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小斌,段小虎,贾守军,荆 皓
面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常态后出现的突出矛盾,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为统领“十三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战略性指导思想。当前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建设持续推进,覆盖城乡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不断完善,国家针对农村特别是贫困地区公共文化建设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面对农村公共文化服务的特殊性、复杂性,如何更好地推进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建设、提高农村公共文化服务效能、更好地满足农村公共文化需求依然是亟待解决的理论问题。目前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中存在严重的“结构性”矛盾,资源分散、供需错位、服务效能低是突出的表现。然而文化不同于经济,农村公共文化的供求关系也必然不同于经济发展中的纯市场关系,因此探讨供给与需求的深层理论关系对于推动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改革具有重要的意义。
古典经济学的研究成果为供给改革理论奠定了基础。供给改革理论和经济学说史一样源远流长[1],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强调了资本以及分工等生产要素在创造财富中的作用,并形象地总结了市场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核心作用[2];李嘉图提出“比较优势理论”,认为各国必然把资本和劳动用在最有利于本国的用途上,并最有效地利用自然所赋予各自的特殊力量,使劳动得到最有效和最经济地分配[3];李斯特提出“生产力学说”,强调了由一国的科学技术、国民素养、制度、自然资源及物质生产条件组成的“国家生产力”的重要性[4];马克思论证了劳动是创造价值的源泉,分析了劳动的二重性[5];舒尔茨提出人力资本是促进国民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6]。
西方供给学派为供给改革提供了直接理论来源。197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供给学派比其他任何理论和学说更鲜明、更直接地使用了“供给”这个概念,因而多数人视其为供给改革理论的“先驱”。该学派认为生产的增长决定于劳动力和资本等生产要素的供给和有效利用,个人、企业提供生产要素和从事经营活动是为了谋取报酬,对报酬的刺激能够影响人们的经济行为,自由市场会自动调节生产要素的供给和利用,应当消除阻碍市场调节的因素[7],简言之就是“供给创造需求”的经济运行理念和实施供给管理的政策,即“萨伊定律”。在实践中,供给学派因成功应对“凯恩斯主义”无法解决的经济“滞涨”而声名远扬;在理论上,供给学派曾长期占据经济学主流地位,但也在学术界遭遇过评价“分歧”[8]。
供给改革理论的时代发展。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战略是在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背景下由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形成了具有时代内涵、中国特色的供给改革思想。习近平总书记通过四个“不能”论证了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指出改革的内容在于“调结构”。我国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理论不同于西方供给学派,不能把它看成供给学派的翻版。有学者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思想进行了总结,包括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着眼点、核心、关键、实现途径、实现保证、基础、重点以及根本目的等[9]。
近两年我国图情研究对公共文化供给改革理论与实践进行了初步探索。段小虎等较早对公共文化供给改革思想进行了理论阐释,并结合国家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示范项目建设的制度设计,推动了我国首个“众创科技图书馆”的建立[10];李晶等分析了贫困的结构性因素、文化属性、遗传性以及贫困文化的变迁逻辑,探索构建贫困地区公共文化供给改革的理论框架[11];边晓红从分析农村贫困的主体责任和背后的社会原因入手,认为贫困地区公共文化供给改革的思路和方法不仅是服务要素的重组、更是价值观念上的重构[12];陈建从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侧的内涵及供给改革的必要性入手,分析了存在的同质化、碎片化、单调化等问题,提出通过供给改革超越公共文化服务结构性失灵[13];毛雁冰等利用固定效应模型对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实证检验[14]。上述研究代表了图书情报类专业刊物中有一定理论深度的成果。
更多的研究者利用供给改革理论提出了改善公共文化服务的路径及策略。黄君录提出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改革的制度创新、产品创新、服务创新、机制创新等措施[15];葛红兵等提出注重平台打造、培养多元主体、以需求为导向、打造公共文化云等新媒体供给方式[16];欧小蓉提出供给改革背景下政府购买公共文化服务的路径[17];张忠提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供给改革在制度、主体性要素、供给对象、供给内容、机制等方面的对策[18];张广介绍了慈溪市通过打造公共文化电子商务平台推动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改革[19];司春杰等介绍了上海浦东新区通过公共文化产品服务采购大会推动公共文化供给改革的经验[20]。
总体来看,学术界有关公共文化供给改革的研究成果数量不多,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对策建议,系统的理论构建和典型实践成果研究还相对薄弱,特别是对供给与需求的关系以及内在逻辑的分析不够深入。公共文化的供给与需求机制不同于经济领域,而农村公共文化服务的供给与需求机制更具特殊性、复杂性,必须在全面、深入把握其矛盾现象、深入分析其独特性关系的基础上,才能形成符合农村文化发展规律并有效指导农村公共文化服务实践的供给改革思路。
推动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改革,需要深入了解和把握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发展历程和需求演变脉络,将其置于经济社会转型发展大背景和农村社会发展现实条件下,充分认识和理解供给和需求的独特性、复杂性。
从发展阶段来看,我国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初期到改革开放前。这一阶段由于百废待兴,为了尽快恢复经济发展,解决民众基本生存问题,国家确立了以工业化为导向、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制度,在“先工后农、先城后乡”思想的指导下,形成了城乡二元体制。从制度设计来看,在经历土地革命、农业合作社以及人民公社等改革之后,解决农村居民基本生存问题依然是主要目标,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主要靠农村集体经济或村民成本分担机制[21];从供给方式来看,主要是基于集体分担的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在供给内容上,主要包括以意识形态教育为目的的思想改造、以扫盲为目的的识字教育以及农机推广、广播宣传、文艺创作等,而以图书馆、文化馆为主的公共文化基础设施建设还未纳入国家财政保障范畴,依靠农村集体经济力量提供的文化基础设施与服务整体上处于较低水平。
第二阶段从改革开放到2005年。改革开放开启了我国经济社会快速发展模式,也是社会转型最剧烈,社会矛盾最复杂、最突出的时期。这一阶段城市形成了以财政分级包干为主的公共文化供给机制,即一级政府负责建设和管理本级公共文化设施;而农村却因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削弱了原有的集体经济保障基础,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不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出现了责任主体不明、供给与服务水平下降、城乡失衡加剧[21]的趋势。1990年代初期,国家开始通过公共财政并以专项建设方式增加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先后实施了文化扶贫战略、万村书库建设工程、文化科技卫生三下乡活动、万里边疆文化长廊建设、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等。但总体而言,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还缺乏体系化制度保障,供给内容也较为单一、匮乏,更谈不上有明确的顶层设计和战略计划。
第三阶段从2006年开始。自2006年1月1日起,延续两千多年的农业税费被全部取消,彻底改变了国家与农民的经济关系,终结了农村公共服务的制度外供给[21]。从《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到2015年《关于加快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意见》,从《“十三五”时期贫困地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纲要》到《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公共图书馆法》的出台,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终于被纳入国家制度保障,并开始了均等化、标准化的重建[22]。这一阶段基层政府逐步承担起了为农村提供基本公共文化服务的职能,同时鼓励企业、高校以及其他社会组织的广泛参与;以三馆一站、农家书屋以及正在建设的基层综合性文化服务中心为主的设施网络体系正在形成,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困境逐渐“破局”。
首先是关于农村文化需求产生的基础。马克思指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的特点在于有需要,一般的需要是生命本质的确证,特定的需要则是特定生物本质的确证[23]。这一论断可以用来阐释农村文化需求存在的客观性以及农村文化需求产生的内在逻辑。人首先要满足一般性需要,特别是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精神生活的过程[24]。当农村处于物质生活都难以保障的境况时,农村居民的文化需求很容易被忽略。随着新农村建设、城镇化以及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农村从维持生存的物质生产中“解放”,产生更多的文化需求,这种需求的进一步释放有赖于农村物质生产水平和基本社会保障水平的持续提高。
其次是满足文化需求与保障基本文化权利。人的需求本身具有多样性和无限性的特点,而文化需求具有更为复杂的多样性,当讨论公共文化服务需求时,有必要理清“文化需求”和“基本文化权利”。农村的文化需求属于马克思所提出的人的“需要的社会体系”和“需要的历史序列”[25];文化需要在本质上是社会性的,是人之为人的社会性体现,同时文化需要会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从较低层次向较高层次发展。这要求首先要保障农村的基本文化权利,再逐步解决文化需求的多样性和满足高层次文化需求的问题。正如公共图书馆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保障公民基本文化信息权利的制度安排[26],而非可有可无,公共文化服务制度性安排的基本目标与价值在于它提供了基于公平正义的兜底保障,因此在审视现有农村公共文化设施及服务的价值时,首先要考察其基本保障水平、其次才是效能高不高的问题。
再次是农村文化需求的特点。理解农村文化需求的特点关键在于从影响文化需求的因素角度,把握农村与城市的不同之处。从自然条件来说,农村偏远、交通不便;从人口结构来看,农村人口分散、受教育水平普遍偏低,留守老人、妇女、儿童已成为农村人口的主体;从经济基础看,农村人均收入远低于城市;从工作的内容来看,农村主要是较为艰苦的体力劳动;从基本生存保障来看,农村社会保障水平还较低,物质生活匮乏的贫困人口还是一个相当大的群体;从价值观念来看,农村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等等;这些因素与闲暇消费结构、形式、内容之间有着较为紧密的逻辑关系[27],只有在深刻理解这些因素的基础上才能更好的把握农村文化需求的特点,避免城市文化服务模式的简单移植。
最后是农村文化需求的类型。农村文化需求的类型可概括为娱乐性和发展性两种。广播、电影、电视、戏曲、棋牌、文体活动、曲艺表演、各种民俗活动等属于娱乐性文化,满足简单的休闲娱乐需求;读书、看报、文艺创作、技术培训、专题讲座、主题报告会、竞赛活动、信息查询等属于知识性文化,满足自我发展需求。娱乐性文化受到农村居民的欢迎,占据文化需求的主导地位[28],主要原因是这些文化服务项目较好地迎合了农村居民劳作后追求身心放松的需求,也与他们的教育背景、年龄结构、生产生活方式息息相关。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农村发展、产业、人才、生态环境必将得到改善,以满足学习知识、增长才干、实现自我等为价值追求的发展性文化需求呈现上升趋势。
马克思把人的需要提高到“人的本性”的认识高度,其中把人的自然需要称作“人的一般本性”,而把人的社会(性)需要称作“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本性”[25]。正是这种“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本性”成就了为人的特质,人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文化的塑造并不断创造着文化。在生产力不够发达的年代,农村文化服务曾长期处于政府供给体制之外,农村文化面临衰败、式微的趋势,传统淡化、记忆消失的农村一度令人堪忧。
进入21世纪以来,农村文化服务基本上是供给驱动模式为主导。主要原因在于:一是农村长期缺乏公共文化服务、设施落后、服务水平低,补齐农村文化服务短板、弥补农村文化建设历史欠账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二是农村区域广大、经济相对落后,特别是贫困地区基层政府由于地方财政不足等因素,无力自主规划建设,对财政转移支付有很强的依赖性;三是公共文化服务与意识形态建设紧密相关,供给主导下的公共文化服务有助于掌握意识形态导向的主动权,重塑农村;四是从文化需求的属性来看,公共文化服务是选择性需求,通过高水平的服务供给有助于激发老百姓的文化参与热情和文化创造灵感,促进农村文化繁荣,实现供给创造需求的目标。在供给驱动主导下,通过实施多种形式的文化战略、文化项目、文化帮扶,农村文化服务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初步形成。然而随着基层文化服务实践的推进,这种供给驱动主导下的服务模式逐渐暴露出弊端,如设施使用效率低、供需错位[29]、内生机制缺失[30]、文化断裂与传承问题[31]。这些问题成为推动农村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改革的内在动因。
近年来,需求引导下的农村文化服务受到关注。以需求为导向的农村文化服务有助于解决效能问题,然而单一的需求引导也带来难以克服的挑战。其一是文化需求的多样性、无限性与供给的有限性;其二是文化需求与意识形态、主流价值观的协调;其三是公共文化服务供给的成本与效益问题;可见单纯依靠需求驱动无法保证农村文化服务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在论述供给侧改革时指出,放弃需求侧谈供给侧或放弃供给侧谈需求侧都是片面的,二者不是非此即彼、一去一存的替代关系,而是要相互配合、协调推进[32]。在实践中要结合当地环境条件、文化生态、特色资源等走符合实际的供给驱动与需求引导融合之路。安康市旬阳县地处秦巴山区东段,古有“太极城”之美誉,文化底蕴丰厚,既是全国文明村镇建设示范县和全国文化工作先进县,又是革命老区县和国家扶贫开发重点县,文化资源丰富,但财力不足。在文化服务供给上,当地政府将传承、保护传统文化与提供文化服务有机结合,通过打造“我要上龙舟节”“春节系列文化活动”“农民文化节”等品牌活动,实现地方文艺创作、非遗传承等特色资源与文化服务有机整合,既调动了当地文化能人参与文化活动的热情,又为地方百姓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大餐;在供给保障机制上,充分利用免费开放资金、基层文化建设专项资金、公益岗专项资金等财政资源,并把基层综合文化服务中心建设与“两馆”总分馆制建设相结合,采取统一调配资源、聘用分馆馆长以及“菜单”式服务,较好的克服了基层人力物力资源缺乏、服务难以到位、供需错位等突出问题,探索出了一条山区贫困县农村文化服务供给改革新模式。
马克思指出,需要不仅是人的本性,而且作为人的“内心的意向”,构成了人们活动的原动力和原目的[25]。无论是城市居民还是农村百姓,他们一样都有衣食无忧的需要,也有精神愉悦的追求。农村文化服务经历了从体制外供给到纳入政府财政保障的发展历程,正如李国新所指出的,明确了公共文化属于基本公共服务,这是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取得的最重要的理论突破之一[33]。理论与实践表明,政府主导下的农村文化服务供给可在补短板、消除服务空白、实现空间正义[34]方面发挥明显的优势,但这种模式也不可避免的存在局限,推动农村文化服务供给改革,既不能盲目改革供给不考虑现实的需求,也不能完全依赖于需求偏好而忽略供给的导向,供给驱动与需求引导结合是超越结构性失衡,提升农村文化服务供给效能的基本性原则;要将普遍性理论原理与当地人文环境相结合,探索富有特色的文化服务供给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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