
桥应该是劳动者最伟大的杰作,它最深刻的意义在于“沟通与跨越”!风雨中站在桥上,我便成为桥的风景,脚印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知道我曾经从这里走过。
在纳溪,永宁河上有两座桥,两座东西走向的桥,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飞跨在那里。朋友问我桥的名字,我说不知道。
哪能没有名字呢?
我想它应该有名。其实有名与无名并不重要。天下有名的花少,无名的花多,无名的花也是花!
它默默地站在那里,承载着历史文明的风风雨雨!
叙永豆汤面
常出差,出差最苦的事,莫过于吃不惯外省的饮食。吃不惯也得吃,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年,在陕西咸阳办事,一住就是半个月,羊肉泡馍吃得我口吐青烟,实在是消受不了,饿着肚皮在市区乱转。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惊喜地发现一家面馆,挂着的白布招牌上醒目地写着“叙永豆汤面”。
老家居然有人在这里开面馆,这份惊奇如同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样地欢喜。
馆子不大,但很整洁,三张桌子,一男一女的夫妻店。三十多岁的老板娘拴着雪白的围腰,用熟悉的乡音接待我,我怕她是冒牌,先不露声色,用普通话与她交谈。
面端上来闻到那股芳香我就知道是正宗的叙永豆汤面,“安逸得很,毛毛汗都给我辣出来喽。”我用土话说。
“你也是叙永人?”她满脸带笑:“难得、有缘……”
“能在这里吃上家乡面,是我的福气。”这是我的心里话。“多少钱?”
“大家都是老乡,算喽,我办招待。”老板娘推开我的钱。
我坚持要给,她生死不要,“看不起我是不是……老乡嘛。”
我红着脸走到大街上,北方的寒风卷着风沙打来,已经打霜了,天很冷,我却感到浑生上下热烘烘的,心中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舒服感。
以后的几天,我多次想到那里去吃豆汤面,但又不好意思,怕我那位热情的叙永老乡又不要钱。endprint
临到离开咸阳那天下午,我鼓足勇气去找她,想说几句感激的话。
“嗨!我还以为你走了,”她老远就给我打招呼:“进来坐、进来坐。”
“这几天忙,想来又走不脱。”我只好用这样的话来搪塞她,“马上就走,车票都买好喽。”
老板娘问也没问,不管我吃与不吃,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汤面,“趁热吃,还是你们安逸,要回家喽。”声音有些沙哑,给人一种悲壮的感觉。我突然联想到电影中主力部队远征与留守人员告别的情景,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她与我无亲无戚,联系我们之间情谊的是“叙永老乡”这四个大字。
“以后出差,还来。”她诚恳地对我说。
“那是当然的。”我强装笑脸,翻江倒海的惜别之情在涌动,我想到了家乡那条熟悉的街道、杨武坊的豆花饭、下桥的猪儿粑……
我将五元钱悄悄地压在碗底,在风雪中走了。老板娘送了我好长的一段路,似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
“路上小心。”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走了好远,我回过头来,老板娘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叙永豆汤面”的招牌在北风中向我招手。
烟花三月下泸州
烟花三月下泸州。我的话音刚落,家中读高中的侄儿便大声地喊起来:“错喽!是下扬州,不是下泸州。”
难道就不可以改为下泸州?我明知故问。
下泸州还用得着烟花三月吗?随时都可以去!侄儿那口气,似乎刚从美国旅游回来。
世道真是变了。儿时的画面,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老家在摩尼,从泸州往南到叙永,叙永再往南60公里,就是摩尼。这里原来是区政府所在地,摩尼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是那条著名的川滇公路,公路在区政府门前有一块里程碑,上面“237”三个阿拉伯数字告诉我,这是从隆昌到这里的路程。
从摩尼再往南走,就是“上毕节”,往北行呢,当然就是“下泸州”。 山里人文化不多,但往往用词造句极为准确,比如“上毕节”,“下泸州”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泸州距小镇摩尼400里,那些年,每天从毕节到泸州路过小镇的汽车只有一班,能到泸州的人,屈指可数。
泸州是大城市,大概除了北京之外,泸州就是最大的了。大多数的乡下人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区长是去过县城的,但他也未必就到过泸州。到泸州就得赶汽车,伙食盘缠都要帮补多少,再说,你去泸州干啥子嘛,去耍,想得安逸,天上的星星你要不要,夺一个跟你。
下泸州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格。我姐姐在成都,父亲每年都要去,父亲仅仅是路过泸州,仅此一举,他就成了街坊上的“名人”。
有人要下泸州的消息,让小镇人很是激动,就像今天听到哪家的孩子要到美国去留学一样。父亲一旦从成都回来,当晚家中就会高朋满座,热烈异常,都来打听关于泸州的消息:
看没有看见泸州的大飞机?有几架?
骑兵的马儿真的会卧倒?
汽车是咋个开上轮船去的……
泸州的一切都是鲜活的,泸州带回来的“火炮糖”(水果糖)最受欢迎,大人娃娃含在嘴里,慢慢地抿,包糖的纸也不能丢,折叠成玩具,可以耍上好长一段时间呢。山里人大都吃烟(他们不说吸,而说吃),男人吃叶子烟,女人吃水烟,大约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泸州水烟”是父亲每年必带之物。
几十年过去了,闭上眼睛,想到母亲,我就会想到那张巴掌大的红纸上,“泸州水烟”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那用草纸包扎得方方正正的水烟,那用细麻绳捆绑得四棱四现的水烟,金黄金黄的烟丝,绸缎般的柔软,用两个手指捻起来,放在鼻子前吸一口气,那香味,刻骨铭心,令人久久难忘。
又是烟花三月天,这一生我不知道去过了多少大小城市,令我梦绕魂牵的还是我的家乡:我是泸州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