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时代的追忆与礼赞
——《钢的琴》叙事艺术研究

2018-12-15 05:54林静怡辽宁大学沈阳110136
名作欣赏 2018年35期
关键词:小菊桂林钢琴

⊙林静怡[辽宁大学, 沈阳 110136]

影片《钢的琴》通过小人物遭遇的悲欢离合来反映社会转型中个人生存的境遇,揭露社会变迁与个人生存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对边缘人群的关怀和理想主义的深厚情结,这部影片也带有很强的荒谬感和黑色幽默气质。影片描绘的既是现实生活世界,又是理想的纯真的乌托邦。它有着纪实主义的质朴,又有着超现实的浪漫。它是一个边缘小人物与生活斗争的赞歌,也反映了大时代走向的宏篇史诗,更是一群有血有泪敢想敢干的理想主义者对过往时代的追思和告白。下面本文将从叙事结构、叙事意象、音乐叙事、底层视角几个方面对影片进行分析。

一、叙事结构

(一)个人遭际与时代变迁结合的并行线性叙事影片《钢的琴》通过并行的线性叙事架构全篇,故事叙述完整。主线是陈桂林造钢琴,这一条线上的事件可分为:陈桂林糊纸钢琴(失败)——借钱买钢琴(失败)——聚众偷钢琴(失败)——造钢琴(成功),与这条主线同时展开的还有三条完整的支线:支线一是小菊与陈桂林离婚,影片开始屏幕还是一片漆黑,小菊说道:“离婚,就是相互成全,你放我一马,我放你一马的事。”紧接着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陈桂林抱着手风琴和前妻小菊站在一片破旧的厂房前,陈桂林说:“离婚就是离婚,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同意。”小菊:“同意就好。”两个人离婚的意见顺利达成,但涉及女儿小元的抚养权问题时,两个人起了争执。然而在这条支线快结束时陈桂林再次与前妻小菊站在那片破旧的厂房前,此时的陈桂林同意小菊将女儿带走。支线二是陈桂林与淑娴的感情线,从一开始的半遮半掩到两人争吵再到最后陈桂林拉着手风琴对淑娴说:“现在我可以娶你了。”淑娴靠在陈桂林的肩头,这一支线叙述完整。支线三则是大烟囱被炸,从陈桂林找汪工商议造钢琴提出想法到汪工为大家演讲,再到最后大家吧嗒着烟围观大烟囱被炸。

影片中一条主线三条支线的叙事线索并行,主线紧紧围绕“钢的琴”这一主题,其他的支线线索则分别象征着陈桂林感情的变迁与时代大环境的变迁,如果陈桂林与前妻离婚与同是边缘人物的淑娴萌生爱情象征着的是钢铁时代工人们处境的变化,那么这两根比陈桂林的父亲岁数还要大的烟囱代表着的则是以东北老工业基地为代表的工业城市的命运。陈桂林一众人造琴的过程中对这两根烟囱的命运的讨论穿插在整部影片当中,当大家在山坡上远远望着两根烟囱缓缓倒下,也意味着陈桂林这些工人逐渐地走向了历史的边缘,所以大烟囱被炸这条线索刻画了影片故事发生的背景。

(二)凄凉与辉煌并置的角色设置角色和人物是有区别的,角色是行动素,他在作品中承担着功能性作用,而故事中的有些人物则不具有这种作用,因此在故事中人物可以有很多,但角色则是固定的。格雷马斯提出“六种角色,“六种角色”主要可分为:①主角和对象;②支使者和承受者;③助手和对头。在影片《钢的琴》中,“六种角色”的设置非常清晰:

《钢的琴》 “六种角色”构成图

在一个故事中,最重要的功能关系便是追求某种目的的角色与他所追求的目的之间的关系,即主角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对象是引发主角行动的最初因素。

在《钢的琴》 这部影片中,陈桂林是主角,钢琴是对象,陈桂林想要得到一架钢琴,正因为对象是钢琴,所以陈桂林经历了糊纸钢琴——借钱买琴——偷钢琴——造钢琴这四个事件。这时的主角陈桂林与对象钢琴之间构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的基本结构,在这种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关系的作用下,从而形成了影片主线的情节,也显现出这个故事的价值和意义。

主角既然要追求某种目标,那么就可能存在着某种引发他行动或为他提供目标和对象的力量,这种力量即为“支使者”,而获得的对象则为“承受者”。从影片中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支使者”为陈桂林的女儿小元,因为小元给陈桂林提出的条件是谁能给她买一架钢琴她就跟谁,所以陈桂林为了留住女儿而想办法造钢琴。在一个叙事结构中,承受者与主角常常是同一个人物,整个行动的承受者也是陈桂林。

主角在追求对象的过程中可能受到来自敌对势力的种种阻挠,也可能得到来自朋友的种种帮助,这样在基本的角色模式中便必须再增添两个角色,即助手和对头。助手给予主角帮助,对手则是阻碍要素,在这种相互之间的对立中不断引发新的冲突,影片情节充满跌宕、悬念和趣味,从而激发观众的兴趣。在陈桂林造钢琴的过程中,有一众朋友的帮助,但也遇到了阻碍——有钱的前妻用物质来抢夺女儿,对陈桂林进行挖苦等。

在这部影片中,角色的设置一方面是为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另一方面这些角色也都带有一定的象征和隐喻意味。

(三) 角色背后的象征与隐喻主角陈桂林与他的助手淑娴、快手、胖头、二姐夫、季哥等人都是在计划经济繁荣时被称为“工人老大哥”的一个群体,他们掌握着一门技术,与钢铁厂同呼吸、共命运,而当钢铁厂失落,他们面临着下岗的问题时,他们也走向了社会的边缘。面临着家庭与社会带来的多重困境:离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赌博……而影片中陈桂林一心想要得到的对象钢琴,实际上象征着高雅的生活与精密的制造,是消费时代到来的表现。丰子恺在《音乐的常识》一书中写道:“手风琴如同口琴一样,是一种不开化的、简单的,如同儿童玩物一般的乐器。”这也说明了手风琴购买费用低、易习得。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的社会主义新社会要建立计划经济,同时也在上层建筑方面建设“兴无灭资”的艺术形式,手风琴因其音色嘹亮、节奏明快、易于习得的特点,被广泛地使用。所以影片开幕陈桂林拉手风琴,实际上象征着的是20世纪计划经济时代充满了荣耀与悲壮的工人阶级。

陈桂林的对头前妻小菊,要跟着卖假药的新男人远走高飞,她可以为女儿买得起价格高昂的钢琴,在这部影片里从结构上来说小菊的角色是与陈桂林对立的,在象征意义的层面,小菊也与陈桂林对立,小菊象征的是资本社会,是消费时代的代表。她自觉地站在了工人阶级的对面,正如陈桂林对他父亲所说的:“爹,小菊要跟我离婚了,她要跟那个卖假药的走了,她终于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不劳而获的生活。”其实在这里,从陈桂林的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来,他对于小菊的行为是批判的,在老一代带有光辉梦想的工人阶级眼中,商人是唯利是图没有信仰的群体。

作为消费时代产物的钢琴对于陈桂林来说,是他所追求的对象,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本去买钢琴,所以陈桂林决定自己造一架钢琴。看似荒诞的情节,实际上是凝结了工人集体的刚气、荣耀的梦想和自我的救赎。拥有一身本领的工人群体不甘心被社会所淘汰,所以他们在下岗后重聚在一起,为了“造钢琴”而重操旧业,绘图纸、制零件、浇钢板,在废弃的大钢厂中他们铸造起钢铁时代最后的辉煌,他们用灵巧的双手、熟练的业务能力,造出了一架虽然不够精致但完全可以使用的钢琴,造琴成功了,但此时这架钢琴对他的意义不再是留住女儿小元,而是完成了他对自己的救赎——社会变了,他下岗了,但他还有价值还有梦想,就如同他们造的钢琴,虽然粗糙,但它依然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钢的琴》这部影片的成功一方面在于他叙事结构的精巧性与深刻性,另一方面则在于将音乐大胆参与到叙事当中。

二、钢铁时代的追忆与歌别:音乐叙事

在好的影片中,配乐是展现人物精神世界和影片主题意蕴的重要元素,《钢的琴》中,音乐成为参与叙事“活化观众产生适当的情绪与反应”的重要工具。

(一)《三套马车》与《步步高》:断裂时代的荒诞压抑与滑稽扭曲影片开头第二幅画面,陈桂林带着乐队在雨中演唱严肃忧伤的俄罗斯歌曲《三套马车》,他们是在为一场葬礼演出,正在演唱的高潮时刻,雇主突然叫停,要求换一首欢快点的歌曲。于是,影片中响起了欢快的广东音乐《步步高》,一场悲伤肃穆的丧礼变成了一场闹剧,滑稽扭曲荒诞,奠定了影片黑色幽默的基调。

(二)《怀念战友》与《心恋》:钢铁时代的记忆与重归集体的决心陈桂林等一群下岗后的工人在歌厅欢唱《怀念战友》“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它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琴师回来都塔尔还会再响”,这一段音乐诠释了众人对工业时代的怀恋及重归集体的决心。正如访谈录中张猛所说:“实际上父亲和孩子,包括钢琴,都只是一个亲情的外壳。最打动我的地方是这一群工人再重新回到工厂里面、再度回归工人阶级的感觉。那么一架钢琴的事情能够把所有人再忽悠到一起、集结在一起,这是我特别中意的一个地方。”也就是说:虽然他们都下岗了,工业时代也没落了,但是如果有一个念想、一个盼头,他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到工厂。

他们是一个集体,是被钢水熔铸在一起的一个阶级,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但众人集聚一起就会光芒万丈,这就是集体主义时代的工人阶级力量。影片中大家一起挤在装猪肉的货车中去偷钢琴,一路上他们唱着《心恋》,将影片的气氛推向了又一次高潮,众人吃饱喝足,陈桂林提出我们要“干一番大事业”,其实这番“大事业”就是去偷钢琴。在这里,偷钢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事变得光辉而富有感染力,虽然陈桂林一众人他们身受生活重压,但他们依旧乐观,即便生存的空间如此艰难,只要众人在一起,就又充满了力量,这就昭示了众人回归集体的决心。

(三) 《跟往事干杯》与《张三的歌》:告别钢铁时代渴望新生活淑娴与陈桂林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喝了酒,一路回家,淑娴动情地唱着《跟往事干杯》。工厂倒闭,两个人失去了工人的身份,实际上“跟往事干杯”就意味着与钢铁时代的自己告别。虽然命如蝼蚁,但淑娴等人心中也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淑娴在被陈桂林前妻挖苦之后,唱了一首《张三的歌》“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光亮”。从这首歌中,就揭示了淑娴的内心中是非常渴望拥有明亮美好的新生活的。

(四)打群架的配乐:团结互助充满豪情的工人情怀影片还有一段打群架的戏码。胖头的女儿未婚先孕,做父亲的接受不了,欲为女儿讨回公道。陈桂林一众人听说之后,都加入到寻找安昌业讨说法的队伍当中。他们形态各异,吊绷带的,系围裙的,拖棍子的,穿红风衣的,骑摩托的,开货车的……当他们一行人正义凛然、浩浩荡荡地穿过烟囱林立、厂房密布的工业老区寻找安昌业时,这个原本并不光彩的打群架段落由于柳拜乐队充满豪情的摇滚音乐竟然演绎成了一段歌颂工人阶级团结友爱互助,歌颂集体主义精神的伟大乐章,是传统中国文化当中团结互助、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义精神,是影片中“中国化”的内容。

三、叙事主题:钢铁时代往日光辉与钢铁工人的英雄主义

(一)社会转型:大烟囱、钢铁厂代表的宏大时代的远去《钢的琴》中设定的时代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破旧的厂房、废弃的大烟囱是那个时代独有的记号。政府要炸掉大烟囱,汪工一直在致力于四处奔走写联名信反对,后来又筹划大烟囱的改造,包括陈桂林的父亲,虽然已经老年痴呆,但每天都会坐在烟囱边上望着远处的大烟囱,这是汪工等老一代参与到整个工业时代建设的老人儿对大烟囱的特殊感情,也是对工业时代的辉煌难以割舍。汪工为“大烟囱改造”发表演讲,他说:“在有的人眼里,它是成长的记忆,在有的人眼里它是回家的坐标,在有的人眼里它就是两根烟囱,可是在我眼里,它就像一个被我遗忘了许久的老朋友,当有一天听说他要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就在我的身边……时光荏苒,社会变革,如今为了时代发展的进程要求他离开,我们总要试着做点什么,如果我们成功,他将会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如果失败,他将会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这其实就标志着以大烟囱、钢铁厂为代表的工业时代固然宏伟,但已然远去。

这也正是本文的主题,影片结尾,曾经的钢铁厂工人们都在山坡上远远望着那两根巨大的烟囱被炸掉,炸掉的是大烟囱,但离开人们视线、淡出这个社会的却是钢铁时代。

(二) 底层人物的悲欢离合与时代变迁工业时代的没落,随之而来的是大批工人下岗,这些人从稳定的岗位上走下来,重新谋取出路,艰难过活。影片正是通过对这些下岗工人们悲欢离合的生活遭遇进行刻画,来反映20世纪90年代社会转型时期工人阶级的生存困境,进而表现时代变迁和个人生存的关系。

四、结语

在影片中,追忆过往成了他们人生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就是他们的生活希望,在这样的环境中也要积极地生活,也要寻找新的盼头。造一架“钢的琴”是他们离开工厂之后又共同完成的一件大事,激起了他们的一腔热血和奋斗的信念。曾经辉煌过的工人阶级并不应该被湮灭在历史的舞台之中,换一个身份,也许只是另一种人生的新开始。钢的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也是一群人的精神符号,这群人质朴、平凡,但他们同样拥有浪漫而富有诗意的生活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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