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激荡中的成长与选择——陈驰新历史小说《海子边风云》述评

⊙王雅馨［太原学院中文系， 太原 030012］

作家陈驰以创作长篇历史小说见长，且高产畅销，蜚声文坛。《金岛血魂》 《黄埔军魂》 《军统密杀令》 《金陵夕照梦》 《末路枭雄》 《戎马黄昏》 六部长篇历史小说，以对特定历史阶段、特定历史事件中的特定历史人物的展演为架构，在坚守史实的前提下，于细节中深入发掘、不断发现，并于合理想象中进行重塑，将历史人物人性的丰富与复杂刻画得恰到好处、意味盎然。这六部长篇历史小说着眼于个体任务生命内在精神和信念的书写，作者抓住的是历史人物身上足以烛照当代的精神内核，为历史增添一重厚重的人文情怀，以及新鲜的热血体验。因此，我们记住了别样的他们：蒋介石、李宗仁、史迪威、戴安澜……

如果说这六部长篇历史小说仍然因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直接叙写而属于传统历史小说的范畴，那么，陈驰于2011年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海子边风云》，无疑是他迈向新历史小说创作的重要突破。

一、作为新历史小说的《海子边风云》

一支不断鏖战、溃逃的败军之旅，遵循本能指引，伴随女巫的凄怆长歌和绚烂舞姿，在白蚁噬骨的传统血祭之后，来到黑鹰坠落遍地黄花的太原城外，于金鸡岭下、海子边畔，建立最初的聚居地，并在隐秘、分化与裂变之中，逐渐形成两大势力：蓝天家族和蓝龙家族。暗流涌动，旧恨新仇，两大家族既唇亡齿寒又针锋相对。

这是《海子边风云》开篇所描述的故事起点，不仅仅是一个背景，更是全书的引子，为将要展衍的历史图景增添一种久远神秘的氛围，也为后世子孙注入一股来自祖先的灵性。当悠远怆然的部曲长歌徜徉在故都古城上空之时，作者观照历史的态度，以及创作视角的起承转合，便自然流露出某种新历史小说的意味：新历史小说的家族叙事，一般以代代相扣的伦理羁绊和血脉记忆，作为“故乡”的生成舞台，与此相伴相生的族群文化与地域传统，则成为填充意识形态断裂的有效手段。

作为新历史小说，《海子边风云》并未直接对山西辛亥革命这一历史题材简单地展开宏大叙事，而是跳出传统语境，将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推向幕后，转化为背景，将小人物和极具时代特征的风物人情引向前台，充当主角，从而规避了传统历史小说的窠臼——对场面壮丽与恢宏的过分偏爱，奋笔揭示出底层百姓卑微、琐屑、绝望，同时又充满机遇的生存状态，在背景与人物命运的巨大反差中，演绎了一曲悲怆怅然的历史长歌，渗透着作家对那段史实进行解构与重构的努力，同时着力于探究历史进程背后的真正动力。

二、作为少年视角的《海子边风云》

与我们熟知的其他新历史小说，如《古船》 《白鹿原》 《故乡天下黄花》 等作品的阅读期待大相径庭的是，《海子边风云》 在开篇的悠久传说之后，并没有如其他作品那样，习惯地纠缠于家族争斗之中，而是笔锋一转，将读者引入一个孩子的梦境。

这个孩子并非金鸡岭的后代，而是一个“拖油瓶”，名叫石头。他十四五岁，正处在一个男孩儿成长定型的关键时期。石头的梦境总是沉浸在那场让他和母亲失去家园的矿难里，梦中充满了想要拯救遇难的父亲却无能为力的痛彻和绝望。强烈的责任感和一个男孩儿的无助交织在一起，成为石头隐忍而又无比深刻的愧疚。这愧疚不仅来自于父亲的丧生，还来自于对母亲受尽凌辱却同样无能为力的现实；加之继父蓝花脸的粗鄙暴戾，在金鸡岭又备受歧视，一个压抑和痛苦中的男孩儿，便避无可避地成为辛亥革命前夜海子边畔的一个懵懂游荡、无处着陆的灵魂。

与此同时，和石头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歪瓜、裂枣、鸡毛、狗蛋四个孩子，也从石头的继父、歪瓜兄妹们的生父蓝花脸的魔爪下活蹦乱跳地挣扎到读者眼前。山西辛亥革命的历史，便在一群于海子边畔打闹嬉戏的少年中，轰轰烈烈而又寂然无声地推演出来。

中国当代文学中，儿童视角是很多作家青睐的一种叙事策略，在莫言、迟子建等作家的作品中较为常见。儿童是从低幼过渡到少年的成长阶段，如果说这时的儿童身上几乎保有尚未污染的心灵、纯洁稚真的生命原初体验，那么，少年之后，就有了对道德是非的基本判断、对大千世界的基本感知，以及对现实生活的最初经验。当然，这些判断、感知和经验尚处于朦胧、无意识、非理性，甚至摇摆不定的状态，这就决定了少年眼中的世界既非儿童视角中单一纯净：未经抽象的世相，嬗变却又浮想联翩；也非成人眼中的斗争角逐：常态化的洞察与权衡后的笃定。

少年视角中的革命，是信念和现实在冲突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残酷，是从单纯到复杂的一个建构过程。这一视角中的生活和历史，虽仍朦胧平淡、苦弱隐忍，充斥着绝望甚至近似轮回的无奈，但却紧随时代大潮，时不时地会奔涌出一股既蓬蓬勃勃又险象环生的冲击。《海子边风云》的少年叙事视角，比儿童视角更进一步——凝眸少年，针对这一成长定型阶段的不确定性，作家展开细微的叙述及形象化的审视，既蕴涵了作者对如何完成灵魂塑造、自我升华的体悟，也是作者着力渗透如何再现历史、建构价值、推崇信仰的隐喻。

三、《海子边风云》中的成长与选择

（一）风云激荡的历史图景

《海子边风云》的历史背景是清末民初风云激荡，多种势力相互交织、相互较量的乱世。我们可以根据小说的描述，画出这样一张社会势力分布图：以蓝老爷与锁掌柜为代表的传统家族势力；以夏学津、蓝龙陛、额济纳瑞镛为代表的清廷腐朽官员势力；还有以蓝天钺、蓝天锏、阎锡山、黄国梁、张瑜、宇文红花为代表的同盟会革命党。

如果说新历史小说，主要表现家族命运在历史洪流中不可避免的衰败以及家族子代在离去、归来中民族革命的风云激荡。那么，《海子边风云》中的这两项内容可谓丰盈之极。

蓝家大宅和二狗院在子代的安排思路上，都遵循着壮大家族势力的原则，力图在朝廷各个重要部门安插自己的势力，以至于子代凋零的蓝家大宅不惜重金为蓝天钺买得五品参政，又将另一个儿子蓝天锏安置在军界，一文一武，肱骨相协。所以，当巡抚衙门捕头一职求而不得，反落入二狗院子代蓝龙陛手中时，蓝老爷的极度气愤和忧虑就不难理解了。但他万没想到，自己花重金送去东洋留学的两个儿子都早已秘密加入了同盟会，并且是山西同盟会的领导人和骨干。借此契机，蓝天钺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便以巩固家族地位和遏制二狗院为幌子，用“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为借口，说服蓝老爷出资培育两个方面的势力：一是组建由家族直接掌控的帮会；二是使钱行贿，在朝廷军界培植蓝天家的外援新生力量。而真实目的，是借机安插同盟会会员，秘密部署“推翻帝制”大局。同时，蓝天钺开办《晋阳公报》，报馆成为同盟会以及“铁血丈夫团”的秘密基地。

如此，以蓝家大宅为背景继而牵出的山西同盟会阵营就有了一个规模化的形象图景。而以捕头蓝龙陛为线索，导引出腐朽昏庸的清朝朝廷这一社会背景，并用蓝龙陛设局残害裂枣姑娘、贿赂夏学津，以及紧随其后同盟会借此对腐败官员掀起的大规模清算、弹劾运动，石头、歪瓜的复仇斗争等一系列事件的铺陈描绘，在展现清廷腐朽溃烂的同时，揭示出其走向毁灭的根源所在，使小说浸润了浓浓的历史感与命运感。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并未就此而着意于家族命运和宏大历史的铺陈叙写，且以此作为小说的意旨和目的。家族经营的艰难与苦心、两大家族针锋相对的竞争和斗法、家族子代人生道路的选择、清朝末年朝廷的腐败朽烂、革命的烽烟四起，在《海子边风云》中，仅作为了小说的铺垫、远景和舞台，在作品结构的作用下，腾挪转化为另外一组人物——主线人物活动的典型环境，这组人物便是以石头、歪瓜、鸡毛、狗蛋为代表的社会最底层劳苦大众中，处于青少年时期、正在萌发成长的新生代。

（二）石头的自我觉醒与成长

石头的觉醒与成长和这几件事情有关：一是被继父蓝花脸每天暴力赶到海子边练功，意外遇到青峰道长暗中指点，并得到形意拳和双匕术的真传；二是因蓝花脸的暴虐而偶然进入蓝家大宅当差，成为大少爷蓝天钺的小厮，从而直接受到革命的启蒙；三是因当差而结识众多革命党人；四是跟随阎锡山，接受了成长的历练。

这几项人生际遇，对于一个没钱上学堂的穷苦孩子来说，在其一生的成长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外面的天地一步步向他打开的同时，他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多。他搞不懂大少爷他们为什么和朝廷过不去，他搞不懂“民主”“共和”“推翻帝制”这些新名词，但“他明白的唯有一点，他们干的事情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当革命党人张瑜向他讲述革命先辈们的事迹，他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一阵又血脉贲张——果然好大仇！”可究竟是一种什么仇？他又不明白了。然而，当这些疑问与现实的凄苦相遇，当娘所遭受的荼毒与对自己的轻贱袭上心头，当革命党人那些不解的作为与自己隐忍的怨愤碰撞之时，石头觉得眼前豁然敞亮了。因为，他最初的启蒙在这一刻完成，那就是：穷人，如果不去斗争，那么除了贫穷、下贱和连绵不断的苦难，莫非还有什么可再失去的吗？

石头实际上参与了所有的革命活动，这是小说苦心隐伏的视角和线索：暗杀按察使、救治革命党、劫狱暴动、报馆接头、整顿新军、送信、联络、起义、战斗、逃亡……虽然，在这些革命活动中，石头尚未成年，算不上重要角色，但小说却用他的视角、理解和感知方式，几乎见证和展现了山西民主革命发展壮大的全部历程，也洞见了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黑暗，隐喻了作者复杂的人生况味。石头的眼睛就是通往作者心灵深处的通道，解锁作品精神内核的密码。石头对革命的认知非常朦胧，但在心灵上却对革命党人天然地亲近；由感情上的亲近出发，加之自身勤勉好学、敏感细腻而又沉稳侠义，石头赢得了革命党人的信任和喜爱，在一次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自觉接受历练、经受洗礼，也在精神上自我觉醒，由朦胧到清醒，由不自觉走向成熟。

（三）歪瓜的成长与选择

歪瓜的成长，则是另一幅图景。他的年龄比石头略大，性格也与石头迥异——粗豪油滑，爽直暴烈；有主见，有点子，习惯剑走偏锋；喜欢弄点邪门歪道，做事亦正亦邪，有时甚至令人匪夷所思。他是蓝家大宅的驯狗员，虽地位低贱，却歪打正着，正合了他的心性，靠着刁蛮机智，几乎掌控了整个狗场。他因意外救了革命党人而被捕入狱，经蓝天钺等人营救出狱，之后训练斗犬，在斗狗赌赛中小试牛刀，继而苦心孤诣地用狗军为妹妹裂枣报仇雪恨。先以恶作剧般的心态参加了起义军攻打巡抚衙门的战斗，虽然好勇斗狠，立了军功，但粗蛮鲁莽，实在乏善可陈；后在抵御清军前来镇压的淖马关伏击战中，果敢精明，进步显著，生死时刻，勇于担当，指挥狗军抢得先机，为义军撤退赢得宝贵时间。借此也完成了他由邪而正、由懵懂到觉醒的人生成长轨迹。也正是如此特色鲜明的人物，炮制了两段奇诡谲异的狗军传奇。

在石头与歪瓜一步步走向成熟的同时，裂枣和石头娘作为“欲望中心的女人”、社会最底层的妇女，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落得悲惨的下场。石头娘沦为权贵泄欲的对象，裂枣也成为贪官“采处”的受害者。裂枣一案，管中窥豹，对以夏学津和蓝龙陛为代表的清廷腐朽官员可谓鞭挞之极。案发后，尽管民怨沸腾，尽管有革命党借机大肆挞伐，尽管阎锡山布置了周详的惩治计划，夏学津虽被撤职，可最终还是官官相护，换个衙门又戴上了乌沙。在没有公平正义的世道中，平民百姓找还公正的方法只能采用不寻常的道路，所以，为裂枣复仇成为歪瓜和石头迎接成人礼的考验。

歪瓜痛定思痛，在石头的点拨下，把斗狗的经验运用到自己的复仇计划中。他的谋算隐秘而刻毒，费尽心机表面上却波澜不惊。精心挑选出来的斗犬被歪瓜用特殊的方法训练成恶魔般的兽群，并用两种他自己研发的神奇“液体”，把这帮野兽控制于股掌之中。隐秘的计划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当一切准备就绪，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夜、黎明破晓的寂静和行刑前的瑟缩，狗场被一种庄严而肃穆的气氛所包围。太原府最无耻、最肮脏的一干人等闻风前来，并在看到一个裸体女人被一只藏獒围着、嗅着、摇尾求欢之时，顿时喧嚣鼓胀起来，最下流的欲望成为这群人最后的狂欢。此时，谁也拦不住他们自甘“赴死”的决心，他们冲进狗栏，甚至就连意外混进人群的蓝花脸，也完全无视儿子的阻拦，兴高采烈地扑向死神。歪瓜此时显示出了无比的冷酷，即便牺牲掉父亲，也不为所动，仍将他的计划继续下去。他依次拉动机关，放出了魔鬼般的狗军扑向人群，吞噬咀嚼，风卷残云！歪瓜在一旁冷眼看着，唯一动作，便是抱起充当道具的女人，用自己的怀抱遮住她的眼睛，不忍让她目睹这血腥的屠杀。当一切重归寂静，除了血污，人声、碎骨、残渣、毛发，一切都化为乌有，仿佛一场飓风刮过，不留一丝痕迹。复仇过后，狗场复归如常，歪瓜却再没去过他精心设计的“舞台”，他永远不想再去触碰那个肮脏无比的地方。从那天起，歪瓜的成人礼完成了。

用这样奇异诡谲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展开复仇大戏，用这样残酷疯狂然而大快人心的屠戮完成一个孩子的成长，作者所需的胆略和魄力非同一般，胸中的热血和豪气也称得上气贯长虹；以至于你不得不佩服作者心力怎会如此顽强，能够像高智商犯罪那样，将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设计得严丝合缝，也能像最精明的侦探破案一般明察秋毫、洞察人心。

（四） 石头人生选择中的意味

石头在跟随大少爷蓝天钺和阎锡山的过程中，接受了革命的启蒙、革命的历练。同时，石头对蓝天钺和阎锡山的不同做派，有了自己的认知和判断，他最终接过了大少爷对革命的信仰，确立了自己的革命信念。这种选择无疑是作者弘扬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和崇高伟大的革命信仰的赞歌，在蓝天钺和阎锡山两个人物的塑造上有不同的体现。

蓝天钺无疑是一个革命理想主义者的化身，为推翻帝制，他不惜耗尽家财购买军火、武装义军，倾其所有为革命同志打通关节、谋取实权。这其中家境贫寒的阎锡山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不仅靠蓝天钺得到了军队的实权，在起义攻克巡抚衙门之后，蓝天钺还苦心孤诣安排众多同盟会员推举他为军政府都督。蓝天钺是山西同盟会的幕后财政支持者和实际领导者，但他在劫狱和起义时，又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惧牺牲。他的心中没有一丝家族利益的私心，更没有丝毫个人爱恋的私情，民主、共和、革命大义就是他的全部信念，仿佛信仰能给他孱弱的身体注入无限的能量。胜利时，他血脉贲张、激情难耐；当革命遭遇挫败时，他又常常思虑重重、夜不能寐。石头跟着蓝天钺，无形之中也被这种信仰的力量所感染，他全身心感受着大少爷的人格精神，少年的心中从此播下了信仰的种子。

在蓝天钺理想主义光芒的映衬下，精明务实甚至有些“自私”的阎锡山，就显得格外逼真和生动。阎锡山精打细算、心思缜密，针对阳曲新军暴动的计划，阎锡山不仅批评了张瑜的冒险激进行为，还条分缕析地算了一把生意账，明确指出这是一桩赔本的买卖。用生意的方式算计革命行动的成败得失确实有失革命者的豪勇和壮烈，但这种“经营革命”的理念恰恰是阎锡山在革命风云中屹立不倒的原因。《海子边风云》中，青年阎锡山除了比其他革命同道城府较深外，还有两处情节集中突出了他做事极有章法的秉性。一是文交惨案爆发后，阎锡山滴水不漏的布局，洋洋洒洒的应对；二是阎锡山整顿新军的稳扎稳打与百折不挠。他隐藏极深的心路历程也在对石头的教诲中得以揭示：“豪横，是需要条件的，一是实力，二是势力。一个人，从小要培养自己的实力；长大后，就要为自己造势了。为革命而牺牲都是值得的，然而，一将成名万骨枯，所有的牺牲都会帮助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成就他的霸业。”石头对阎锡山的这番理论不仅不解，甚至大为震惊！当起义的枪声已经响起，阎锡山在隆隆炮声之中，稳如泰山，于一片小树林中，闭目养神，静待战况的演变。而此时的蓝天钺、蓝天锏、黄国梁、张瑜、宇文红花，甚至歪瓜带领的兄弟会，都在第一线拼死奋战，冒着枪林弹雨，舍生取义，蓝天锏甚至付出了生命。直至攻打巡抚衙门的战斗结束，阎锡山这才端坐马背，目不斜视地率队进驻——理所当然地成了“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小说虚实相济，内外相映，不仅极为客观准确地再现了阎锡山的性格特质，还将艺术形象塑造与真实历史人物的距离拉近到一个极致的程度。正是在这些看似矛盾却又丰富的性格中，青年阎锡山的形象陡然而立，且丰满逼真，栩栩如生。阎锡山最后对蓝天钺不动声色的屠戮，完成了他由青年向成熟的嬗变。蓝天钺却因“遭人诛心”，伤痛欲绝，死于非命。

石头选择自己人生的能力是随着他的成长一步步前进的。他第一次选择是拒绝母亲让他上学堂的建议，可以看出，对于上学堂便可以混出个好前程，石头已经是嗤之以鼻，不抱任何幻想，他有了自己对社会的基本判断；选择之二是在给裂枣报仇这件事上，他选择了“谋定而后动”。石头分析了夏学津这个狗官的行动以及心理，促使歪瓜听从了他的建议，才有了后面惊世骇俗的狗军复仇。石头最重要的选择，还是在革命起义之后，面对清军猛烈反扑、收复太原的死令，阎锡山强烈建议石头跟着自己北撤，从而保存实力，去谋取一份霸业，去做那个活到最后的人！但石头却决然婉拒，坚定地去寻找蓝天钺，与清军展开最后的搏斗。

“留得心魂在，残躯护圆海……慷慨赴悲秋，不负少年头。”明知以卵击石，明知寡不敌众，但蓝天钺平静从容的声形给石头以坚定的信念：“虽然害怕，也要打，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的民族。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再这么贫弱下去，我们就会亡国、灭种！”淖马关伏击战前夜，蓝天钺郑重其事地叫了石头的官名——他亲自给石头起的名字：蓝天石！至此，那个受尽欺凌的“拖油瓶”终于光荣地有了自己的姓氏，那个在海子边畔懵懂游荡又恓惶苦闷的小石头，已然成长为能够燃亮一片天空的星星之火！正因如此，一场不啻以卵击石的大战之后，当他悲愤地背负起蓝天钺的尸体，率队撤往轿顶山的时候，也就正式接过了蓝天钺对民主共和的信仰、对亡国灭种的拯救、对舍生取义的凛然！

四、《海子边风云》中少年成长的启示

成长是人生必经之路，也是文学重要的母题之一。成长一般都会经历反叛权威、精神困惑、认同命运、自我重塑四个阶段，伴随着痛苦、挣扎、萌动、迷茫，也裹挟着意外、仇恨、磨炼、挫折。成长以反叛为心理驱动的起点，对父权、对家庭、对阶层反抗、逃离，在社会现实中历练成长，在困惑和认同中摇摆不定，最终在选择中完成自我灵魂的重塑。石头和歪瓜就经历了这样的成长。他们对父亲蓝花脸的反叛和逃离是他们重塑自我的起点；石头跟随蓝天钺和阎锡山的历练、歪瓜在狗场自谋生路的磨砺是他们在困惑和认同中提高自身能力的必要过程；石头选择接过蓝天钺的革命信仰，歪瓜选择自己独立复仇并帮助石头完成理想，是他们完成自我重塑的标志。

选择也需要能力，能力来自于成长，来自于对社会生活的体验实践与正确认知。人生会面临很多选择，承受成长中的磨砺则是每一个青少年在选择前的必要准备，如何做出适合自己的正确选择也就成为每一个青少年必须接受的挑战。

虽然，当今时代已与《海子边风云》中的动荡变革大为不同，但对于青少年来说，同样面临着如何完成自我灵魂重塑这一重大命题。石头和歪瓜有幸能够冲破家庭的桎梏，甚至歪瓜在复仇中不惜“弑父”，完成了对权威的彻底摒弃。也正是他们在社会实践的不断磨砺、激励中才有幸遇到很多高人、奇人。不同人格、不同思想的碰撞影响，加之自身对社会生活深刻的体悟与认知，才使他们逐步确立了个体意志的独立和信仰体系的构建。

五、结语

《海子边风云》是社会动荡的风云、民主革命的风云，是少年热血的风云，也是少年成长、进步、自我升华、灵魂重塑的风云。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在新生代的成长与选择中，作者用严谨动感的结构、从容自然的叙述、丰盈圆融的描绘，讴歌赞美了舍生忘死、大义无私的革命志士，鞭挞了腐朽制度下腐朽官员的恶行，揭示了清朝末年社会黑暗道德沦丧的源流，并以此观照现实，提出了相当程度的警示。同时，作为一部新历史小说，《海子边风云》自然也不会忽视展现老太原历史悠久的地域文化和风土人情：上马街、海子边、开化寺、钟楼街、柳巷、靴街、红市街……这些至今仍耳熟能详的地名，构筑起了九朝古都的老太原风土；劝业楼、清和园、老香村、双合成、正太饭店、教堂西餐馆，肉夹馍、红油灌肠、烧麦头脑等小吃和民俗又洋溢着独特的老太原风味儿。甚至，作为风云激荡中人性展演的另一侧面——爱情，作者的处理亦耐人寻味又举重若轻，可儿对大少爷是纯洁而无望的痴情、石头对裂枣是朦胧而美好的依恋、锁掌柜对石头娘是夹杂着欲望和迷恋的复合体，至于歪瓜与圪针则又是喜欢“干干自家事儿”的小幸福、小甜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