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族主义要“复线式”发展

2018-02-03 16:27刘悦笛
民主与科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中国式儒家

刘悦笛

中国人的民族主义可以走出一条中国式的民族主义新路,也就是内外都走“复线式”发展之途。

对内的中国式的民族主义,应该是“复线式发展”的民族主义,是各个少数民族与多数民族的共生协进。孙中山先生认为,“吾国今日既曰五族共和矣,然曰五族,固显然犹有一界限在也。欲泯此界限,以发扬光大之,使成为世界上有能力、有声誉之民族,则莫如举汉、满等名称尽废之,努力于文化及精神的调洽,建设一大中华民族。”此外,1912年9月1日,孙中山在北京蒙藏统一政治改良会欢迎会上的演说,也强调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因为各民族同胞“皆得为国家主体,皆得为共和国之主人翁”,这毫无疑义是中国民族主义的内在基本规定。

按照孙中山的意见,中华民族具有世界上最完美的民族结构的五重标准——血缘/种族、语言、习惯、宗教和生计——实乃出于大汉族中心主义,因为中华民族间的血缘与种族大有差异(汉族内部也是同化了诸多血统),少数民族语言与习惯各有差异(目前所确定的56个民族,从史实上看更多具有政治身份给定的意味,如摩梭人与纳西人被同归入纳西族),就连汉族内部的儒道释也是多元的,农耕中原与边疆地区的生计更是迥异。所以,民族主义必须接受内部的复线化。

对外的中国式的民族主义,乃是以儒家的“差等爱”为准则的民族主义,而不是以墨家的“兼相爱”为标准,更不同于以欧美为中心的那种看似平等爱、实则差之远矣的国际地缘政治体系。

那么如何既不失于民族本色,又能融入世界格局呢?不仅儒家外在的“王道”观有用,而且,“爱有差等”观也有价值。这也涉及到“温和民族主义”要走内敛而不争的道理:不秀肌肉的民族主义,是否可能?走王道的民族之路,能否可能?一种中国式的爱有差等而又能博爱的民主主义是否可能?

在民族主义向世界主义的融汇当中,起码有两种思路:一种是墨家通过“兼相爱”的路途从民族主义融入世界主义,另一种则是儒家通过“差等爱”的途径从民族主义融入世界主义。儒家似乎更能胜墨家一筹(必须承认国与国之间的差等存在),中国式的爱有差等而又能推爱的民族主义,更能与世界主义之间保持一种更具弹性的关联。

当今的西方学者在大谈所谓“世界主义”的时候,一方面超越了儒家的亲亲序列,另一方面也忘却了伦理的情感根源。他们在构造世界主义的时候,往往呼吁的是全球正义的西化理念,但是,正义的全球化在民族国家间的政治博弈里,实在是难有实现的可能。西方学者对已归入反人类罪的种族灭绝与大屠杀的伦理基础进行了世界主义化的哲学证明,这毫无问题,但将某个小的种族群体的被迫害(只要出于种族迫害的意图)归入其中,则显得“小题大做”而太过牵强了。

其实,我们不能给世界主义以某种“应该做什么”的乌托邦目标,而只能设定“不能做什么”的伦理底线。墨子提出虽极端实用主义但却又有无差等的“大爱”观:“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爱。”然而,问题便在于: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爱的距离”都是相等的,这是可能的吗?所以结论就是,在民族主义向世界主义的融汇当中,从现实的角度看,儒家都更胜墨家一筹,从理想的角度看,中国式的爱有差等而又能博爱的民主主义也是可能的,也是拥有前景的。

当然,民族主义的实现,那一定是有条件的。民族主义的发展,究竟如何与经济发展、政治公正、个人自由等相互勾连呢?如果没有了诸多条件的内在支持,民族主义是否会走向畸形发展呢?答案是肯定的,民族主义并不是脱离他者而存在的,反倒更依赖于各种条件:如若没有经济支持,民族主义就会因失去民众支撑而走向衰微(俄罗斯就是明证,政治强硬并不等于民众能过好日子);如若没有民众支持,民族主义走向独裁统治也不是没有可能(许多拉美独裁政府反对美国就是例子);如若没有个体支持,民族主义也就会失去最原子化的落实之处。

如果不准确地来表述的话,经济基础就大致相当于所谓“民生主义”,民主政治与个体自由应属于所谓“民权主义”。胡汉民在阐发孙中山思想时曾有“三民主义的连环性”的论述,其核心观点就是:民族主义必须是“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的民族主义”,这样才不会变成“帝国主义”;民权主义必须是“民族主义与民生主义的民权主义”,这样才不会变成“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民生主义必须是“民族主义与民权主义的民生主义”,这样才会不变成“资本主义”!其实,这个“三民主义的连环性”的论证,即使从今天的眼光来看都极具启发意义。如果把这段话说得更直白些,那就是说,民族主义,如果没有其他两种主义,那就会走向帝国主义;民权主义,如果没有其他两种主义,那就会走向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民生主义,如果没有其他两种主义,那就会走向资本主义。反过来,民生主义与民权主义也都需要民族主义的确证。

当今中国的事实确是,政治上从未走向资产阶级化的民主政治,但是经济上却走向了资本化,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中国发展模式是否存在?如果存在那将如何呈现?超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第三道路,究竟是何种道路呢?尽管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也是为历史所证明的,即民族主义的成功,乃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之条件,因为民族的独立恰恰是居先的,这是历史上的境遇所致。另一个更为重要的诉求是,如今的情况也正是如此,要用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去限定民族主义!这话要翻过来说,孙中山早就提出了“以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为界限的民族主义”的问题,他说得甚有高格,并由此区分出了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帝国主义的根本差异:“因为民族主义,在求国内全体人民的解放,既不许整个的民族脱离了外族压迫之后,大多数的民众,复为少数所宰割,而造成政治上的不平等,更不许多数人民的生活,于脱离了外族的剥削,尚为少数特权阶级所吮吸,而造成经济上的不平等。这样以民权主义与民生主义为界限的民族主义,对内既以平等之精神,大批不平等的现象,决不会对外却违背平等的精神,自己再去做不平等的侵略。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不同者在此,民族主义所以不致变成帝国主义者亦在此。”

当今中国所要走的“温和的民族主义”之路,如果从世界政治博弈的角度来看,恰恰如孙中山所作出的区分:民族主义不同于国家主义,后者可能去做不平等的侵略,进而走向与之不同的帝国主义,而激进的民族主义的危险正在于此。更为重要的是,民族主义如若失去民生主义的基础,那就成为沙上建塔而极易倾覆;民族主义如果失去民权主义的基础,那就成为僵化一统而极易独裁,这都是有历史教训摆在眼前的。

总而言之,中国式的民族主义,对内是实行“仁政之治”,对外实施“王道之治”,仁政不是“苛政”,王道不是“霸道”,这才是具有中国性的民族主义的积极内核所在。如此一来,民族主义的温和形態,对内可以防止独裁的“大一统”观念与实施,对外则反对“天下帝国”的观念与践行,这种民族主义难道不可取吗?!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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