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宣
摘要:佛教是较早传入我国的域外宗教,当时的中国思想文化高度发达,对其积极接受与摄取。苏莉作为达斡尔族当代女作家,散文创作朴素平实,裹含着深深的民族危机意识。追根溯源,这种危机意识源于佛教文化与民族文化两种文化形态的交织融合。在此,笔者观照佛教文化与民族文化的互渗,对苏莉作品的文化错位而展现出的矛盾进行分析。
关键词:佛教文化;民族文化;矛盾;苏莉作品
随着佛教在中国发展与影响的壮大与深入,佛教不仅仅包含在宗教范畴,还是一种意识形态、一种文化现象。“在佛教的议论与辩论中,发展起因明即佛教逻辑学,这是古代世界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和中国的墨辩之外的三大逻辑体系之一。”还有就是佛教的那种与中国固有传统不同的、高度发达的意识形态和思维方式、佛典的高度文学性,必然影响到中国的文学创作实践与文学观念。特别是佛典带有的不同于中国传统的思想内容与表现方法,对中国文学创作是一种强有力的滋养和补充。[1]
苏莉作为少数民族作家的代表,她的散文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备受关注。苏莉不是一位高产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旧屋》、《天使降临的夏天》、《万物的样子》,小说集《仲夏夜之温凉时分》。她一直以“民族的”、细腻、敏锐、朴素著称,而如今纵观她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除她作品中独特的达斡尔族文化体现外,中国传统佛教思想和佛教文化对其影响仍较大,而且,在这两种文化形態的并存中,苏莉是矛盾的。
一、生命体验中梦幻与空无的对立
笔者认为回忆童年是苏莉创作的一大方向,作者在对童年进行叙述时充满了苦难主题,表现出了一种梦幻与空无。《风筝远走》中的“我”渴望春的到来,“小的时候为什么过年会那么快乐”,而大了之后便淡漠了起来,展现出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梦幻。看着满天各式各样的风筝,沉醉其中,“艳羡着别人手中的风筝”,回家后向奶奶索求,但无论怎样都飞不起来,无奈之下只好看着邻居家的风筝,最后终究没有完成美梦——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风筝。从渴望春天到渴望风筝,再到做风筝失败,到最后的梦想破灭,一方面体现出了佛教文化中所说的“空无”,从侧面也暴露出了创作中的苦难主题,这种苦难不是俞平伯作品中的幻灭,而是对于物质极其匮乏和梦想受到压制的控诉。
苏莉的作品苦难主题还表现在生命体验的痛苦,《摇曳的午后》以“我怀念一张脸庞”开篇,描写记述了“一个宁静的秋天”中父亲恶毒的咒骂和血红的眼睛使“我”痛苦到没有勇气说话。即使“我”作为听众,暂且把父亲的呻吟当作歌,但“回忆,有时是非常残忍的事情”。
小说《邻人》通过一些春播秋收的农事描写记述了邻居一家几人的各色样貌与形态,通过叙事视角的频繁转换,体现出了一种她对自我文化身份的思考,不难发现,这种文化身份是游移于达斡尔族文化与汉族文化之间的佛性思考。“《邻人》中‘我可以熟练地给陌生的汉族邻居翻译‘奶奶笨拙的语言,充当‘我该充当的这个角色。”[2]作者儿时的“无明”状态不能见到世间实相的根本力量,但小说最后“奶奶对我说,她真寂寞。”面对邻居的消失,作者内心的反复追问,体现出了蒙昧无相的空无的观念。这种空无观念与前者不同的是,前者的空无更多的是趋于主体的,后者是他者的空无或者客体的空无的具体体现。
二、处世态度上“回忆”与“经历”的纠结
佛教之所以被挖掘,文化化,意识形态化,不得不倚于佛家哲学的身孤奇奥,佛家哲学的最主要内容就是因果哲学,一切有因必有果,一切有果必缘因。这就是任运随缘的文学主题的思想渊源,它在大部分文学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可概括为“是否顺应历史潮流”的问题,比如丰子恺的《禅外阅世》,废名的《桥》等。
苏莉2000年出版《旧屋》,2010年出版《天使降临的夏天》,近十年间,我们看到的是苏莉作为一个女作家对“回忆”与“经历”的细腻述说,作者回忆儿时的生活片段加以修饰,像《旧屋》是依借对老房子的回忆表达出一种深深的“四个字:莫-力-达-瓦”的思念、《老蟑和干菜》是对达斡尔民族特有的生产生活方式的介绍,中间夹杂了对传统房室结构等的介绍;或叙写彼时此时的亲身经历,像《安徒生的另类故事》、《我们的两会》等。在苏莉的“回忆”中,更多的是达斡尔民族文化的景观化,由此,很多评论家认为苏莉的散文是文化散文,而不是其他“四不像的文体”。
而2018年最新出版的《万物的样子》一扫之前创作的“刻意的民族性”和“民族文化大展览”,记录了“季节的样子”、“那些花儿”、“那些声音”等,全部取材于最初始状态下的本真生活。荞面、酸菜、篦子、海鸥洗头膏等很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东西,在苏莉的笔下生花。这种不为生活所累的态度,就是苏莉的“平常心”,苏莉作品中的“平常心”,万物的样子就是平常。
贾平凹说“没有技巧就是最大的技巧”,就印证了创作的“平常心”的重要性,而贾平凹的“平常心”体现在叙事风格上。苏莉的平常心,万物不负载人强硬附加的情感价值。“多亏了电脑的好记性,我都不会写‘篦这个字了。”、“饭后暖炕也很好,只有一样不太好,牛粪燃烧过后灰太多,一炉膛的灰一筐一筐地往外掏没个完,烦人。”等,充分展示出了她自然平淡的叙事风格。
三、自性清净中“自度”与“拯救”的含混
修持戒律,灭除因果,这是佛教文化映射在文学中的理想人格。苏莉散文中曾记述婚后的通辽生活,困境与窘迫,工作迁调阻碍重重,“即便家里没有沙发,但也不能错过一本自己喜欢的书。”是她对物质享受的自觉扬弃。
苏莉《洗澡》中,面对陌生女人的羞涩询问,“我”一五一十地回答,同时也对“她”的身份和职业产生怀疑,但“我想那一刻应该是她们解除了为谋生而操劳不已的紧张神经,是她们相对比较放松的时刻吧!”,她对特殊职业女性的包容中,自性清净的至善本质充盈字里行间。自性清净并不是躲进牢笼,与世隔绝,而是追求一种内心的清净,《看相》中的我带着很多幻想,到处找人看相,但只是对年龄的一种渴望中的等待。可贵的是,“我”对于未来仍然饱有惊喜的心情,这种心情的背后是对于永恒的安宁,是自性清净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亦或是表现形式。
“每个民族都有两种哲理:一类是学究式的、书本的、郑重其事的、节庆才有的;另一类是日常的、家庭的、习见的。这两种哲理通常在某种程度上彼此接近,只要谁想描写一个社会,他就必须认识這两种哲理,尤其是必须研究后一种。”[3]《万物的样子》中“其实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顺从着自然的力量”,作者意识到自然力量的客观存在,并且是顺从的态度,这种态度是无意识的、不知不觉的。江河、萨满、滚冰等都是自然之力使然,这种顺应自然、描绘自然、赞美自然、乐在自然之中的清净是一种超脱,是生死之外的至善之美。
苏莉的创作中强调度己度人,《为那声啼哭我等待了八年》中,“没有什么比得上你的身体拒绝你成为一个母亲更令女人沮丧的了”的我渴望度己,用自己孕育的生命为以后的生活更加顽强。几次的手术和长时间的调理后,完成了自我定义的度己理想。这种理想一方面是苏莉作为女人渴望的完整,另一方面是拯救民族延续的需要。
不可否认的是,苏莉最重要的身份是达斡尔族,正因这个独特的身份与立场,她的文字才如此有吸引力。苏莉自己也曾表示过,我很注重我的民族身份,那时候的我就想表示出我达斡尔族的民族身份,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所以,她的很多作品记述了达斡尔族作为一个小民族的历史和生存状态,《猎事遗歌》中以时间为主轴,以历史小品的记述方式展现出了不同历史时期的达斡尔民族的困境,文末的“而苦难深重的达斡尔人也渐渐步履蹒跚地来到了令他们迷惑不解的二十世纪,面临着又一次的选择……”,很明显,苏莉的“度人”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民族,她苦苦寻求答案,探索达斡尔族应如何在历史中进行选择或如何面对民族未来的重大命题,虽然这篇文章中苏莉没能找到答案,没有完成“度人”,但这种佛教文化下的“度人”意识显而易见。
仔细品读苏莉的散文,不难发现它的作品中有一种向外的力量,这是民族的思索与呐喊;却又充满着向内的痛,历史长河中一个小民族的生存忧虑。这种表现方式,读者往往感受的是隐痛,是佛教文化与民族文化错位的结果,这种隐痛是无力度人度己的叮问,是至善本质的嗟叹,是任运随缘的呻吟,更是一切皆苦的怨嗔。苏莉作品中对于生命价值的追问,作为一种创作姿态,必定会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注释:
[1]孙昌武.佛教与中国文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227).
[2]杨青.游走于语言之间——论达斡尔族作家苏莉散文的艺术特色[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 (1).
[3]阿来.文学表达的民间资源[J].民族文学研究2001 (3).
参考文献:
[1]苏莉.旧屋[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2]苏莉.天使降临的夏天[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
[3]苏莉.仲夏夜之温凉时分[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4]苏莉.万物的样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