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学院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 244061)
象征人类学主张文化是一套象征符号系统。通过对象征符号的研究,了解其背后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意义。弗雷泽、伊利亚德、普里查德、杜尔干都曾对象征人类学理论做出过贡献,玛丽•道格拉斯的《洁净与危险》(Purity and Danger)也是这一领域最富争议同时也是最具建设性的研究成果,其提出的洁净与污秽的观念在象征人类学中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洁净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定义为:“没有尘土、杂质等”。洁净并不等同与卫生,甚至可能指向相反的方向。很多并不卫生的行为也被认为是洁净的,如有些国家民族认为用手进餐是洁净的,但事实上手很难达到餐具的卫生标准;近期大热的电影《厕所英雄》表现印度一些地方认为在家中修建厕所是污秽的,而在田野林间方便时洁净的。这说明洁净观念受到文化传统、社会习俗和宗教的影响,是一种心理行为,带有较强的主观性;而卫生是一种有自然科学作为依据的客观判断。
在《洁净与危险》中,道格拉斯以《圣经•利未记》中的食物禁忌为基础,探讨了希伯来人为什么认为有些动物可以食用,而另一些动物则被认为是污秽的不能食用。她认为污秽与洁净的观念也是象征性的,无论是在古代宗教世界还是当代科技社会。事物的意义不是在于本身的性质,而取决于它在文化分类框架中的位置,事物只有处于应在的位置时才具有意义。洁净也是一种秩序的表达,合理存在于秩序中的事物便是洁净的,违反秩序或者在秩序中难以找到位置的事物就会被人们认为是污秽的,污秽物都是由于位置不当造成的。
道格拉斯还指出在一种已有秩序中,个体在归属不明确的时期或者属种发生转换的时段会被认为是危险的。通过对尼亚库萨人、毛利人和阿赞德人的研究显示,一些原始文明认为未出生的胎儿、成人礼期间的青年男女等归属不明的群体都是危险的,需要避免接触以防止危险性的传染。这种危险性是不洁净的另一种表达。
所谓‘贰臣’是指前朝官员入仕新朝者。虽然历史上每一次朝代的更替,都既会产生遗民,也会产生入仕新朝的前朝官员,但到了清代这类人才有了专门的称谓。中国古代政治奉行“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但有些朝代在立国之初面临人才紧缺的情况,以求贤若渴的姿态吸纳前朝官员巩固统治,于是便出现了所谓的“贰臣”。
乾隆年间曾编纂《贰臣传》,收录了明末清初的共120余位“贰臣”,其中列出的“贰臣”很多成为了民众所嘲讽的对象。“贰臣”作为较特殊的政治群体,一方面遭到前朝遗民的抨击,另一方面在新朝中被视作异类,其特殊的心理状态造就了特殊的文学风格,“贰臣”文学成为了清初文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钱谦益、吴伟业是“贰臣”文学的代表人物。
“贰臣”违背了封建儒家的纲常伦理,被视作变节、苟且的代名词,承受来自社会文化和个人内心的双重压力。从深层次的角度来说,“贰臣”之所以成为历史语境中的特殊群体,与其在社会秩序中所处的位置有相当的关系。这一点可以通过玛丽•道格拉斯的污秽理论进行解读。
道格拉斯在《洁净与危险》中提到勒勒人无法在社会框架下为胎儿找到位置,便认为其是危险和污秽的。两朝为官的“贰臣”与勒勒人的胎儿一样,无法在社会系统中找寻到自己的位置,成为了社会语境中的“污秽”。以明末清初为例,这种位置不明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是文化倾向不明确。“贰臣”自幼接受明朝的文化和礼教,并在明朝为官,潜意识中承认汉民族中心本位的思想,认为满清是中原文化的“他者”;同时“贰臣”客观上又在清朝做官,不断地接受清朝的教化和洗礼,比遗民更早地接受作为主流的满清文化。这两种文化的碰撞集中体现在“贰臣”的文化心理中,造成其文化倾向的不明确,无法在文化变迁中找准自己的位置。
第二是民族归属不明确。明清交替不仅是朝代的更替,更是统治民族的更替。在清朝统治初期,反清复明的运动体现了满汉民族矛盾的日益激化。明末清初的“贰臣”处于两个民族的中间地带。一方面,清初满人将“贰臣”视作巩固统治的工具,并没有真正接纳汉人作为统治阶级。另一方面,汉民族很难心甘情愿的接受满人的统治,将“贰臣”当作民族叛徒。在民族矛盾中,“贰臣”无法找到自己所处的位置,生存于两个民族之外的阈限地带。
第三是社会群体不明确。朝代的变迁使“士大夫”这一群体发生了分化为遗民和“贰臣”,尽管“贰臣”热衷于与遗民交往,但仍不能被接受,被排挤在遗民群体之外。而清朝的士大夫群体则难以接受“贰臣”的前朝经历,认为他们身士两朝、不能信任。“贰臣”的由明吏到清官角色让“贰臣”社会群体中失去了自己位置,两个社会群体都无法接受他们。
根据以上可以看出,在文化、民族和社群层面上,“贰臣”都成为了“位置不明”的群体,他们被社会潜意识视为危险和污秽的象征,遭到排挤和抨击,因此在道德上受到了普遍的贬低。
形成“贰臣”现象的原因不仅在于他们两朝为官的客观现实,更是中国古代社会对“位置不明群体”态度的一种反应。通过道格拉斯的污秽观念对“贰臣”现象进行解读,有助于我们深入的了解中国古代社会中的社会心理和文化氛围,也能够在一定意义上帮助我们加深对“贰臣”文学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