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师范大学音乐学院 710119)
粟特人,中国史料中称昭武九姓,公元3世纪至8世纪之间,大批粟特人以经商之故来到中原并定居于此,以商队建立聚落。北朝隋唐时期是粟特胡人在中国历史上最为活跃的时期,粟特人往来丝绸之路,受众多文化熏染,思想也呈现多元文化的特征。20世纪以来多处入华粟特人墓葬被发现,在这些墓葬中,既有本民族艺术传统的继承,也有对外来文化入乡随俗式的体验摸索。
在公元3世纪-8世纪,中国处于北齐、北周至隋唐时期,大量粟特人以商队形式来往于丝绸之路,在中原地区建立聚落,聚落首领史称“萨保”。史料中称为的“昭武九姓”以城邦的形式存在,常处于周围各王朝的掌控之下,所以粟特地区宗教信仰众多,先后有波斯教、摩尼教、景教、佛教等遗迹被发现,但处于这众声喧哗的宗教环境中,粟特人一直以祆教为其信仰核心,因此祆教祭祀图像以圣火坛凸显,居主要位置。
在西安地区发现的北周安伽墓中,墓门门额上绘有一副祭祀石刻图像,中央为承载于莲花三驼座上的火坛,骆驼站立于覆莲座上,火坛左右上方分别刻对称的伎乐飞天,头戴花冠,跣足,飘带飞扬,身披彩缝,四周祥云缭绕,右侧者弹奏曲颈琵琶,左侧者抚弄箜篌。这两个伎乐飞天的形象,飘带飞扬,人物形象极具动感,与四周祥云缭绕的天国图景融为一体,很容易联想到同时期佛教的飞天形象。古印度佛教艺术中,飞天的原型是指佛教造像诸天神中的护法神“乾闼婆”和“紧那罗”。敦煌学家段文杰所言:“佛教飞天和道家的羽人,西域飞天和中原飞仙融合为一,形成了中国特色的飞天。那就是不长翅膀,不生羽毛,没有圆光,借助云彩而不依靠云彩,主要凭借一条长长的舞带而凌空翔翔的飞天。”
佛教与粟特人信仰的祆教一样,都为沿着丝绸之路自西向东传播的外来宗教,二者的传播时间较为相近,如前文的叙述,粟特人地处中亚的“十字路口”,以商旅往来西域地区,受各个宗教文化浸染,其思想也呈多元文化的交融形态。在魏晋南北朝这近400年的大动荡时期,传统儒学对封建统治的政权维护不再适用于乱世之中,人民由崇尚皇权的纲常伦理之说转向期待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善恶进行判罚惩处,以至于佛教在这一时期发展迅速,受众广泛。粟特人来往西域,来华粟特人更是受到南北朝佛教之风吹拂,与其秉持的祆教信仰产生交流。由于粟特人本身就对外来宗教开放包容,建构了以祆教为核心的多重信仰体系,在佛教与祆教的东传过程中,二者在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相互借鉴、交流。
入华粟特人墓葬宗教乐舞图像中的有翼飞天形象主要来自北周萨保史君墓,在墓门门框和石槨左侧都出现了多处有翼飞天图像。在史君墓的墓门门框中,东西两块分别刻有伎乐、飞天和守护神,中间用缠枝葡萄纹相连。飞天共两组,每组5个,手中分别执乐器或物品。东门框飞天分别手执箜篌、横笛和筚篥等乐器。西门框飞天分别手执排箫、海螺等乐器和物品。单海涛推测石门浮雕表达的含义“四臂神作为通往死后世界的使者或者护法神蹲坐上方,两侧飞天奏乐,守护神镇守两旁,门扉上六位飞天侧身飞翔,整组画面似是在迎接墓主人进入天国之意,或许这道门就是对于天国之门的想象。”因此,与安伽墓墓门门额祭祀图像中的飞天表达意义类似,史君墓墓门门框上的伎乐飞天飞舞奏乐,一是为了接引亡灵,二是表现天堂图景。
史君墓中的飞天形象与安伽墓中的伎乐飞天形象有明显区别,其中差别最大的就是史君墓中的飞天均生双翼,且造型圆润,这是希腊天使的造型特征。在洛阳地区出土的安备墓的祭祀图像中也有两个肩生双翼的飞天形象,对此葛承雍指出:“这两个飞天身后皆有翅膀,与键陀罗地区吸收希腊艺术中的小天使形象如出一辙,中亚哈达出土壁画中就有带翅小天人手托花环画面,明显是祆教艺术与古希腊雕刻的小天使艺术有着渊源关系。”
粟特艺术的希腊风格渊源,要从亚历山大东征至公元2世纪间的200年中探寻,粟特人先后处于希腊—大夏王朝、大月氏国和贵霜王朝的统治之下,直接或间接的受到希腊文明的影响,而后由于波斯贵霜王朝的崛起,希腊风格在中亚趋于衰落,但在塔里木地区仍保存了其艺术特征,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就是于阗的希腊风格佛教艺术。佛像首先在犍陀罗产生,是由于这里受希腊罗马造型艺术的影响,希腊罗马很早就有制作各种神像的传统,东方的宗教与西方的雕刻艺术在贵霜已经融合得很深。入华粟特人的故乡在撒马尔罕地区,受希腊风格影响深刻,再有犍陀罗希腊化的佛教艺术随着佛教的东传进入中原,使这本来就深入粟特人心中的希腊风格更加彰显。以希腊风格的伎乐天使形象构建史君墓的天国图景,是琐罗亚斯德教义中将天国看作“充满歌声与欢乐”的图景式再现,亦是对粟特人故土文化的传承。
入华粟特人葬具图像大都向我们展示的天国图像,死者亲属希望死者能够生活在另外一个物质富足、充满快乐和笑声的世界。入华粟特人的故乡在撒马尔罕地区,被誉为文明的十字路口,在这里印度波斯艺术、拜占庭艺术、希腊艺术等文明浸染,在这一地区呈现出艺术风格的异彩纷呈,粟特人沿丝绸之路来华,也将这众彩纷纭的艺术形式及风格带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