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身立志 卓尔不群
——金元刘祁学习思想形成过程探析

2018-01-28 07:57刘山青山西大同大学浑源师范分校山西浑源037400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治学

⊙刘山青[山西大同大学浑源师范分校, 山西 浑源 037400]

刘祁,表字京叔,自号神川遁士,云中浑源(今山西浑源)人,金元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和教育思想家。学界文史研究者多与京叔一起唱和,探究赋诗策论,论列古今成败;作为同乡,能与刘子一起同呼吸、共命运,孜孜于学,读书为文,潜心著书,传道授学,领悟治学要义活学活用,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刘神川生于金章宗完颜璟泰和三年(1203),卒于蒙古海迷失后三年(1250),年四十八岁。数字冷若冰霜,生命鲜活流淌。人生跌宕起伏,治学历久弥香。四十八年,历史长河中的短短一瞬;金元,历朝历代中的少数民族王朝;刘祁,一代伟人中的沧海一粟。然而,就是在完颜氏、孛儿只斤氏统治的舞台上,就是短短的四十八年,刘祁演绎了一部行身立志、卓尔不群的治学大剧。大幕拉开,泰和年间,宇内小康般极盛的社会景象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经济破坏,政治腐败,战争频仍,起义不断,外戚预政,奖用吏胥,苛刻成风,士风日下,金朝四代帝王和蒙古四代统治者你方唱罢我登场,剧中的主人公识文断句,交游讲学,参加科考,身困南京(汴梁,今河南开封),携书流离,异时作史,赴试夺魁,授业解惑,出谋划策,穿梭于不断变化的社会布景中……这部剧演得纷繁复杂,这部剧演得令人堪伤,这部剧演得荡气回肠,这部剧演得奋发图强。

教育学专家王道俊、郭文安教授认为,在人的发展中,有四个方面的因素在起作用,即遗传、环境、教育和个体能动性。四因素对其他实践活动是这样,治学实践活动亦然;对“至圣先师”孔子适用,对教育思想家刘祁也合宜。刘祁出生于当时被称为“丛桂蟾窟”的书香世家,从父祖辈继承下来的遗传素质自不必说;环境主要是社会环境,为刘祁的治学实践活提供了现实条件和现实源泉。经济生活上从家资颇温到生事见迫再到自食其力,政治生活上由一介布衣到夺魁南京再到高级幕僚,文化生活上由名士辈出到索过求瑕再到科举初创,等等,这些直接影响到他学习思想的变化。当然,不得不提贯穿刘祁多半生的战争因素,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为育人而有意识地组织起来的教育特别是学校教育的确起着主导作用,不论是问学名士大夫的社会实践教育还是太学生时的文化知识教育,都证明了这一点;无论哪朝哪代,还是贫富贵贱,无论烽烟四起,抑或命悬一线,刘祁一直在自我设计和自我奋斗着,这种设计和奋斗蕴含的能动性和自主性成为他“活到老,学到老”的内在动力。上述四者相互作用、相互依存、协调组合、不断优化,最终《金史》给予刘祁“为太学生,甚有文名。值金末丧乱,作《归潜志》以纪金事,修《金史》多采用焉”的褒奖。相对而言,刘祁是“成功”的,可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其成功背后最为关键的就是一以贯之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具体来讲,可把刘祁的学习思想的形成约略分为四个时期:一是“幼儿苦学”“时阅古今”的问学期,二是“及庭而绌”“始大发愤”的粗成期,三是“遭值乱离”“得还乡里”的反思期,四是“为时所用”“传道授学”的深化期。

刘祁治学实践的“问学期”,契合年代大概是金章宗泰和三年(1203)至宣宗兴定三年(1219)。章宗后期,“治平日久”的社会现状已被打破,政治、经济等方面已开始走下坡路,《辩亡》中刘祁这样描述:“然学文止于词章,不知讲明经术为保国保民之道,以图基祚久长。又颇好浮侈,崇建宫阙,外戚小人多预政,且无志圣贤高躅,阴尚夷风;大臣惟知奉承,不敢逆其所好,故上下皆无维持长世之策,安乐一时,此所以启大安、贞祐之弱也。”除此而外,战争,无疑是战争,除了战争还是战争牵动着金王朝的每一根“神经”,也浸入了京叔幼时的心灵。如果说刘祁对泰和六年(1206)五月金、宋绝交后的战争只是有所印象的话,可大安元年(1209)成吉思汗出兵西夏迫其降服、大安二年(1210)与金绝交加紧整治军队严密防备,乃至大安三年(1211)二月成吉思汗发动对金战争实令刘祁有了深刻的记忆。正如他在《游西山记》中自述:“晚憩僧舍,其舍盖余儿时从大父避乱所居。追维旧事,为之恻怆。”其后,请和蒙古,宣宗迁汴(今河南开封),与耶律留哥、蒲鲜万奴、西夏、宋等战争,标志着金朝已重复北宋灭亡的老路。就在这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年代,在“父子昆季相继擢第为名士大夫,作良牧守,文行端雅,门第清峻,为金朝第一流”良好家风的熏陶中,八岁的刘祁因战乱或朝廷调任等原因,随其祖父刘似和父亲刘从益游宦于华州(今陕西华县)、沂水(今山东沂水)、长葛(今河南长葛)等地,“初知诵读,偶属为童子学。少长习时文,为科举计。然亦时时阅古今词章,窃读史书,览古今成败治乱,慨然有功名心”。在“幼而苦学”“为学能自刻励”的过程中,“得从名士大夫问学”对刘祁的学习也大有裨益。这些名士大夫主要是与其父交游者,像雷渊、申万全、任履真、辛愿、李纯甫、张仲杰、高献臣、李夷、刘勋、宋九嘉、许古、董文甫、冀禹锡、李献能、赵思文、程震、杨慥等。在这一时期,刘祁的学习目的主要是“为科举计”,即“学而优则仕”,学习内容是“偶属”“时文”“古今词章”“史书”,学习方法则可总结为家庭熏习法、问学名士法、自主悟道法、太学深造法等。

刘祁治学实践的“粗成期”,契合年代大致是宣宗兴定四年(1220)至哀宗正大五年(1228)。宣宗末期至哀宗中期这九年,可以说是猛安谋克组织全面破坏瓦解、蒙古军继续入侵、内部分崩离析、人民起义高涨的九年,也是金朝走向全面崩溃、临死前挣扎的九年。就宣宗末期而言,内政上不能及时拨乱以维护封建纲纪,相反却继续信用乱臣,变本加厉推行弊政,一失再失,把金朝社会更进一步推向衰落,金朝衰亡已不可挽救。正如《金史·宣宗纪》“赞”评价:“宣宗当金源末运,虽乏拨乱反正之材,而有励精图治之志。迹其勤政忧民,中兴之业盖可期也,然而卒无成功者何哉?良由性本猜忌,崇信暬御,奖用吏胥,苛刻成风,举措失当故也。”再说哀宗,他虽是末代皇帝,但不甘心灭亡,还想图强挽救,如统治前期任用抗蒙将相、停止对南宋战争、与西夏和好等,但这些丝毫扭转不了丧乱中经济、政治的崩溃。实际上,宣宗励精图治也好,哀宗图强挽救也罢,其根本宗旨在于抗蒙,至于其他则根本无暇顾及。反映在科举上,也因战乱蒙上了阴影,逐步走向衰败。正如兰婷教授《金代教育研究》所言:一是日期混乱;二是记注亡失,及第状元等张冠李戴;三是考场秩序混乱。在如此社会大背景下,18岁的刘祁于兴定四年(1220)“试开封礼部,中之”。19岁时,刘祁庭试被绌,“于是始大发愤,以著述自力”,“一放意于古文,间出古赋杂说数篇”,“颇为先达诸公所知”,被视为“异才”,“皆倒屣出迎,交口腾誉之”。21岁时,赴丞相高汝砺七十寿宴后归淮阳,与其父“相与讲明六经,直探圣贤心学,推于躬行践履”。24岁时,父病卒,遂经纪家事,“然读书为文亦未尝少休”。兴定五年(1221)御试不捷后,尽管又遭受了正大元年(1224)、正大四年(1227)乃至后来正大七年(1230)三次下第,但刘祁仍“未遂其进取心,而会友著书亦自乐无歉”。为何“文章议论,粹然一出于正,士论咸谓得斯文命脉之传”的刘祁连连科考失利,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泰和、大安以来,科举之文弊,盖有司惟守格法,无育材心,故所取之文皆萎弱陈腐,苟合程度而已。其逸才宏气、喜为奇异语者往往遭绌落,文风益衰。”这一时期,刘祁的学习目的正逐步由“为科举计”的“学而优则仕”转向“仕不优则学”;学习内容除了备考“时文”外,应该就是包括《易》 《书》 《诗》 《春秋左氏传》 《礼记》 《周礼》在内的“六经”了;从学习方法上看,主要有读书为文法、文字往还法、从诸公讲学法、会友著书法等。

刘祁治学实践的“反思期”,契合年代大约是哀宗正大六年(1229)至蒙古太宗七年(1235)。正如金史学家张博泉教授评价的一样,即哀宗在战乱中即帝位,时代已为他谱奏哀歌。哀宗正大六年(1229),蒙古窝阔台尊成吉思汗遗命继为可汗。七月,窝阔台亲自率领蒙古大军伐金,金朝抗蒙救亡斗争,从此便转为极其困难的时期。因为窝阔台此次侵金,与以往不同,即开始改变过去那种流动掠夺的作战方式为长久占领中原的作战方针。在这种形势下,刘祁于正大八年(1231) 冬从淮阳前往南京避兵,同时看望祖母和母亲。天兴元年(1232),刘祁30岁,时值汴京围急,在正月接受陈言文字和三月哀宗出逃之际,他两次上书言事均未果。这既体现了刘祁“学以致用、知而能行”的知行观,也反映了他“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治国思想。天兴二年(1233)正月,“百姓食尽,无以自生”,刘祁邀麻革一同欲到省庭言事,“自断此事系完颜氏存灭,且以救余民,虽死亦无愧矣”,因崔立同其党羽举兵为乱而止,他的“杀身成仁”和“舍生取义”思想一览无余。在参与为崔立立碑颂功德的事情上,他也以勇于自我解剖的精神坦率承认那是“少年之过”。亲眼目睹金朝灭亡的刘祁,后来在《录大梁事》中原原本本做了记录,“若夫所传不真及不见不闻者,皆不敢录”的事实表明他实事求是和严谨务实的学习性格。“五月二十有二日,会使者召三教人从以北”,刘祁“流离兵革中,生资荡然,僮仆散尽,从行惟骨肉数口、旧书一囊。由铜壶过燕山,入武川。几一载,始得还乡里”,当年他32岁。返乡后,同为浑源人且“敦信义,尚气节”的统兵大帅高定仰慕其名,专门为他在州西南的龙山上修建了一处房屋供其居住,即便生活上由“不知温饱安逸之味”已变为“日惟衣食之不充”,但他“安闲乐道,不以衣食为忧”,潜心著述涉及金代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教育、医学等方面的传世巨著《归潜志》。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对和平更加向往,只有体验过生死的人才能更加大彻大悟。元太宗七年(1235),刘祁33岁,六月十五日完成《归潜志》的写作,作《归潜志序》。这一时期的刘祁,其学习目的已转变为“默卷静学,以休息其心力”,“果其后日为时所用,亦安肯不致吾君、泽吾民”,学习内容主要是整理所与交游一代伟人的言论、谈笑,以及自己的所思所想,学习方法主要有身体力行法、所闻所见法、暇日记忆法、随得随书法、正反辩证法等。

刘祁治学实践的“深化期”,契合年代大抵是太宗八年(1236)至海迷失后三年(1250)。这一时期,由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创建的金朝已经灭亡。太宗窝阔台七年秋八月,刘祁拉友人乔松茂、刘偕和其弟刘郁同游家乡龙山,后作《游西山记》。随后,刘祁离开故乡南游,到东原(今山东东平)拜见了范公大师,并为其师郝大通的别集《太古歌》撰写序文《太古集序》,行文不仅交代了拜见的原因,而且对郝大通及范公的节操与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九年秋八月,太宗采纳了中书令耶律楚材的建议,以科举考试选拔人才,任命断事官术忽 与山西东路课税所长官刘中到各路考试。太宗十年(1238),36岁的刘祁应蒙古当局征召,在南京就试夺魁,充任山西东路考官。38岁时,郝经来访。乃马真后三年(1244),刘祁42岁,应蒙古贵族粘合南合之邀,成为高级幕僚。同年秋八月,与魏璠、张佩玉、姚茂等人同游林虑西山。次年春正月十五日,应魏璠之请,刘祁撰写了《游林虑西山记》。此间,刘祁偕友览胜,赋诗撰文,著书立言,悟道布道,“一时士大夫尊师之,人文之盛实所赖焉”。蒙古海迷失后三年(1250),刘祁逝于幕僚任上,享年48岁。王磐为撰墓志,王恽、杨宏道有诗吊之。这一时期是刘祁创作的鼎盛期,其诗文作品除上述外,现存可见于阎凤梧先生主编的《全辽金文》及阎凤梧、康金声先生主编的《全辽金诗》中。这一时期也是其治学实践活动的深化期,其学习目的也真正上升到个人所说的“学圣人之道”,主要表现为由厚于世味同时偏向厚于道味,由读万卷书同时偏向行万里路,由先顾其内同时偏向传道授学,由讲学论著同时偏向留意摄生,由急于求成同时偏向优柔和缓,由先尽人事同时偏向后言天道。特别是刘祁于去世的前一年中秋撰写的《书证类本草后》一文,续承他“分人以财有时而尽,分人以善百世不磨”的思想,提出了读书人无论穷达都要以“率其本然之性,充其固有之心”的思维方式“以济人利物为事”的观点,而不应该“以未得志也,未得位也,遽泛然忘斯世而弃斯民”。这些上升到哲学层面的人性论、认识论论述为他的学习思想提供了丰富的哲学基础与理论根基。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归潜”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纵观刘祁的一生,既是其知学、志学、问学、博学的一生,也是他好学、乐学、勤学、独学的一生。正是如此学习精神和治学品质,才显示了其治学思想的当代价值。刘祁虽不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但他是芸芸众生中的精英,正逐渐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予平生有二乐,曰良友,曰异书,每遇之则欣然忘寝食。盖良友则从吾讲学,见吾过失,且笑谈游宴以忘忧。异书则资吾见闻,助吾辞藻,属文著论以有益。彼酒色膏梁如一时浮云,过目竟何所得哉”。“夫欲心不死,道心不生。若欲安时任命,著书立言,发前人所未见,成后世之大名,惟忘富贵利达外物可也”。……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声声入心,劝勉时人。此生得京叔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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