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华
朋友从云南大理回来,送给我一件大理的“标配”礼物——扎染桌布。看见它,不禁想起那个夏天,我们来到大理喜洲镇周城村,专程拜访一位扎染传承人,倾听那“蓝白之间的传说”。
那天我们下车时正值午后,烈日炎炎,房檐下趴着一只小狗,热得见了生人都懒得叫唤。村口树影下,几位趕集归来的老妇相谈甚欢,她们头上的花帕、腰间的围裙,铺满蓝底白花的扎染图案。
走进主人家,三房一照壁,典型的白族传统民居。院子不大,主人却在房前辟了两块不算小的园子,种的都是同样的植物。阳光照射下,肥厚的叶子光润油亮。“这是什么?”“板蓝根,扎染用的传统染料。”主人坐在廊下藤椅上,一边为我们泡茶,一边慢条斯理地介绍。
已有的常识,板蓝根是感冒冲剂,怎么还能染布?主人说白族扎染的关键,就在于用板蓝根做染料。自古先辈们就知道,苍山上野生的板蓝根是可以用来染布的,后来用量大了,才开始大面积人工种植。每年二三月下种,八九月收割,只割叶和茎,放到松木桶里,按照比例加入石灰和水,浸泡一周。每天要用木棒搅和捣碎,待水起泡后,再沉淀、上架、去渣,反复几次,直到水分全部蒸发,蓝靛就做好了。
这时,染坊人家就会在院子里支起木制大染缸,以冷染的方式浸染布匹。每天染三次,用一周时间,反复浸染多遍,再用山间的溪水,漂洗染过的布匹。
白族人吃靠水稻,穿靠棉麻。传统扎染,用的就是农家手织的棉布。先设计、上稿,再以绞扎手法捆扎出各种花样,经过浸染、蒸煮、晒干、拆线四道工序,最后碾平。古称扎染为“扎缬”“绞缬”,确实是十分形象。
爱美的白族人,酷爱扎染。自家织的土布色彩单调,但经过扎染,蓝布之上跃然几个白色的图案,黯淡的布料即刻变得俏丽起来。所以十里八乡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嫁娶之时,都会拿上几块布料,来周城村扎染。
我们很好奇,如此繁复的程序生产出来的扎染面料,产量一定不大,但为什么满大街都是五颜六色的扎染产品?
主人很无奈地说,那都是用化学染料染成的,不好看也不舒服。板蓝根染出的布,青里带翠,素雅含蓄,虽然有点褪色,但越洗越好看。而且板蓝根有药性,染过的衣服、被单,有消炎清凉作用,穿上、盖上不会生病。
主人说他小时候也见过长辈们用马帮带回来的国外染料,时称“洋靛”。民国时期,“洋靛”曾一度冲击“土靛”板蓝根的生产。如今,随着市场对扎染产品需求量的增大,用“洋靛”代替“土靛”、机织布代替土家布,成为不得不面对的必然趋势。连一向被认为不可替代的手工扎花技术,也面临着失传的窘境。
白族扎染自古传男不传女。主人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在城里工作,大儿子虽开办染坊,用的却是“洋靛”。父子有分歧,主人索性不去过问儿子的生意。
订单越来越多,却离传统工艺越来越远。扎染的“红火”,反而加重了主人的落寞,他选择了回家养老,侍弄园子,不再触碰那些会引发伤感的大染缸。
在这位被称作是“最后一位用板蓝根染布的人”的园子里,常年只种板蓝根一种植物。满园的郁郁葱葱,对主人多少是种安慰,却也令他怅惘。过往的技艺与经验,如今又该安放于何处呢(摘自2017年9月7日《北京晚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