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
(华侨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如果说上个世纪90年代末,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里对网络技术将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展望还只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梦幻憧憬,那么时至今日,网络化生存已经成为人类社会最为普遍的生活方式。毋庸置疑,网络新媒体所产生的社会影响是革命性的,它以数字化手段重构了人类关于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使“地球村”由漂浮的预言变为生动的现实。对于新闻传播学来说,它更是带来了一场革命:一方面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即讯息”得到了生动的演绎;另一方面它重构了新闻传播学的新秩序。
尤为醒目的是,新闻学的传统权力格局发生改变,不仅传统新闻学的权力运行规则遭遇危机,而且在传统新闻学与新媒体的权力争夺中,新媒体声势夺人,一度被认为是“鹊巢鸠占”,俨然僭越为主流媒体。由此,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陷入了传播力下降与舆论力弱化的困境。一方面表现为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遭遇了以新媒体为载体的多元意识形态“众声喧哗”的合围;另一方面表现为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权力格局遭遇了传统媒体与新媒体“合谋”的分权。
主流意识形态在我国当代指称的是党和国家所倡导的马克思主义及其相关的思想观念与价值体系。虽然在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的复杂行动中,其理论内涵与话语姿态不断扩充与调整,但是马克思主义作为其思想内核的恒定价值性一直没有动摇。然而,当下的中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期,社会呈现出利益主体多元化、利益关系复杂化和社会信仰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在社会转型时期,曾经被认为是绝对的、普遍的、永恒的,或者被盲目接受的规范和真理,难免受到人们的质疑[1]。
确然,20世纪90年代以降处在漫长转型期的中国,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遭受了从未有过的严重挑战,尤其是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遭到了形形色色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合围。与此同时,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弱化是以主流意识形态遭遇 “众声喧哗”的合围为表征的,在此过程中,新媒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首先,主流意识形态遭受“淡化”“儒化”和“弱化”。主流意识形态的“淡化”指向的是意识形态在政治领域的撤离或者否定意识形态的价值功能,主张“非意识形态化”、“去意识形态化”,以及意识形态“超越论”、“终结论”,鼓吹马克思主义的“过时论”、“无用论”以及“西方文明优越论”、“普世价值论”等。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的一些政客和学者依然以冷战思维敌视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把其指称为“极权主义”的代名词。尤其是美国出现了一批鼓吹“意识形态终结论”的学者,代表人物有丹尼尔·贝尔、马丁·李普塞特、爱德华·希尔斯等。丹尼尔·贝尔认为,“意识形态现在已经逐渐走到了死亡的终点”[2]。马丁·李普塞特认为,“民主式的阶级斗争将继续下去,但这只是一种没有意识形态色彩、没有红旗、没有五一国际劳动节游行的斗争。”[3]“意识形态终结论”在20世纪末汹涌而来的全球化浪潮中,借助无远弗届的网络新媒体,形成了最具影响力的意识形态全球景观。
与国际舆论遥相呼应,国内各种“淡化”马克思主义的舆论也甚嚣尘上。随着改革开放深入推进,我国的经济结构与思想文化不断走向多元化,社会阶层与利益分化不断加剧,社会心理结构日益呈现出开放、活跃、包容、多样等现代社会心理特点。这样的社会心理为审视甚至质疑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权提供了丰沃的土壤。当改革开放中主流意识形态的理论涵指与现实中的政策落实、政治运行之间出现脱节时,当主流意识形态不能有效解释和说明一些令人困惑的社会问题与现象时,主流意识形态难免遭到日益现代性社会心理的普遍疏远与拒绝。由是,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和认同出现“危机”:在学术领域表现为马克思主义的“过时论”、“无用论”、“不完整论”、“对立论”等;在历史领域表现为历史虚无主义,对现在中国的历史以“重新评价”为名,提出否定革命和“告别革命”的主张;在文化生活领域表现为热衷快餐文化、庸俗文化与非主流化,主张文化产品应当与主流意识形态彻底“分开”。
较之主流意识形态“淡化”的右倾思维路径不同,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化”表征为试图用儒家思想直接 “儒化”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保守主义倾向。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攀升,大国崛起的日益显现,中国人的民族与文化自豪感迅速升温,盲目的文化自我崇拜也悄然抬头。加之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社会矛盾加剧化提速,“当代中国的问题”推动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的儒化。于是,一股强劲的以新儒学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渐以形成。这种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越走越远,并随着网络新媒体的传播,社会影响也愈来愈大。
有人明确提出了“儒体马用”论,必须使马克思主义儒学化或者儒学马克思主义化,两种“化”的前提必须是“儒体马用”,而不是“马体儒用”。也有人坚持“华夷之辨”的立场,把马克思主义与儒学对立化。还有人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直接解释为儒家社会主义,认为所谓“中国特色”就是中国历史文化特色,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儒学为主体,所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质上就是儒家社会主义。
在主流意识形态遭遇“淡化”和“儒化”的同时,主流意识形态的“弱化”现象也令人担忧。甚至有些人心目中形成了这样一种刻板印象:马克思主义就等于我国政治,等于政府官员,等于党员。这就把思想等同于实体、具象,使马克思主义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片面化,甚至扭曲化。改革开放以来,由于政治体制相对于经济体制改革的不同步性,权力寻租、官员腐败、玩忽职守成为一种制度性痼疾,造成了党和政府威信的严重下降,这也导致马克思主义信仰被损害和弱化。
同时,在网络新媒体的覆盖下,传统的“单向度”受众已经集体蜕变为觉醒的主体性受众。其所面向主流意识形态的精神姿态,不再是臣服于“硬性”的权力,而是驯服于“软性”的思想力。 “一个思想,包括占统治地位的思想,要让人接受,必须给出让人接受的理由,而且必须让人们觉得这个理由是占得住脚的。”[4]然而,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在面对复杂的现实问题时,往往表现出解释的乏力与理论的苍白。“迄今为止,还没有从理论上对社会主义条件下的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问题、剥削问题、如何认识社会主义优越于资本主义、资本主义为什么‘垂而不死’等问题,作出令群众信服的解释。而阐释主流意识形态的文章对重大问题避而不谈,即使谈也是牵强附会。”[5]这一切都无形中弱化马克思主义的说服力。
上述的这些现象和变化随着网络新媒体的快速发展与普及,随着后现代主义、新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思潮成为网络新媒体流行的社会思潮,导致主流媒体对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在网络新媒体上不断遭受来自西方以及国内各种力量的围剿,尤其是与网络共生的“80后”“90后”青年群体,本来就对马克思主义认识肤浅和片面,在面对几乎是众口一词的网络污名时,更是是非不辨,认同感动摇。
其次,各种非主流意识形态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合围。不仅主流意识形态遭遇形形色色“淡化”“儒化”和“弱化”的危机,而且还遭遇各种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合围。所谓非主流意识形态就是指与主流意识形态不一致的思想和观点,其以社会思潮、社会观点和社会心理等形式存在于社会的观念系统中[6]。
改革开放前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决定社会生活的三大领域——政治、经济、精神文化领域处于高度合一的状态,政治活动、经济活动和精神文化活动具有刚性的一致性。三大活动以政治活动为整合统一的中心,经济活动与精神文化活动完全服务于主流意识形态。在这样社会语境下,虽然不可避免会有与主流意识形态不一致的思想、观念出现,但这样的思想、观念多处于潜伏状态,没有广泛的社会心理作为营养基,从而根本不可能构成任何具有影响力的社会思潮。然而,改革开放后在市场经济社会中,政治、经济、精神文化则由刚性统一走向弹性的分离,尤其是精神文化活动,“基本上不再具有以强力使其接受规范的能力”,“不再具有强制人们遵从的力量”[7],主流意识形态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最为鲜明的是我国社会心理日益具有了开放、包容、多样的现代性人格内涵。当然,在社会广泛、空前和急剧的变革中,社会心理也呈现出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倾向。随着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的发展,西方各种形形色色新马克思主义、后马克思主义、非马克思主义乃至反马克思主义思潮通过经济、文化的交流活动,特别是网络传播的方式,相继涌入中国。这些思潮与我国各种类型社会心理发生作用。由是,各种各样的非主流意识形态纷纷出场,对主流意识形态形成了“众声喧哗”的合围景观。比如“新自由主义”所提出的“经济人”假设,强调以个人为本位,把个人的自由和利益置于国家与社会的利益之上;“民主社会主义”提倡实行议会制和多党制,认为应该让各种思想共同存在、相互竞争;“历史虚无主义”否认中国近现代革命史的历史价值,提出“告别革命”;“普世价值”把带有明显的资产阶级印记的所谓“民主、自由、人权、平等和博爱”当成全人类应该遵守的价值观念。
上述这些非主流意识形态在一部分知识分子和其他基层中拥有很大市场。而实用主义、功利主义、个人主义等非主流意识形态对广大民众尤其是青少年的传统价值观念构成了极大的冲击和挑战,使维系社会正常运转的思想文化基础被削弱,一定程度造成社会思想混乱。
按照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标准进行划分,可把非主流意识形态区分为同质性非主流意识形态、异质性非主流意识形态和中性非主流意识形态。上述非主流意识形态都是异质性非主流意识形态。由于在网络传播环境下,新媒体以其天禀的叛逆性,主要以传播异质类非主流意识形态为旨趣。另外,西方社会利用网络技术以及资金等多方面优势,不断加强对我国进行“西化”和“分化”的意识形态渗透,也给主流意识形态造成了严重挑战。
这样,异质类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大肆扩张,人们的思想观念不论是深层次上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还是表层次上的事业观、权力观、金钱观、义利观、幸福观、美丑观、爱情观等,都产生了这样那样的迷失和冲突的现象,造成了公众对国家的忠诚感和自身文化认同感的减弱,使社会政治文化整合难度加大。
再之,群体意识形态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冲击。在主流意识形态遭遇“众声喧哗”的合围中,群体意识形态可谓是众多合围中异军突起、声势夺人的一股社会思潮。所谓群体意识形态是指社会群体内部共同的价值信念体系、思想观念体系以及一种共同利益基础之上的心理共识。群体意识形态与上文的非主流意识形态有交集,但不是同一概念范畴。非主流意识形态主要针对不同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社会思潮而言,群体意识形态主要针对社会上各种社群部落内部的意识形态而言。群体意识形态是非主流意识形态的一种存在形式。
确然,计划经济高度一体化时期,人们作为一个“原子人”,都被纳入到“单位人”或“公社人”的身份框架内,统一被形塑成“思想高度统一”“意志高度统一”“情感高度统一”的单向度的人,群体意识形态根本没有可能发生的土壤。改革开放以降,由于利益主体的多元化、经济成分的多样化、组织形式的多样化以及社会结构的多样化,势必带来人们在思想文化、道德观念和价值取向上的多样化,这些多样化必然在意识形态上得到反映,从而造成群体意识形态的多样化格局。转型期中国的群体意识形态多样化格局是由形形色色、多种多样的共同体现状决定的。共同体可分为正式组织和非正式组织,正式组织又可分为政治组织、经济组织、文化组织、法律组织、宗教团体等。其中每一个分类的正式组织又可分成很多亚组织,比如政治组织可分为党派、工会、维权协会等;经济组织可分为企业、企业协会、行业协会、经济合作社等。非正式组织是共同体内部成员自发组成的具有某一价值诉求或利益诉求的关联体,这些组织或者基于一种相似的价值信仰或者基于一种共同的情感关怀、社会心理等,比如学缘、业缘、友缘、亲缘、地缘等关联体组织等。
毋容置疑,群体意识形态的出现是一个国家和社会走向文明与进步的重要表征。然而,群体意识形态毕竟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群体意识形态是共同体内所有成员共享的价值理念或者心理共识,能够“成为一个重要的凝合剂,能够把各种运动、党派、革命团体都聚合起来”[8],群体意识形态所蕴含的共同的利益诉求与行动框架、相同的价值取向和精神追求,规范和升华了共同体成员的个体心理或个体意识,使其遵守共同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从而增强了社会的凝聚力。另一方面,群体意识形态毕竟是各个不同共同体思想与利益的特殊性反映,具有“地方性”和“小团体性”的局限,而主流意识形态却是在整体性上表征各个共同体的共同理想与利益,其注重的是对社会整体精神的指导,它涵括了整个国家、社会。由是,群体意识形态与主流意识形态之间就形成了复杂的张力。这样,在主流意识形态对全体社会成员进行价值输出时,不可避免就会遭受某种特定群体意识形态的裁剪、筛选与抵制。有时甚至出现了群体意识形态覆盖主流意识形态的现象,尤其在网络新媒体时代更是得到强调与放大。比如在网络论坛、博客、微博、微信等新媒体平台上,形形色色的群体意识形态任意出没,有的群体意识形态之间还相互借力与合谋,通过博弈消解主流意识形态的控制力和教化力。
正是群体意识形态在网络新媒体上的强大解构力量,从而使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舆论力与传播力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大众传播时代严格的新闻“把关人”制度,确保了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话语权,任何“非我族类”的信息或思想企图穿越“把关人”的层层看守,一举现身于大众传媒的念想几乎成为虚妄,即便有幸进入也必须经过主流意识形态叙事语法的符合性改写与重组。由此,社会舆论场里只有主流舆论一家独大,主流意识形态新闻话语淹没了社会舆论场里所有异质的声音。
然而,新媒体的横空出世,颠覆了大众传媒既定的传播秩序与话语格局。一个越来越严峻的现实是,大众传媒所建构的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场,在与新媒体所建构的非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场的博弈中,前者因积极建构的巨大难度和迟缓滞后而令人难以信服,后者则以其趣味性、娱乐性、解构性优势正在博得更多的信众。
《人民论坛》杂志联合人民网、新浪网等网络媒体曾对“主流文化被边缘化”的原因进行调查,在被调查的9000多人中,73.6%的受调查者认为“主流文化缺乏现实关怀”,54.3%的受调查者认为“宣传的多,说教的多,难以打动人心”,41.2%的受调查者选择了 “主流文化缺失鲜明的价值诉求”,24.2%的受调查者选择了 “主流文化没有与时俱进”[9]。尽管网络受调查者身份以青年人群为主体,不能完全代表线下社会的整体文化心理,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表征着社会情绪的真实走向。
其实,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话语权的式微,上述原因调查只是表征上的,整体透视,不能不是新媒体、大众传媒内部以及海外舆论场等多种话语争权、渗透和侵蚀的结果。
首先,来自新媒体对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争权。透视新中国新闻发展史可以发现,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经历了刚性“党新闻”、理性“党新闻”和开放“党新闻”等三种宣传模式的发展段落。与这三个段落相对应的分别是新中国成立至“文革”结束、改革开放至上世纪末和新世纪以来等三个历史时期。无论是刚性“党新闻”时期,还是理性“党新闻”时期,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在主导社会舆论走向、广泛安抚人心以及在增强社会凝聚力上都起到了葛兰西所指称的“社会水泥”的作用。“传播,不但是达成共识的方法,更是共识形成的结果,而大众传播几乎等于大众共识。”[10]然而,新世纪以来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也即开放“党新闻”时期,大众媒体原本通过意见市场所形成的“主流共识”与“大众共识”产生了某种隔离。
在大众传播时代,受限于传媒工具和传媒方式,人们对“主流共识”难以发表见解和意见,而置身于新媒体时代的受众,不仅可以阅读和传发主流话语之外的新闻,而且还能随心所欲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对“主流共识”进行篡改、戏谑和调侃。原先,人们惯常认为的“社会建构是指大众媒介以某种方式定义和阐释事件、个人、价值、想法,并赋予其意义和优先性,进而建立起个人眼中的现实图景”[11],已成历史过往。
较之传统大众媒体建构的“主流共识”,新媒体建构了民间意识形态的“大众共识”。特别是起自2003年,由于孙志刚案、刘涌案、王静案等一系列席卷网络的事件,从而使网络舆论力声名鹊起,因此这一年也被称为“中国网络元年”。随着新媒体技术的不断进步,这种网络舆论力不断升级,待到2010年被成为“微博元年”,特别是2012年微信异军突起后,新媒体对传统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争权已经直接影响了传统主流媒体的话语主导地位。
这不仅表现在网络新媒体传播中多元意识形态对大众媒体中主流意识形态话语权的分割,比如在网络上涌现的思潮,集中表现在经济上的新自由主义和生活上的消费主义。由于极化、碎片化、浅阅读等种种网络信息传播和接受的特征,让越是简单、有力、符号化的思想片段越易于传播[12],以致这些多元社会思潮在网络新媒体上形成传播力与形塑力,大有超过主流话语通过大众媒体所形成的影响力和渗透力之势。
同时,新媒体对传统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争权还表现在网络新媒体重新建构了人们认识社会的解读框架。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当前中国网络思潮的负面影响在于极端简单思维导致的冲突与怀疑性的事实解读框架,网络建构的社会镜像及其解释,实际又在强化“信息蚕房”导致的群体极化,减少群体间交流的机会[13]。比如网络事件中的2003年“哈尔滨宝马撞人案”、2012年“我爸是李刚案”、“杭州飙车案”以及瓮安事件、石首事件、启动事件、周克芹事件等,所表现出的官与民、贫与富、上层精英和底层民间的冲突及其权与民、贫与富之间的裂痕,都是首先在网络空间充分发酵,继而传播到传统媒体,网络框架转为媒体报道框架。在这些不断发生的网络事件中,不明真相的民众往往轻信来自网络的民间话语,而对来自官方的解释则是质疑有加。
“信息的真实、对权威性信息发布者起码的信任,是现代社会生活最起码的基础。”[14]然而,人们对主流媒体的深度质疑导致主流话语权威的严重滑落,这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有传播者尖锐指出,“不得不说,在议程设置上,传统媒体是失职的;在创造社会流行语方面,传统媒体得分基本为零;在设置讨论话题上,传统媒体基本没有贡献;在引导公众讨论和舆论引导上,传统媒体也非常乏力。”[15]新媒体对传统主流媒体新闻学的争权,不仅已经成为现实,而且愈演愈烈,势头强劲。
其次,来自传统大众媒体内部对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争权。新闻发展史上出现过三种新闻生产标准,即政治标准、专业标准和商业标准。“应该说,自新闻事业诞生的那天起,这三种标准都已产生,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各种标准的表现程度不同罢了。”[16]在中国当代新闻发展史上的刚性“党新闻”时期,新闻的商业标准和专业主义标准,没有生存土壤,只有政治标准一统天下。改革开放以后,新闻生产的“事业单位,企业经营”的政策调整,使媒体不再是单一、简单的宣导。虽然党与政府对媒体的管制一点也没有放松,新闻生产的政治标准依然是新闻叙事的严格语法,但新闻运行的方式都在与时俱进。正是这种内容与运作方式的分离,即这种政策调整,在有的学者看来,转型期中国传媒拥有两套话语,即“市场话语”和“意识形态话语”,它们一起共同解释当前媒体的运行[17]。同时,不能不说,新闻专业主义标准也开始或多或少地悄然发生作用。西方新闻业的专业主义话语肇始于20世纪90年代传入中国,新闻专业标准不仅在一些商业媒体上存在,就是在一些秉持传统新闻生产策略的党媒中,专业主义话语也开始或多或少地有所呈现。这主要缘于改革开放语境所形成的“去政治化”传播,以及社会发展所催生的人们对民主、公正与正义的期许。
如果说在理性“党新闻”宣传时期,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政治生产已经开始遭遇商业主义新闻学和专业主义新闻学隐性争权的话,那么到了新媒体时代,也即开放“党新闻”时期,新闻生产的专业标准和商业标准已经构成了对意识形态新闻学的显性争权。最为醒目的是新闻生产的商业逻辑呈现。媒体自给自足的生存处境使“稻粱谋”成为媒体的“硬道理”。媒体的新闻生产瞄准的是发行量、收视率、收听率和点击率,迎合的是广告商。尤其是在新媒体时代,党和政府除对党刊、党报、党台以及党网等党媒推行政治宣传的强制性外,对商业媒体的政治要求则变得相对温婉,在不挑战主流意识形态的前提下,商业媒体可以不刻意履行政治宣传的义务。由是,“市场话语”成为商业媒体的新闻叙事语法,商业媒体不仅大规模沦为市场化、感官化和消费化的媚俗娱乐的工具,甚至失实新闻、有偿新闻和虚假新闻也是越来越多。在广告传播方面,医药广告、女性用品广告以及虚假广告更是不断突破道德防线乃至法律底线。这些规模庞大的商业媒体,不仅分割了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传统版图,同时,其所宣扬的消费主义话语也对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构成了尖锐的消解。
市场标准所导致新闻生产的媚俗、低俗、庸俗以及网络新媒体所催生的草根新闻对新闻性的损害,开始深刻唤起新闻专业主义意识在一些新闻从业人员身上的觉醒。这不仅表现在一些商业媒体上,新闻专业逻辑开始同商业逻辑进行分庭抗礼,而且就是在一些党媒上,新闻的专业逻辑也开始影响新闻生产的政治逻辑。新闻的意识形态叙事正在一定程度上悄然接受专业逻辑的改编,由此,主流媒体新闻学的话语权不得不部分让渡给专业逻辑。
再次,来自海外新闻舆论场对传统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争权。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渗透,始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如果说在传统大众传播时代,西方世界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的颠覆与渗透,限于传统媒体的技术局限以及地理疆域的阻断,还很难对中国国内的民众形成规模化的舆论影响,那么网络新媒体的全面莅临,不仅使地理国界如同虚设,而且在通讯意义上真正使地球变成一个信息村落。由是,海外舆论场各式针对中国的左、中、右三种舆论潮水般汹涌而入。正如童兵所言,“这些年,中国人通过各种渠道,可以接触到这三种舆论。尤其是大学生,尽管有关方面设置了‘防火墙’,其实他们都有‘翻墙’的本事。正因为这样,海外舆论场这些年轻中国人,尤其是知识阶层,影响已不可小觑。 ”[18]
在网络新媒体的强大覆盖下,海外舆论场尤其是以美国为中心的唱衰中国的舆论,对中国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形成了严峻挑战。这些舆论不仅拿台湾问题、西藏问题、新疆问题、人权问题等在国际上“妖魔化”中国,制造“中国威胁论”,而且还针对中国国内民众,通过宣扬西方的普适性价值标准、美化西方生活方式,极力污名社会主义社会。同时,还煽动社会主义国家的民族仇恨和宗教狂热,动摇民众对党的信任。近年来一连串发生在东欧、中东、北非地区“颜色革命”,主要就是西方国家借助新媒体进行意识形态渗透的结果。不能不说,这些宣传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对中国年轻一代的网民具有很强的影响力。
面对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遭遇“众声喧哗”的合围及其新闻学的式微,那么,怎样应对这一严重挑战?笔者认为,关键问题在于如何提升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形塑力”。这一“形塑力”是指主流媒体通过意识形态新闻叙事,对受众的意识主体性、思想导向性以及价值倾向性进行询唤、塑型和改造的能力。怎样锻造这一“询唤”、“塑型”和“改造”的能力?尽管新闻理论界与党媒业务系统进行了艰苦的理论探索与实践努力,可是收效甚微。笔者梳理学界研究与业界实践发现,几乎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是围绕诸如新闻实效、传播内容、策略调整、媒体融合等新闻传播学维度展开的。其实,重构“形塑力”并不能单纯执著于新闻传播学维度的方法论调适,还必须有来自政治学维度的社会建构与意识形态话语创新。
习近平说“打铁必须自身硬”。的确,政治过硬就是最好的传播。只要执政党自身在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清正廉明、从严治党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等政治要素上真正“硬”起来、强起来,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即使遭遇再强大的挑战,也会自然强起来、“硬”起来。同时,只要增强主流意识形态面对重大理论问题、面对现实问题以及面对广大民众情感唤醒的对话能力,就会自然而然地焕发出与时俱进的思想魅力,从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十八大以来“反腐倡廉”、“从严治党”的政治实践和实际效果所营育的党和政府形象日益向好的事实说明,这种来自于主流意识形态自身的力量,要比任何讨巧的新闻策划都要更胜一筹。当然,也绝不能因此轻视了新闻传播学维度的方法论创新。
总之,提升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的“形塑力”,必须实现来自新闻传播学与政治学两个维度的双重建设。 前者为“用”,后者为“体”。 只有“体”“用”互构,主流意识形态新闻学才能突破多元意识形态的合围,再度聚拢人气,重铸传媒权力的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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