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窑厂周边历史街区中的陶瓷文化保护

刘立煌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403)

0 引 言

景德镇陶瓷文化代表着不同于中国古代主流农耕文明的一种亚文明，是工业文明的象征。种种考古证据表明，要想回溯中国工业文明，实现御窑厂申遗成功的目标，就离不开周边历史街区所提供的陶瓷工业文明的“活化石”。珠山老城区的历史街区中所蕴藏的聚落文化、器物文化和代表人物文化是这种文明的具体承载者。据文史资料记载，古代景德镇的里弄沿河而建，应瓷而生，在东起里村，南到南山渡，西到昌江东岸，北到观音阁的区域里，有一百零八条弄。这些里弄记录着工业文明。人们因瓷而聚于弄，制造出了闻名世界的精美瓷器，同时书写着制瓷工业文明。我们有理由相信景德镇历史街区中的陶瓷文化是最能代表景德镇陶瓷工业文明的遗迹之一。保护历史街区中的陶瓷文化不仅具有重大的历史文化意义，而且对带动老工人再就业，完善城市功能，推动城市造血功能的提升作用巨大。

目前，随着景德镇城市全面改造升级，老城区里弄陶瓷文化的保护和城市功能升级之间的矛盾随之突显了出来。在这一过程中，里弄的拆、改造与重建会给里弄中的陶瓷文化带来重大影响。但是为了保护里弄文化而放弃城市的功能性改造又是不现实的。如何既保护里弄文化，又不妨碍城市功能改造是一道难题。同时，建立里弄陶瓷文化的长效保护机制，实现里弄文化的可持续性开发离不开里弄陶瓷文化本身造血功能的发挥，如何开发里弄陶瓷文化的各种价值，尤其是经济价值是另一道难题。我们需要尽力做到的是在城市改造中最大限度地保留所要保护的精华，尽量开发文化的价值，力求实现完善城市功能和保护文化遗产的双赢局面。

1 历史街区中的陶瓷文化元素

在现实中，我们不能为了保护历史街区的陶瓷文化而苛求保护好街区中的一草一木，也完全不可能让历史街区原封不动地完整保存下来，因为这与城市功能改造相矛盾。但我们也绝对不能完全放弃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遗迹。所以，我们要尽力在陶瓷文化保护和城市升级改造两者之间取得最佳平衡。首要的问题是：保护里弄文化到底是保护什么？

1.1 制瓷中的人文美学精神

景德镇古代的制瓷讲究以器载道，寄情于物，讲究先成己后成物。以青花瓷为例，它蓝白相间，素肌玉骨的外形所象征的就是古代所崇尚的“君子慎独”形象。景德镇古代的制瓷之所以精益求精就在于制瓷先辈们有“立成器以为天下利”的胸怀，希望以器物之美点化人们的知、情、意。例如宋代景德镇出产的“青白釉双狮枕”，洁白如玉，象征品行高洁，同时以同音的形式告诫人们在以玉为枕享受清凉的同时勿忘“枕欲”。景德镇历史街区中(也被称为里弄)的一些老制瓷艺人至今还在坚守一份执着，即手工制瓷，用心制瓷。他们的这份执着是在传承老辈的人文美学精神。我们绝不能让这份精神随着里弄的消失而流逝。

里弄中的聚落文化体现了陶瓷人邻里守望相助，和谐共处的人文精神。里弄中的人们因瓷而聚，相互帮衬，分享劳动果实的场面构成了一幅幅温馨美好的画卷。里弄中的一些老人宁愿忍受里弄生活所带来的诸多不便，也不愿搬到外面去享受现代生活的便捷，原因就是他们放不下邻里间醇厚的温情。里弄的改造绝不能改掉这一份陶瓷文化的副产物--温情。

1.2 典型器物、制瓷手工工艺和遗址

景德镇的里弄中至今还留存着较为原始的拉坯、利坯工具，祖辈流传下来的精美瓷器和制瓷用品(如里弄中运瓷泥的小推车等)，小型的民间瓷窑，生活着一批能熟练运用这些工具进行陶瓷制作的老瓷业工人。这些工具是典型的陶瓷器物，是景德镇制瓷历史的见证，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意义。小型的民窑遗址对研究古代的陶瓷烧造工艺意义非凡。老瓷业工人祖辈相传的手工制瓷技艺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与陶瓷文化伴生的一些民间工艺，如饺子粑、碱水粑和小糖人等小吃的制作工艺也是非物质遗产之一。制瓷人的日常生活器物，如货郎挑等，文化生活器物，如古书籍、文房四宝等都能反映因瓷而聚的人们的生活轨迹和精神追求，同样具有很强的历史文化意义，十分有必要保存。

1.3 传统的陶瓷构图技巧和元素

景德镇里弄中的许多老画工也许从来没有任何现在的职称认证，但却从父辈那里传承了精湛的陶瓷绘画技艺、构图技巧。很多现代绘画大师通常只专攻花、鸟、虫、鱼、山水中的某一项技艺，或者是某一项技艺的一小部分，例如只画荷花。与他们不同的是，很多老画工样样精通，能熟练运用各种陶瓷绘画元素。比方说，老虎的画法多种多样，现代的绘画大师有的专画上山虎，而弄堂中有的老画工却善于画各种姿态的老虎。业界公认比较难画的下山虎(因为要刻画老虎面部的威风)，有的老画工可以提笔一蹴而就。老画工们所掌握的绘画技艺、构图技巧，所熟知的构图元素是陶瓷文化中最重要的构成部分之一。我们绝不能让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随着里弄的消失而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1.4 再利用制瓷原料而建的特色建筑

景德镇昌江河两岸曾经林立着民间制瓷作坊和民窑，其兴盛可以追溯到宋元两代。数量众多的民窑和作坊紧密相连。民居围窑而建，自成体系，共同构成了景德镇里弄的最初格局。民间的瓷窑用普通的粘土砖修成窑膛。经过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烈火烘烤后普通的粘土砖就要被置换。被置换下来的粘土砖有的还带有一些或斜杠、或三角形的标记，是制瓷历史的有效见证。这些砖和废弃的匣钵等一起被废物利用，建成了房子，从而给我们留下了独具特色的历史建筑。由于经过松木柴窑烟火烘烤，这些建筑的外墙会呈现出鲜明的深浅不一的红色和深褐色，极具美感。而且，里弄中的很多路面也是用烧造后不合格的瓷器砸碎后的碎片铺就的。这些利用废物建造出来的带有典型地域特色的徽派建筑，可以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既有陶瓷特色，本身又是独特的建筑艺术。各个时代背景下的窑砖墙、历史建筑和碎瓷片路共同构成了景德镇地区独有的文化标志。

2 保护意义和保护原则

2.1 保护意义

保护里弄及其伴生的陶瓷文化具有双重意义。其一是历史文化方面的意义。历史街区中的陶瓷文化是瓷文化的根源，更是一种历史文化资源，具有不可再生性。古技艺、古器物、古作坊、古窑房，还有大片的窑砖里弄建筑，共同组成了景德镇独具特色的里弄陶瓷文化遗产，文化内涵丰富，陶瓷历史考古价值重大。其二是具有旅游开发价值和创意文化开发价值。景德镇的里弄历史悠久，古韵浓郁，文化独具氛围，建筑极具特色，是最佳的历史文化旅游资源。《环球游报》等31家都市报曾把景德镇评为“中国最值得外国游客去的50个地方”。所给出的缘由就是景德镇有窑砖砌成的街巷、碎瓷片铺成的小路，还有陶瓷路灯、陶瓷雕塑、陶瓷壁画；所有东西都散发着“陶瓷精灵的魅力”，就连这里的音乐都洋溢着陶瓷的风韵和气息。里弄中独特的陶瓷绘画和成型技艺，民俗手工艺，一旦与创意文化产业相结合，就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旅游产业和陶瓷创意产业的有机结合，既能促进陶瓷旅游产业的发展，又能有效推动里弄创意产品的销售。

2.2 保护原则

目前，景德镇正在对城市进行全面改造升级。在这一过程中，里弄的拆、改造与重建会给里弄文化带来重大影响。我们必须确立原则，在里弄陶瓷文化保护和城市改造之间找到平衡点。原则的确立可以借鉴欧美国家城市更新运动的经验和上海里弄保护的得失利弊。

欧美国家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20年代开始出现城市更新运动。此运动初期完全以振兴经济为唯一目标。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欧美国家开始认识到城市升级改造与经济、文化和物质环境等多方面因素紧密相关。欧美的城市更新从这时开始便呈现出多目标趋势。众多的社会的、历史的、人文的因素在城市更新中的地位越来越突出，如对人、历史和自然环境等的尊重。欧洲和美国的经验告诉我们，在里弄改造中应该综合衡量各大因素，与历史、人文相关的文化因素不能忽视。

上海的里弄保护采取的是四种模式。其一是商业开发模式，以“新天地”为代表；其二是城市更新模式，以“田子坊”为代表；其三是原生态的保护模式，以“步高里”为代表；最后是纪念馆保护模式，以“‘中共’一大会址”为代表。业界人士普遍认可“田子坊”式的城市更新模式。因为“田子坊”既有效实现了城市功能的升级，又保留了“人气”。田子坊留住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从而也就留下了他们的习惯文化和传统民俗文化及其主要参与者，进而有效地保留了里弄中原有的“人味”。并且，田子坊把环保、便捷等时尚新元素融合进入了城市更新中，在满足人们文化需求的同时，又满足了人们对实际消费的需要。上海的里弄保护经验告诉我们，保护里弄陶瓷文化要以人为本，注意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综合而言，景德镇里弄陶瓷文化的保护应该确立以人为本，以历史文化保护为重，兼顾功能升级、生态修复，融合时尚元素的原则。其中的以人为本应作两方面理解：一是以原住民的文化习惯为本；二是以原住民新的生活需求为本，包括对生态环境的需求和对便捷、便利的需求。

3 保护的具体措施

3.1 回迁特殊人员

欧美城市更新运动对人的尊重，上海“田子坊”对“人味”的重视告诉我们，文化中最能动的因素是人。劳动人们是文化的创造者和传承者，文化保护最重要的措施之一就是留住该文化的典型代表人物。

景德镇里弄中的原住民传承了多样的陶瓷技艺。有的继承了古老流派的陶瓷绘画技艺；有的传承了先祖的制坯、利坯或陶瓷烧造技艺；有的是陶瓷配套行业(如草鞋、毛笔等制造业)的主要从事者。作为里弄陶瓷文化中最核心的因素，他们代表了陶瓷古韵和陶瓷人气。因此可以说，原住民是里弄陶瓷文化中首要的保护对象。当然，我们并不需要回迁里弄中的所有原住民。在回迁措施实施前，政府部门有必要先登记确认里弄中具有特别陶瓷技艺和技能的人、里弄文化生活的主要参与者，并了解他们的需求，改善他们的居住条件，然后对回到原居住地继续从事一些与陶瓷相关活动的人给予一定的优惠条件。

3.2 器物的就近保护

陶瓷器物文化是陶瓷文化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与瓷泥加工、瓷器运输、陶瓷制作、陶瓷烧造有关的工具是景德镇陶瓷制造历史的见证。这些工具和生产出来的瓷器一起都是陶瓷文化的典型器物，一旦消失，永难弥补，必须加以妥善保护。为了保持里弄的“瓷味”，对这些文物的保护有必要在里弄中就近进行。在改造各里弄时可以先规划出一块地方，建立里弄陶瓷文化博物馆，以收集各类陶瓷文物，分类整理收藏并集中展出。里弄陶瓷文化博物馆既可以保护里弄陶瓷文物，增厚里弄陶瓷文化底蕴，又可以为里弄的旅游开发做好铺垫。

3.3 延续并创新传统工艺

传统陶瓷文化的精华就体现在传统的瓷泥加工工艺、陶瓷绘画和构图技艺、瓷器烧造工艺上。虽然其中有的技艺已经为现代化的生产工艺所取代，但不可否认的是传统工艺中仍然有许多值得借鉴的成分且没有被完全开发出来，而且一些手工工艺本身就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陶瓷产业的主管部门应该深入里弄，寻找这些技艺的传承者，同时鼓励下一代陶瓷工人到里弄去学习传统技艺并在里弄中创业，以延续制瓷文化。

传统工艺保护的另一方面是充分发掘传统技艺的潜在价值并把它们和现代流行的陶瓷创意行业结合起来。把现代的陶瓷创意与里弄中老陶瓷艺人精良的技艺结合起来，既能产出完美的陶艺作品，又能带动和促进陶业下岗工人的再就业。政府职能部门应该在里弄改造的过程中积极引导传统工艺和现代创意的有效融合，制定优惠政策，鼓励老艺人们就地创业，全面开拓里弄旅游市场和里弄陶瓷创意商品市场，以带动创意产品的销售。

3.4 建筑第一、二层的修旧如初和对生活功能的兼顾

传统的景德镇里弄两边大部分是两或三层的建筑，建筑中间夹着一条可容纳运瓷泥的手推车通过的小巷子。在改造里弄的过程中，为了有效利用土地，建筑的加高势在必行。为了方便现代生活，小巷的拓宽也不可避免。要想在一定程度上保持里弄的原始风貌就有必要让高层建筑底下的一、二层与原有的里弄保持基本一致。建筑的底层要尽量使用原有建材或复古建材。建筑的内部可以进行适应现代生活的空间改造，但建筑的外观必须尽量复古。里弄加宽后地面的铺设要尽量使用原有的青石、瓷片等材料，少用水泥，以保留历史的厚重感。里弄中原有的窑址和遗址只可进行修复，不能采取重建的方法，以求最大限度保持原样，以古迹承载历史，留住游客的脚步。

而且里弄的生活功能完善和生态修复必须同步进行。传统的里弄上厕所不便，交通不便等不足应给予妥善解决。可以在里弄附近适当规划城市绿地或遗址公园，以修复里弄的生态环境，使里弄更加宜居、宜游。但这些措施应该以文化保护为前提。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文化保护和城市功能改造两不误。

4 结 语

景德镇的里弄见证着中国早期陶瓷工业文明史，是世界陶瓷工业文明的发源地之一。里弄陶瓷文化是瓷都景德镇独有的文化。在今天，这种文化已经衍生成为一种独具历史厚重感的文化资源和精神资源。在城市更新和功能性改造升级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今天，采取有效措施保护好这些历史遗留下来的珍贵历史文化遗产和精神遗产已经变得刻不容缓。景德镇里弄及其陶瓷文化的保护和开发是个综合工程。欧美发达国家的城市更新经验告诉我们，在城市改造中，人们不能只顾眼前的经济利益，要着眼于人类长远的文化传承利益，要综合考虑历史、文化、环境和生态等因素，统筹兼顾人的文化需求和生活需求。同时，上海的里弄文化保护经验告诉我们文化保护有必要和人的因素结合起来，留下原住民的“人气”，也就留住了习惯文化、生活文化。上海经验还告诉我们，现代的方便和古代的文化可以完美融合。所以，景德镇里弄陶瓷文化的保护要以人为本，对于回迁里弄中的陶瓷文化代表人物，照顾好他们的生活、生产需求；以历史文化保护为重，就近建立博物馆保护好典型器物和遗址，并尽可能保持里弄的原貌；兼顾功能升级、生态修复，让里弄宜居宜创业；融合时尚元素，让里弄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