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 妹

文扬

一

外孙弗兰克今天回国，鲁惠燕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鲁惠燕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王悦，小女儿王华。大女儿王悦在国内一所大学毕业后，去美国常青藤的一所大学读了博士，博士毕业后就留在了美国。王悦的丈夫是爱尔兰裔美国人，是她读研时的同学。

小女儿王华比姐姐小三岁，和鲁惠燕住在同一个城市。两姐妹是同一年结婚的，第二年，姐妹俩都有了小孩。王悦生的男孩，叫弗兰克;王华生的女孩，叫点点。弗兰克比点点大半岁。

当初，弗兰克出生时，鲁惠燕是打算去美国给大女儿带孩子的。在美国，医生并不忌讳告诉孕妇胎儿的性别，所以，王悦在怀胎四个月时就知道她怀的是男孩。鲁惠燕会缝纫，她买了质地柔软的棉布，给未出生的小外孙早早就做了小衣服，小鞋子，小毯子。

但让鲁惠燕两口子没有想到的是，王悦不想要父母给她带孩子。王悦对母亲说，在美国，几乎没有见过有奶奶姥姥带孙子的，美国父母很独立，生下孩子都是自己带，他们认为，父母带孩子不仅是责任，也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

鲁惠燕夫妇在弗兰克出生后，去美国看过一次小外孙，他们不仅给弗兰克带去了衣物，也带去了很多中国图画书。回国时，鲁惠燕嘱咐女儿，一定要教弗兰克学习中文，不要让孩子忘了中国的根。

小外孙弗兰克两岁时随父母回过中国一次。虽然那次大女儿一家子在中国住了三个多星期，但实际上他们满打满算在鲁惠燕家里也就住了四天，其余时间都花在游览中国大好河山上了。那时弗兰克真是个典型的洋娃娃，白皮肤，高鼻梁，蓝眼睛，黄色的头发卷卷的，长得那个可爱呀，鲁惠燕怎么看也看不够，恨不得整天把弗兰克抱在怀里。鲁惠燕虽然很希望大女儿一家能在家里多住几天，这样她可以和小外孙多待一些时间，但她也理解美国女婿的想法，中国有那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来中国一趟，理所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多看看中国。不过，鲁惠燕私下对女儿提过建议，你们夫妻旅游，干吗还要带着一个两岁的娃娃，你们不方便，孩子也跟着受累，不如把弗兰克留在家里给我照顾，这样你们也可以轻轻松松旅游。王悦答应和丈夫商量一下。但商量的结果还是决定带弗兰克一起旅游，理由有二，一是父母舍不得，二是让孩子长见识。鲁惠燕对第一条还能理解，但对第二条就不以为然了，两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长什么见识？将来弗兰克长大以后，你还指望他能记住两岁时看到的东西。对此，王悦的解释是，见识是一种潜移默化，不一定真要孩子记着点什么。

二

王悦这次回国，并不是探亲，她是来中国工作的。王悦所在的美国公司最近在北京和上海分别开了两家分公司，王悦来中国是给这两家分公司新招的员工做业务培训，时间是三个星期。王悦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妈妈，你不是一直都想带外孙吗，我这次回中国，特意把弗兰克带来了，我去北京上海工作时，你和爸爸就负责照看弗兰克，你和爸这回该高兴了吧？鲁惠燕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要得要得，这真是太好了。

晚上，鲁惠燕和老伴为弗兰克要来中国的喜讯激动得半宿没睡着，两人商量为外孙的到来要做哪些必要的准备。首先是，小外孙来了住哪个房间？鲁惠燕家里有三间房。鲁惠燕和老伴住一间，外孙女点点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是客房。小女儿王华的女儿点点原来一直是奶奶爷爷带的，住在奶奶家。但今年春节过后不久，点点的奶奶出门突然摔了一跤，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双手双脚麻木无力。送去医院看病检查，医生说是因为颈椎间盘突出引起脊髓压迫所致，需要手术治疗。于是，点点便被接到了姥姥姥爷家里。鲁惠燕和老伴商量的结果是弗兰克和点点住在一个房间比较好，这也是给这对生活在大洋两岸的兄妹一个难得在一起的机会。

点点比弗兰克小半岁，三岁半，这学期刚去上幼儿园。这天，鲁惠燕从幼儿园把点点接回家，和点点一起玩拼图。点点喜欢玩拼图，但不喜欢一个人玩，每次玩拼图时，都要姥姥陪在边上，不是点点一个人不会玩，点点聪明，很会玩，现在已经能玩四十块拼图了，但她需要一个在旁边为她喝彩的人。点点这次玩的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拼图，她哗地一下把拼图块全部倒在地上。鲁惠燕为点点拿了一个藤制小坐垫让她坐在上面。鲁惠燕看外孙女玩的时候，想起了远在美国的外孙弗兰克，弗兰克要是来了，两个小孩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点点小时候和弗兰克见过一次面，那还是两年前，王悦一家来中国探亲的时候。那时点点才一岁半，弗兰克也只有两岁，这么小的年龄，两个孩子即便见了也等于没见，不会有半点儿印象。但点点对弗兰克却不陌生。鲁惠燕经常给她讲小哥哥弗兰克在美国的事，给她看弗兰克的照片。就在上个星期，王悅还发来一组弗兰克和父亲在家附近一个小学操场上玩篮球的照片，里面有弗兰克在操场上奔跑追球的照片，有弗兰克奋力投篮的照片，还有弗兰克和父亲一起抢球的照片。其中，鲁惠燕最喜欢的一张是弗兰克手抱篮球的近照。照片上，弗兰克带着一顶棒球帽，帽檐下面一对剑眉， 一双明亮的眼睛，轮廓分明的下巴，一副酷酷的小帅哥的形象。鲁惠燕把照片给外孙女看，问她，点点，你觉得美国的小哥哥好不好看？

点点歪着头看着照片，奶声奶气地说，小哥哥长得好看。

鲁惠燕逗道，小哥哥长得好看，我们的点点长得好不好看呀？

点点毫不犹豫地答道，点点长得好看。

鲁惠燕扑哧一声笑起来，点了点外孙女的额头，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好看的，要学会谦虚一点，知道吗？

点点哪里知道谦虚是什么意思，见姥姥望着她笑，也不好意思起来， 撒娇说，点点就是好看，点点就是好看嘛。

鲁惠燕大笑起来，说，点点好看，姥姥没有说点点长得不好看呀。

点点的确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一对黑葡萄眼睛，嘴唇轮廓分明，红润光泽得像两片花瓣。点点走在街上，路人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鲁惠燕再细看弗兰克的照片，发现弗兰克和点点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尤其是嘴唇和下巴的轮廓，像谁呢？鲁惠燕觉得很像老伴，老伴年轻时，嘴唇和下巴的轮廓特别分明，很有立体感。当然，老伴现在老了，嘴巴和下巴都耷拉下来了。

鲁惠燕这时想起，点点还不知道弗兰克要来中国的事。鲁惠燕说，点点，姥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美国的小哥哥下个星期就要来了。

真的，小哥哥要来我家？点点抬起头望着姥姥。

当然是真的，欢不欢迎小哥哥呀？鲁惠燕问。

欢迎。点点答道，声音像珠子落玉盘似的清脆。

鲁惠燕一把拉过点点抱在怀里，说，那点点愿不愿意小哥哥住在我们家里呀？

愿意，我愿意小哥哥住在我家里。点点真心真意地说。

为什么点点愿意呀？

点点想了一下，说，小哥哥住在我们家，我就可以天天和小哥哥玩了。

鲁惠燕点点头，又问，那点点想一想，晚上让小哥哥睡在哪里呀？

点点的头左转一下，右转一下，环视了一圈客厅，然后指着靠墙的一排长沙发说，小哥哥就睡在这里。

鲁惠燕忍不住笑道，那不行，小哥哥是我们的客人，哪能让客人睡在沙发上呢。

点点被难住了，望着姥姥，答不上来。

鲁惠燕说，点点，让小哥哥和你住在一个房间，好不好呀？

点点高兴地叫起来，拍起了小手，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和小哥哥住一个房间。

不过，点点，鲁惠燕认真地说，小哥哥住进来之后，你就不能把玩具丢得满地都是了，要给小哥哥留出一半地方来，你的玩具只能放在你的那一半，听到了吗？

点点很乖地回答，姥姥，听到了。

鲁惠燕开始收拾点点的房间。屋子里到处都是点点扔的玩具。点点刚来姥姥这里时，鲁惠燕也曾督促过点点把玩过的玩具收好，放回原处，不要随地乱扔。但点点已经养成的毛病，很难改，鲁惠燕后来也就随点点了。鲁惠燕把芭比娃娃、绒毛动物、拼盘、积木、彩色套碗、 电动玩具、浇花和厨房玩具等都收到一起，放到点点这一边，但点点的红色三轮车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搬到了客房，最后总算把弗兰克那一半腾出来了。随后，鲁惠燕和老伴老王去商场给弗兰克买了床、床头柜和一些装饰画。

经过一番收拾布置，点点的房间大变样了。房间的左边是点点的地方，床上铺着粉红的床单和毛巾被， 墙上贴着花的图案，淡淡的，粉粉的，洋溢着春天般的气息;右边的一半属于弗兰克，床上铺着海蓝的床单和毛巾被，墙上贴着蓝天大海的图案，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但弗兰克这边除了床和床头柜外，没有玩具，靠墙这边空出了一块。鲁惠燕想，等弗兰克来了，带他去商场给他买玩具。

三

弗兰克虽然生长在美国，但中文说得相当流利，这要归功于母亲王悦。王悦在家里一直坚持用中文和弗兰克说话，睡觉前也要给弗兰克读一段中文故事。弗兰克上幼儿园后，因为在幼儿园，阿姨和小朋友都说英语，弗兰克回家后也习惯性地用英语和母亲说话，这个时候，王悦就会做出听不懂的样子，不搭理儿子，逼得弗兰克只好改说中文。王悦给父母亲打电话时，也常常把弗兰克叫过来和姥姥姥爷说话。鲁惠燕特别喜欢和小外孙在电话里交谈。鲁惠燕会问弗兰克，今天你在幼儿园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弗兰克便告诉姥姥，我今天做了什么什么。一次，弗兰克告诉鲁惠燕，姥姥，我今天在幼儿园画了画。鲁惠燕问，你画了什么呀？ 弗兰克说，我画了小狗吃太阳。鲁惠燕听了笑，说太阳在天上，挂得那么高，小狗在地上，怎么够得着太阳呢？弗兰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姥姥，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被小狗看见了，所以捡起来吃了。小外孙的话乐得鲁惠燕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差点把电话筒给摔到地上。小外孙想象力如此丰富，实在是太可爱了！还有一次在电话里，弗兰克告诉姥姥，我们今天下午看了录像。鲁惠燕问看的什么录像？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弗兰克说不是看故事，录像的名字叫how to practice good elevator etiquette. 鲁惠燕听不懂英语，问弗兰克中文怎么说？弗兰克为难地说，姥姥，我不知道中文怎么说。王悦在边上，这时插话说，妈，这句话的意思是，怎样礼貌坐电梯。鲁惠燕听了，觉得有意思，问弗兰克，你能告诉姥姥怎么礼貌坐电梯吗？弗兰克说，等电梯时，我们小朋友要排好队，站在电梯右边，首先要让电梯里面的人出来后我们才能进去。鲁惠燕说，弗兰克记得还蛮清楚呢。王悦说，弗兰克告诉我，他们小朋友在幼儿园演习了好几遍呢。王悦提醒弗兰克，你还没有告诉姥姥，乘自动扶梯时也要遵守规则。弗兰克说，姥姥，坐自动扶梯时我们都要站在右边，把左边让给走路的人。鲁惠燕听了，一个劲地表扬小外孙从小就懂礼貌，是个好孩子。小孩子都喜欢听表扬的话，弗兰克听到姥姥的表扬，就会高兴地对王悦说，妈咪，姥姥表扬我了。王悦也随即对儿子竖起大拇指。所以弗兰克很乐意和姥姥说话。

鲁惠燕去幼儿园为点点请了假，弗兰克在家里住的这段日子，点点也不用去幼儿园了，两个孩子互相为伴。点点听姥姥说，小哥哥来了她就不用去幼儿园了，高兴得挥舞着小手，不要去幼儿园了，太好了，太好了。

王悦母子到达的这一天，鲁惠燕早早就醒了，去早市买了菜，又买了早点回来。她回来时，老伴老王也起来了，提着浇水壶在给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浇水。阳光靜静地从窗户爬进来， 照得客厅里一片金黄。昨天，鲁惠燕忙了一天，把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又去食品超市买了水果、饮料、各种小吃，把冰箱塞得满满的。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鲁惠燕轻轻推开点点的房门走进去。点点睡得正香，脸朝下趴在枕头上，乌黑细软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 。鲁惠燕有些不忍心叫醒点点，但想到等一会儿，女婿就会开车过来接他们，便过去叫点点。点点被姥姥叫醒，小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不高兴地嘀咕说，姥姥，我今天不去幼儿园，起那么早干嘛？鲁惠燕说，还早，你看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点点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爬起来，鲁惠燕有些急了，说，点点，我们吃了早饭要去机场接你大姨和小哥哥，你如果不想去，就赖在床上好了，我才懒得管你呢。点点一听要去机场接小哥哥，一骨碌立马从床上爬起来了，乖乖地让姥姥给她穿衣服。

刚吃过早饭，王华的爱人就开车来接他们去机场，王华因为那天有上级领导来公司检查工作，一时走不开，没有来。

王悦的飞机上午十一点到。因为路上堵车，他们到机场时，飞机已经降落了。几个人在出站口只等了十几分钟，便见王悦推着行李车和弗兰克出来了。

鲁惠燕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大女儿，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定在了小外孙弗兰克的身上。两年不见，弗兰克长高了很多。弗兰克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肩上背着一个鼓鼓的双肩包。鲁惠燕快步走到弗兰克跟前，伸手就要把弗兰克肩上的双肩包拿过来，弗兰克不情愿地把身子一扭，鲁惠燕的手落空了。王悦见状说，妈，您不要帮弗兰克背包，他背得动，我们每次外出旅游时，弗兰克都背着这个包，里面是他自己的换洗衣服。王悦对儿子说，这是姥姥，叫姥姥。弗兰克虽然和鲁惠燕在电话里说过很多话，但第一次见到姥姥，还是很腼腆，不太流利地叫了声姥姥。鲁惠燕拉着弗兰克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点点见了王悦，倒也不怕生，口齿伶俐地对王悦说，大姨好，欢迎大姨。王悦高兴地拉着点点的手说，点点都长这么高了，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当鲁惠燕和王悦分别把点点和弗兰克拉过来，面对面，要两个孩子互相问候时，点点害羞起来，她抓着鲁惠燕的衣角，半边脸埋在姥姥的怀里。弗兰克也不说话，站在那里，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老王在一边看着乐了，说两个小家伙还害羞呢。王悦说，没关系的，小孩子容易熟。

晚上，王华夫妇请客，在一家饭店二楼订了个包间，为姐姐和外甥接风洗尘。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张大圆桌边，鲁惠燕的左边是点点，右边是弗兰克，王华和王悦分别坐在孩子的另一边。鲁惠燕要给弗兰克喂饭，被王悦阻止了，说，弗兰克会自己吃饭，不用喂。鲁惠燕便给弗兰克夹菜，为他细心去掉肉里的骨头和鱼里的刺。点点属于人来疯，人越多越活跃，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弗兰克则比较安静，不太说话，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上。

到了晚上，两个小家伙就处熟了。点点把自己的玩具拿过来，兴冲冲地展示给弗兰克看，一口一个小哥哥，叫得又甜又脆，透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平时点点都是晚上八点半钟上床睡觉，那天晚上，鲁惠燕看两个孩子玩得高兴，九点钟才过来叫点点去睡觉。点点正玩在兴头上，不理会姥姥的叫唤，仍然在那里摆弄着玩具。王悦也过来喊儿子睡觉，说，弗兰克，时间不早了，你也要睡觉了。弗兰克对王悦说，妈咪，我现在还不想睡。王悦说，不想睡，也要躺到床上去，点点妹妹要睡觉，你不能影响妹妹的休息。弗兰克便不作声了，站起来，跟着母亲走出房间。鲁惠燕见状对点点说，你看小哥哥多懂事呀，我们点点也懂事，不玩了，跟姥姥去漱口洗脸。点点看见小哥哥走了，这才极不情愿地把玩具放下，随姥姥去了浴室。

四

第二天，鲁惠燕一大早起来去早市买菜，经过客厅时，看见王悦已经起来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手提电脑。鲁惠燕见王悦脸色不好，眼圈周围发紫，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晚上没睡好。王悦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说，倒时差，昨天晚上几乎没有睡。鲁惠燕说，那你今天还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王悦说，我是想睡，但就是睡不着。鲁惠燕说，昨天晚上，我去点点房里看了两次，弗兰克倒是睡得蛮香的。王悦苦笑说，老了，我哪能和小孩子比。鲁惠燕嗔道，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好意思在妈面前说老了。王悦笑，我知道，在妈眼里，我永远都不会老。

鲁惠燕说，你本来就不老嘛，哎，我要去老街的农贸市场买菜，那里的菜品种多，而且新鲜，你想吃点什么？

王悦想了想说，茭白，还有扁豆吧，这些都是我在美国吃不到的。

鲁惠燕又问，弗兰克早餐吃什么？我去给他买。

王悦说，就是牛奶，鸡蛋，面包，燕麦，火腿之类的。

鲁惠燕说，噢，点点早餐也是吃这些，我还给点点做蔬菜蛋饼、玉米饼、红薯饼呢，这些东西有营养，点点也很爱吃。

王悦赞道，不错不错，看来妈也挺懂营养学的。

鲁惠燕不免得意起来，说，那当然，我可没少看那些儿童营养方面的书。鲁惠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退休前在一家事业单位做行政。

因为弗兰克的到来，鲁惠燕专门为两个小孩买了一个折叠式儿童餐桌，鹅黄色的桌面，上面画着小鸡小鸭。早上吃饭的时候，魯惠燕把儿童餐桌支起来，让点点和弗兰克坐在小餐桌上吃饭。

王悦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盒，往杯子里倒了半杯牛奶，放在弗兰克跟前。弗兰克拿起杯子正要喝时，点点叫起来，小哥哥，你的牛奶是冷的，要热了才能喝。

弗兰克停住，惊讶地望着点点，为什么牛奶要热了才能喝？

点点说，喝冷牛奶会肚子疼的。

弗兰克反驳，谁说喝冷牛奶会肚子疼，吃脏东西才会肚子疼呢。

点点坚持，喝冷牛奶就是会肚子疼。

喝冷牛奶才不会肚子疼呢，我的肚子从来就没有疼过。弗兰克拿起杯子，示威似的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点点脸涨红了，说，你会肚子疼的，不信你问姥姥，姥姥就是这样说的。点点的嘴撇了撇，看样子就要哭了。

王悦听着两个孩子斗嘴，本来不想插嘴的，但看到点点眼泪汪汪的，有些不忍了，赶紧说，点点，你说的没有错，你从小就喝热牛奶，已经习惯了，如果现在要我们点点喝冷牛奶的话，就会肚子疼。点点的眼泪在眼眶里晃荡着，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听王悦这么一说，点点又转涕为笑。

王悦对儿子说，弗兰克，你说的也对，你从小就一直喝冷牛奶，习惯了，所以你喝了冷牛奶肚子就不会疼。现在明白了吧？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了。鲁惠燕这时松了一口气，把一盘刚出锅的蔬菜蛋饼放在小餐桌上，要两个孩子趁热吃。王悦在母亲耳边低声说，妈，你不要担心小孩子争论，你可以不管他们，适当时候解释一下就行了。

弗兰克吃完了，王悦要儿子把空盘子放到厨房的水池里。点点的盘里还剩一块鸡蛋饼，但她不吃了，坐在那里玩起折纸来。鲁惠燕说，点点，你看小哥哥都已经吃完了，你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点点也不搭理姥姥，继续玩她的折纸。鲁惠燕只好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盘子，给点点喂起饭来。老王一边对王悦抱怨说，点点这不好好吃饭的毛病都是在她奶奶那里惯的。王悦说，我看你们也是一样惯着点点，弗兰克长到三岁时，我们就没有喂过饭了。

鲁惠燕抬起头说，点点早餐才吃了那么一点点，不喂行吗，小孩子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长个头的时候，可不能让孩子饿着。

王悦说，小孩子饿个一顿两顿有什么关系，不会影响生长发育的。弗兰克小时候也是不好好吃饭，我们给他规定了吃饭时间，不管你吃不吃，到时间就把盘子拿走，弗兰克饿了，也只能到下一顿才有饭吃，这样做，很快就把他的坏毛病纠正过来了。鲁惠燕听了没作声，也许女儿说的有道理，但是她能忍心看着外孙女挨饿吗？王悦也猜到母亲是怎么想的，说，妈，我把弗兰克放在家里，你不要惯着他，该坚持的一定要坚持，他也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跟他讲清道理就行了。

好好，我听你的。鲁惠燕嘴里答应着，心里想，我才不会让小外孙受委屈呢。

五

早饭后，王悦带点点和弗兰克去商场买玩具。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阵阵微风像温柔的羽毛轻拂面孔。点点穿了一条枣红薄呢连衣裙，弗兰克穿了一件蓝色带帽长袖T恤，两个小人儿走在街上很是引人注目，回头率至少是百分之九十。他们在商店挑选玩具时，女服务员听到弗兰克讲一口流利的中文很是惊讶，问弗兰克是在哪里学的中国话？弗兰克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我没有学过中文，我一生下来就会说中国话，把女服务员逗得哈哈大笑。

王悦给两兄妹买了很多玩具，回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玩具，两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玩具拿给姥姥姥爷看。吃过午饭后，鲁惠燕过来喊两个小家伙睡午觉。弗兰克拉拉王悦，低声说，妈咪，我也要睡午觉吗？王悦问儿子，你想睡午觉吗？弗兰克说，我不想睡午觉。王悦说，你不想睡的话，可以不睡，你就在客厅玩，不要影响点点妹妹睡觉。弗兰克答应了。

王悦对母亲说，妈，弗兰克不愿意睡午觉，就别叫他睡了。鲁惠燕问王悦，弗兰克在美国睡午觉吗？王悦说，他在美国不午睡。那弗兰克在幼儿园也不午睡？嗯，他在幼儿园也不睡午觉。王悦回答说。鲁惠燕惊讶道，美国的幼儿园怎么会不要孩子睡午觉呢？王悦解释说，美国的幼儿园也不是不要孩子午睡，只是随孩子自己的意愿，但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午睡的，所以大家都不睡了。鲁惠燕问王悦，你们在美国睡不睡午觉？王悦说，我们也不睡，美国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鲁惠燕说，你怎么习惯的？不睡午觉多难受呀。王悦说，我刚来美国的时候，特别不习惯的就是学校没有午休时间，下午上课时难受得要命，脑子晕晕乎乎的根本听不进课，没办法，只好像美国人那样，拼命喝咖啡，还得喝很浓的咖啡。

趁点点去衛生间的时候，鲁惠燕对王悦说，弗兰克不睡午觉就随他去，但你要交代一下弗兰克，不要他对点点说他不午睡，如果点点知道小哥哥不睡午觉的话，她也不肯睡午觉了。王悦点头说我明白，我会跟弗兰克说的。

王悦把弗兰克叫到客厅，对他说，姥姥姥爷妹妹他们中午都要睡午觉，你在客厅玩时，不要弄出响声来，也不要看电视，免得影响他们睡午觉。

弗兰克答应，又不解地问，为什么姥姥他们要睡午觉呀？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呀？

王悦说，不是，这与晚上睡得好不好没有关系，睡午觉是大多数中国人的习惯。

弗兰克问，妈咪，你也是中国人，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睡午觉？

王悦说，妈妈过去在中国也是要睡午觉的，后来到了美国就没有午睡了，其实妈妈觉得，睡午觉是一个好习惯。

弗兰克说，妈咪，我不喜欢睡午觉这个习惯。

王悦说，所以妈妈没有要你睡。不过，你要向妈妈保证，不对点点妹妹说，你中午不睡午觉。

弗兰克觉得奇怪，妈咪，为什么我不能告诉点点我不睡午觉？

王悦说，如果点点妹妹知道你不睡午觉的话，她也不会睡午觉了。

弗兰克觉得母亲的话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不睡觉，点点也不睡觉了？这中间有关系吗？他想了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妈咪，是不是点点也不喜欢睡午觉呀？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妙。王悦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弗兰克知道点点妹妹也跟他一样不愿意睡午觉的话，弗兰克就会为点点打抱不平了，甚至还可能为点点争取不睡午觉的自由。王悦决定避开弗兰克的问话，她对弗兰克说，儿子，我只要你答应我，不对点点说你不睡午觉。弗兰克说，妈咪，我不会说的。王悦说，那就行了，妈咪相信你。

要点点睡午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鲁惠燕督促点点上完厕所，洗脸洗手，脱衣脱鞋，好不容易在床上躺下了。但点点闭上眼睛后又睁开眼睛，往对面床上望去，见那里没有人，点点问鲁惠燕，姥姥，小哥哥呢？小哥哥怎么还没有上床睡午觉？

鲁惠燕说，小哥哥不在这屋里睡午觉。

点点问，为什么小哥哥不在这里睡午睡呀？

鲁惠燕有些不耐烦了，说，点点，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小哥哥不在这屋里睡，是怕你们在一起不好好睡觉，光说话去了。

点点的小嘴嘟了起来，姥姥，我要小哥哥睡在这里。

鲁惠燕说，听话，闭上眼睛睡觉。

点点哪里肯听，叫起来，我就要小哥哥睡在这里，说着双脚在床上啪啪蹬起来，毛巾被也被蹬开了。

鲁惠燕这下生气了，说，点点，你还要闹的话，我就叫小哥哥搬出去，不和你一起住了。

点点一听，嘴一撇就哭起来了，眼泪流下来，边哭边说，姥姥，我不要小哥哥搬出去，我不要小哥哥搬出去。

鲁惠燕见点点哭，心立马软了，说，乖宝贝，只要你听话，好好睡午觉，姥姥就不叫小哥哥搬出去。

点点用手抹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对姥姥说，点点听话，不要小哥哥走。

鲁惠燕说，听话就好，闭上眼睛睡觉。

六

鲁惠燕午睡后来到客厅时，弗兰克已经用积塑搭好了一座宫殿的主楼。主楼由几十块大小形状不同的塑料块搭建，立在客厅的地板上，显得金璧辉煌，高大雄伟。鲁惠燕站在那里欣赏了好半天，觉得小外孙真是了不起，这么复杂的立体结构不要大人帮忙，光凭自己看图纸就能拼装出来。鲁惠燕把老伴叫过来，说，老王，你看我们小外孙搭的宫殿，真是漂亮极了！老王围着宫殿转了两个圈，对外孙竖起了拇指，搭得不错，不错。弗兰克听姥爷表扬他，咧嘴笑道，姥爷，我还没有搭完呢，等我搭完了，再给你看。

鲁惠燕屋里屋外忙着，好几次进出客厅，都看见弗兰克跪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形状不一的积塑块在那里拼拼插插，不厌其烦地搭了拆，拆了又搭，那种耐心专注的样子，让鲁惠燕觉得，弗兰克这孩子干什么事都会认真有恒心，今后一定会有出息。

点点醒来了，在屋里大声叫道，姥姥，我醒来了，我要起来。鲁惠燕应着，姥姥来给你穿衣。走进点点的房里。

过了一会，点点蹦蹦跳跳地从房里出来，看见客厅里弗兰克搭的漂亮宫殿，瞪大眼睛说，小哥哥，你搭的宫殿好漂亮呀。点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积塑块，小哥哥，我也要和你一起搭房子。弗兰克这时正忙着呢，没有顾得上搭理点点。点点见弗兰克不理自己，便拿着积塑块，自作主张地往宫殿门楼上放，放到第二块时，只听哗啦一声，门楼塌下去了，上面的积塑块掉下来了。弗兰克听见响声，扭过头看见点点弄倒了门楼，急了，冲过来推了点点一下，说，你走开，别动我的东西。点点被弗兰克这一推，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地大哭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鲁惠燕正在厨房里切菜，手也顾不得洗就跑了出来，见点点坐在地上大哭，跑过去问点点发生了什么事。点点已经泣不成声，一只小手指着弗兰克，抽抽噎噎地说，小哥哥他——他推我——

王悦冲到弗兰克面前，严肃地问，弗兰克，你是不是欺负点点妹妹了？

弗兰克嗫嚅着，我——我推了点点一下。

王悦一听，脸都绿了，你是做哥哥的，你怎么可以动手推妹妹呢？

弗兰克一脸的委屈，点点乱动我的东西，又弄倒了我搭的宫殿……

王悦打断儿子的话，不管妹妹做了什么，你也不应该推妹妹呀，做哥哥的应该让着妹妹。

老王替外孙解围，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孙儿今后不推妹妹就行了。

王悦冷着脸对儿子说，弗兰克，过去给点点妹妹道个歉。

弗兰克站在那里不动。王悦了解弗兰克的脾气，他没有想通，是不会去道歉的。王悦在儿子面前蹲下来，说，儿子，妈妈问你，是不是你动手推的点点？一个做哥哥的，一个男子汉，居然对妹妹动手，妈咪都替你感到害羞。

弗兰克这时低下了头说，我错了。

王悦说，知道自己错了，就应该去向点点妹妹道歉，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弗兰克看了看母亲，然后转身向点点走去。这时，点点已经没有哭了，坐在姥姥的怀里，鲁惠燕正在给她喂香蕉吃。弗兰克来到点点面前，说，点点，我不应该推你，对不起。点点看着小哥哥，突然笑起来，说，叶老师说，对不起是I am sorry。点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弗兰克说愣了，他望着点点，没有反应过来，鲁惠燕听了，笑出声来，对弗兰克说，点点在和你说英语呢，叶老师是点点的英语老师。

王悦哇了一声，说，点点真是了不起呢，现在就开始学英语了。

鲁惠燕说，今年暑假我给点点报了个幼儿英语班。我想，咱们外孙懂两国语言，咱们外孙女也应该懂两国语言才是，鲁惠燕拍拍外孙女，点点，告诉小哥哥，你现在学会多少英语字了。

姥姥 ……点点扭捏起来，腰扭成了麻花状。

我们点点还不好意思呢。鲁惠燕笑着说。

弗兰克因为推了点点，被王悦关了禁闭，罚他面对墙壁静坐十五分钟。鲁惠燕见弗兰克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墙壁坐着，好可怜的样子，为外孙向女儿求情，悦悦，还是免了吧，弗兰克还是个小孩子。

王悦说，那不行，弗兰克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处罚，这样，他才会长记性。

七

王悦在家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便坐飞机去了北京。临走前，王悦对弗兰克说，妈妈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三个星期，不能在家陪你了，这三个星期，你一定要听姥姥姥爷的话，不许淘气，不许欺负点点妹妹，等妈妈工作做完了，就回来接你回美国。

来中国之前，王悦已经和弗兰克说好了要把他留在姥姥家里，弗兰克这几天和姥姥姥爷也相处得非常好，所以，对母亲的离开，弗兰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舍，他只是对王悦说，妈咪，你答应了的，过三个星期一定要来接我。

那当然，宝贝，妈妈说话算数，妈妈一定会来接你的。王悦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儿子的脸。

这天吃过早饭，弗兰克对鲁惠燕说，姥姥，我想去外面踢球。鲁惠燕看看天，虽然天阴沉沉的，好像盖上了一床厚厚的灰被子，但不像马上要下雨的样子。鲁惠燕把老王叫过来，要他带弗兰克去小区公园玩球。老王一听要他带外孙出去玩，高兴得满脸的皱纹都开了花，对弗兰克说，孙儿，带上你的球，我们爷儿俩去小区公园踢球。

爷孙俩来到小区公园的儿童游乐场。儿童游乐场里不仅有滑梯、跷跷板、高低双杠，还有一个半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场。爷孙俩就准备在这块水泥场踢球。这时，老王想抽烟了，他对弗兰克说，孙儿，你先去自己玩，我抽根烟就过来。老王是个老烟民，抽了几十年烟，知道抽烟的害处后，也先后戒过两次烟，但都没能戒掉。点点住过来后，鲁惠燕立下规定，不许老王在家里抽烟，烟瘾犯了，对不起，请到外面去抽。

老王掏出烟盒，拿了一支烟，含在嘴里，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正要打火，弗兰克的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姥爷，Dont smoke。Smoking is dangerous to your health （不要吸烟，吸烟对你的身体有害）。老王听不懂孙儿说什么，愣了愣，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对弗兰克说，孙儿，你说什么？姥爷听不懂英语，你能给姥爷说中文吗？弗兰克被难住了，他不知道吸烟的中文怎么说，只好指着老王手里的烟，磕磕巴巴地說，这个——这个——不好，你会生病的。老王好像听懂了一点，问弗兰克，孙儿，你是在告诉我，抽烟——老王把烟放在嘴里，吧嗒着嘴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然后把烟从嘴里拿掉，对弗兰克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姥爷会生病的，对吧？弗兰克望着姥爷一个劲地点头。

老王摸摸弗兰克的脑袋，疼爱地说，孙儿，连你这小不点儿都知道抽烟对身体有害，好，好，姥爷听孙儿的话，不抽烟了。老王看看手里的烟，又把烟横在鼻孔下闻闻，才不舍地重新把烟放回烟盒里，装进口袋。然后底气很足地对弗兰克一挥手，说，孙儿，我们踢球去。

老王年轻时就爱好体育，经常驰骋在运动场上，对篮球、排球、足球都不陌生。他拿起球，教了弗兰克几个踢球的基本动作后，爷孙两人就在水泥地上你踢一下我踢一下地玩起来。儿童游乐场几个正在玩滑梯的小孩看见这边水泥场上有一老一少在踢球，跑过来看，走近了，见弗兰克长得金发碧眼，是个外国小孩，都好奇地朝他看。一个小孩的家长认识老王，跟他打招呼，老王，这个外国小孩是谁？你家来的客人？老王笑笑摇头，自豪地说，他不是我家的客人，他是我的小外孙，刚从美国来。那人嘴巴立马变成了O型，哦，是你在美国的大女儿的孩子吧？老王说，正是。小孩几岁了？刚满四岁。你大女儿一家都回国探亲了？哦，就我大女儿和外孙回来了，大女儿是来中国工作——老王和那人聊了一会，再回过头时，见有两个小孩在和孙儿一起踢球。老王没有过去，站在边上看三个小孩玩。那两个和弗兰克一起踢球的孩子，一个和弗兰克年龄差不多，另一个比弗兰克高，看起来也比弗兰克要大一些。

才玩了一会，弗兰克就摔了一跤，是被那个同龄小孩撞了一下。老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担心孙儿摔伤了，急忙向他跑过去，但还没等老王跑到跟前，弗兰克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撒开两腿跑去追球了。老王见孙儿没事，停住，舒了一口气。后来，这两个小孩追球时又撞在了一起，那小孩也摔了一跤，那小孩也没事，爬起来又去玩球了。老王发现，弗兰克和那个同龄小孩踢球都比较猛，有些不管不顾的，所以两个小孩经常撞在一起，而那个高个小孩动作就笨拙多了，无论跑，跳，踢球都要比其他两个小孩慢一拍。

又玩了十来分钟，这次三个孩子撞在了一起，那个高个小孩摔了一跤。高个小孩摔倒后没有爬起来，而是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老王一惊，担心高个小孩摔伤了，连忙跑过去看。那男孩的母亲，也从对面朝着孩子跑过来，跑到了男孩身边。老王听到那男孩对母亲抽抽搭搭地说，他的屁股摔痛了，好痛好痛，腿也摔得好痛。男孩母亲拍拍小孩的屁股，又看看小孩的腿。老王来到跟前，问小孩母亲，孩子没事吧？小孩母亲说好像没事，又把小孩拉起来，要他走几步看看。小孩唉哟唉哟地叫着，走了几步，看来没事。老王转身走时，看见弗兰克抱着球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老王招手要弗兰克过来。弗兰克过来了，他满头都是汗，头发被汗粘成了一团。老王为他擦了把汗，说，孙儿，玩累了吧？我们回家。老王要弗兰克过去跟那个高个男孩告个别，弗兰克看了看那男孩，说，我不去，我才不愿意理他呢。老王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理他？弗兰克不屑地说，摔了跤就哭，没出息，一点都不像男子汉，我摔跤了才不会哭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王对鲁惠燕讲了下午踢球时发生的事，把弗兰克的男子汉精神加油添醋地表扬了一番。点点听了，崇拜地看着弗兰克，说，姥爷，我也要像小哥哥一样，摔倒了也不哭，做一个男子汉。鲁惠燕听了笑起来，问外孙女，点点，你知道什么是男子汉吗？点点说，知道，小哥哥就是男子汉。鲁惠燕和老王都大笑起来。

八

点点的幼儿英语班每个星期六上午有两节课，地点在市青少年宫。星期六早上吃过早饭，鲁惠燕问弗兰克，我今天要送点点去市青少年宫上英语课，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呀？点点在一边迫不及待地接话说，小哥哥，青少年宫可好玩呢，有游乐场，里面有好多好多玩的东西，转圈圈的，蹦蹦跳的，还有飞上天的，水里玩的，点点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比划着，我最喜欢去青少年宫玩了。弗兰克听点点说青少年宫那么好玩，简直叫人神往了，哪里还有不想去的，马上欢呼雀跃地对姥姥說，我愿意去。于是，鲁惠燕便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鲁惠燕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公交车站，从那里搭乘25路车可直达市青少年宫，很方便。他们来到公交站台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等车的人。他们等了几分钟，一辆25路公交车就开过来了。因为25路车开往市区，所以坐这趟车的人很多，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等车的人就一窝蜂挤在了车门两边。鲁惠燕拉着弗兰克和点点的手也挤在人群中。

弗兰克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紧紧拽着姥姥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拥挤的人。弗兰克在美国也随母亲坐过公共汽车，但等车的人都是靠边自觉排成一条队，等车上的人都下来后，按次序上车。 倒是点点一点都不怯场，拉着姥姥的手，一个劲地只想往前钻。鲁惠燕生怕挤着两个孩子，像个护犊的老母鸡，把两个孩子护在自己面前，嘴里不停地说，请大家让一让，这里有两个小孩子。周围的人见鲁惠燕带着两个小孩，也尽量侧身给他们让路。

鲁惠燕带着两个孩子费力地挤上公交车，进到车里之后，坐在前面的一个女子看见鲁惠燕带着两个孩子，主动站起来让了座。鲁惠燕让两个孩子坐下来，自己站在过道上，双手撑着前后排椅背，把两个孩子圈在自己面前。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市青少年宫下了车，车门外也围了一群人等着上车。鲁惠燕带着两个孩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后，弗兰克问鲁惠燕，姥姥，这些等车的人为什么都不排队呀？鲁惠燕刚喘过气来，还没来得及回答，点点飞快替姥姥做了答复，这么多人都在等车，你不挤就上不了车。

青少年宫里到处都是碧绿的草坪和鲜花盛开的花圃。通常点点进了青少年宫后，就不好好往前走了，会蹦蹦跳跳地在花圃里穿行，找她喜欢的花。鲁惠燕跟在后面，也不着急，反正时间来得及。可这次鲁惠燕带了两个小孩，责任重大，她一只手牵一个孩子，不让点点到处乱跑了。他们穿过一个彩旗飘扬的广场，广场上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吸引了弗兰克的注意力，他看到其中有麦当劳、比萨饼的广告牌，尤其兴奋，对鲁惠燕说，姥姥，我最喜欢吃炸鸡块、土豆条了，可是，妈咪不给我买，说它们是垃圾食品。点点推波助澜地说，姥姥，我也最喜欢吃炸鸡块了，她摇晃着姥姥的手说，姥姥，我想吃炸鸡块，你给我们买吧。鲁惠燕也知道炸鸡块、薯条之类的东西吃了不健康，但这次，她不想让两个孩子扫兴，便说，好，好，姥姥答应你们，等点点下课了，我们去麦当劳买炸鸡块。两个孩子听了，高兴得欢呼起来。

他们来到点点上课的地方，这是一个五层楼的白色建筑。鲁惠燕带他们上了二楼，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边都是教室，每个教室的门上都竖着一个牌子，标明是哪个教学班。点点的教室靠里面，左边倒数第二间。他们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闹哄哄的。屋子里的人看见他们，眼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弗兰克身上，好奇地看着他。弗兰克觉得不自在了，把脑袋躲在鲁惠燕的身后，幸亏这时上课铃响了，大人们都往外走，鲁惠燕拉着弗兰克出了教室。

点点的两节课有一个半小时，在这段时间里，鲁惠燕带弗兰克去了青少年宫西南角的游乐场，那里是孩子们的游乐天堂。周末，游乐场里的人特别多，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他们来到蹦床乐园，里面更是热闹非凡，小朋友在外面排起了长队。弗兰克对姥姥说，我想去蹦床。鲁惠燕说去吧，叫弗兰克去排队，她去买票。然后，鲁惠燕便站在那里看小外孙蹦床。弗兰克真是灵活，不但蹦，还会跳跃，还会翻滚。在鲁惠燕眼里，弗兰克简直就是一个小精灵。一场下来，弗兰克意犹未尽，还想再玩，但鲁惠燕不让他玩了，她怕小外孙太累了。蹦床之后，弗兰克又玩了穿越迷宫。眼看点点下课的时间快到了，鲁惠燕拉着依依不舍的弗兰克出了游乐场。

他们回到点点上课的教室。这时，点点还没有下课。弗兰克和姥姥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弗兰克好奇地往里面看，他看见一个年轻的阿姨正带着点点他们在一遍遍地反复读着：This is an apple. That is a pear （这是一个苹果，那是一个梨）。弗兰克不觉有些好笑，他觉得阿姨的发音有些怪怪的。

接了点点，鲁惠燕没有食言，带他们去了麦当劳，给两个孩子买了炸鸡块、炸土豆条，还给每个孩子买了一杯可乐。两个孩子吃得兴高采烈。从麦当劳出来，往公共汽车站走去的时候，弗兰克想起了刚才看到点点上课的情景，说，点点，我听见你们读英语了， This is an apple. That is a pear （注：弗兰克说的美式英文）。

点点听了，眨巴眨巴眼睛，说，小哥哥，你念得不对。

弗兰克说，怎么我念得不对了。

点点说，我们老师不是这样念的。点点开始纠正弗兰克，应该是 This is an apple. That is a pear（注：点点说的是中式英文）。

弗兰克听了不服气了，说，你们老师才念得不对呢，我念的是对的。

点点反驳道，你才念得不对呢，我们老师才是对的。

弗兰克坚持，你们老师念得不对，发音怪怪的。

点点生气了，你发音才是怪怪的呢。

弗兰克反击，你们老师发音就是怪怪的。

点点气急败坏地向鲁惠燕求助，姥姥，小哥哥乱说，他说我们老师念得不对，他才念得不对呢。

弗兰克冲点点瞪圆了眼睛，你又向姥姥告状了，我不和你玩了。

鲁惠燕听着兄妹两人斗嘴，觉得这两个小人儿打起嘴巴仗来真好玩，捂着嘴在一边偷偷乐呢，这时止住笑，拉住点点，问她，点点，你知道小哥哥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点点说，知道，小哥哥从美国来。

鲁惠燕说，点点，我再问你，美国人是说英语，还是说中文？

点点眼睛忽闪忽闪，想了想，说，美国人说英语。

鲁惠燕及时表扬，点点说得对，美国人说英语，那小哥哥也是说英语，你说小哥哥英语说得对不对？

点点望着姥姥半天答不出来，看样子她的小脑瓜有点不够用了，老师和小哥哥， 到底谁的英语说得对？这个问题对三岁半的点点来说实在有些太深奥了。

鲁惠燕转移话题，点点，弗兰克，你们看我手里拿的什么？鲁惠燕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块巧克力。

点点看见巧克力，连忙伸出手去要，姥姥，我要吃巧克力。

鲁惠燕给点点和弗兰克一人一块巧克力，两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到底是孩子，把刚才的争论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路边的土坎上爬过来一只蜗牛，灰白色的头和身子，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壳。 弗兰克眼尖，看到了蜗牛，叫起来，点点，你看，地上有一個蜗牛。 点点跑过来，两个小孩蹲下来，看着蜗牛背着大壳艰难地爬行。点点问，蜗牛为什么会背这么大一个壳走路，它不累吗？

弗兰克说，蜗牛背上的壳是蜗牛住的房子，有了这个房子，蜗牛出去旅游时，晚上就不用找旅馆过夜了。点点同情地说，蜗牛真是太可怜了，你看它都快爬不动了。

九

上午的天气还是好好的，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可到了下午，老天就突然变脸了，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硕大的雨点劈头盖脑地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

鲁惠燕正在厨房里择豆角，灶上炖着莲藕排骨， 蒸汽缭绕，屋里弥漫着肉的香味。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鲁惠燕朝屋里喊了一声，老王，你去看看谁在敲门。没人应声，鲁惠燕又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鲁惠燕恼火地想，老头一定又在屋里看电视剧入迷了。最近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火爆抗日连续剧，老王喜欢看抗战片，一看就上瘾，连饭都可以不吃。外面敲门声还在继续，鲁惠燕只好自己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见是隔壁的老张站在外面。老张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水淋淋的正在滴水，一看就知道老张刚从外面回来。老张没等鲁惠燕开口，就急急说道，鲁姐，我看见你家的两个小孩在楼下踩水玩，这么大的雨，他们也没带把伞，就在雨里淋着，浑身都湿透了。这种时候，小孩子淋了雨最容易感冒了，你得赶紧把他们叫回来。

鲁惠燕一头雾水地问，老张，你是说我家的点点和弗兰克在外面玩水？

是啊，你不知道？老张觉得奇怪。

鲁惠燕顾不得回答，对老张说了一声，谢谢你告诉我，便转身回了屋。鲁惠燕首先奔到点点房里，两个孩子没在屋里，她又奔往自己和老伴的卧室，老王果然在看电视。鲁惠燕这个气呀，对老王喊道，你这个老东西，就知道自己看电视，弗兰克和点点跑到楼下玩水去了，你知不知道？老王被鲁惠燕的叫声吓了一跳，眼睛离开电视屏幕，转过头望着老伴，什么事？鲁惠燕急火火地说，弗兰克和点点两人跑到楼下玩水去了。老王吓了一跳，问，他们什么时候跑出去的？鲁惠燕更火了，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是怎么照看孩子的，两个孩子跑出去了都不知道。老王自知理亏，不敢争辩，急忙起身，说，我们去把他们叫回来。鲁惠燕说，这么大的雨，两个孩子要淋出病来这么办？两人在门口换了鞋，拿了雨伞，匆匆下了楼。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变小了，但细细密密的还在下。楼前的水泥地已被雨水覆盖，低凹处已经积了过踝深的水。鲁惠燕他们来到楼前面，只见点点穿着一双红皮鞋，弗兰克穿着一双旅游鞋，正在兴致勃勃地踩水玩，随着噼噼啪啪的踩水声，两人周围溅起一串串水花。两个小家伙的头发都湿透了，雨水成线状直往下淌，两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湿淋淋的紧贴在身上。两个疯玩的孩子看见鲁惠燕和老王，顿时像断了电的机器人，呆呆地立在了那里。鲁惠燕和老王把两个孩子赶紧拉进楼，走楼梯上到二楼，进到屋里后一阵手忙脚乱，给两个孩子洗热水澡，换衣服，用干毛巾擦头发，做完这一切后，鲁惠燕又去厨房熬了姜糖水，督促两个孩子各喝了一碗。

吃过晚饭，鲁惠燕把弗兰克和点点叫到房里，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居然还偷偷跑出去，在外面冒雨玩水。我想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其实鲁惠燕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弗兰克出的主意，点点是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的。

弗兰克和点点互相望望，都不说话。

鲁惠燕说，怎么啦，你们都不说话，都变成哑巴了？

两个孩子望望姥姥，又低下头去，还是不吭声。鲁惠燕看着弗兰克，又看看点点，说，点点，你对姥姥说实话，今天是谁说要去外面玩水的？

点点抬头看看小哥哥，吞吞吐吐地说，这——我——我不知道。鲁惠燕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兄妹俩居然玩起攻守同盟来了。

鲁惠燕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两个都不肯说是不是，那好，我就先来个每人打五板屁股，看你们说不说。鲁惠燕说这话只是想唬唬孩子，她哪里舍得打他们，对点点，她平时连指头都没有碰过，更不用说板子了。不过，吓吓孩子又是另一回事。以前，点点不听话时，鲁惠燕也会说，姥姥要打屁股了。

弗兰克不知情，听鲁惠燕说要用板子打屁股，脸都吓得变色了，抗议说，姥姥，大人不能打小孩子。

鲁惠燕依然绷着脸说，弗兰克，你说大人打小孩不对，那小孩对大人不说实话对不对？

弗兰克不作声了，过了一会，承认说，姥姥，是我对点点说，我们到楼下玩水。

鲁惠燕这时终于憋不住，笑了，不错，这才是诚实的孩子，诚实的孩子是好孩子。

鲁惠燕问外孙，弗兰克，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吗？

弗兰克望着姥姥，摇摇头。

鲁惠燕说，你错在两点。第一，你和点点都还小，没有大人带着，你们自己不能出去玩，外面有专门拐骗小孩的坏人，万一遇到坏人把你们拐走了怎么办？你们今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那些坏人会打你们，欺负你们，想一想，那多可怕呀。所以，我再说一遍，今后没有大人带着，你们自己不能出去玩，记住了吗？

弗兰克和点点小声说，记住了。

鲁惠燕说，记住了就好。第二点，下雨天出去一定要打伞，不能在外面淋雨，淋雨了会感冒生病的，你们记住了没有？

点点说，姥姥，记住了。但弗兰克不作声。鲁惠燕见弗兰克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问弗兰克记住了没有？这时，弗兰克不服气地说，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外面淋雨，没有生病。

鲁惠燕听弗兰克说起他小时侯，笑起来，说，弗兰克，你今年才多大呀，刚满四岁，你小时候是几岁呀？弗兰克见姥姥笑他，小脸一下涨红了，倔强地说，我小时候淋雨就是没有生过病。鲁惠燕觉得弗兰克认真起来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她收起笑，认真地对弗兰克说，就算你小时候淋了雨没有生过病，但点点小时候淋雨生过病，发烧咳嗽，还去医院打过针。

弗兰克这才答应姥姥，今后再不去淋雨了。

十

晚上，王悦打电话过来，鲁惠燕告诉女儿弗兰克和点点下午冒着大雨偷偷出去踩水的事，王悦倒没有显得很惊讶。王悦说，弗兰克从小就喜欢下雨，一到下雨天，就喜欢跑出去，不打伞也不穿雨衣，在屋后院子里踩水玩，有时还要拉着他爸爸一起去踩水。

鲁惠燕担心地说，你们就不怕弗兰克淋雨后感冒？

王悦说，好像没有事，淋雨后他也不感冒。

鲁惠燕说，那是弗兰克身体好，点点可不行，她淋了雨就容易生病，但愿这次点点不会生病。

第二天，让鲁惠燕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过这次不是点点生病，是弗兰克生病了。弗兰克开始还只是打喷嚏，流鼻涕，鲁惠燕去药店买了感冒冲剂让弗兰克吃了，但到了晚上，弗兰克的病不但不见减轻，反而加重了，开始发起烧来。鲁惠燕给外孙量体温，发现竟烧到摄氏39.4度。这下鲁惠燕慌了，赶忙打电话给王悦，说要带弗兰克去医院看急诊。

王悦不主张母亲带弗兰克去医院，说去了医院也没用，目前全世界都没有药可以治疗感冒，让弗兰克在家里休息就行了。王悦在电话里告诉母亲两种物理降温的方法，说她在美国感冒时，就是用这种方法降温，没有去过医院，大约一个星期左右就好了。

鲁惠燕还是担心，说，弗兰克都烧成这样了，不去医院行吗？万一弄成肺炎怎么办？

王悦说，妈，您就听我的，先观察两三天，只要感冒症狀不继续加重，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一个星期就会好。

鲁惠燕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

王悦说，我刚来美国时，一有感冒发烧就去医院看病，你知道，在美国看病特别贵，看一次医生至少要花七八十美元。但医生给我看过后，不给我开药，只是告诉我不用担心，回去休息，多喝水，大约一个星期就会好。我那时觉得医生也太没有责任心了，就这么敷衍病人。但医生说对了，果真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好了。以后我感冒了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医生。

鲁惠燕听了王悦的话，那天晚上没有带弗兰克去医院看急诊，照着王悦说的方法给弗兰克做了几次物理降温，到第二天早晨，弗兰克的高热退下去了。鲁惠燕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回到了原处。

弗兰克在床上躺了半个上午后，不想躺了，从床上爬起来，对鲁惠燕说，姥姥，我不想躺了，我想起来玩。

那不行，鲁惠燕拦住外孙，要他躺下去，说， 你还在生病，不能起来。

弗兰克说，姥姥，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不发烧了。

鲁惠燕伸手摸摸弗兰克的额头，你还在发烧，得好好休息。

弗兰克说，我过去在家里感冒了，妈咪也没有要我躺在床上。

鲁惠燕说，我不管你过去生病了，你妈咪是不是要你躺在床上，你现在是在姥姥家，就要听姥姥的话，生病了就得乖乖躺在床上。

弗兰克恳求道，姥姥，我就下来玩一会儿。

鲁惠燕的心软了，犹豫着是不是让弗兰克下来玩一会儿，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行，小孩子要休息好，病才能好得快。鲁惠燕摸摸弗兰克的头说，姥姥答应你，等你烧完全退了，我就让你下床去玩。

这时，门推开了，点点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问鲁惠燕，姥姥，小哥哥病好了吗？

鲁惠燕赶紧起身，手把着门，把点点拦在外面，点点，小哥哥病还没有好，需要休息，你自己去玩，不要来打搅小哥哥。

点点说，姥姥，我想和小哥哥说话。

鲁惠燕摇头，说话也不行。点点听话，等小哥哥病好了再和你玩。点点的小嘴嘟了起来，极不情愿地走了。鲁惠燕这时也顾不了点点的情绪了，她现在哪里敢让点点和弗兰克接触，万一弗兰克把感冒传给了点点怎么办？一个弗兰克病了就叫鲁惠燕操心得不得了，如果再来一个点点也病了，那还不会要了鲁惠燕的命。

下午，鲁惠燕要去单位报销医药费，把照看弗兰克的任务暂时交给了老王，她特别嘱咐老王，不要让弗兰克下床走动。老王满口回答说好。

鲁惠燕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客房看弗兰克，她推开门一看，气得鼻子都歪了，转身奔到卧室，一把抓住老王的胳膊就往外走。老王挣脱她的手，说，你这是干什么？鲁惠燕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叫你照看弗兰克，你却躲在屋里看电视，你自己去看看弗兰克和点点在做什么。老王反问道，做什么？我才离开一会儿，孙儿答应我不下床的。鲁惠燕气呼呼地说，你外孙是没下床，你自己去看他们在干什么。两人来到客房，老王往里面一看，顿时傻眼了，只见弗兰克和点点把床当成了蹦床，站在上面又蹦又跳，玩得正开心呢，床上的枕头、被子都被扔到了地上。

十一

三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在这三个星期里，点点和弗兰克两个小家伙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拿点点来说吧，以前，点点总是不好好吃饭，没吃几口就跑去玩了，鲁惠燕常常端着饭碗满屋子追着点点喂饭。弗兰克来了以后，点点看小哥哥坐在饭桌边自己吃饭，不要大姨喂，她也不要姥姥喂了，学着小哥哥的样，乖乖地坐在饭桌边自己吃饭，只是饭菜掉到桌子到處都是的毛病没有改掉。又比如，点点过去玩玩具时，总是玩到哪里丢到哪里，从来不捡拾，屋里到处都是她的玩具。而弗兰克就不一样，玩过玩具后，会自觉地把玩具放回到原来的地方。现在，点点也开始收拾自己的玩具了，虽然还经常需要鲁惠燕提醒，但这也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再说弗兰克，弗兰克不大注意卫生，点点看到小哥哥不讲卫生时就会去鲁惠燕那里告状。姥姥，小哥哥玩了玩具后，没有洗手就拿葡萄吃;姥姥，小哥哥今天吃花生巧克力时，把花生米掉到地上，他从地上捡起脏花生米，就放到嘴里吃了;姥姥，小哥哥吃冰淇淋蛋筒时，总是舔手指头，把手上的细菌都吃到肚子里去了，等等， 弄得弗兰克很恼火，说点点是tattling。鲁惠燕不知道tattling 的意思，打电话问王悦，王悦说，tattling的意思是让别人有麻烦了，中文也可以翻译成打小报告。鲁惠燕庭听了觉得有意思，原来打小报告意喻就是让别人有了麻烦。鲁惠燕对弗兰克说，你不要怪妹妹打你的小报告，她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养成一个好的卫生习惯，这样才会防止病菌从嘴里进入。弗兰克在点点的监督下，也变得讲卫生多了。还比如，弗兰克对自己的东西有比较强的占有欲，不乐于和点点分享。弗兰克这次来中国，带了一个电动玩具赛车。玩具赛车是弗兰克过四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玩具赛车外形很漂亮，车身是红白条纹，上面有深蓝色的星星。弗兰克在客厅玩电动赛车时，点点看见了也想玩，要和小哥哥一起玩赛车，但弗兰克不肯把赛车给点点玩，还把赛车藏起来。点点没玩着赛车，哭哭啼啼地去找姥姥。鲁惠燕来找弗兰克，问他，你为什么不把赛车给妹妹玩呀？弗兰克说，这是我的赛车。鲁惠燕说，是你的赛车，就不能给妹妹玩了？弗兰克不说话。鲁惠燕说，你是哥哥，这点事都不能让着妹妹，还像个做哥哥的吗？弗兰克还是不吭声，嘴角的线条绷得直直的，一副倔强执着的样子，也许他的脑袋瓜里压根儿就没有让着别人的概念，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妹妹。鲁惠燕继续开导小外孙，弗兰克，你不愿意把你的赛车给妹妹玩，但妹妹把她的玩具都给你玩了，将心比心，妹妹可以把她的玩具给你玩，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的赛车给妹妹玩呢？

弗兰克嘴角的线条开始柔和下来，突然，弗兰克双膝跪地，腰弯下来，钻到床底下去了，一眨眼工夫，弗兰克又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的手里拿着那辆电动赛车。原来弗兰克把赛车藏到床底下去了。弗兰克把电动赛车给点点，说，赛车给你玩。

鲁惠燕高兴地想，这小家伙算是开窍了。

十二

王悦和弗兰克要回美国了，鲁惠燕夫妇和王华一家都来机场送行。三个星期在鲁惠燕眼里实在是过得太快了，快得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转眼就晃过去了。鲁惠燕心里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小外孙，她牵着弗兰克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安检口。弗兰克跟姥姥姥爷小姨小姨父一一告别后，轮到两个孩子说再见了。点点望着弗兰克，叫了一声小哥哥，你不和我玩了——眼泪就掉下来了，弗兰克呆呆地看着点点，不知说什么好。王悦俯下身对弗兰克说，儿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妹妹一个拥抱，告诉妹妹，我还会回中国和你玩的。弗兰克听了，如梦初醒，赶紧向点点走去，给了妹妹一个大大的拥抱，点点也抱住了小哥哥。小兄妹的拥抱持续了约十秒钟。周围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少人拿手机拍下了这个感人的镜头。

责任编辑：赵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