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方言情态方式副词的用法

李俊楠，王化平

（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北碚 400715）

吕叔湘先生曾经说过：“副词内部分类，可是不容易分得干净利索，因为副词本来就是个大杂烩。”[1](P42)普通话副词分类尚且如此，方言中的副词分类就更加不容易了。大同方言副词种类繁多，形式多样，用法复杂。本文将结合实例探讨大同方言情态方式副词的用法和特点。

一、大同方言情态方式副词的用法

大同方言表示情态和方式的副词有“倒好”、“量为”、“打划”、“估划”、“到了儿”、“专故儿”、“就了儿”、“停停儿”、“白白儿”、“款款儿”、“猛猛儿”、“缓缓儿”、“坐底·”、“那往儿”、“那根儿”等。[2](P130)[3]

（一）“倒好”“倒好”［tɑu24xɑu30］[4](P92-93)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幸亏”，既可以用在肯定句中，也可用在否定句中，带有庆幸的语气。

（1）我倒好幸亏没跟他抬杠吵架，要不可很、非常让他骂个灰［xvεe31］表程度深。

（2）夜你［iε24ni54］昨天倒好幸亏买了些白菜，今天嗒［təɁ32］句中语气词卖断桩全部卖完了。

例（1）的意思是庆幸自己没和他吵架，否则会被他骂得很惨。例（2）是庆幸储备了一些白菜，否则第二天就买不到了。即“倒好”的使用语境为庆幸做了某事或不做某事而规避了不好的结果。

（二）“量为”“量为”［liɑŋ24vεe30］[4](P92-93)在普通话里是指“仅仅为了”，多出现于句首，多与”不值拢”连用。

（3）量为仅仅为了吃个饭，不值拢不值得跑走［tsou35］这么远。

（4）量为仅仅为了这点儿事儿，不值拢不值得你大劳十远［tɑ35lau35si30yan33］很远跑一趟。

从例句看，“量为”所使用的语境是“仅仅为了……，不值得……”，其后多修饰一些说话者主观上认为的小事。

（三）“打划”、“估划”“打划”［ta54xua30］、“估划”［ku54xua30］[4](P92-93)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打算、计划”。

（5）他今天本来打划打算、计划去给他弟弟买个扳不倒儿不倒翁，结果天下张儿［ɕia24tʂɔr31］雨下雨来，就没去成。

（6）我打划打算、计划到理发店推个头理发，完了再上街晃晃逛街。

（7）他耍钱赌博耍得把房都输了，他老板老婆估划打算、计划跟他离婚呀。

（8）我夜你［iε24ni54］昨天估划打算、计划出去耍个通宵，最后让我爸爸雷堪［lεe313‘kæ30］地吓唬不敢去了。

“打划”、“估划”都表示主语主观上计划好打算去做的事，既可以修饰即将发生的动作和事物，如例（6）例（7）也可修饰过去可能发生而实际没发生的事，如例（5）例（8）。

（四）“到了儿”“到了儿”［tɑu24liɔr54］[4](P92-93)指“到了最后”，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最后、最终”。

（9）他今天难活［næ313xuaɁ32］生病呢，地里头的营生活儿又多，没办法，到了儿最终还是下地去田地里做农活去了。

（10）我估划计划今天早起会儿赶第一趟车，出门的时候个磨［kɣ33mo24］磨蹭了会儿，到了儿最终没赶上。

例（9）是说他身体不舒服，本来不想到地里干活，但是由于地里的活儿很多，迫使他不得不去。例（10）指本想坐第一趟车，但由于其他事情耽误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赶上第一趟车。据此可知，“到了儿”这个词多用于主语本想做某事或不想做某事，而客观条件却不允许，最后出现与主语所期待的相反的结果的语境。带有一种遗憾或无可奈何的语气。

（五）“专故儿”“专故儿”［tʂuæ31kuor54］[4](P92-93)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故意”、“专门”。

（11） 那老人儿老太太可好非常喜欢没眉晃眼［mε33mi313xuaŋ24iεn33］不留情面、不讲方式地说人，她这是专故儿专门惹人黑眼［xε313iεn33］讨厌呢。

（12）我坐底根本就不爱家［nei313tɕiʌ>30>］喜欢他，夜你［iε24ni54］昨天是专故儿故意气他呢。

“专故儿”这个词在词意表达、语法意义及使用语境上与普通话中的“故意”相差无几，在此不再赘述。

（六）“吕续儿”“吕续儿”［ly31ɕyr313］[4](P92-93)的意思是“陆续、断断续续地”，表示一种方式。例如：

（13）他这二年几年吕续儿陆续扒擦［p‘ʌ214t‘sʌ30］往上爬地官也当得不低了。

（14）年省去年他吕续儿陆续往家置买购买了不少作杖［tsua30tsaŋ24］工具。

（16）她到供销社扯了个嗒［təɁ30］块布，就了儿顺便到裁缝那儿做了件衣裳。

例句表明“就了儿“”多出现于两个动作之间，用来表明这两个动作的相关性以及在时间上的连贯性，即做完某事紧接着又去做另一件事。例（15）中的打扫房间与洗衣服有一定的相关性，这就促使施事者选择在打扫完房间后紧接着洗衣服，从而造成两件事在时间上的连贯性。

（八）“停停儿”“停停儿”有两种不同的读音用以区别意义。一是读作“停停儿”［t‘iəɣ313t‘iar313-54］[4](P92-93)，意思是“平均地”，二是读作“停停儿”［t‘iəɣ54t‘iar54-313］[4](P92-93)，意思是“一动不动地”。现举例如下：

例句中用“吕续儿”来表示陆续升官、陆续买东西，通过这种方式所得到的最后结果呈现出一种质的变化。例（13）潜在语境是他的官职在开始的时候很低，而通过几年连续不断地升迁，现在的官职已经很高了，至少到了一般人达不到的高度。

（七）“就了儿”“就了儿”［tɕiəu24liɔr54］[4](P92-93)表示动作的顺承，有“顺便、马上”的意思；

（15）她打扫完家，就了儿顺便就把衣裳洗了。

（17）他老板老婆可是个灵人聪明人，把那家里头的营生活儿分得停停儿均匀地的。

（18）老妈爸爸哥哥的妻子家种了些玉茭子玉米，每年都停停儿均匀地地分给其他几个兄弟家。

（19）我们家老圪蛋［kəɁ32tæ24］最小的儿子或女儿可皮呢，让人打了也停停儿一动不动地的不还手。

（20）我妹妹可是个挨心圪蛋［nei33ɕin33kəɁ32tæ24］表示说话人非常喜爱的心情，家里头没人的时候她就一个儿停停儿安静、听话坐那儿耍玩具。

从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出用以区分这两个意思的语法手段是语调，在例（17）、（18）的语境中，“停停儿”读作［t‘iəɣ313t‘iar313-54］，意思是“均匀地”，两个例子都用这个词修饰把某种东西平均地分给其他人。而在例（19）、（20）的语境中，“停停儿”则读作［t‘iəɣ54t‘iar54-313］，是指“一动不动地”，含有“安静、听话”的意思，例（19）的意思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性格、脾气很好，被人打了也一动不动地，不还手”，有轻微的贬义。例（20）则用这个词表示对妹妹安静、听话、不粘人的性格非常喜欢。

（九）“白白儿”“白白儿”［pεe313par313-54］[4](P92-93)是指“徒然、无效果、白费力气”[5](P58)。例如：

（21）他临完最后也没吃几口，害是［xεe313si30］倒是把他妈摆朝［pei313t‘sao30］摆布地白白儿做了一桌子菜。

（22）前野［tə‘ie24iε54］上午估划打算出去行找点儿营生工作，结果也没行找上，害是［xεe313si30］倒是白白儿跑了?一遭一趟。

“白白儿”是一个重叠词，且发生了儿化音变，具有增强语气、强调所修饰中心语的作用。例句表明这个词的使用语境是为做成某事而作了许多准备，最终想做之事没有做成。通过强调其前期所作的准备工作来表达没有做成某事的遗憾或抱怨。

（十）“款款儿”“款款儿”［k‘uæ54k‘uar54-313］[4](P92-93)是情态副词，表示“轻轻慢慢地”或“刚好合适、不多不少地”。

（23）你把这个花瓶款款儿轻轻慢慢地放那儿，看小心打碎着句末语气词。

（24）这个旮旯儿［kε33laor30］角落就能款款儿刚好合适地摆个桌子，别的啥也搁不下了。

“款款儿”这个词也是通过叠音的方式来增强表意功能，其使用可以使得所修饰的动作更加生动形象。例（23）中“款款儿”的使用可以凸显出“放”这个动作的方式和形象感。例（24）中的“款款儿”则更加生动形象地表明“旮旯儿”这个地方的空间刚刚可以放下一张桌子，再放不下其他东西。

（十一）“猛猛儿”“猛猛儿”［məŋ54mar54-313］[4](P92-93)含有“猛然、突然”的意思，是情态副词的一种，多用于表示突然受到了惊吓。

（25）他今个儿今天这身打扮猛猛儿突然吓了我一跳。

（26）夜你［iε24ni54］昨天黑张儿些儿［xəɁ32tʂɔ31ɕiεr30］晚上我俩一疙瘩［iəɁ313kəɁ31ta30］一块儿出去耍，碰了个神经病，猛猛儿突然吓了我们一跳。

“猛猛儿”与“白白儿”、“款款儿”等构词理据相同，在表意上所起的作用也大致相当。

（十二）“缓缓儿”“缓缓儿”用两种不同的读音来表示截然相反的两种意义。一种读作［xuan31xuan31-54］[4](P92-93)，表示匆匆忙忙的状态，也表示催促某人快点做某事，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快点儿”。另一种读作［xuan54xuan54-313］[4](P92-93)，指“慢慢地、不着急地”。这个词还有另一个读音［xuar31xuar313］，与读作［xuan31xuan31-54］的“缓缓儿”所表示的意义相同。

（27）我今天起迟了，忙慌什烂［maŋ31xaŋ33si24lan30］［ʂuεe54paɁ32］水坑，你缓缓儿慢慢地走，看小心崴了脚着句形容着急忙乱的样子吃了两口饭就缓缓儿匆匆忙忙地去学校了。

（28）一会儿就下凉太阳落山了，你缓缓儿快点儿把地里头的营生活儿做完回家吃饭哇。

（29）一下张儿雨下雨这条路就都是水泊坑儿尾语气词。

（30）你缓缓儿慢慢地吃，看烧烫着句中语气词嘴着句尾语气词。

（31）车张张儿啥［tʂɔ313tʂɔ31ʂa33］马上、形容时间短就来了，快缓缓儿快点儿，坐不上就得等明儿个明天了。

（32）这天阴的眼看马上下雨了，快缓缓儿快点儿，把场面［tʂ‘ɒ313miε24］晒东西的平地上的金针黄花菜收了。

从例句中可看出“缓缓儿”这个情态副词会因为读音的细微差异而表示截然相反的意义，同一个意义也会分化出两种不同的读音，但在用法上略有不同。“缓缓儿”［xuan31xuan31-54］一般只用在句中修饰谓词，而“缓缓儿”［xuar31xuar313］除可用在句中修饰谓词，还多与“快”构成中补短语单用。

（十三）“坐底”“坐底”［tsuo24ti54］[4](P92-93)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本来”，多用于表示说话者对某人某事的否定或不认同态度。

（33）他坐底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让他停停儿安静听话、一动不动地坐那儿看会儿书比登天还难。

（34）你坐底本来就不该出去耍，现在把兜兜儿［tou33tour30］包丢了也没说事［mei33sua30si24］没理由辩解。

例（33）表明说话人对于主语的学习能力或潜力的不认同，例（34）是指说话人对于主语出去玩这件事的不认同，两个例句同时蕴含了说话人对其所说之事的预判。

（十四）“那往儿”、“那根儿”“那往儿”［nεe313var30］、“那根儿”［nεe313kar30］[4](P92-93)大致相当于“坐底”，多用于说话人对某事某人的预判在后来得到验证的语境。

（35）他那往儿本来就不是个正经人，做出这种营生事情也不稀奇。

（36）我今天那往儿本来不想吃饭，就别让妈做饭了。

（37）那根儿本来今天就冷，你还不穿衣裳。

（38）他那根儿本来还想去出门儿吃喜酒呢，非得假装不想去。

二、大同方言情态方式副词的特点

（一）儿化韵对所附音节的影响突出 山西方言中儿化韵的数目由南至北依次减少，但儿化对所附音节的影响与儿化韵数目成反比，即山西北部儿化韵数目少，对所附音节的影响却比山西南部儿化韵数目多的地区大。大同方言中儿化韵数目较少，但在构词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6](P95)在情态方式副词中也不例外，主要表现在其作为一种构词手段，具有极强的构词能力和表意功能。例如：“到了儿”、“专故儿”、“吕续儿”、“就了儿”、“停停儿”、“白白儿”、“款款儿”、“猛猛儿”、“那往儿”、“那根儿”，一半以上的情态方式副词都发生了儿化的音变。如果不发生儿化音变，许多词的意义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有的不能在口语中使用，有的甚至不成词。例如，“到了儿”指“最后、最终”，没有儿化音变就变成了表示一个词组的“到了”，指到达某地。“就了儿”、“那往儿”、“那根儿”这些词如果不发生儿化音变则不成词，不能单独使用。

（二）构形常用重叠的形式 大同方言中情态方式副词常用重叠形式“AA儿”，例如“白白儿”、“停停儿”、“猛猛儿”、“缓缓儿”、“款款儿”等。这种重叠加儿化形式的语法意义主要在于增强情态方式副词的表意功能，可以增强所修饰谓词的形象性，同时起到加强语气的作用。例如，说“猛猛儿吓了一跳”就比说“吓了一跳”更加生动形象，说“白白儿忙活了半天”比说“白忙活了半天”的否定语气更为强烈。副词的重叠式在山西入声区是比较罕见的，除大同、天镇、平遥等地，其他地区较少使用这种语法方式。[6](P113)

（三）因读音的细微差别而含义不同 大同方言中有一小部分情态方式副词会因读音的颠倒或不同而表示不同或截然相反的含义，如前文所说到的“停停儿”和“缓缓儿”。另外，有的副词的音变会造成程度的变化，甚至还可以属于不同的类别。例如，“可”字在大同方言副词中能表示三种程度，当读“可”［k‘ɣ54］时，表示程度减轻；当读“可”［k‘ɑɁ31］时，表示“非常、很、实在”的意思，程度较之前加深；当读成“可”［k‘ɑɁ32］时，表示程度非常深；当读作“可”［k‘ɣ313］时，它就变为表示语气的副词，意思是“正巧、正好”。现举例如下：

（39）他晌午中午回去吃了个钵儿［pεr24］窝头，这阵儿这会儿可饿了。

（40）我早起早上没吃饭，这阵儿［tsi33tʂaɣ24］这会儿可饿呢。

（41）这是刚下摘的本地当地瓜，可甜呢！

（42）我还估划计划后野［xəu24iε54］下午去你家呢，可正好你嗒［təɁ32］语气助词来了。

例（39）用“可”表示饿的程度减轻了；例（40）的“可”表示“很饿”；例（41）用“可”表示程度的加深，意思是“瓜特别甜”。以上三例中的“可”都是表示程度的副词，例（42）中的“可”则变为表示语气的副词，意思是“正好、恰好”。

总而言之，大同方言情态方式副词形式多样，用法也较为复杂。通过对其用法的分析，归纳出“儿化音特点明显”、“构形常用重叠的形式”、“因读音的细微差别而表示不同的含义”三个特点。

[1]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第一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2]王 静.大同方言中的副词[J].文教资料,2012(27)：129-131.

[3]马文忠.大同方言实用手册：第一版[M].香港：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3.

[4]马文忠,梁述中.大同方言志：第一版[M].北京：语文出版社,1986.

[5]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第一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6]侯精一,温端政.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第一版）[M].太原：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