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艳钗
(《丽水学院学报》编辑部,浙江 丽水 323000)
世界上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学术期刊诞生于1665年的法国,名为《学者杂志》,在这之前,科研人员主要通过信件来互通研究成果。随着科技的发展,学术期刊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多。到了20世纪30年代,英国文献学家、化学家布拉德福发现了文献分布的布拉德福定律,即如果将科技期刊按其刊载某学科专业论文的数量多少,以递减顺序排列,那么可以把期刊分为专门面对这个学科的核心区、相关区和非相关区,处于核心区的期刊被视为该学科的“核心期刊”,这即是“期刊评价”的起源。在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诞生了各种对期刊进行评价和排名的机构。
对于我国而言,“期刊评价”是舶来品,但同样发展迅速。自20世纪90年代起,我国逐步建立了多种期刊评价体系。目前我国的学术期刊评价工作主要有针对学术期刊的“质量评价”以及“影响力大小”的核心期刊评价[1]。定性评价体系主要有国家期刊奖的设立与评选等,定量评价体系主要有北京大学的《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南京大学的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等[2]。目前社会上批判比较集中的还是以定量为主的各种评价体系,如山东大学《文史哲》副主编刘京希教授指出:“当下期刊界所普遍担忧的是,此种引文数据库因为在评价领域的体制性因素的介入,逐步被‘异化’为绝对性、排他性甚至强制性的评价标准,有的部门或机构以此来评定一本期刊的高下优劣。”[3]这种担忧非常具有代表性,它指出了定量评价在我国学术界的一个现实:被异化。当这种异化成为普遍情况之后,学术期刊为了迎合期刊评价体系也会发生某种程度的异化;而当学术期刊与期刊评价体系在相同的时空里共同异化之后,给我国学术期刊的发展带来的危害将会非常大,其最终伤害的是我国的科学研究的生态。
必须承认的是,由现行期刊评价体系本身产生的或者衍生出来的问题是非常多的。除了上文提到的功能异化外,还有以刊评文,以及评价过程中的“唯数据”论等,都是应该受到批判的。但笔者认为,在批判时我们必须认清一个问题,即:哪些属于由于期刊评价体系本身的不完善而产生的问题,哪些属于因为在运用期刊评价体系时把“经”念“歪”而带来的问题。我们可以把期刊评价体系看成一个工具,工具本身是不完美的,需要改进,但它有赖于计量技术的进步以及实践经验的积累,对我们来说,更应该具有的是在利用工具过程中的端正态度。这就要回到学术期刊本身,要对期刊本身的学术使命与责任进行反思和理性审视。
首先我们来看期刊评价诞生的“初心”。在互联网技术诞生之前,研究人员在进行科学研究时必须去文献机构查阅纸质学术文献。面对数量庞大、价格昂贵的学术期刊,各文献机构必须找到一种最经济的方法实现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布拉德福定律的发现帮了文献机构的大忙,他们只要购买某一领域的“核心期刊”即可实现这一目标。这可以说是期刊评价的初心,和我们今天看到用学术期刊的级别来对科研人员进行“职称评定、申请课题以及各种评奖”有了本质的变化。伴随着期刊评价功能被异化的同时还出现了其他各种广受诟病的现象,这也正是学术界、期刊界批判的焦点。
(一)用期刊评价代替学术评价。这一异化现象也即我们通常所说的“以刊评文”。可以说,有了期刊评价,才会衍生出所谓的“以刊评文”,期刊没有对比和排名,就不可能依据期刊来对论文进行定级。学术界、期刊界对“以刊评文”的批判理由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篇质量很高、对业界很有影响的论文假如发表在不起眼的小刊上,就很有可能被湮没;一篇学术质量和水准很低的论文可能仅仅因为刊发在权威或核心刊物上而给作者的职称晋升、各种评奖带来各种好处[4]。
以刊评文说到底是一种“核心期刊崇拜”,只要论文能发表在所谓的核心期刊、权威期刊上面,不管论文真实水平如何,都统统视为高水平论文[5],因此,它广受诟病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对一篇学术论文的评价最应然的状态应是“以文评文”,也就是说一篇论文质量的优劣应该依据论文本身水平的高低来评定,“以刊评文”从学术的内在逻辑上讲不通。
(二)期刊评价中的影响因子狂热。无论哪种基于文献计量学的期刊评价体系,影响因子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影响因子的影响之深刻被研究者用“影响因子狂热”或“影响因子崇拜”来形容。尽管被称为“SCI之父“的尤金·加菲尔德一再强调,“用期刊影响因子来评估每个人的科研表现和科研能力,包括他个人的评估,奖金也好,赞助也好,都是不合理的”[6],但仍然阻挡不住学术期刊界对影响因子的狂热。
学术界对这种现象批判也是非常多的。如有的研究者指出,不同学科尤其是人文社会学科与自然科学领域论文之间的影响因子差距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仅仅或主要依靠影响因子数据来评价期刊是非常不科学的,还会给学术研究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5]。同时,因为影响因子牵涉到被引数据,而数据本身存在可被操纵的可能,因此,在期刊界出现了很多刻意“制造”被引的情况[7],这就直接造成了在某些情况下影响因子的“失真”,从而失去了客观评价期刊的功能。
对于当前以文献计量学为基础的期刊评价体系,还有其他被异化的情况。但主要集中在上述两个方面,鉴于本文论述的问题是需要学术期刊自省的方面,因此,其他批判比较集中的方面就不再赘述。
期刊评价体系评价的对象是学术期刊,因此学术期刊对其最为敏感。是否能够进入核心期刊方阵对一个期刊的生存状态影响非常直接:有了核心期刊的光环加持,稿源状态、作者层次等都大为不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进入不了核心期刊方阵,优质稿源断炊等现象常有。因此,当各评价机构要发布核心期刊名单时,每一家学术期刊都如临大敌,纷纷为了“入核”“保核”“返核”而战[8],一旦“入核”成功,则名利双收。期刊评价就像是一根指挥棒,期刊评价被异化,学术期刊也随之异化。
有部分学术期刊将“核心”的名号变为敛财的工具。比如在我国学术界形成的论文代发灰色产业链就是例证[9]。对于一个学术期刊的编辑来说,对于投稿邮箱、电话接到的各种论文代写代发中介发来的推销广告恐怕都不陌生,这些广告一般都会声称,只要交钱,就可以实现论文的代写、代发。在搜索引擎上输入“论文代写代发”会跳出上万个网页,都是论文代发中介机构的广告。当然,论文代写代发首先是部分科研人员的学术不端,但能够实现代发则折射出部分学术期刊也已经沦为学术不端的帮凶。虽然这种现象不能代表所有的学术期刊,只是个别现象,但它扰乱了学术期刊发展的正常秩序,带来的影响是非常恶劣的,尤其对那些兢兢业业、坚守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的学术期刊更是一种莫大的伤害;更为严重的是,个别劣质论文因为金钱的作用而进入到核心行列,影响的是整个学术期刊群体在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形象和声誉。
还有的学术期刊唯评价体系准则马首是瞻,被期刊评价体系绑架。最典型的表现就是苦心钻研影响因子的计算方法,有针对性地、刻意地去控制刊发论文的篇数、篇幅长短,以提高影响因子;有的学术期刊刻意制造虚假引文,采取各种手段,引导作者进行虚假被引,来增加被引频次;有的学术期刊之间达成各种“默契”,进行不当互引,等等,这些行为都是对影响因子的异化。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都是个别现象,不足以影响到大局。但笔者认为,个别现象的存在会使整个期刊评价体系失去客观性、公平性。尽管是个别,但这个别的期刊通过不正当手段实现了“名利”双收之后,影响的是整个学术期刊的发展生态。
当前的期刊评价体系完美吗?它当然不完美,它还存在很多的缺陷,在计算方法、衡量指标等等方面都还存在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因此,对期刊评价体系的批判是必要的,因为只有不断地批判,不断地去发现它的不完美,才会促使其改进,使它真正能够作为一个客观的评价工具来推动整个学术期刊群体的良性竞争和良性发展。但同时,作为学术期刊一方,我们也必须意识到,一味地批判容易使学术期刊陷入到一种“责任逃避”的怪圈中,把期刊自身的问题都推到评价体系上去,而这恰恰是非常危险的。因此,笔者认为,当学术界在批判期刊评价体系的缺陷时,学术期刊界最需要的恰恰是“自省”。
(一)“以刊评文”的不合理性与学术期刊的“守门”责任。首先我们来看“以文评文”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以刊评文”的。在对期刊进行等级划分之前,人们在进行职称评审、各种评奖等活动时“只关心刊物是否发表,至于在哪一种刊物上发表就不那么重要了”[10]。在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人们发现如果对每一位科研人员的论文都进行“以文评文”,因为数量的过于庞大而根本不具备现实的可操作性,同时,在以文评文时进行定性评价的不客观带来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在这种情况下,在进行谁上谁下的选择时,齐夫定律(也即最小努力原则)就发挥了作用,即当一个人在解决问题或欲达成某种目标时,总是力图把眼前与未来可能出现之问题所付出的全部工作量降至最低,由此,“以刊评文”大行其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在情理之中不代表在逻辑上也行得通。一篇学术论文成形之后其学术水平的高低是客观存在的,不应因发表载体的不同而发生任何变化。但对于学术期刊而言,要反思的是,为什么一篇学术水平一般的论文可以发表在一个比较好的刊物上?一篇学术水平很高的论文为什么就不能发表在与其水平相当的刊物上?在这个过程中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以职称评审为例,在一两天的时间内,几十个评委要面对几百篇论文进行评审根本不现实。对于评委而言,他为什么要用期刊的等级来给论文划分等级?其实他是将这种把关责任更多地交给了学术期刊,是对学术期刊把关能力的信任。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进行很好的把关是学术期刊的责任,而不应该仅仅去批判期刊评价中的“核心期刊崇拜”。笔者的意思即是说,以刊评文尽管也存在很多显而易见的不合理性,但它的不合理性更多地是影响了科研工作者,对于学术期刊而言,更重要的不是跟风批判,而是反思自己是否尽到了把关和守门的责任。
(二)影响因子的异化乱象与学术期刊的“理性反思”。从影响因子这一指标诞生至今,学界一直在研究它、修正它,后续又形成了其他的很多指标,有的是对影响因子指标的补充,有的是对影响因子指标的校正,但不可否认的是,期刊评价体系本身一直在不断地完善自己。但反观学术期刊自身,却似乎一直缺乏理性审视自身的反思,从而阻碍了学术期刊群体生态的良性发展。
当尝到影响因子带来的甜头时,有的期刊就神话影响因子的作用,甚至为了提高影响因子,不惜耍弄各种手段,来制造虚假繁荣,被影响因子绑架和奴役;当所刊发的文章无法达到较高的影响因子时,影响因子的不合理性又成为其逃避把关责任的借口。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能够充分说明部分学术期刊已经将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抛于脑后。
客观来说,影响因子所具有的合理性的一面是显而易见的。尤其是在各种大型学术资源数据库不断诞生的背景下,“长尾理论”正在学术期刊界发挥出作用。长尾理论是网络时代兴起的一种理论,最早由美国《连线》杂志前主编克里斯·安德森提出。所谓长尾理论是指,只要产品的存储和流通的渠道足够大,需求不旺或销量不佳的产品所共同占据的市场份额可以和那些少数热销产品所占据的市场份额相匹敌甚至更大[11]。有的研究者指出,假如期刊领域形成长尾效应,主流期刊(或核心期刊)的统治地位将会减弱,而非主流期刊(或非核心期刊)将会得到更多的关注[12],因为在数据库中,单篇文献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因此,在学术研究已经由查阅一篇篇纸质文献到可将整个文献数据库尽收眼底的背景下,当一篇论文在发表数年之后无论是下载量还是被引量都处于极低的水平时,作为刊发这些论文的学术期刊,首先应该做的是反思自身还是去指责影响因子的缺陷?
从另一方面来讲,学术期刊是学术成果的发表载体,它面对的是广大的从事科学研究的知识分子群体,学术期刊的言行影响着每一个从事科研的人,尤其是初入科研之门的新人,因此当学术期刊自身无视规则,将原本用来客观评价期刊水平的影响因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时,带来的影响何其恶劣是可以想象的。
期刊评价的对象就是期刊,因此,二者注定纠缠。在相互纠缠的过程中,学术期刊不应被各种评价体系绑架而迷失自我,而应在理性、客观地审视评价体系的同时坚守“初心”。而学术期刊的初心是什么?除了固有的学术使命外,还要通过摒弃功利性做法的言行来推动科学研究良好生态的形成,如果学术期刊也被功利性的导向所迷惑,学术生态也必然会遭受恶劣的影响。
客观而言,期刊评价体系作为一种工具还存在很多缺陷,在审视这些缺陷时,我们有必要分清楚,哪些是期刊评价体系本身有的缺陷,哪些是人为地把“经”念“歪”的情况。比如用核心期刊的名号搞不正之风,或者为了“入核”、“保核”等人为操纵影响因子等,就属于把经念歪的情况。因此,笔者还是要强调,作为学术期刊自身,和批判比起来,我们更需要的是自省和反思。只有学术期刊真正承担起固有的学术使命和社会责任,才能维护好学术研究的良性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