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书芳,崔瑞锋,乔亚铭(西安交通大学图书馆)
译书的序跋介绍本书的背景知识、内容梗概,或翻译情况,反映译者思想,是“译者同读者对话的开始”,可“作为研究和评价译者以及译作的重要依据”。[1]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由晚清政府主办,是长期组织人员比较系统地翻译西书、译印科技书籍最多、影响最大的译书机构,共翻译出版了196种(或176种)图书,[2]译书以兵制、工艺为主,兼及农、林、矿、船等应用技术和声光电化与天文等自然科学基础理论,此外,也译介了不少史志、政治方面的西方典籍,对中国近代科技、文化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中一些译书带有序跋,或为作者写的原序,或为译者及他人写的序。通过整理这些译书序跋,可以管窥作者和译者写作及翻译动机、翻译概况、图书内容及流通情况等,这些序跋也是研究晚清西学东渐、科技翻译史的重要资料,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江南制造局译书当中,有的序跋体现了译书的原版时间及翻译后出版时间,由此可推测译者选译的是当时最新的版本,或选用最新内容的图书。如工程类著作《铁路纪要》,作者在原书序末题“西历1889年美国工程家柯理识于美国”,译后序末则题“光绪二十年(1894)岁在阏逢敦牂且月既望,湘乡刘麒祥康候甫识于江南制造总局”,[3]可推测此书选取的是1889年版本,于1894年翻译完稿。《海塘辑要》作者是英国人韦更斯,他在书前序文(1867)中说明:“此书于1852年印行,今又重加修改,并增西士马立德所著附释于后”,[4]可知此书为修订本,比较新,制造局取新版来翻译。农学类著作《农学初级》,是中方译者范熙庸作序:此书“始印于西历1878年,迄今凡九印。(熙庸)与秀君初译是书,系照第七次印本。译至半,又购得1897年所印本,即第九印也。秀君详加检阅,见第二章已改为论种子,第六章以下改窜尤多。于是六章以下,悉依新印本译出,而补译论种子一章,附于原译第二章之后。”末题“光绪二十四年(1898)岁次戊戌仲春既望上海范熙庸识”,[5]可以看出最终翻译时还是选取了1897年新本,并于1898年译刊。可见,译者通过优先选取最新的版本,把当时最新的科技知识翻译介绍到中国。
从作者的序言中,可以看出一些书籍不仅内容新,而且在当时流通很广,深受读者欢迎。以工艺制造类著作《兵船汽机》为例,作者为英国兵船部汽机总管息尼德,在重印书序中提到“此书初印之本,早已售罄,兹又将重印”,“惟今公事旁午,不能全行修改,只将新增理法补辑之”。[6]初印本在英国脱销,又进行修订重印,翻译馆所选其重印本翻译。地学类著作《地学浅释》一书,华衡芳译后在序文中言“校刻既毕,印本流传于外者已数百部”,[7]这些书在当时国内也比较流行,受到了知识界的关注。矿学类著作《求矿指南》一书,为英国学者傅兰雅和中方的潘松同译,清代赵炳黎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写序云:“英国矿师安德孙所著《求矿指南》一书,寻源溯委,殚见洽闻,西人亦称为善本”,“余批阅一周,简洁详明,洵为求矿者指迷之助”,可见对此书评价甚高。[8]我国译者应祖锡在为另一本书《银矿指南》作的序中,对其极为推崇:“自泰西矿学盛行,凡采山凿石之俦,无不领异标新,著为论说。顾其书类,皆议论分歧,鲜得简要宗旨。所言工程器具,亦复为费,不赀非巨贾富商每难兴办。求其理精法,简从事易,而成效可观者戛戛乎?难之焉!亚氏蚤岁究心地学与银矿之理,尤能窥其困奥”,“爰取伯提阿番墩霸镇诸家之法,潜心参究,推陈出新,体验有年,遂本平时所心得者,撰为一书。自试验银矿以及采矿、锻矿、磨矿、分矿,无法不备。所用器具,又极轻巧灵便,即小本经营之人亦能置办。诚开矿之南针,炼银之秘钥也。”[9]可见制造局翻译馆选取译本基本为善本,内容新颖实用。
总之,“择善本而译之”是当时选择译本的主要原则,内容新、版本新、重实用是当时译书的主要特点,有些书为西学经典、基础学科知识或入门读物,选书者在选择译本方面颇费心思。
有些书前原序反映了作者对科学技术知识求真务实的态度和作风。如矿学类著作《探矿取金》一书,系英国矿工密拉所著,作者在序言中道:“开矿一书,已汗牛充栋,其论格致不厌精详,而于矿内工作之事,多未发明。”“余曾于矿务阅历四十余年,往往得地下变化之石,或矿层断折,以及各种情形,皆前人所未记载者,笔之于书。俾矿工阅之,知有许多新法,可增其识见”,“是书首论探查矿地,凡矿内要工,如钻洞搭架,及各层危险处开通等法,俱由亲历而得。次论集股开矿,应如何妥定章程,杜绝欺弊”,“总之事必求其实践,勿徒托之空言,是则余作书之本意焉。”[10]可见作者在平时的工作学习中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不是凭空想象或主观臆断作文,注重论著的实用性、真实性和新颖性,这些思想观念给以八股文取士、暮气沉沉的晚清社会带来了一股新风。
有的作者将学理与实践相结合,与时俱进,及时将新方法、新发现吸纳于其著作中。例如上文提到的《兵船汽机》一书的序文中写道:“余昔在英国兵船书院为教习若干年,专讲汽机之理,嗣为国家船厂教习,又讲汽机制造各法。两处生徒,尝欲求汽机善本,以便揣摩。”“而前人著作,大都博而不赅,往往但论源流及久已废弃之式备,好古者浏览,怡情广其识见。而理详法略,徒使读者误用心思,虚掷光阴而已。故余特著此书,力矫各弊,于汽机源流甚略,其废弃旧式,几置不问,而独讲其理法及今所合用之式,于近时兵船汽机理法,尤为详尽。”[6]
另外,还有著者在自序中提到,书初版后被他人抄袭翻印,但作者依然潜心钻研、求真求新。如《银矿指南》一书作者美国人亚伦在书前序文(1876)中称:“西历1869年,余曾撰就一书,专论用水银分银矿之法,其法类皆便捷简要”,“前书每本售洋二角五分,近有脱而拏其人者,在奔丹拏地方将余书少加窜改,翻印出售,其命名之意为《试验银矿并各种制造工程》,每本售洋十圆。”“脱君书中所增议论数则,亦为余囊时所撰,曾登入矿务新闻纸内者。今又代余刊入,亦足见脱君之佩服余法与余之书者甚深。”“余自刊前书,后重将此法精详研究,五易寒暑。盖余之孜孜于此者,并非专为图利起见,亦谓从此讲求,庶可扩充见识耳。兹将数年内所身体力行者,另撰为一书,较脱君翻印者更加详尽,书中另增别法数则,俱与矿务大有关系”,序末题“1876年禀请美京立案永远不准翻印”。[9]以示其对抄袭行为的坚决反对态度,通过法律途径(申请版权保护)来保护自己的研究成果。
有些书经过屡次修订出版,修订者已非著者本人,但亦秉持认真、严谨的态度,对其内容进行补充、更新。如医学类著作《西药大成》一书,原为英国人来拉和海得兰同撰,主要修订者则为哈来,他在《增删重印西药大成》序言中提到,“英书内之各药品,其取法详言之,而应论其优劣处,亦加说于内。又美、德、法三国之药品书,亦详细查检,而有益之药,补载于本书之内。此外凡有医学家试过而佩服之各材料,亦列于书内。”“此次增补药品之功用等说,大略为余试验者,故能深信而不疑”。[11]另一本医学类著作《内科理法》,作者在自序中明确说明,“此为医学家常用之书,即将医学家应知之事,包括于一书之内,无论在病家或医院调治之侯,俱可用之。”“兹欲求医道之精详,故此书分为两编”[12]等。这些书的校者和著者均很务实,即便书的内容为某学科的基础知识,也仍须时时增加新内容。近代以来,科学技术发展迅速,知识更新速度加快,为适应这一发展趋势,作为知识载体的图书往往需要多次修订再版,力求反映新的理论成果,或经过实践发现新方法,使读者确有所获,而图书序跋告诉了读者图书出版或再版的背景、原因及学术价值之所在。
从翻译馆一些译书的序跋中可以看出,西方很早就很重视对知识产权的保护,著者引用或摘录别人的东西,或参考文献,都会在文中说明或注明。仍以《兵船汽机》一书为例,作者息尼德在序言提“有引用他书者,皆注明出处,示不掠美。而书中论汽各章,多引用壳德利拉之论。至近时汽机理法,则以来敬所论为正宗,故亦引用之。书成,囊理校对者,企勒阁德之力居多。他山之助,余不敢没其劳也”。[6]商学类著作《工业与国政相关论》一书,著者为英国人司旦离遮风司,其在序文中直接“将所引证之书,均摘录出来”,如“洼克耳《工钱论》,侯威勒《资本与工作相争论》,后利欧克《工业合力考》,大斐司《工业律法论》,危克司《公断调停纪实录》,1860年工艺会各事报,1867年查验工艺会官报,1874年查考工业律法报”。[13]再如化学类著作《化学工艺》为瑞士化学教授能智所著,书前序一称:“此书凡引证他书,必标明何章何节何页,以便看书人欲推详其事,可检查原本”。矿学类著作《炼石编》的著者英国人亨利黎特于1877年作序称:“此编详制造所需料质,非出自予一人之见”,“内有他书摘录者,必附著其姓氏。盖非集思广益,则一人之见究有限也。”[14]有的序言直接列出所涉及参考资料来源,如美国人施妥缕在其所著的《农务全书》的序言中说明,“余著此书,取资于我受业师并各国农学博士考论之著述,各国农务化学新闻书籍,英国各农学汇编,美国农部试验厂报告,及他学博士论水土之书。”[15]科学技术的进步是一代又一代人不断探索的结果,后人的新思想、新发现往往是建立在前人的创造基础上。从上文论及的序跋中,可以看出作者著书所列出的参考文献,都注明出处,既表明作者对他人劳动成果的尊重,也方便于读者查阅有关文献出处或第一手资料。换句话说,尊重和保护新发明和新发现的优先权,才能鼓励独创性,进而促进科学的进步。
随着西学的传播以及西学东渐的深入影响,国人也开始有了版权意识,逐渐注重对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1910年,清政府颁布了中国第一部版权法《大清著作权律》,这也是西学东渐的硕果之一,译书的传播对中国社会的进步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根据已有的档案资料,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是在曾国藩、李鸿章的支持下成立的,他们希望通过翻译西方的科学技术书籍,为洋务运动服务。换句话说,翻译的起因或目的,就是通过西学传播唤醒民智、求强求富。从译书的序跋中亦能看出当时清廷试图通过学习西方实现实业强国的梦想。如矿学类著作《求矿指南》,为傅兰雅和潘松同译,序者赵炳藜称其“洵为求矿者指迷之助”,“方今圣天子睿虑周详,讲求矿政,以起天下之疮痍,然则是书也,其殆为救时良策乎?”[8]《开矿器法图说》为傅兰雅与王树善合译,王树善曾担任制造局广方言馆教习,兼职翻译。他在书后跋文言“国家正当讲求矿务之际,矿务家言应先广求译本,故亦不暇润色,即请制造局发刻行世。”[16]冶金类著作《制羼金法》,时任江苏候补道的潘学祖为其写序(1900)道,“余知此书一出,工善事而商兴利,其以此为嗃矢欤?”[17]晚清士大夫阶层中的有识之士,迫切希望通过翻译西方著作,学习了解西方科学技术,发展民族实业以救国。
有的序言则直接表达了洋务派们通过洋务运动求富、自强的心声,如刘麒祥(曾任江南制造局总办)在为《译刊铁路纪要》作于光绪二十年(1894)的序中道:“爰命译员潘筱洲参将军,将铁路纪要一帙,详加翻译,经数月而竣,反复披览,洵为时务切要之书。海禁大开以来,士商云起,讲求富强,其亦将究于斯,而附李张之政欤!”[3]李张即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李鸿章、张之洞,翻译馆及其译书活动是洋务运动的产物,是为挽救清廷走向衰亡而做的努力之一。
有的序言反映了参与译书的西方学者的动机或目的,如教育类著作《日本学校源流考》一书的口译者美国人卫理,希望中国通过兴办教育,开启民智,从而实现国富民强。他在书前序文言,“窃以为今中国,亟宜使人详考日本之教法,呈诸国家,办其法之善否,中国可行与否,而思所以创行新教法之事。爰向路义思君,索得副本。商于范君通甫,亟译是书。俾中国人观之,发愤自强,兴设学校,将见蒸蒸日上,民智国强,且驾今日之日本而上之,是则余之所厚望也夫。”[18]这本书是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刊行的,原作者是美国人路义思,清代范熙庸做的笔述。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的惨败使国人震惊,国人在反思战败的原因时,一些西方人也在探索研究。《日本学校源流考》是路义思对日本教育进行数月考察的成果,从教育的角度研究日本是如何由弱变强,“日本之童子,无不强之就学,此其所以强也。况乎行新法者数人,而守旧者且千万倍焉,安望其能同心耶?各国人数,女居大半,男子幼时,管理而相处者皆女子。若女子无学,而又信荒诞不经之说,则童子亦且从而信之,是以女子亦不可不学也。是书为我国而著,非为中国也。”[18]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极其重视教育,效仿西方实行新式教育,通过一系列教育改革,尤其是教育普及(强制儿童、尤其允许女子接受教育),使日本用了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逐步变强。而此时的美国已是世界强国,仍能以开放的姿态虚心学习,学习借鉴其他国家发展的经验。只有善于学习的民族和国家才会一直强大。中国也应该借鉴日本的经验,学习效仿西方的教育制度,提高国民整体素质,改善当时积贫成弱的状况。
翻译馆主要采用“西译中述”的译书方式或翻译模式,即外国人口述书籍内容,中国学者笔述,或笔录、润色,合作撰译。这种中西方合作的译书方式,是明末清初西学在中国传播所采用的主要翻译形式,原因在于西方学者不精通中文,中国译员亦不谙英语。正如翻译馆主要译员华蘅芳在其所翻译的《地学浅释》序文所言,“惟余于西国文字,未能通晓。玛君于中土之学又不甚周知,而书中名目之繁,头绪之多,其所记之事迹,每离奇恍惚,迥出于寻常意计之外,而文理辞句又颠倒重复而不易明。往往观其面色,视其手势,而欲以笔墨达之,岂不难哉!”[7]近代西方科学技术对国人来说基本上都是初次接触,这要求口译者和笔述者都应具有相当高的中文水平和专业知识背景,要能相对准确地表达原书的内容。它对双方的要求都很高,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笔述的。
王汝骃呥在《工业与国政相关论》(卫理和清朝王汝骃呥同译)序文(1900)言:“西人自考求格致以来,新艺新理,时有所增。而其中尝有吾华人所未习见闻者,故以华文译西文,未尝不自叹文字之疏,而无以应其需。然技艺中字,可依字义直译,不得已或但译其音,亦能通晓。至说理字,则不特不能译音,即照字义译之,亦有不能尽其意者。非苦心斟酌,易致失当。”在“学”与“术”中,相对于“学”(科学或学理)来说,“术”(技术、工艺类)比较容易翻译,学说、学理则较难翻译,需要苦思冥想、字斟句酌,以准确表达原意。“庚子春,与美国卫理君共译是书,见有西文一字,以华文一字译之则不足,二字则太过者,亦有二字不足,三四字太过者,其繁琐累坠,扞格支离,诚非笔墨所能形容。顾又恐费解,不敢多用生僻意义之字,其有不得已而用者,则更加注以释之,务令晓畅,使可共明。虽尚有未尽适当处,亦庶几不失其真矣,至于辞之不文所不便论。书成,用记之,弁于简端。”[13]笔述者要有较高的汉语水平及把握知识体系的能力,译者在尽量客观地理解、捕捉原作内容及一些细微含义的基础上,灵活运用各种翻译方法,或直译,或音译,或意译。在表达阶段,遣词造句,都需反复斟酌,力求既要忠实原文,还要简洁通顺、通俗易懂。
因此在翻译原则上,文字力求简洁、浅显,语言力求通畅,尽量让读者能看明白。王树善在为《开矿器法图说》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作的跋文中提到其翻译遵循的原则,“人谓旧译之书,尚欠雅驯。余谓旧译之书,尚欠浅近。树善持此论,傅君亦持此论。此本一以浅近为主,甘受文不雅驯之诮,而愿不能读书者之能读是书也。惟付梓之心过急,不及再求简洁,乃一憾事。”[16]措词过于追求优美、典雅,尤其用中国传统古雅的文言文表达近代科技名词术语,结果能看明白内容的读者不多。语言通俗易懂,才能吸引读者,让更多人学习新的科技知识。在工艺制造类著作《机工教范》序文(1912)中,中方译者王汝骃呥表达了与王树善相同的观点,译言要通俗易懂,“欧美各国,每行强迫教育,工艺勃兴,此大原也。今我国尚未能仿行而欲求补救之方,计惟有以通俗白话演解工艺理法。故编译是书,注意者三,纯用白话,务求浅显。一、既知其义,便可实用,不虚学力;二、由浅至深,渐引入室;三、或者其启蒙昧,振聋睽乎!”[19]每个译者有自己的翻译主张、思想或翻译标准,有追求译文“雅”的,有偏重语言浅显、通俗的。不同类型的作品,翻译标准是不一样的。科技类书籍翻译目的是以传递信息为主,要求措辞准确、语言流畅,不像文学类作品,要讲究修辞文采。他们提出的翻译主张基本符合现代的翻译标准。翻译的最终目的是把西学介绍到中国,使读者能够看明白,才能广为传播,启发民智。
由于当时大多科技词汇没有对应的中文名称,翻译馆的主要骨干傅兰雅(英国学者)等人曾为此确立了译书原则[20]:一是沿用中文已有之名或先前译书所译之名,二是采用音译法或以平常字加偏旁造新字,设立新名。在江南制造局编译的《化学材料中西名目表》小序(1884)中可窥一斑:“各种化学材料,有中国尚未知者,有前翻译家尚未定名者,无奈必设公法,特命新名。所有原质,多无华名,自必设立新者,而以一字为主,或按其形性大意而命之,或照西字要声而译之。所有杂质之名,率照西国之法,将其原质之名与数并而成之,中国有者,另为释注。所有生物质之名,或将其原意译其要略,或按其西音译以华字,因此不免字多,名似过长。内有属于矿学与药品之名目,亦归同法译之。惟另有此两种学之细目,刊印成表,故此表不多及之。”[21]
新名词和术语如何统一翻译名称,是翻译过程中遇到的难题之一。为此,翻译馆的主要译者通过编辑中西名目字表,使译书者可以检索核查,前后名称统一;也可使读者查阅西文原名。如江南制造局编译的《金石表》,书前小序提及编纂缘由:“美国代那作《金石识别》书,同治八年(1869),玛高温译以汉文。所定金石之名,初时未曾列表,故考究矿学者,往往既得金石,只有西名而无华名,即不能从已译之书索其底蕴。且后人续译化学矿学等书,因无金石名表,故不免另立新名,由是金石家更以名目不同为憾。兹将西名列于左行,玛氏所定之名列于中行,其有遗漏者,则考其原有之别名代之,其竟无别名可代者阙之”。[22]有了词汇表,就可以避免翻译同一外文名词而出现不同的汉语译名,即译名混乱问题。这种最早倡导科技译名统一的思想和原则,对中国后来翻译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翻译本身就有二次加工的性质,何况在当时的中国,近代科学技术基本是一片空白的条件下,这项工作对中西方译员都具有很大的挑战性和创造性。翻译的过程伴随着诠释,编译就是诠释的过程。而这些译者个人,不仅治学严谨,而且努力钻研,理解所译内容,多方探觅好的表达方式。
由于翻译馆的译书基本上是第一次翻译到中国,双方译者均在语言方面对科技专业术语的表达而纠缠苦恼,翻译起来自然艰辛、不易。华蘅芳在翻译《金石识别》一书序文中言“玛君于中土语言文字,虽勉强可通,然有时辞不能达其意,则遁而译以他辞。故译之甚难,校之甚繁,几及一年,始克蒇事。”“追忆当时挟书卷轴纸笔,徒步往来,寒暑无间,风雨不辍”,“惟是日获数篇,奉如珍宝。夕归自视,讹舛百出。涂改字句,模糊至不可辨,则一再易纸以书之,不知手腕之几脱也。每至更深烛跋,目倦神昏,掩卷就休,嗒焉如丧。”[23]可见当时翻译的艰难,口译者仅通中文大意,笔述者不通西文,难得西方文化的底蕴。欲求完美的语言表述,译者需要呕心沥血,全身心投入其中。在翻译《地学浅释》的过程中,华蘅芳更是表达了同样的心境,“甫一交睫则觉,高山巨壑,水陆变迁,其中鳞介之蜕,奇兽之骨,种种可骇可噩之物,层见迭出,纷然并集于前。盖平日所入于耳,寓于目,而有会于心者,其境界一一发见于若梦若寐之际,而魂魄亦为之不安,则余之去死也,几希矣。于是乞假而归,调治数月,又扶病而出。”[7]为翻译而执着,费尽心力、积劳成疾,达到忘我的境界。
如何用中文准确地表达科技等专业术语,是译者们共同面对的一大困难。王汝骃呥在《相地探金石法》后所附名目表中小序(1902)言:“译《相地探金石法》,最其名目,不下数百。中国向无名者,盖十之八九。乃悉心考订,搜从旧译,旁逮日东译本,或且体会西字原意,著为新名。”[24]译者想尽各种办法,甚至借鉴日本人翻译西书的经验,创立新名。
有的序跋反映了翻译过程的曲折和波折,上文提到的《开矿器法图说》一书的翻译就是一例。王树善在书成稿后跋文(1898)提及和傅兰雅的合作,“甫译其半,适先生乞假回国,树善入都供职,因此中止。上年树善蒙出使大臣伍秩庸星使,奏调来美,派驻金山,先生适掌教金山之大书院。天假之缘,萍踪聚合,公余得暇,译成此书。”书前刘坤一所作序中,亦提及当时翻译情况,“江南制造局翻译馆觅得此书,延英国儒士傅兰雅口译,其笔述者为上海王太守树善,译未及半,因事中辍。后傅乞假至美,而王亦调金山,两人复聚一处,因得将前此未竟之业,续译成之。”[16]经历磨难,终于成书,得以刊印,大功告成。可称为科技翻译史上的一个小插曲。
总之,内容生疏、中西文化类型迥异、语言隔阂(障碍),是当时翻译遇到的最大困难,翻译时既要遵循中国传统习惯,结合固有文法,又要突破中国传统文化而创立学科知识新名;文字要达到简洁、流畅,译者很难完全做到,结果总是有不如意之处,会出现欠准确的地方,很难忠实反映原文内容的方方面面。
小小的序跋,传递给读者很多信息。江南制造局翻译馆的这些译书,第一次把西方近代科学知识相对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成为中国早期科学技术传播的主要媒介、载体和阵地。尽管有些科技名词或术语的翻译欠妥,甚至有缺陷,但这也是西学传播中科学知识翻译出版必须经历的过渡阶段。从中国科学出版和传播的发展以及中国近代化进程来看,它的进步意义远大于其不足。这些译书及其序跋,是晚清知识分子学习西方,探索强国之路的见证。他们为了唤醒民智,实业强国,专注于翻译事业,并在翻译方面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主张和见解,如用通俗、浅显易懂的语言翻译科技类书籍,值得译学史方面重视。著者和译者们严谨的治学态度、务实求新的科学精神,中方译者前辈先贤们高尚的爱国情操,以及献身科学的精神,很值得我们今天学习和借鉴。
[参考文献]
[1]刘妍.倾听译者的心声:《庄子》英译本序跋研究 [J].外语学刊,2015(3):96-99.
[2]问书芳.江南制造局译印图书种数再考[J].大学图书情报学刊,2015(6):123-125.
[3](美)柯理.铁路纪要[M].潘松,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4.
[4](英)韦更斯.海塘辑要[M].傅兰雅,赵元益,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清同治(1862-1874).
[5](英)旦尔恒理.农学初级[M].秀耀春,范熙庸,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8.
[6](英)息尼德.兵船汽机[M].傅兰雅,徐华封,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85.
[7](英)雷侠儿.地学浅释[M].玛高温,华蘅芳,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73.
[8](英)安德孙.求矿指南[M].傅兰雅,潘松,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9.
[9](美)亚伦.银矿指南[M].傅兰雅,应祖锡,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1.
[10](英)密拉.探矿取金[M].舒高第,汪振声,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04.
[11](英)来拉,海得兰.西药大成[M].傅兰雅,赵元益,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87.
[12](英)虎伯.内科理法前编[M].舒高第,赵元益,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清光绪(1875-1908).
[13](英)司旦离遮风司.工业与国政相关论[M].卫理,王汝骃呥,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00.
[14](英)亨利黎特.炼石编[M].舒高第,郑昌棪,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清光绪(1875-1908).
[15](美)施妥缕.农务全书上编[M].舒高第,赵诒琛,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07.
[16](美)俺特累.开矿器法图说[M].傅兰雅,王树善,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9.
[17](日)桥本奇策.制羼金法[M].王季点,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01.
[18](美)路义思.日本学校源流考[M].卫理,范熙庸,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99.
[19]机工教范[M].王汝骃呥,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12.
[20](英)傅兰雅.江南制造总局翻译西书事略[M]//汪广仁.中国近代科学先驱徐寿父子研究.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206-212.
[21](英)傅兰雅.化学材料中西名目表[M].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85.
[22]江南制造局.金石表[M].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83.
[23](美)代那.金石识别[M].玛高温,华蘅芳,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872.
[24](英)喝尔勃特喀格司.相地探金石法[M].王汝骃呥,译.上海:江南制造总局,1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