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喻,陈 悦
(西安交通大学口腔医院牙周黏膜科,陕西 西安 710004, 411368006@qq.com)
医患关系是医务人员与患者在医疗过程中产生的特定关系,是医疗人际关系中的关键。著名医史学家西格里斯曾经说过:每一个医学行动始终涉及两类当事人:医师和病员,或者更广泛地说,医学团体和社会,医学无非是这两群人之间多方面的关系[1]。
目前的文献报道大多将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归结于体制的和经济的差异,使之成为一个复杂的社会学问题[2]。但笔者认为,医学的服务对象是人,这直接决定了该职业的人文特性。而人文精神是文化范畴中不可或缺的财富,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发挥着启迪智慧的重要作用。因此,笔者希望以医学人文精神为主要载体,浅析中美医患关系差异的成因,在发现不足的同时提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以期能够为改善中国的医患关系略尽绵薄之力。
人文精神是一种普遍的人类自我关怀,表现为对人的尊严、价值和命运的维护、追求和关切,对人类遗留下来的各种精神文化现象的高度珍视以及对一种全面发展的理想人格的肯定和塑造[3]。概括来说就是尊重人和精神的价值。
医学通过自然科学的方式来表达人文情怀,因此医学人文精神既承载了人文精神本身的精髓,也发展出自己别具特色的一面。它是当下特定背景下医者们的价值观、人性观、时代精神及其规范。
通俗来讲,对于一名医者而言,体现人文精神至少应当存在如下前提:扎实的专业知识,踏实谦虚的态度,厚积薄发的毅力以及与患者的良好沟通[4]。
医学人文精神的核心是关爱生命,具体体现在不同医学体系共同的关怀信念之中,包括以下三个方面[5]:
一是敬畏观念。医学敬畏生命并将生命神圣论置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医学中生命神圣论的思想非常丰富,如《黄帝内经·素问》中指出:“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6]而在西方,医学生毕业宣誓时所采用的《日内瓦宣言》中也提到“我将会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7]生命神圣论使人珍爱生命,有利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同时,它也促使了医疗科学与医疗职业的产生,并进一步促进其发展。总之,对生命的敬畏,是医学人文精神最基础但也最根本的原则。
二是终极观念。医学的最终目的是弘扬生命的价值。因此,行医者需由表及里地关爱患者,维护患者权利,尊重患者人格和尊严,帮助患者实现生命的价值。美国霍普斯金大学医学教授鲁宾森曾告诫医学界,不能以“科学的满足”取代“人类的满足”,要求医生“把患者作一个整体来治疗”[8]。在致力于缓解患者躯体病痛的同时,引导患者对疾病树立正确的认识和积极的态度,促进患者的身心健康。
三是感化观念。医学在救护生命的同时对个体进行感化, 从而唤醒人们对生命真谛的觉悟, 鼓励个体勇于承担并履行健康责任。人文精神的这一内涵可以帮助人们克服重重困难,甚至创造出目前难以用科学进行解释的医学奇迹,是一种永恒信仰和理想对历史和传统的超越。
美国享有盛名的医院不计其数,以赫赫有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为例,医院虽地处繁华地带,但过往人群和就诊人群的车辆却能时刻保持安静。反观中国,大多数人并不能自觉意识到在医院周边需要保持安静,加之国内病患数量远多于美国,所以知名医院周边往往较为嘈杂,这无形中增加了前来就诊患者的焦虑感,使其对医院产生一种不想来又不得不来的无奈情绪,从而使医患关系在初始环节就埋下隐患。上述差异实际反映出不同社会背景下对敬畏观念落实程度的差异。
美国整体民众对医学人文精神有着较为普遍的认知,他们对生命的关爱与敬畏使其能够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医院应该是一个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而患者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就医时,也能够感受到社会及医院对自己的尊重,从而心怀感恩;虽说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与关爱应该是全人类所共通的,但我国多数民众尚不能将这份敬畏落到实处,仍需在全社会进行普遍引导,使得优秀传统文化中仁爱的精髓得以传承。
霍普金斯医院院内宽敞明亮、空气清新,墙壁大多以暖色系粉刷并带有各种装饰,地上铺着地毯以减低来往的噪音,随处可见杰出工作人员热情洋溢的微笑海报,闭路电视中也循环播放着对医院历史、特色及成就的介绍,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员工自制节目。病房里物品的归置以方便患者为原则,允许容纳很多患者的私人物品,使得院方在提供优质护理的同时,能够高度尊重患者的隐私权、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及个性[9]。近年来,国内许多大型医院经过重新修建后,也同样整洁宽敞,实用性得到大幅提升,但在人文装饰方面依旧略有欠缺。病房内对患者物品的摆放有较为严格的限制,以方便医护照料为首要考虑标准,因而无法有效满足患者的个性化需求。这些差异在一定程度上与院方对终极观念的认识层次与重视程度相关。美国的院内环境致力于为患者提供最大限度的便利,使患者通过精神上的慰藉来减轻其躯体上的不适。更值得一提的是,医院对各岗位杰出员工的适度宣传,既体现出对他们的高度认可,又进一步激励他们为患者提供更加热情有效的帮助,这也切实体现了医学人文精神中的双向互利价值。而我们往往只注重为患者提供身体上的照料,却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他们心理上的需求与渴望。因此,通过客观环境的改变来传达我们主观上多层次关爱,让患者的身心都得到应有的重视,帮助患者建立良好的心态来面对并战胜疾病。
理性沟通即基于医学专业知识的沟通。这方面医生确实占据主导地位,患者则处于相对弱势。如果不能合理地化解这种信息不对称的现象,那么医患之间的认知冲突就会不断升级演变。
基于这一问题,美国较早地提出了知情同意原则,这也是美国医患沟通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方面。该项内容早在18世纪就已经开始实行。按照法律,“知情同意”必须含有四个元素:①知情;②信息;③理解;④同意。具体实施方法包括:①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医学专业知识;②特殊问题灵活处理,尊重患者的意愿;③询问并评判患者的理解程度;④鼓励患者提问[10]。综上,知情同意并不只是一张让患方签字的表格,而是医患双方建立了解、理解和信任关系的过程。但在我国,大部分医院知情同意的过程往往过于简单或者流于形式,导致部分患者甚至将其视为院方的卸责书,这无疑违背了知情同意的初衷。希波克拉底曾说,医生有三大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11]。医生通过语言来弥补患者医学知识上的欠缺,让患者理解医生的所作所为,切实参与到医疗决策过程中,同时展现出医生对患者尊严和权利的维护。减轻患者在面对未知时的心里恐慌,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其身体上的痛苦,从而实现了对患者的终极关怀,实现患者利益的最大化。
感性沟通是展现人文关怀最有效的方式。美国医生对这点予以了足够的重视。他们会通过倾听适度了解患者的喜好、家庭情况等,以期拉近医患之间的距离,建立彼此的信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逐渐了解的过程中,医生不会因为患者的身份、地位、种族或其他任何信息而改变自己的专业态度。即使患者是一名正在服刑的罪犯,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医生都不会在专业治疗上有丝毫的懈怠。我国的大部分医生,由于患者基数大等客观原因的限制,加上自身所受教育模式的影响,只看重医学知识和临床技术的力量,认为解决疾病就是医学的最终目标[12],往往忽视了所谓的情感沟通,而情感沟通恰恰就是医学人文精神的综合体现,并且尤其突出了其中的感化观念。医生在治疗疾病的同时,通过情感交流让患者认识到自己生命的尊严与价值,从自我的意识中解放出来,勇敢地承担起那份属于自己但裨益大家的更高层次的责任。
2017年,TheLancet公布的一项研究中显示,在中国医生的压力来源中,医患关系占比61.5%,高居首位,同时29.9%的医生表示其所处的医院经常发生医闹事件,进一步加深了医生对患者的恐惧心理。客观来讲,医学本身就是高危职业,人体状况复杂各异,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或并发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据美国科学研究院医药研究所发表的报告显示,美国每年因医疗事故死亡的患者高达4.4万~9.8万[13]。但是,美国的医患关系却并没有成为突出的社会矛盾,媒体也不轻易炒作医疗事故,背后的原因发人深省。
在美国,医疗事故责任的认证由每个医院的仲裁委员会完成,其成员涵盖了社会角色的方方面面,并且会将调查细节如实通报,使涉及双方权益的证据透明公开。在责任认定之后,存在调解或诉诸法律两种选择。调解即由仲裁委员会通过良好的沟通和协商使医患双方达到理解或谅解,在法律之外较为温和地解决冲突。但是,仲裁委员会不具有法律效力,如果医方确有过失而患者又不愿接受调解,患者或其家属可聘请律师,根据掌握的证据,将医方告诸法庭。法庭会根据掌握的证据判处高额罚金,甚至会导致医院破产,而被告医生也会失去其行医资格。值得一提的是,涉及的保险公司也会对整个医疗事故的处理过程进行监督,尽最大可能使患方得到赔偿,充分保障患者的合理权益[14]。在处理过程中,如果患者采取有损院方声誉甚至危害医护健康的行为,媒体绝不会对患者表达丝毫的同情,警方也会立即采取行动,对患者进行拘留甚至逮捕,即便在日后的诉讼中,患者也会因为这种不良行径被贴上罔顾法律的标签,从而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13]。
在我国,责任认证存在医疗鉴定和司法鉴定两种途径。但患者认为医疗鉴定可能存在医生之间相互包庇的情况,医生又认为司法鉴定对临床实践的认知存在较大的局限,因此均不能有效消除医患双方心里的疑虑。而且鉴定过程效率低、时间长、花费大,更容易对患者造成二次精神创伤。责任认证后,正规的解决途径包括:患者向医院相关部门投诉,患者向卫生行政部门申请调查以及患者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对比这三种途径在现实生活中的可执行性,法律诉讼基本上成为唯一的选择[15]。但是,由于上述客观结果的限制,加之一些较为极端患者的认知偏差,使其主观上认为法律也不能切实有效地保证他们的自身权益,甚至在情急之下选择医闹。而政府和医院在面对医闹时,由于实际中具体情况的差异,无法完全遵循既定的处理流程,有时呈现给公众的可能是草草赔钱了事的结果,这反而使得那些不知情的公众,不仅无法认识到医闹这一行为的违法性,甚至将其理解成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有效途径之一。再加上少数不负责任的媒体,为了迎合部分公众的非理性回应,进行误导性报道,也从侧面加剧了这一恶性循环。
不可否认,经济发展水平和有关制度落脚点的差异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医疗纠纷的处理程序,但是,这些原因不足以也不应该凌驾于神圣的生命之上。TheLancet杂志一直用专栏的方式关注和报道着中国的医疗现状,尤其注重分析中国医疗暴力的原因并试图寻找出路,这体现出医学人文精神的全球性与普适性,也提示我国媒体应提高对医学人文精神的重视并对利用自身的宣传效力对公众进行正确的引导。媒体本身就是文化传播的载体,如果在媒体人的意识里,不能够对患者和医护的生命一视同仁,单纯地因为患者病痛加身就赋予其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的特殊权利,那么对生命的敬畏何在?生命最基本的公平又何在?媒体应当认可医生的精神价值,让医生感受到自己的尊严与意义,使他们为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并将这份人文关怀在医疗工作中不断传承下去,让医生这一职业散发出更多的人性光辉,让医学人文精神更加深入到每一位医生、民众的价值观中,促进医患关系的良好发展。
此外,人文精神的缺失往往会导致双向的恶果。例如我国在责任认定过程中,只注重了专业性与科学性,忽视了对患方的心理平衡,这不仅降低了患方的信任度,还使得患方也缺乏对医方的人文角度认知,将一切过失都归咎于技术上的失误或医德的缺失,缺乏对医学的理性认知,也缺少人际交往中应有的理解与宽容,无法以更加平和、健康的心态来面对正常的生老病死。因此,所有人都不应该将金钱、名誉等个人私利凌驾于平等的生命之上,这样才能形成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法律的约束加上生命的神圣,让人们有理由去相信司法程序中的各个环节,而司法的公正又切实保障了患者应有的权利,如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才能够体现出人文精神的推动力量,实现对患者乃至全人类的普遍关怀。
通过上述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医学人文精神的落实程度是影响医患关系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而在中国当下的大环境中,医学人文精神在有些方面的普及和落实程度确实有待提高。所以,笔者认为应当通过借鉴与自省,从人文角度出发,重塑我国的医患关系。
第一,落实对医学生的人文教育。要特别注重对医患沟通能力的培养,使其认识到有效医患沟通的重要性。可以开设医患沟通教育课程、建立医患沟通实习机构,既能锻炼医学生的沟通能力,又能用其所掌握的专业知识解答患者对于治疗过程的种种疑问,让患者感受到关爱与重视,理解医生的所作所为,加强民众对医疗风险性的普遍认知,重建对医生的信任,进一步改善医患关系。
第二,倡导医生的全面发展。在现代医学技术不断进步的同时,医护工作者要始终把自己放到医疗工作中的正确位置上,不因更高端的医疗设备和更全面的诊疗数据而弱化与患者感同身受的过程,在一次次亲身经历中不断丰富自己的人文底蕴,实现医技与医德的综合发展。
第三,强调医疗制度中的人文关怀。比如在处理医患纠纷时,应该充分考虑患者的知情权,从患者的利益点出发选择解决方案。同时力求保证制度的透明与公正。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要从法律上保障医护的生命安全,坚决不容许暴力行为的发生。还可以设立专门的调解机构促进医患双方进行有效沟通,在理解、宽容的基础上维护各自的权益,缓解医患矛盾。
第四,推动全社会对人文精神的多方渗透。包括增大对医院人文环境建设的投入力度;监管公共媒体,端正自身价值取向,使其对培养民众的普世人文精神起到正确积极的引导作用,让民众对每个生命都能保持敬畏并且平等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