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经济”背景下劳资关系的演变趋势探析

2018-01-28 08:55
探索 2018年2期
关键词:分享经济劳动者劳动

肖 潇

(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5)

自美国的两位社会学家费尔逊(Marcus Felson)和斯潘(Joe L.Spaeth)首次公开提出“分享经济”概念[1]23至今,已有近40年时间,然而仅仅是在过去几年里,它才迅速由欧美国家席卷全球。在我国,2015年,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提出要“实施‘互联网+’行动计划,发展物联网技术和应用,发展分享经济,促进互联网和经济社会融合发展”[2]794-795。“分享经济”的兴起标志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又一次变革,对劳资关系发展的走向将产生怎样的深远影响,成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时下亟待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本文试图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方法,对以上问题进行初步的系统阐释。具体将围绕下列问题展开:首先着力于生产力层面,“分享经济”带来的技术进步如何改变了分工和企业内部资本和劳动的布局;其次研究生产关系层面,“分享经济”对劳动过程进行了怎样的塑造,从哪些方面实现了资本对劳动的控制与分化,并且产生了怎样的结果;再次从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宏观层面,剖析“分享经济”的深入对全球范围内劳资关系走向并对中国劳资关系的前景进行初步研判。

1 平台化分工方式与企业组织形式的确立

“分享经济”是指利用互联网等现代信息技术,以使用权分享为主要特征,整合海量、分散化资源,满足多样化需求的经济活动总和[3]。它基于互联网、信息与智能通讯技术、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形式构建平台,形成规模与协同,以更低成本和更高效率实现经济剩余资源智能化的供需匹配。与以往的生产方式不同的是,“分享经济”借助了以云计算、物联网和个人智能移动设备终端为代表的新基础设施,便捷、低成本地使用计算资源,使生产率飞速提升,网络承载能力不断提高,并且打破了边界,形成了规模优势和跨界优势,实现了网络空间和物理空间的对接,也使经济领域的跨界融合成为可能。同时,数据的不断膨胀使其成为一种新生产要素,除了作为必要成分驱动业务之外,数据产品的开发、交易、分析与运用更成为技术创新的重要方面[4]3-5。与之相适应的则是依靠平台建立起的以大规模协作为特征的全新社会分工形式:为了实现按需生产,避免过剩,原有产品价值链上下游的分工被全社会网络化的交互协同所取代,原有企业内部分工的旧格局被打破,生产职能被大量剥离,通过平台匹配的其他企业或客户实现,甚至内部研发也可以通过“众包”的形式分解为碎片化的方案,就连消费者也在平台的驱动之下通过互联网移动终端即时反馈产品体验,参与到产品的再生产过程。而企业边界,看上去则是变得日益模糊。与互联网企业类似,平台企业将其核心业务全部放在产品研发、资源对接和用户沟通上,为了围绕用户需求,让用户主导产品创意和推广,企业在产品和服务资源匹配、消费者和市场相关数据处理等方面实施控制;而在生产和销售环节上,产品或服务的生产者通过智能化的平台自主接单、自主与消费者联系完成订单,无需平台企业过多管理。因此,除去自由参与平台的产品或服务的生产者,平台企业更像一个计划和组织机构,仅在互联网平台上维持有限的规模,控制包括数据在内的各种生产要素流动。在对劳动力的需求方面,互联网和大数据提高了企业对劳动者分析问题能力的要求,掌握现代网络技术、程序开发知识的高技能劳动力需求大大增加;由于平台智能化的运行方式,它替代了一部分中低技能劳动者从事的程序化工作,所以对中等技能劳动力需求下降,尤其是大部分中层管理工作逐渐消失[5]81;而一部分低技能劳动者,尤其是直接面向广大消费者的服务劳动目前很难被程序化,所以平台企业依旧需要维持相当规模的低技能劳动力需求。由此可见,平台化的分工与企业组织形式缔造了一支二元化的劳动者队伍,很少一部分高级劳动者在企业中居于核心位置,他们以工程师的身份掌握着各种软件、硬件技术,通过系统开发、测试与大数据研发维持着平台的日常运营,而绝大多数劳动者居于边缘位置,按照平台的指令为特定的消费者服务。例如Uber进驻中国7个城市后,负责分平台运营的核心管理和技术团队仅有50多人,而普通司机则数以万计[6]8。

2 分享的实质:资本对劳动控制与分化的进一步加深

“分享经济”的两个核心理念是“使用高于所有权”(Access over Ownership)与“不使用即浪费”(Value Unused is Waste),这充分体现了资本在生产过程中的扩张性与趋利性。分享的标的物主要是闲置资源,包括闲置物品、碎片知识、认知盈余(未被充分使用的知识与专长、技能和经验、关系与服务)和资金盈余、闲置空间与公共服务[7]6。除去公共服务之外,私家车、民居、个人服务能力与闲暇时间、企业闲置设备与技术化平台、“众创空间”等等都是个人或机构拥有产权,因此“分享经济”只是对私有生产资料的整合过程,并未改变其所有权,只是在劳动过程中由所有者将其支配权部分地让渡给平台企业,接受其控制与调配。在金融危机刚刚度过的萧条背景下,资本积累受到了规模与空间的各种限制,而平台的出现及时改变了这一窘境,资本积累开始转向碎片化的集中模式,并向一切可能的领域渗透,于是大量闲置生产要素得以高速聚合,并在社会需求的庞大缺口面前迅速开辟市场,实现资本化。

资本积累的实现必然需要剩余价值的生产,然而“分享经济”却将这一过程隐蔽化、神秘化。“分享经济”开创了所谓P2P(peer to peer)用工模式,平台企业在吸引商品或服务提供者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渲染自愿加盟、随时退出以及平等合作等理念,甚至渲染所谓“为自己工作、成为自己的老板”的价值观。单就劳动过程的表象而言,劳动者掌握着较传统固定场所就业更多的自由度与灵活性,甚至直接无法体会到平台的监督与控制。在过去几年出租车与Uber、滴滴的诉讼案件中,不难发现这种借助平台发展起来的劳动关系对传统用工方式、社保制度甚至法律体系构成了空前的挑战[8]45-51[9]93-97。尽管在法律意义上是否构成劳动关系尚存有争议,但这种平台企业与服务提供者之间的雇佣劳动关系却是毋庸置疑的,尽管后者保有一部分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但却在技术上服从于网络平台、大数据这种更为高级的生产资料,进而服从于资本指挥,成为平台企业雇佣之下凭借自己劳动挣取工资的阶级。

在劳动过程中,维持平台运转的高技能劳动者往往按照产品或项目的特定需要进行联合协作,他们往往来自不同工种,以无行政等级差别的方式,按照技术分工共同推动项目的进展,更多地体现平等的合作关系,因此被称为“虚拟团队”。在这部分劳动者当中,既存在技术符号秩序下平等、自由与合作的“工程师文化”,也存在以个体利益为先及等级控制特征的科层制[10]82-100。而大量低技能劳动者的工作是以传统简单型控制实现的,这些工作直接面向消费者,易于被替代,企业能够借助互联网技术建立起严格的监控型管理,使他们的工作呈现出临时性或不稳定的特点[11]22。不仅如此,在消费者主权彰显的背景下,企业纷纷利用各种用户反馈渠道,以评级、打分等形式将劳动过程的监督权让渡给消费者一方,在节省了监督成本的同时强化了监督效果。资本的另外一个控制方式则是通过设立一系列奖惩制度,例如在平台企业的扩张期,为了抢夺市场份额,企业往往对服务提供者采取额外补贴或者减少抽成的方式,鼓励其发挥“示范效果”;在正常的运营时期,平台也会根据一定的业绩标准发放奖励,甚至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进行奖励,如滴滴公司的“滴米”制度[14]。通过此类奖励制度,劳动者的劳动强度与生产率无形中被发挥到最大化,完全服从平台调度。相应地,企业的惩戒措施也是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减少劳动者潜在的收益,甚至终止合作。

在分配过程中,资本一方通过极其复杂的算法,借助对生产资料的实际控制拥有产品或服务的定价权,对于服务提供者而言,这完全是一个“黑箱”操作的过程,既无从知晓也无法改变。平台企业属于典型的按要素分配,最终收益并不是完全流入某一方,服务提供者凭借其劳动获得收入,企业则以抽成的形式在每一笔交易中获取一定比例的资本收入。资本将这部分收益视为依靠平台节约出来的协作成本,并且凭借自身对平台的控制天然地将分利权据为己有,从而顺理成章地无偿占有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而拥有部分生产资料的劳动者则完全丧失了分配的权利,只能被动接受。此外,平台企业借助这种所谓“松散式的合作关系”改变了传统的雇佣方式,打破了传统生产对厂房、设备等生产要素的依赖,巧妙规避了劳动者与单位需要建立签订劳动合同、企业履行社会保障义务,使这类临时、灵活就业的劳动者名义上不属于企业,进而不按照正式员工给予其应有待遇,并寻找法律漏洞逃避政府劳动部门的监管,实际上也将这些劳动者收入中应得的一部分如加班费用、社会保险和其他福利“合理地”扣除了,转化成为企业的剩余价值。

“分享经济”的出现不仅强化了资本对劳动的控制,也进一步加深了劳动者队伍的分化。首先是劳动者队伍的分化造就出一个分割的知识型劳动力市场[13]19,掌握现代计算机与互联网技术的高技能劳动者逐渐成为平台企业的核心员工,在企业内部劳动力市场中占居主导地位,不仅有长期合同,有的还拥有一定企业股份;而其他企业边缘劳动力和以服务提供者为代表的大量临时性和劳务派遣员工则从事替代性较强的工作,位于整个企业结构的底层,只有临时性合同甚至完全没有工作合同,不受任何保护。其次,“分享经济”的服务产品在现阶段依旧具有明显的同质化特征,在众多服务提供者不具有议价能力的前提下,给了资本利用劳动者之间的相互竞争压低工资收入的机会,并且将生产率较低的劳动者不断排除在外,加剧了他们就业的不稳定。最后,平台企业通过移动信息技术将劳动者个体局限在某个特定的空间范围内,劳动者之间的互联互通被分散的空间隔断,从而无法针对资本的控制采取集体行动,就业的流动性也无法使得劳动者借助于诸如工会的常态化组织维护自身合法权益。正如一位IT技术专家所言,分享经济无非就是资本借助互联网掀翻原来的中间渠道,建立互联网上的强大垄断,让劳动者更加没有选择、没有组织,从而实行更残酷的剥削[13]。

3 分享的背后: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认同的再生产

“分享经济”之所以实现快速扩张,一方面在于生产过程中资本对劳动控制和剥削方式的改进,另一方面则在于能够使得劳动者自觉接受并认同这种方式。劳动过程应当从强制和同意的特定结合方式诱发利润当中的合作来理解[14]101,正如布若威(Michale Burawoy)所言,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也包含着生产政体的再生产过程,即“伴随着从专制统治到霸权统治的、从通过强制和畏惧来榨取成果到通过同意的组织来榨取成果的连续过程”[15]3。“分享经济”所缔造的这种劳动过程,则将这种“同意的组织”发挥到了极致。首先,平台企业凭借其敏锐嗅觉锁定了数量庞大的特定劳动者群体,将大量自由从业者吸收进入雇佣劳动大军;并且成功利用了“后危机时代”劳动者群体的弱势,使得企业无需付出昂贵成本的同时吸引到高质量的劳动者[16]。随着金融危机早些年的扩散,大量拥有全职工作的劳动者相继失业,成为就业不稳定、不规则的自由职业者,而劳动者群体背景的多元化与工作动机的多样化加剧了这一态势。目前,欧洲拥有近1 000万自由职业者,全美国已有超过4 200万自由从业者,预计到2020年,将进一步增至5 400万,占私营非农业劳动人口的45%[7]35。与此同时,这种“自由职业者”的就业模式也已经开始被越来越多的劳动者所接受,尤其是不少青年人对于每天固定在一家公司上班的模式已经逐渐厌倦,转而希望能够自主平衡工作和生活的时间。据统计,在低于35岁的美国青年人中有20%打多份工,有38%希望从事自由职业,有32%认为自己未来的工作时间将非常灵活且有弹性[17]196。而平台高效、便捷、低成本的加入门槛使得这部分劳动者乐于通过平台进行就业,并且利用自主时间和已有资源创造价值,不啻为一种全新而正向的体验。其次,平台企业通过营销策略,借助各种媒体渠道,对依托平台的就业模式进行了成功的宣传包装,标榜其自由、开放、公平、用户至上以及服务社会的价值观,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企业盈利、剥削的一面,使劳动者认可企业是一个付出就有回报的公平交易的平台,为其工作不仅能实现自己自由职业理想,还能实现劳资“双赢”的局面。“分享经济”的鼻祖,Zipcar创始人罗宾·蔡斯宣称,如果所有工作都是由人人共享平台上的独立承包商完成的,企业和员工将会从新的有效回应方式中获得收益。雇主可能会对市场力量做出更迅速的回应;员工可以分散他们的收入流,并且协助改变一个垂死行业的现状或一份沉闷的工作,使工作变得可控[18]192。再比如,目前全球规模最大的网约车平台Uber一直宣称其帮助闲置的私家车进入市场并发挥其价值,并使得司机获得了一种弹性的、可选择的工作方式,并满足客户的社交需求[17]99-100。同时,Uber将司机看作“自己的老板”:一是拥有自己的时间,成为了自己时间的管理者;二是拥有软件的使用权,可以借助Uber平台不断壮大,不断推广,让自己这个做小买卖的工具日臻成熟并取得相应报酬[19]77。在这样的宣传作用下,许多劳动者不再认为自己在为别人工作。美国近期一项针对平台企业劳动者的调查显示,高达68%的受访者声称自己仅仅是使用平台服务联系消费者或客户的独立工人,而只有26%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身份是雇员[19]。再次,作为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认同的再生产的核心一环,平台企业不断地开发出劳动过程的“趣味性”,让劳动者时刻对劳动过程产生新鲜感、挑战性,并对这种生活方式产生依赖。例如相当一部分Uber司机之所以接单是觉得这一工作过程产生收入并且有趣,就像玩游戏一样,有过关,有奖励。在与其他几家专车类竞争抢夺司机阶段,Uber中国大陆区司机的收入甚至达到平常的2至3倍,并且可以拿到高峰时段奖励、冲单奖励,以及在达到评星4.8以上、接单率达到80%的补贴奖励,甚至还有介绍其他司机加入的推荐奖励等众多奖励。其中北京的Uber司机利用这些奖励政策,可以做到周入7 000元人民币[17]77。然而这种“以一系列生产中的社会关系的形式呈现出来的规则,是根据游戏的明确结果来评估的……而不是根据游戏的广义结果来评估,……因此,就其被体制化这点来说……游戏自身即为目的,它遮蔽、掩饰甚至颠倒了它从中发生的条件”[15]90。司机在挣得额外收入的同时也逐渐在主观上冲淡货币收入的激励作用,开始适应并融入企业为他们设定的游戏规则,最终使得“参与游戏本身产生了游戏结果中以及游戏连续性上的共同利益”[15]92。最后,同意的再生产过程必须伴随着强制的执行。“同意依赖于参与游戏,通过参与来建构”,“正是这种参与游戏的行为产生了对其规则的同意”[15]89-90。平台企业凭借技术优势,在劳资关系的话语权中天然占据垄断地位,而劳动者受制于技术条件,在规则面前只有默许的权利,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例如Uber“不服莫辩”的霸道条款,以终止合作为威胁,回避任何对于公司奖励条款的质询。而且,在规则中也有不少“一经发现,永久封号”的严厉处罚措施,如严重投诉、接客时车内有其他乘客、行程后私自联系客户、用没有认证过的车辆接单等[17]116、118-119。实际上,这种基于平台的强制也可以理解为资本对劳资矛盾及其产生的经济成本的一种巧妙规避,除了按照自身意志迫使劳动者一方不采取威胁自身积累的行动之外,也能够主动地通过规则的设定和调整划分劳资双方的利益界限,以劳动者赢得一部分剩余劳动的代价换取游戏规则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4 分享是否预示着世界范围内劳资对抗的终结?

包括劳资关系在内的制度形式和调节方式的相互补充,形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特定的生产和交换关系所组成的积累体系。在宏观层面上判断未来劳资关系发展的趋势,需要在资本积累模式或体系的变化发展过程中得出结论。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积累体系在历史上先后经过了外延型积累体系、没有群众消费的内涵型积累体系(泰勒制)、伴有群众消费的内涵型积累体系(福特制)等几个阶段,但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福特制遭遇危机发生转变之际,理论界发生分歧。以法国调节学派为代表的一批学者认为转变的方向是以实行弹性工资关系、恢复边际利润为特征的新福特制,而另有学者认为转变的方向是以创新劳动过程、快速提高劳动生产率为特征的后福特制[14]174。就“分享经济”的兴起与扩散而言,似乎代表了新福特制与后福特制两种积累体系的折中。一方面,尽管“分享经济”对劳动过程的改造目前主要停留在服务业,还未明显渗透到制造业等传统产业,但它的确呈现出了类似于后福特制“精益生产”的一系列特征,如采用灵活的工作方式并强调协同合作,借助信息技术将消费者的个性化需求纳入考虑,特别是通过平台化的组织形式建立起劳资双方的合作与信任,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劳动概念与执行的合一,“具有更强的将劳资冲突整合为劳资双方在资方控制下进行‘合作’的能力”[14]200。与之相伴随的协同消费模式使消费者利用线上、线下的社区、沙龙、培训等工具进行连接,实现合作或互利,“不求所有、但求所用”,大大拓展了消费渠道维护了新体系的稳定。而另一方面,“分享经济”也具有类似于新福特制当中的自动化生产控制以及生产弹性化、工作任务重构等特点。企业的运行几乎完全依赖程序化的技术平台,并依靠成熟的定位技术与智能通讯技术实现派单接单,这就催生了极少数掌握编程与算法的精英技术人员操控平台的运行,而其它大部分劳动者的工作变得均质、程序化,并在某种程度上简化,劳动概念与执行的分离,在更高的层次上得到实现并一步步加深。管理的自动化与程序化改变了企业组织结构,压缩了管理人员,原有的等级控制被生产过程交互协作中的集体约束取代。同时,直接面向消费者的生产过程使得来自消费者的监督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约束作用。更明显的一点在于,“分享经济”颠覆了传统的雇佣与就业模式,将劳动力市场中的灵活性发挥到最大化,彻底打破了原有集体谈判形成的僵化的工资体制,也成功摆脱了企业的社保负担。由此可见,“分享经济”带来的这种积累体系吸收了当代资本主义两种主流积累体系的优势,暂时摆脱了世界金融危机对旧有积累体系的冲击。特别是它缔造的这种资本对劳动精巧而隐蔽的控制方式,在缓和金融危机带来的激烈的劳资矛盾面前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如果断言这种新的积累体系能够长久平息劳资对抗,则为时尚早。已有学者批评这种旨在加强控制劳动,并将企业内部风险转嫁给客户和消费者,以技术创新为掩盖削弱劳动保护的体制并不可取[19]7。而且劳动者在与自己的生产资料重新结合之后,发现自己却丧失了对生产关系的控制,并且对于这种由算法决定的“黑箱”式的关系结构一无所知[19]7,也势必加剧未来潜在的劳资对抗。

中国是当前全世界“分享经济”发展最为迅速的国家之一。据统计,2016年中国分享经济市场交易额约为34 520亿元,参与分享经济活动的人数超过6亿人,分享经济的提供服务者人数约为6 000万人,分享经济平台的就业人数约585万人,到2020年分享经济提供服务者人数有望超过1亿人,其中全职参与人员约2 000万人[3]。2016年3月,分享经济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明确要“支持分享经济发展,提高资源利用效率,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富裕起来”,同时提出“以体制机制创新促进分享经济发展”[3]。面对如此庞大的一个就业群体,并且要实现全体劳动者的共同富裕,无疑成为“分享经济”时代中国劳资关系调节的一个重大挑战。当前,中国一方面面临着严重的产能过剩与劳动力供需结构失衡,巨大的就业压力亟需缓解,因此打造一个有利于“分享经济”成长的经济、政治环境刻不容缓,需要鼓励这种资本与劳动开放式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中国的劳资关系矛盾在步入21世纪以来进入高发期,劳动收入增长相对缓慢,一线普通劳动者的就业保障相当脆弱,“分享经济”的发展将进一步提升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从根本上改变长久以来固定就业的传统模式,因此,政府有必要进行适度干预,特别是指导广大劳动者及时规避潜在的就业风险,保障劳动者合法权益,对平台企业进行监管,并使分享经济与社会政策、法律法规相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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