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洪位 丁俊萍
人类历史,但凡处于社会转型期,同时也就是文化转型期,社会转型推动文化转型,文化转型促进社会转型。鸦片战争之后到新中国成立之前,改革开放以来和当代中国所处的全球化时代,是近代以来中国文化转型过程中经历的两轮中西文化互动阶段。如果说前一轮中西文化互动引起的是中华文化的被动转型,那么,在全球化的新环境下,在中国文化已经实现由半殖民地半封建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形态转型并为文化由传统向现代化的发展阶段转型提供重要前提的情况下,要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就必须树立起高度的“文化自觉”,吸取近代以来中国文化转型的历史经验,坚持文化传承、文化借鉴和文化创新,从而牢牢把握中华文化现代化转型的主动权。
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文化发展史就像是一波百年潮,这波浪潮从鸦片战争后开始了向现代化的涌动,虽已持续了一百多年,但“中国的文化转型至今仍在继续”*耿云志:《近代中国文化转型》,《广东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第106页。,呈现出旺盛的文化发展力和文明延续力。在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这一百年潮的历史涌动中,表现出了发展动力上的“有风有浪”、发展路向上的“有的有向”、发展形态上的“有争有融”、发展速度上的“有缓有烈”四大基本特征。
首先,中国近代以来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是“有风有浪”的涌动,它是在外在刺激的基础上推动自己文化中的近代因素实现由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从一开始,就伴随着西方思想文化的冲击和自身文化结构内部变动的互动过程。
“无风不起浪”,西方资本主义的军事和文化入侵,使长期封闭的中国人看到了西方近代工业文明之于本国华夏文明的不同之处,引发了中国文化领域的震动和觉醒,促进了近代先进中国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近代文化进行优劣比较,并思考和探索中国文明的去向问题。因而,从某种层面讲,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近代转型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资本主义军事文化入侵产生刺激反应的客观结果。以鸦片战争为开端,西方资本主义的“风”打破了古老中国文化“一潭死水”的闭塞与静止状态,使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掀起了波涛汹涌的层层“海浪”,鸦片战争前“万马齐喑”的中国思想文化界开始变得涌动起来,推动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逐步解构和文化的现代化转型。
应当指出,在关于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的原因分析中,存在着一种外因决定论。这一主张的典型观点是海外中国研究学者费正清提出并被国内一些学者所接受的“冲击—反应”模式,这种观点把近代以来中国的文化转型完全看作西方侵略这一外在刺激引起的结果,或者认为西方的侵入是近代中国文化发生嬗变的根本原因,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停滞不前的体系,缺乏突破传统框架以实现自我更新和进化的内在动力。“冲击—反应”模式揭示了近代中国传统文化近代化转型的重要动力是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的“风”加速了中国思想文化领域“浪”的涌动,但是中国思想文化领域的内部发展和变动也是客观存在的,突出表现为明末清初随着中国资本主义萌芽而产生的早期民主启蒙思想。西方近代工业文化的侵入打破了中国专制主义庇护的传统文化框架,为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近代因素的迅速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从而共同加速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近代转型。把近代中国文化转型完全看作西方侵略这一外在条件引起的被动反应,则“忽视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生生不已’的内在运动,忽视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自身的变异性,以及这种变异所包藏着的奔往近代的趋势”*冯天瑜:《中国近代文化转型管窥》,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75页。,因而不能全面描述近代以来中国文化转型的真实原因。实际上,中国近代文化转型的“有风有浪”既是西方文化侵入的结果,也有中国传统文化内部结构的缓慢变动和向前发展,因而是一个内外互动的文化转型过程。
其次,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是“有的有向”的涌动,它是在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的时代主题下,在中国出路与文化发展的多个方向的历史选择中逐步实现现代化转型的。从一开始,它就把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作为自身发展的恒定主题,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具有鲜明的政治特征。
“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94页。,毛泽东对文化的定义表明了近代中国文化及其转型具有的鲜明政治色彩,这是因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近代中国,“是一个政治觉醒的时期,是政治主导文化潮流的时期”*耿云志:《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73页。,因而这一时期的文化转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政治文化的转型,是以服务于救国救民这一时代主题的转型。近代中国的各种思想文化之间的争论,除依附西方的买办文化阶层、为维护封建专制独裁而呐喊的御用文人以及甘愿移植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西化势力外,大多数思想主张及其文化争论在本质上是具有进步性的,那就是不论提出的思想主张是否偏激和片面、是否符合中国实际,其目的都是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因而,他们之间的思想文化分歧实际上是救国方案与路径选择上的分歧,是一种“同归”前提下的“殊途”之争。
历史发展为历史主体提供了多种选择,但主体的选择又会受到历史必然性的制约。这种必然性就体现在,一种思想文化和方案主张只有符合中国实际国情、能够实现近代中国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的时代主题,才会成为近代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道路。因而,在近代中国存在多种救国思想文化主张的情况下,只有把握了救国出路和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和“罗盘”,才能在艰难的救国救民探索中不至于迷失方向和误入歧途。由此,就提出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的两个核心问题,即应当采取何种救国方案?建设何种文化?文化本位主义固守传统文化显然解决不了中国的出路问题,“全盘西化”由于完全轻视和抛弃中国传统而容易失去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和文化上的独立性,因而得不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在各种救国主张失败之后,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在其指导下成立了中国共产党。以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为指导的中国共产党,提出了经由新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以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思想主张,确立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文化纲领。历史和实践证明,中国共产党关于首先取得民族独立,然后在社会主义基础上实现社会和文化的现代化转型的思想主张是近代中国众多思想文化主张中唯一准确反映近代中国国情、唯一真正符合中国人民根本利益、唯一能够完成鸦片战争以来的时代主题和历史任务的主张,代表了近代以来中国社会与文化转型的正确方向。
再次,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是“有争有融”的涌动,它是中国内部各种思想文化潮流在围绕中国文化发展方向和国家出路的相互论争中推动自己由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转型的。从一开始,它就包含着诸多思想文化观点相互批驳斗争、互相批判吸收进而推动文化发展的过程。
西方文化的冲击和刺激,引起了近代中国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围绕着中华民族独立富强这一时代主题,在近代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派别,彼此之间竞相发声、相互批判,展开了十分激烈的文化争论。他们关于古今中西文化比较和取舍态度的分歧和论战,贯穿于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发展转型史的全过程,形成了不同思想文化流派并存和争锋的活跃状态。从近代以来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来看,这些争论主要包括洋务派与守旧派关于“礼法与技艺”之争,维新派与顽固派的“八股科举存废”之争,革命派与保皇派的“民主共和与君主立宪”之争,袁世凯与新文化运动知识分子的“尊孔复古与民主科学”之争,20世纪20年代的科学与人生观之争,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进行的三次论战,30年代的“中国本位与全盘西化”之争,40年代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关于中国命运与建国方案的争论,新中国成立后开展的批判历史唯心主义和“反胡风”以及改革开放初期关于社会主义“异化”、人权、民主、自由的争论等。在争论过程中,立论陈旧、不符合中国实际和落后于时代发展潮流的思想主张逐渐在历史发展的洪流中消退,而经得住历史和实践检验的正确思想文化逐步成熟和完善并成为中国社会思想文化领域的主流。“有起有落、波涛汹涌”是近代以来各种思想文化相互争论的形象写照。
但是,近代中国思想文化各流派之间在争论的同时,也相互吸收对方思想主张的合理部分而使近代以来的文化转型呈现出“融”的一面。在30年代“中国本位”和“全盘西化”的论战中,胡适鉴于当时中国的文化本位派对其“全盘”的攻讦,指出“恐怕还是因为这个名词(指全盘西化,笔者注)不免有一点语病,这个语病是因为严格来说,全盘含有百分之一百的意义,而百分之九十还算不得全盘”*《胡适论学近著》(第1集),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559页。,因而将“全盘西化”改为“充分世界化”。虽然其“充分世界化”观点未必合理,其将“全盘西化”的问题不归结于不适合中国的具体国情而认为是语病上引发的数量之争也过于片面,但毕竟可以看出,近代各种关于中国文化发展方向和国家出路的思想文化主张都是在相互碰撞的过程中逐步修正和完善自己的思想体系的。任何一种文化思想主张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以完备形态呈现的,而必须在相互碰撞和斗争中扬长补短才能得以创新和前进。因此,从文化自身发展的逻辑来看,交流互动、批判吸收是文化发展的根本动力。从这个层面看,“有争有融”构成了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发展形态的鲜明特征。
最后,中国近代以来的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是“有缓有烈”的涌动,它是在多次不同思想文化潮流缓烈交织的周期性争论中推动自身逐步向现代文化转型的。从一开始,它就是一个前进性与曲折性、长期性和艰难性相结合的嬗变过程。
近代以来中国思想文化浪潮的涌动,在烈度上呈现出“缓烈相织”的周期性特点。首先,从每一次思想文化主张的争论来看,各种不同思想文化之间的论战都经历了由“发起—高潮—停息”的由缓到烈再到缓的过程。其次,从整个近代以来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历程来看,每一个具体的历史阶段都有几种在当时具有影响力的思想文化主张之间的激烈碰撞。但在各种阶段性的思想文化激烈争论的间隙中,也存在着思想文化领域相对平缓的状态,这是各种思想文化主张进行吸收、借鉴、修正、转换、调整、完善、创新以及扩大自身影响力和进行思想文化交锋的准备时期,其结果必然推动近代中国文化发展进入下一历史阶段的思想大争论。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发展与转型,正是在这种周期性思想文化大争论的过程中,逐步明晰中国的前途和命运以及中国文化发展的正确出路。
这种周期性的思想大争论也在更深层次体现了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发展与转型之路的艰辛和坎坷,在当代中国,要建设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仍然面临着来自传统的、封建的、西方的文化压力和挑战。近代以来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存在的周期性思想大争论反映出近代中国思想文化领域的多元化即各种落后的、反动的、积极的、空想的、科学的思想文化长期并存并彼此反复斗争,其中落后的、错误的和反动的思想文化因历史惯性而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它们构成了阻碍近代中国文化向现代化和社会主义转型的制约因素。例如,在资本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人类社会发展区间,文化价值观念上的西化派不仅在近代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占据重要市场,而且经过一百多年思想文化争论的冲蚀、被新民主主义文化宣告失败以及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民主专政的有力压制,但其残余思想在改革开放和全球化时代又活跃起来,并试图干扰中国社会主义文化现代化发展方向,就是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发展转型之路异常艰难坎坷的重要例证。此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些特权思想与等级观念在当今中国政治和社会生活中仍然普遍存在并对当今中国建设先进文化产生消极影响。因而,中华文化要实现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转型将是一个长期的曲折发展过程,而这个过程必然充满着先进文化对各种错误、落后文化思潮的批判以及彼此之间的长期性、反复性与周期性的斗争。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由封建社会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再向新民主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转型的历史巨变,相应地,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也历经了社会形态和发展阶段上曲折演进、次序交错的双重转型,走出了一条不同于西方文化转型模式的社会主义文化现代化道路。
一般认为,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更多被认为是传统社会的人情与宗族文化向现代工业文明的契约与公民文化的转型。然而,费孝通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已经认识到,长期以来形成的从农业文化向工业文化转型的研究范式已经不能全面描述20世纪后期中国社会发展以及伴随的文化转型的新阶段和新情况了。他认为,20世纪的中国经历了从农业社会跳跃到工业社会,再由工业社会跳跃到信息社会的“三级两跳”,指出在工业社会中,人们对资源竭泽而渔的消耗使得“现代工业文明已经走上自身毁灭的绝路”,认为“后工业时期势必发生一个文化大转型”*费孝通:《中国文化的重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56页。,这就是我们后来所倡导的生态文明和可持续发展思想。但是,费孝通关于近代以来中国文化转型的思考,主要还是集中于文化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而出现的发展阶段上的转型,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近代以来,我国文化也经历了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文化向社会主义文化进而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社会形态转型。
杨凤城对中国近现代以来文化转型的历史分期的划分,采取的是按照文化内部各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即文化内部是一元还是多元这一标准来进行的。他认为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经历了由新中国成立促成的文化由旧中国的多元文化格局向马克思主义一元文化格局的转变;再由这种一元文化格局向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在马克思主义一元主导下的多元文化格局转变的两次转型*杨凤城:《中国共产党与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研究》,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14页。。杨凤城关于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轨迹的概括,看到了中国文化由旧中国的文化形态向社会主义文化形态的社会形态转型,但对近代以来实现国家现代化这一时代主题下,中国文化由传统到现代转型的发展阶段转型的统摄力不足。
实际上,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发展与转型经历了社会形态与发展阶段的双重转型,也即中国文化转型的特殊性不仅体现在文化在社会形态转型上的特殊性,即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经济文化的充分发展而直接转型到社会主义文化,而且也体现在近代以来中国文化转型在社会形态转型与社会发展阶段转型之间次序交错的不同步性。正如塞缪尔·亨廷顿所承认的:“现代化并不一定意味着西方化。非西方社会在没有放弃他们自己的文化和全盘采用西方价值观、体制和实践的前提下,能够实现并已经实现了现代化。西方化确实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塞缪尔·亨廷顿,周琪译:《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2010年版,第57页。相比于西方文化的转型模式,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道路的特殊性就在于,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经历了社会形态和发展阶段上明显的不同步性。这种文化转型的次序交错特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西方列强入侵使中国传统文化遭受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强有力冲击,中国人民经过艰难选择,逐步走出传统封建文化的桎梏,这构成了近代以来中国文化由传统到现代的发展阶段转型;二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近代中国向何处去的时代主题下,先进中国人经过不断试错,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实现了救国救民的历史任务,走上了通过社会主义实现文化现代化转型的特殊道路,这构成了中国文化由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文化到社会主义文化的社会形态转型。
从文化转型的一般规律来看,文化转型在经济社会发展阶段上的自我转变和社会形态上的自我变迁总体上是同步的。社会形态的变迁实际上是一定社会形态经过其内部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累积发展并到达一定程度促成的自身向新的更高社会形态的质变。因而,文化实现由一种社会形态的文化向更高社会形态文化的转型,乃是建立在原有社会形态中文化的阶段性发展(即社会形态Ⅰ的文化经由社会形态Ⅰ中A→B→C→D的不同阶段的变量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再实现向社会形态Ⅱ的文化转变)的基础上,见图1。一定社会发展阶段的文化受到这一阶段经济社会发展程度的制约,因此,文化转型不可能由原有社会形态的低级发展阶段直接突变到新的社会形态的高级阶段(如社会形态Ⅰ的文化的A阶段不能直接转变到社会形态Ⅱ的E阶段)。
图1 文化转型在社会形态与社会发展阶段上的一般规律
西方国家的文化转型建立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同步演进的基础上,表现出西方文化在社会形态变迁和社会发展阶段转型的同步性。然而,中国近代以来的文化转型却明显与西方国家的道路不同,中国的文化转型表现出自身在社会形态与社会发展阶段的不一致性,体现了中国近代以来文化转型的特殊规律。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打破了中国由封建社会经过本国资本主义的萌芽、发展和壮大,形成资产阶级并通过资产阶级革命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进而发展资本主义现代文化的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进程和文化转型常规,因而在相当程度上也改变了中国文化自发地由封建主义传统文化向资本主义现代文化变迁的转型道路。从近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实际历程来看,中国是在经济文化十分落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情况下,通过新民主主义革命提前进入社会主义并建立起社会主义文化的。因而从社会形态角度来讲,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社会主义制度确立以后的中国文化已经实现了由半殖民地半封建主义文化,跨越资本主义经济文化充分发展的“卡夫丁峡谷”,转到社会主义文化的社会形态转型。但是中国又是在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基础上进入社会主义的,因此中国文化还没有完全进入现代工业时代的发展阶段,中国文化还没有完成自身在社会发展阶段上的转型,而是还处于文化现代化的进行时。这也就是说,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转型是先完成了其在社会形态上的转型,然后再实现社会主义文化在发展阶段上的现代化转型的,这与西方国家的文化转型模式是不同的。
近代中国文化转型在社会形态和发展阶段上呈现出不同于西方的交错性的特殊规律,决定了当代中国文化强国建设应当遵循中国文化建设的特殊规律,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道路,坚定中华文化伟大复兴的道路自信;另一方面,近代中国的文化转型是中西文化互动的结果,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冲击和传统中国文化中新要素的发展,共同推动了传统中国文化框架的解体和近代工业文化的植入,因此,在全球化时代的新一轮中西文化互动过程中,必须坚持文化传承、文化借鉴、文化创新,合理吸收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和世界文明有益成果。
首先,把握我国文化现代化转型的时代背景,树立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逐步实现近代以来形成的对西方文化的“脱敏”,这是在全球化环境下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前提和基础。
文化建设贵在知己知彼。把握我国近代以来文化发展所处的时代背景,对于准确判断当代中国文化建设和文化现代化转型所处的发展阶段,树立正确的文化心态和采取适合的文化转型政策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与西方国家的碰撞过程中已逐渐形成了对西方文化的敏感体征。这一文化转型的敏感特征从根本上是由我国发展所处的时代环境决定的。无论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近世中国还是当下的社会主义中国,都处于与资本主义占据主导的人类社会发展区间。西方国家掌控了世界范围内的经济文化、国际规则、舆论话语权以及军事科技等方面的垄断权。因而,从近代落伍于世界现代化潮流以来,中国与西方在实力对比上,始终处于总体弱势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在对待中西文化关系上就形成了从近代延续至今的双重文化心理,也即中国一方面要对外开放(不管是近代的被迫开放还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主动开放),学习西方先进的科技和文化;另一方面又要在思想文化领域实现自我保护,防止西方文化价值的渗透。我国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进行本国的文化建设和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因而,只要全球资本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尚未结束,只要世界资本主义还处在上升阶段并继续掌握世界控制权,中国自近代以来形成的对西方文化的敏感体征也将持续下去,成为影响我国树立开放自信的文化心态、大胆批判借鉴西方文化和人类文明为我所用的重要心理障碍。因此,要实现中华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就必须使中国对西方文化逐步“脱敏”。而要实现对西方的“文化脱敏”,就必须树立起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这是全球化环境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前提和基础。
“文化自觉,意思是生活在既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而“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费孝通:《中国文化的重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5页。党的十八大以后,习近平也多次强调文化自信的重要性,指出“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页。。坚持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就是要认识到当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文化现代化发展道路不是凭空建立的,而是近代以来中国在寻求救国救民道路的艰难探索中不断开辟出来的,是近代中国社会和文化发展的历史必然。不深刻了解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和近代中国文化转型不同于其他国家文化转型一般规律的特殊性,就不可能坚定当代中国文化强国建设的社会主义方向的道路必然性。同时,我们也要正视在文化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上还存在着诸多不适合文化发展要求和客观规律的环节,我国的文化软实力与西方国家相比还存在很大差距,在西方国家长期垄断国际舆论话语权的情况下,我国的国际形象和国家软实力的建设还由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当代中国的文化现代化转型道路早已不是近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被动转型,而是中国人民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开辟的符合中国国情的文化发展道路。只要沿着这条道路不折腾、不懈怠,我们一定能够为世界多元文明的繁荣和发展做出独特的中国贡献,中华文化就一定能够在社会主义道路下实现由传统向现代文明的历史性转换。
其次,吸取我国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历史经验教训,尊重文化发展的客观规律,不能把文化过度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这是在全球化环境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重要条件。
我国的文化建设是在国内外综合环境影响下进行的,在全球化时代,就表现为中西文化特别是意识形态与核心价值之间的碰撞与冲突。因此,如何正确看待文化相对独立和政权适度干预、文化自由发展与坚持主流意识形态导向之间的关系,对于全球化条件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国情,决定了文化为救国救民这一政治任务服务成为了近代中国文化发展和转型的主题,但是这也产生了“把文化看成政治的附庸,忽视了文化的独立性”*龚书铎:《中国近代文化探索》,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9页。的负面影响,反映在后来的文化建设领域,就表现为“长期存在高度泛政治化的倾向”*耿云志:《近代中国文化转型研究导论》,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427页。。在革命过程中,强调文化为政治服务,为革命服务,这无疑是正确的战略选择。但是一旦革命取得成功,建立起新生人民政权,就应当切实把文化当作一个相对独立于政治和经济的事业,在尊重文化发展自身规律的基础上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更多地强调文化的独立价值和自身规律。然而,新中国成立以后,一方面由于严重的意识形态和国家利益对立,中西文化之间的互动交流逐渐停滞下来,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国文化现代化转型的借鉴参照,使中国的文化现代化转型局囿于本国的狭小视界,失去了与西方国家进行文化交流和互动创新的机会。另一方面,由于我国仍然没有走出文化政治化的革命思维,这表现为,在实践中把文化等同于意识形态,将正常的学术争鸣看做是关系“姓资姓社”的重大立场问题,忽视文化本身的价值和规律,使文化过多地被赋予政治因素和阶级斗争属性,在思想文化领域不允许出现不同声音,并将其纳入判断政治正确的范畴,结果造成整个社会文化发展氛围极不正常,极大地抑制了国内文化之间的交流发展与文化创造力的迸发。因而,新中国成立以后相当长一个时期,我国未能很好地解决在我国文化已经实现了向社会主义的社会形态转型的情况下,如何在保证文化发展的社会主义性质同激发文化创造活力、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之间达成平衡统一的问题。
文化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必须在开放包容、批判借鉴中实现繁荣和发展。当代中国文化发展要在坚持社会主义根本方向的基础上,适当放开文化管制,保持文化于政治的相对独立性,使文化更多地按照自身规律和市场经济规律运行和发展,政府不应再干预文化的具体生产过程,而主要转向价值引导和市场监管等宏观层面,积极营造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良好文化发展氛围。在文化管理方式上,在防范西方利用全球化向我国输出和渗透资本主义思想价值、巩固马克思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同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对文艺作品和不同观点之间的争鸣不加仔细分析和鉴别,在文化领域动辄“上纲上线”,使文化过多地卷入政治化和意识形态的论争,而应当彻底抛弃群众运动式的文化管理方式,主要通过经济和法律手段加强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的管理。同时,在坚持文化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新“二为”方针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的前提下,鼓励和支持文化创造主体围绕文化作品的艺术品质、思想水平、论证逻辑、表现形式等展开艺术和学术讨论,从而激活各类文化创造主体的活力。
再次,坚持文化传承、文化借鉴、文化创新,合理吸收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和世界文明有益成果,这是在全球化环境下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重要途径。
中国传统文化经过几千年的积淀,已经内化为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影响着人们的行为模式。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是当代中国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重要思想来源和文化资源,是中国提高文化软实力的不可割断的文化血脉。在全球化带来的各民族文化相互激荡日渐激烈的态势下,只有保持民族文化的历史和特色,才能在日益激烈的文化竞争中获得立足之地。因而,当代中国应当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认真梳理和仔细鉴别,坚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努力继承和发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细心呵护中华民族优秀历史文化的特色,并结合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这一新的时代主题对其进行时代性发展和创新性转化,使其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与核心价值观相适应,不断赋予其符合现代文明的新内容和新形式。
在交流中提高,在互动中发展,是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在全球化时代,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要顺应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化在批判吸收、互镜创新的交流互动中实现各自充分发展的客观规律,秉承开放包容、自觉自信的文化心态,在坚持本民族文化特色的基础上,根据中国的实际国情,站在有利于中国文化和社会发展的立场,批判借鉴和转化吸收西方文化中的合理部分。鲁迅曾针对旧中国在文化发展上的“闭关主义”,提出对待西方文化要坚持“拿来主义”的态度,强调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鲁迅全集》第6卷,光华书店1948年版,第46页。,主张对外来文化要加以分析鉴别、以我为主、选择性吸收,这对于今天中国的文化现代化转型和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文仍然具有指导意义。
优秀文化传承和外来文化借鉴只是文化发展的重要条件,而要实现中华文化现代化转型的质的飞跃,根本动力还在于文化创新,为文化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新的活力。但创新不是凭空乱造,而是在继承和借鉴基础上的创新,三者辩证统一于文化转型和发展的内在规律。在“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全球化时代,创新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和延续的作用越来越突显。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促进中国文化的现代化转型,必须努力在创新上下功夫。具体来看,就是要以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能力为导向,深化文化管理体制改革,形成放权、搞活、监管、服务于一体的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经济文化全球化的文化管理新体制,从而推动专业文化团体的集约创新,激发人民大众的文化创意,提高民族文化的整体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