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风,林小美,郭 怡,毕圆圆
( 1.浙江大学 教育学院体育学系,浙江 杭州 310028;2.安徽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2017年,徐晓冬与雷雷比武的视频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各种怀疑、否定、诋毁、谩骂甚嚣尘上,中国传统武术面临着空前的能战止戈的信任危机。由此,引导人们既不抑善也不隐恶认识中国传统武术,就成为当代武术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这一方面既是出于引导中国传统武术健康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一正视听,保护、传承中国传统武术这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需要。
那么,何谓既不抑善也不隐恶认识中国传统武术呢?中国传统武术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它优秀传统文化一样,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是其两大明显特征。中国传统武术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决定了任何机构与个人都不可能代表整个中国传统武术,任何机构与个人的失败自然也就不能代表整个中国传统武术的失败。因此,任何以偏概全的怀疑、否定、诋毁和谩骂都是不可取的。当然,中国传统武术在历经五千多年的发展中,也不免存在着某些不合时宜的缺陷与弊端,这些缺陷与弊端在西方体育文明的冲击下显得愈发突出与尖锐。由此,如何既认识到中国传统武术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的“善”,也认识到中国传统武术中所存在的某些不合时宜的弊端与缺陷,就是所谓的既不抑善也不隐恶地认识中国传统武术。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场比武引发了李小龙对中国传统武术的深刻反思,在反思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是认识自我、表达自我和实现自我的统一,其中认识自我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素材来源,表达自我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理论抽象,而实现自我既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实现路径,也是认识自我和表达自我的前途与归宿。认识自我、表达自我和实现自我与认识的三个过程——感性认识、理性认识和实践相对应,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科学的技击思想体系。
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是在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武学土壤上所结出的硕果,它并不是某种新发明的或是新创造的武学思想学说,而是对中国传统武学的批判与继承、革新与发展、总结与升华。因此,透过这一武学思想能够既不抑善也不隐恶认识中国传统武术。
本文主要运用文献资料法和逻辑分析法对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进行了深入梳理与分析。文献资料包括李小龙反映李小龙武学思想的三部电影——《龙争虎斗》、《死亡游戏》和《猛龙过江》;李小龙生前的记录影像《丢失的采访》和美国历史频道所推出的李小龙纪念特辑《李小龙如何改变了世界》;李小龙夫人琳达女士在李小龙传记作家、研究家约翰·里特协助下陆续整理推出的经典李小龙著作—— “李小龙图书馆”系列丛书和《基本中国拳法》;《老子》、《庄子》、《周易》、《太极图说》、《实践论》和《矛盾论》;《艺术概论新编》、《艺术学概论》和《艺术理论教程》以及与李小龙相关的研究论文。
通过对文献的整理和提炼,文章以表达自我为主线将散见于大量文献资料中的李小龙技击思想融会贯通,形成了完整的科学的通俗易懂的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体系。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不仅有助于理解李小龙武学思想的来龙去脉,深入体会一代武学大师李小龙武学思想的深度、温度和细微之处,而且有助于既不抑善也不隐恶认识中国传统武术。
认识自我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素材来源,对应了认识的第一阶段——感性认识阶段。李小龙曾经这样写道:“要学习诚实地表达自己,就必须严格努力地了解真正的自己。”[1]毕竟,“所有类型的知识归根结底都意味着对自我的认识。”[2]那么,李小龙是如何认识自我的呢?又是通过何种方式认识自我的呢?
李小龙相信任何的知识都会引导人们认识自己,并且明确表示自己所选择认识自我的知识是武术。据李小龙的夫人琳达回忆,由于李小龙在美国教授外国人学习中国功夫,受到了三藩市功夫教头黄泽民的挑战,企图打败并阻止李小龙继续把中国功夫教授给外国人。李小龙接受了挑战并在比武中打败了黄泽民,但是事后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与高兴,反倒为此感到沮丧与懊恼。懊恼自己没有以更快、更实用的技术速战速决,也懊恼自己在整个追打过程中将体力消耗殆尽。这场比武既激发了李小龙对中国传统武术的彻底反思,也激发了李小龙对于中国传统武术这一知识的重新认识。通过对这一知识的重新认识,李小龙也逐渐开始真正地去认识自我、了解自我。
李小龙所提出的认识自我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的,它源于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一句名言:认识你自己。从智者时代开始,古希腊哲学由注重对自然本身的研究转变到注重对社会伦理和人的研究。但起初人们的研究还只是停留在感性的阶段,只能得出相对主义的结论。直到苏格拉底的出现才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状况。苏格拉底要求作“心灵的转向”,把哲学从研究自然转向研究自我,即后来人们所常说的,将哲学从天上拉回到人间,其名言就是认识你自己。李小龙无疑是吸收了苏格拉底这一哲学思想并将其运用于技击实践之中的。
李小龙对武学的突出贡献之一就是将人们的视线由专注于外部招式引向专注于自我本身。在中国传统武术技击中,一个完整技击意义上的技击动作或动作组合被称为招式。招式不是凭空幻想而来的,而是在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技击实践——大到国与国的战争,小到个人与个人的打斗中总结、提炼、加工并流传下来的。可以说,经过战争与打斗洗礼的招式是中国传统武术技击的精华。人们在技击实践中发现,通过反复的、刻苦的招式训练,招式的动作逐渐成为人自身的一种自然反应,这种自然反应不仅可以避免突发情况下手忙脚乱、无所适从的尴尬局面的发生,而且可以缩短从机体受激到有效做出反应的时间,提高反应的速度。这种认识在长期的技击实践中不断得到印证与强化,以致逐渐出现了对于招式狂热崇拜与过分依赖的趋势与倾向。在对招式的狂热崇拜与过分依赖下,人们逐渐将招式捧上神坛,把招式看成是比活生生的人更为重要的东西。对此,李小龙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不再‘倾听’实战的情形,而是‘背诵’招式。在不知不觉中,这些可怜的大脑里装满了经典的垃圾。几千年来,徒弟们成为按照招式规范训练的‘产品’。”[3]
针对传统武术中所存在的对于招式的狂热崇拜与过度依赖现象,李小龙一方面明确表达出了对于这种现象的态度。这种态度就是 “刻意迷恋某一技术是一种病态,不管该技术是多么的有价值。”[4]另一方面,李小龙也明确指出传统武术所狂热崇拜与过度依赖的招式其本身也存在着两个缺陷:一是过于程式化,二是纷繁复杂。李小龙曾经举过这样一个例子来说明传统武术招式所存在的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的缺陷:当你被对方抓住衣服的时候,中国传统武术往往教你第一步该这样做、第二步该那样做,而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却是拿起你的拳头直接给对方一拳。
对于招式的狂热崇拜与过度依赖不仅使得活生生的人在招式面前变得相形见绌,而且使得各门派之间相互争斗不断。一方面,“每种招式都声称自己掌握着‘真理’,这种排斥异己的做法,无疑会带来各门派的长期争斗。”;另一方面,由于招式将人们区分为不同的门派,而门派与门派之间往往基于门户之见缺乏沟通与交流。沟通与交流的缺乏产生了这样或那样先入为主的偏见,偏见一经形成,相互间的轻贱与倾轧也就不足为奇了。
基于对中国传统武术招式的认识,李小龙认为招式所存在的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的缺陷降低了中国传统武术技术的实用性,而人们对招式的狂热崇拜与过度依赖又大大地强化了这一缺陷,颠倒了人与招式的在技击中地位的关系。由此,李小龙主张摒弃以招式为中心的技击训练与技击实战。“我们必须意识到这样一个绝对事实:人,活生生的人,远远比招式重要。”[5]故此,他认为一切技击训练都应该以人中心,而不是以过时的几百年前怎么练、几百年后依然怎么练的招式为中心。“如果一个人心存偏见,或者执迷不悟于某种固定的招式,他就不能充分完整地表达自己。”[6]
通过对中国传统武术这一知识的重新认识,李小龙逐渐认识到了这样一个自己,那就是没有什么比自己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更为重要的东西了。因此,一切事物的发展都应该以促进活生生的人的发展为前提,而不是阻碍与束缚活生生的人的发展。对那些有碍于自我发展、束缚自我发展的形式,都应该予以坚决地摒弃,无论这些形式看起来是多么的有用。
表达自我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理论抽象,对应了认识的第二阶段——理性认识阶段。认识自我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自我,那么什么是表达自我?在艺术发展史上,艺术是情感的表现的艺术本质观由来已久且影响深远。该艺术本质观认为,所有由人类所创造的艺术都不可避免地倾注着艺术创作者的情感,因此艺术就是对情感的表现与表达。由此,一件艺术是否表达了艺术创作者的情感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表达了艺术创作者的情感就成为衡量该艺术优劣、好坏的客观尺度。李小龙以活生生的人为出发点,吸收并发展了这一艺术本质观,将艺术是对情感的表现与表达发展成为艺术是对自我的表现与表达,形成了表达自我的艺术思想。表达自我的艺术思想认为,艺术是对自我(艺术家)的表达,艺术的好坏、优劣取决于艺术是否表达了自我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表达了自我。
武术主要包括套路演练和技击格斗两大内容,它们都是由一系列既相互矛盾又相互转化的肢体动作所组成的。在技击格斗中,格斗双方通过运用一系列的肢体动作,你来我往、拳打脚踢,将自我的技击意识与内心情感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出来,从这一角度来说,技击格斗的武术就是一门表达自我非常明显的艺术了。李小龙曾经这样回答为什么别人会向自己学习功夫:“这些(想要跟我学习功夫的)人来找我,不是学习如何‘保护自己’或击倒他人,而是学习如何以某种方式表达自己,比如愤怒、决心,及其他种种。换言之,他们付钱给我,是为了通过格斗的形式——肢体表达艺术——去展现自己。”[7]
尽管武术是一门表达自我的艺术,但是通过武术表达自我却并非易事。原因在于通过武术表达自我受到来自对手、形式和自我的制约,使得自我无法被表达或是所表达的自我与所想要表达的自我相去甚远,也就是李小龙所说的不能忠实地表达自我。对手是来自外部的制约,主要表现在自我与对手共处于同一个矛盾体内,自我的表达无疑会受到来自对手的限制;形式是来自技击本身的制约,主要表现在技击的形式——招式对表达自我的限制;自我是来自肢体的制约,主要表现在:武术是一门运用肢体表达自我的艺术,而由于柔韧、力量、速度等原因,肢体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处于不听从自我使唤或是不完全听从自我使唤的状态。因此,实际所能调动肢体的程度即对自我肢体的控制程度自然也就成为表达自我的一个制约因素。
尽管通过武术表达自我并非易事,但这并不等于说就无法通过武术来表达自我。李小龙结合自身的实战经历与对自我的充分认识,对制约表达自我的因素作了具体的分析,指明了实现自我的方向和路径。
实现自我是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的实现路径,对应了认识的第三阶段——实践。在实现自我的过程中,自我主要受到来自对手、形式以及自我本身的制约与束缚。因此,实现自我的过程就内在地也是摆脱对手、形式以及自我本身制约与束缚的过程。那么,为什么出现这些制约因素以及如何摆脱这些制约因素呢?李小龙对此作了具体的分析。
阴阳是中国古代对事物既两两相对又相互统一的属性的认识。《周易·系辞》就曾将这种认识精炼地概括为七个字:“一阴一阳之谓道”[8], 意为道就是阴阳既矛盾对立又和谐统一的变化规律。中国传统武术以阴阳为指导,将武术概括为“一阴一阳之谓拳”[9],意思是说阴阳既矛盾对立又和谐统一的变化规律就是武术之道。在一阴一阳之谓拳的基础上,中国传统武术逐渐形成了“二而为功”[10]的认识。所谓的二而为功是指若存在着阳的一面则必然存在着阴的一面与之相对,反之,若存在着阴的一面则也必然存在着阳的一面与之相对。尽管这种二而为功的认识本身所要强调的是阴阳的相互依存与相互统一,但在现实中它非但没有将阴阳统一起来,反而将阴阳引向了哲学二元论的泥潭,形成了阴阳二元论。阴阳二元论的出现,是片面注重阴阳矛盾对立的必然结果。它的出现不仅使得作为矛盾双方具体表现的自我与对手被对立起来,而且使得招式与招式也被对立起来。李小龙认为,自我与对手的被对立分散了自我的注意力,使得自我无法将注意力集中于技击对抗本身,因而也就不能一心一意地表达自我;而招式与招式的对立则使得招式与招式之间形成了一种克制与反克制的关系,这种关系使得技击对抗仿若就是克制与反克制的游戏,招式间克制与反克制的关系使得这种游戏甚至在口头上就可以进行。
李小龙对此大声疾呼,呼吁人们不要被阴阳的矛盾对立属性蒙蔽了双眼,看不到阴阳本身所具有的和谐统一属性。阴阳的和谐统一属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阴阳相互依存,另一方面是阴阳相互转化。相互依存是指阴阳由太极化生,又统一于太极的本体,是太极的组成部分。有阴无阳、有阳无阴都不可谓为太极。相互转化体现在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在极端情况下走向长久,事物发展到极致必然会向其对立面转化,即阴发展到极致必然向阳转化,阳发展到极致必然向阴转化。李小龙进一步指出,自我与对手的和谐统一属性表现在:一方面自我与对手是相互依存的。自我与对手共处于一个矛盾体之内,离开了矛盾的任何一方则也就不再有自我和对手的区别了;另一方面自我与对手的关系也是相互转化、相互促进的。李小龙强调,当对手向我方进攻之时,我方所要做的事情并不是立刻进行以牙还牙的反击,而是应该自然无为地帮助对手完成进攻。对手进攻的完成意味着进攻本身发展到了极致,因此进攻也就必然向防守转化,也即由阳到阴的转化,此时我方应该积极主动地进攻,促使阴阳、强弱、盛衰的转化。
与矛盾对立的阴阳二元论不同,李小龙从和谐统一的视角出发,将阴阳统一于太极的本体,把阴阳二元论引向了太极一元论。太极一元论跳脱于矛盾之外,避免了由矛盾对立所导致的注意分散,因而也就能够使自我将注意力极大地集中于技击本身,进而一心一意地通过技击来表达自我。
在中国传统武术中,技击的形式主要是指招式。招式本身存在着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的弊端,这一弊端极大地制约与束缚了自我的表达。首先,招式容易让人变得迟疑与思考。由于招式的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人们在使用这些招式的时候就会有一个选择、提取的过程,而这个选择、提取的过程就是李小龙所说的迟疑与思考的过程。在技击对抗中,任何的迟疑与思考无疑都会降低运动的速度,这对于技击来说是相当不利的。其次,“形式所培养的是反击,即针对一个选定的模式进行专门训练。与其造成反抗,不如当动作出现时,直接进入实战。”[11]。再次,招式也使人在技击对抗中变得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与黄泽民比武之后,李小龙在与自己弟子的通信中表示,当遇到一个没有门派、没有确切打法的对手时往往会感到很大的不适应,如果再拘泥于传统招式就可能就会无法应付。
针对招式本身存在着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的弊端,李小龙极力主张摆脱招式的制约与束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通过技击来表达自我,而不受某些固定的形式约束,因此他提倡所谓的以无法为有法的无形式的形式。
李小龙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三个剑客坐在拥挤的日本小酒馆的桌子旁边,高声议论坐在他们隔壁的人,希望能刺激他跟他们决斗。大师(宫本武藏)没有理会他们,但是当他们的言辞越来越粗鲁、越来越针对自己时,他举起筷子,快速上扬,毫不费力地夹住四只飞动的苍蝇。在他慢慢放下筷子的时候,三位剑客就匆忙离开了房间”[12]。约翰·里特对此解释道:“这三个剑客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这位大师用筷子抓苍蝇的动作就显示了他的技艺,而这个技艺就是最高功夫的体现,是大师完全掌握自己的体现”[13]。
为了摆脱自我的肢体对表达自我的制约与束缚,李小龙认为人们应该不断地与自己的惰性做斗争,发展人体的力量、速度、技巧和优美的肌肉外观,充分挖掘自己身体的体能潜能。不断挖掘自身体能潜能的过程也是像不断雕刻艺术品一样雕刻自己的过程,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詹姆士·科本会用雕刻自己来评价李小龙“是他成就了他自己,也是他雕塑了他自己。”[14]因此,只有不断地训练自己、雕刻自己,人才能够不断地掌握自己的肢体。在不断掌握自己肢体的基础上,超脱自我肢体对自我表达的束缚,进而达到随心所欲、一心一意地表达自我的境界。
综上所述,文章认为可以对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作如下概括: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是以活生生的人为基本出发点,以一心一意地表达自我为主线,以从对手、形式乃至自我中解放自我、实现为核心内容的武学思想。
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是在对中国传统武术进行深刻反思的基础上所形成的,它的产生对于中国传统武术而言无疑是具有深刻的意义的。首先,李小龙肯定了活生生的人在技击训练与技击实战的中心地位,将人们的视线由专注于外部招式引向了专注于自我本身。李小龙认为,没有什么比活生生的人更为重要的东西了。因此,任何的技击训练都应该把以对人的训练中心,而不是以过时的模仿招式的训练为核心。过去的几百年前怎么练、几百年后依然怎么练的过时的训练方式其实质是对人的异化——活生生的人将自己所创造的招式捧上神坛,反过来自己却又跪倒在它的面前任凭它的驱使与调遣。对人的异化极大地扼杀了人的能动性与创造性,是对人的天性的摧残与践踏。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既是对过时的模仿招式的训练方式压制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的反抗,同时也是对那个时代自我意识高度觉醒的反映。其次,李小龙极力主张摒弃招式的制约与束缚。李小龙认为招式过于程式化和纷繁复杂的弊端,一方面使得中国传统武术既难学又难练,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其技术的实用性。因此,李小龙主张摒弃模仿招式这种过时的、效率低下的训练方式。再次,在阴阳二元论下,招式与招式存在着克制与反克制的关系。这种关系使得技击对抗俨然成为一种克制与反克制的游戏,以致这种游戏即使是在口头上也能够被完成。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将中国传统武术从阴阳二元论的泥潭中拉了出来,把阴阳二元论引向了太极一元论,更加突出了技击实战的地位。第四,实现自我在整个表达自我的过程中处于核心地位,但是实现自我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只有在不断地训练自己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自我,这就为长期的开发自我潜能体能的训练提供了前进的方向与动力。第五,李小龙一直渴望将自己从对手、形式乃至自我中解放出来,尽管终其一生李小龙也没有完全将自己从形式中解脱出来,但是他却为人们指引了一条通过武术认识自我、实现自我、解放自我的方向和道路。
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对中国传统武术的启示是:一是随着社会分工的日益深入,武术技术也越来越向专业化方向发展,能战止戈的武术技术越来越需要技术动作的专门化、精简化和实用化。例如现代搏击拳法就主要以冲拳、抄拳、贯拳为主,腿法以鞭腿、蹬、踹腿为主,这所谓“三拳两腿”既简单易学又极为实用。因此,中国传统武术若想能战止戈,对技术的删繁就简势在必行。二是以对招式的训练为主转向以对人的训练为主。在中国传统武术遭遇能战止戈的信任危机后,人们对于某些神乎其神的招式仍然抱有极大的期待,期待某个寺庙里的和尚或者某个道观里的道士能够下山一正视听。姑且不论此等高人是否存在,即便就是存在,中国传统武术也不能将自身信任危机的解决寄托于某个和尚与道士的身上。中国传统武术的自觉与自信必须是实实在在地依靠自身的“能战能打”所获得,除此之外的所构筑的中国传统武术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只能是一句空话。三是积极推进中国传统武术向竞技体育转化。以战场技、杀人技著称的中国传统武术需要竞技体育的舞台来检验自身技术的“能战止戈”,也需要竞技体育的舞台摆脱光说不练、久疏战阵的尴尬,更需要竞技体育的舞台与现代体育搏击切磋交流,取长补短。
李小龙表达自我的技击思想是在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武学土壤上所结出的硕果,因此它并不是某种新创立的武学思想学说,而是对中国传统武学的批判与继承、革新与发展、总结与升华。透过这一武学思想不仅可以触摸到李小龙武学思想的温度,而且可以深入理解与认识中国传统武术。深入地理解与认识有助于消除先入为主所带来的偏见,偏见一经消除,以偏概全的怀疑、否定、诋毁和谩骂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