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霞
摘 要:糌粑、酥油茶等藏族传统饮食在藏区不仅作为物质食物存在于藏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同时作为精神文化存在于藏民的宗教信仰、人生仪轨之中。本文围绕糌粑和酥油茶展开,思考族群对特有“物”的体认,使“物”成为指代族群、模糊族群边界的可能。从而试图指出族群边界的多种可能性,不仅可以是政治的,文化的,也可以是扎根于民间群体的自我判断。
关键词:酥油茶;糌粑;族群;边界
[中图分类号]:G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33--02
人类学视域下文学不局限于文字作品,关注文学生成的文化文本,认为文化是文学的存在样态,文学是文化的表述形式,文学及文化文本具有其生成的“田野”[1]。吃糌粑和喝酥油茶是藏区独具特色的饮食文化,也是藏族精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饮食文化与族群边界——关于饮食人类学的对话》一文中,徐杰舜认为:“饮食能不能作为文化的边界很重要的是要看文化的整体性。如果这个东西在其文化中能成为一个系统的东西,成为一个文化独特的体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边界”[2]。本文以藏族传统饮食糌粑和酥油茶为例,融合文学与人类学的视角,分析民族特有的“物”成为“我族”和“他群”边界的可能,在人类学视域下探讨民族边界的多种可能性。
一、糌粑和酥油茶在藏地
谚语“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足以看出茶在藏地的重要性。酥油具有的高热量高营养可以确保个人的能量供应,茶具有的去油腻,助消化的功能,可以帮助减轻藏地以肉食为主的消化负担,酥油茶是藏地独特的地理环境下的产物。酥油茶和糌粑是藏地生活的标配,将青稞洗净、晾干、炒熟后磨成的面粉即为糌粑,食用时加入少量的酥油茶或奶渣、糖等搅拌均匀,用手捏成团便可食用。
糌粑和酥油茶贯穿着藏族生命轨迹。在藏地老人们看来,不吃糌粑,不喝酥油茶,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藏族。这与民族识别语境下的藏族不同,老一辈藏族人以饮食来判断自己人的标志,喝酥油茶成为教育年轻一代的重要环节。从小给孩子吃糌粑,喝酥油茶,也是强化民族身份的重要步骤。在全球化的冲击中,藏族传统的饮食受到挑战,正如格桑老人所说:“现在的孩子,啥都有,钱也多,吃啥都买得到。以后的孩子就不吃糌粑、不喝酥油茶,以后哪儿来的藏族,忘了以前传下来的吃。[3]”吃什么样的东西,流什么样的血,继承什么样的文化,老一辈藏族人认为,糌粑和酥油茶的标配生活才是藏族应该有的生活样态。
二、糌粑酥油茶的社会文化意义
虽然在现代全球化冲击下,藏族传统饮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越来越多的饮食可供选择。酥油和糌粑等传统饮食,经过历史的沉淀,已经延伸和扩展到藏族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是在宗教信仰、节庆、劳动、仪式、教育等场合。以酥油茶为代表的传统饮食,更多的被赋予了一种文化含义,一种特殊的族群文化象征意蕴。
(一)治病良药:土生土长的高反良药
高原反应是大多数人初到高原常有的症状,笔者初到高原之时,当地藏族奶奶告诉笔者:“喝点酥油茶就好了。”酥油茶能治疗高反吗?据《本草会编》记载:“酥、酪、醍醐,大抵性皆润滑,宜于血热枯燥之人,其功亦不甚相远也”。现代医学解释:“酥油性微寒,味甘;归脾经、肺经、大肠经。有养阴清热,益气血,止渴润燥的功效。主治阴虚劳热,肺痿咳嗽,失音,吐血,消渴,便秘,肌肤失润等功效。[4]”从药理学层面来看,酥油对治疗高反没有直接的作用,那为何藏族奶奶会有这样的认知?
藏族同胞世代生活在青藏高原上,吃糌粑,喝酥油茶是藏族传统的饮食习惯。这种传统的饮食背后镶嵌着当地的生计模式,习惯性知识的传递,这种知识与药物作用原理无关,这是藏民心中的理所当然的“真理”,从日常生活实践中长出来的生活智慧,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未高原反应,他们经常吃的食物,就是与这片土地相生相息的最好方式,也是包治百病的良药,这也是对藏族奶奶认为喝酥油茶能治疗高反最直接的回答。
(二)家庭成员:藏地文化逻辑
用糌粑和酥油茶招待客人,带有明显的家文化特征,作为家庭社交范畴的酥油茶,喝家里打的酥油茶,是尊重来客的表现。以酥油为例,在藏地的阐释系统中,他们认为酥油是最好的东西,是“家中”的精华。在田野调查中,年轻的扎顿说道:“酥油是吃草的牦牛产出的精华,最好的部分,很干净,我们也拿来供奉,这种最干净、最好的东西代表了我们心里的虔诚程度。[5]” 藏族人们认为高原上的草地是来自于神灵的馈赠,牦牛是高原特有的动物,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灵,而从牦牛奶中提炼出的酥油,是牛奶中的精华部分。以最精华的东西去供奉神灵,代表了自身的虔诚程度。从而形成了一套关于藏族人民逻辑自洽的循环的系统:神灵-草地-牦牛-酥油-神靈。这套系统解释了藏地独有的酥油文化,高原是藏民的家,酥油产自藏民共有的高原之家,因此被认为是藏族大家庭中的一员。那么酥油茶也同样作为家庭成员存在于藏民的观念之中,这根植于藏地环境中嵌生契合的完整生态之中,既缘生于藏民对于自然、神灵的敬畏,也扎根于日常生活的实践。
(三)内部标识:内部对自身的文化标码
刘志杨在《饮食、文化传承与流变——一个藏族农村社区的人类学考察》一文中提及他在藏区人类学考察中遭遇,当他向一个当地人学习藏语的时候,当地人答道:“如果你学会吃糌粑,就可以很容易地学会藏语。[6]” 当地人的回答看似开玩笑,其实揭示出:糌粑、酥油茶作为藏地独特的文化产品,它不仅具有在日常生活中食用的功能,同时全球化的语境中,它也作为一种藏族内部标码自身的符号。
糌粑和酥油茶不再是简单的吃与不吃,喝与不喝的饮食选择,在多民族融合互动下,酥油茶等作为代表被选择出来,贴上藏族传统文化符号的标签,赋予了民族象征及认同的含义。因此这样的饮食文化选择背后,选择带有了特殊的功能。酥油茶和糌粑是强化藏民族的民族归属感和文化的认同的通道,当地人在坚持和酥油茶吃糌粑的过程中,夹杂着继承传统、保持独特性的元素,为自身文化标码。
在民族互动中,一个外来者进入当地,对待类似于酥油茶这种传统饮食的态度,不单单是对食物的喜好态度。当地人看待这种食物,也不单单是简单的满足果腹功能的作用,更多的是巴斯在《族群与边界——文化差异下的社会组织》一书中强调的:在一个群体(族群)通过强调特定的文化特征来限定“我群”的“边界”以排斥他人的表现[7]。这里的酥油茶其实是作为族群边界的象征意义存在,吃不吃糌粑,喝不喝酥油茶,在民族互动,外来者进入藏族社会这一动作中,充当了“我族”与“他群”族群性特征的作用,更多的是饮食背后的社会文化含义。如杨群在《浅谈藏族酥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8]一文中指出:在藏地,酥油文化不仅作为日常生活中的饮食,更是宗教信仰,民族认同的一部分。
三、人类学视域下饮食和文学的思考
从文学产生的“田野”,即文化文本生成的“文化场”来看,藏地糌粑、酥油茶等藏族传统饮食在藏区不仅作为物质食物存在于藏民的日常生活之中,同时作为精神文化存在于藏民的宗教信仰、人生仪轨之中。糌粑和酥油茶等传统饮食作为藏族特有的“物”,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藏族文化,具有民族代表性的饮食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划分族群的一个重要元素,这不同于政治角度下的民族识别工程,而作为日常生活的经验存在。在多民族交融的过程中,一个外来者选择性的接受并喜欢这种食物,通过对这种“物”的符号的接受,表示了对符号背后的文化的接受,对酥油的洁净与神圣接受,对藏传佛教文化的接受。
从而,这样的接受模式其实延伸出饮食与族群,饮食与文化生成的通过仪式,这种通过仪式并非如常见的婚丧嫁娶仪式,有着特定重复的步骤,在一个特定的场合,选择特定的时间进行一套仪式的反复操演。它具有偶然性,没有一套完整的可供一再反复的模板。另外,这种通过仪式的结束不代表过渡的结束,喝下酥油茶接受文化逻辑使这个仪式看似结束之后,当地人对于一个外来者的考察也并没有结束,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会一直延续。在进入他者文化之中,理解他者的思维形态和模式,以及这套模式背后的文化认知。
四、结语
在多民族互动中,饮食被赋予了一种文化象征含义,含有一种特殊的族群文化象征意蕴。一个族群通过强调特定的文化特征来限定“我群”的“边界”。本文试图调查糌粑、酥油茶在藏地社区中的多重身份、多重含义,思考从饮食到人类学,如何去到文化文本生成的“田野”,以此来说明族群边界的多种可能性。这种界定族群边界的要素,非国家层面的民族识别要素,也非行政区划层面的地理分界线要素。而是基于多民族交流与融合中,产生于当地民众自我生产生活经验之上的民间生活要素。
注释:
[1]叶舒宪,栾为.四重证据·N级编码·“玉教”理论——叶舒宪先生访谈兼答李永平教授[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5(05):5-10.
[2]徐新建等.饮食文化与族群边界——关于饮食人类学的对话[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06):83-89.
[3]格桑,男,63岁,西藏拉萨人。内容整理自笔者2018年7月28日田野访谈资料.
[4]参见网址:http://www.cf555.com/zhongyao_1/61.htm[2018-08-03].
[5]扎顿,男,25岁,内容整理自笔者2018年7月28日访谈.
[6]刘志杨.饮食、文化传承与流变——一个藏族农村社区的人类学考察.开放时代.2004第2期.第112-119页.
[7][挪威] 费雷德里克·巴斯著李丽琴译,族群与边界——文化差异下的社会组织[M],商务印书出版社,2014年.
[8]杨群.浅谈藏族酥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边疆经济与文化.2016年第1期.第48-49页.
参考文献:
[1][挪威] 费雷德里克·巴斯,李丽琴译,族群与边界——文化差异下的社会组织[M],商务印书出版社,2014年.
[2]叶舒宪,栾为.四重证据·N级编码·“玉教”理论——叶舒宪先生访谈兼答李永平教授[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5(05):5-10.
[3]杨群,浅谈藏族酥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边疆经济与文化[J],2016年第1期,48-49页.
[4]徐新建等,饮食文化与族群边界——关于饮食人类学的对话,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2005年第6期,84页.
[5]翁玲玲,从外人道自己人:通过仪式的转换意义,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6卷第6期,10-16页.
[6]刘志杨.《饮食、文化传承与流变——一个藏族农村社区的人類学考察》开放时代[J],2004第2期112-119页.
[7]杨洁琼.饮食人类学中的糌粑及其社会文化意义[J].美食研究,2017,34(02):1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