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不只是经济学研究的对象,也是唯物史观应当关注的重要问题。财富作为“一切人相互依赖的全面交织中所含有的必然性”[1](P240)受到现代人普遍而持久的关注与青睐,然而,究竟什么是财富?现代性视域中的财富具有什么样的时代内涵?传统财富观念与现代财富观念的不同表现在哪里?尤其是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财富的积累、认定与分配等问题伴随着快速的经济发展而演绎成触碰边界的问题,越来越成为个人、组织甚至国家在分配领域的一大难题,在现代性视域中用哲学反思与批判的方法查审并把握财富观念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的嬗变,能为消解财富对人们的困扰、树立良好的财富观念提供有益的启示。
财富作为阶级社会的产物,它至少具有两大要素:剩余、占有。财富起源于剩余,财富的第一个要素是启动了“私向”概念的剩余。对于剩余的追问可以回溯到原始社会,毫无疑问原始社会已经有了剩余,包括剩余产品、剩余时间等,但是那时候并没有财富,当然也没有财富观念。原始社会也有剩余产品的交换,但都是集体无意识的交换,不像今天拥有货币,拥有特定的可供交换的市场,以及确保市场交换的制度。人们为获取越来越多的劳动产品而在劳动过程中结成各种社会关系。劳动产品本身“作为外在性的物没有自身目的”,[1](P60-61)它从人的私向化的“意志中获得它的规定和灵魂”。私向化不外是在人的精神层面激活了的人的欲望。人类早期的交换是自发的、偶然的、盲目的、不自觉的,这样的交换只是一个剩余产品的概念,尚未出现财富的要素。进入现代社会,由于人的欲望的激活,需要体系的逐渐生成,剩余变成了人们需要体系中所诉求的目标,于是人们采取各种可能的手段来获取剩余,一方面是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另一方面是通过盗窃、暴力、强占甚至战争来获取他人的剩余,但是无论如何,财富概念的第一个要素,或者说是前提条件理所当然是剩余的出现,而且是极大量剩余的出现。财富的获取方式把我们引向财富的第二个要素:占有。财富首先是对剩余产品的自觉占有,其占有就是私有、私有化。占有是对“私”的确认,是“私”的物化形式。“占有的这些方式包含着由单一性的规定到普遍性的规定的进展”。[1](P70)也就是说,当占有达到一种普遍的规定时,这种占有就需要上升为一种固定的制度形式,即普遍占有,也就是上升为一种普遍占有的形式固定下来:“直接把握某物而加以利用,这本身就是对单一物的占有。但是,如果其利用系出于持续的需要,而且是对不断再生的产品的反复利用,又为保持其再生而限制其利用,那么这些和其他情况,使上述对单一物的直接把握成为一种标志,表明这种把握应具有普遍占有的意义,从而应具有对这种产品自然的或有机的基础或其他条件加以占有的意义”。[1](P77)黑格尔对普遍占有的论述对我们理解财富有非常重要的启发,这种占有形式需要通过一定的、普遍性的权力加以规定,那就是国家权力的诉求。国家权力是理解财富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向度,它是财富从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的关键。私有和私有化在一定意义上需要上升到国家的普遍性层面加以确认和保障,也就是需要得到国家权力的确认。随着历史进程的推进,不同的国家都形成了特定的国家权力,不同的国家机器行使不同的权力,不同的国家权力反过来决定着不同的国家机器,从而形成了具有现代意义的经济共同体,也即黑格尔、马克思等人所研究的重要对象——市民社会,与此相对应的就是现代国家的发育、发展与完善。
传统的财富意味着身份、地位、对未来安全感的心理慰藉,而现代财富是投资与风险相统一的一种自觉,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接受投资风险的经历;二是财富流变的日常状态;三是财富对个人权力的确认。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里面把个人概念过渡到产权,并说明财富是对个人概念的确认和证明,在哲学意义上,个人概念的确认,也就是所有权的确认,真正的财富必须通过国家权力进行产权的鉴定、确认。财富的出现让我们认识到私有制的出现是一种文明,因为在原始的公有制社会无财富意识,只是剩余产品的概念,所以私有制本身是一种超越、一种历史的内在否定。作为现代性视域中的财富观念,必然是财富与个人的对应,财富跟个人权力的确认与实现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财富观念不可否认的一个向度,而财富就其本质而言,还有另一个向度,那就是在阶级社会里,财富的本质在于不平等。财富的两个要素揭示了两个方面的现实:一是人的异质性的生成与显现;二是社会不平等的萌芽与出场。“平等只能是抽象的人本身的平等……关于占有的一切——它是这种不平等的基地——是属于抽象的人的平等之外的”。[1](P66)抽象的人的平等即启蒙思想鼓吹的平等,这一思想直接简单地搬到财富占有领域自然预示着财富占有的不平等。财富的起源本身就意味着社会不公正、不公平的出现,因为“自然就是不平等的始基”。黑格尔从存在论的层面赋予财富不平等的本质,因此,如何正确面对财富不平等的本质属性并有效遏制其负面影响就成为当前我们在财富的认定、分配与发展过程中需要解决的重大课题。
从历史的角度理解财富概念,毫无疑问,黑格尔对财富的分析给了我们重要的启示,然而,上升到更高历史进步程式的认识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比如社会主义社会,特别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样一个特定的社会时期,财富的本质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所以,我们更需要厘清马克思财富观的历史进步程式。马克思一生致力于对资本的研究,他发现资本最伟大的历史进步就是通过创造剩余劳动满足无止境的致富欲望,实现这种欲望的条件不断地驱使劳动生产力向前发展。在他看来,“财富只是作为社会过程而存在,这个社会过程表现为生产和流通的错综交织”。[2](P648)“财富的本质就在于财富的主体存在”。[3](P181)“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4](P222)在现代性视域中,如果说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那么财富就表现为生产的目的,它是在普遍交换中产生的个人的需要、才能、生产力等等的普遍性,是人的创造天赋的绝对发挥,“在这里,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种已经变成的东西上,而是处在变易的绝对运动之中”。[5](P137)如此,在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体系的第二阶段条件下,第三个阶段的条件逐渐被创造,个人的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在此基础上,人的自由个性才得以发展。马克思对财富的认识对于今天的社会至少预设着三个要点:一是他把劳动跟财富密切地契合起来,强调如何从不平等的财富观念走向平等的财富观念;二是他把社会制度跟财富契合起来进行思考,强调社会制度如何为财富的平等提供保证;三是他把个人的权力与财富结合起来思考,充分保护私有财产,个人的私有财产从法权意义上去维护和实现。从根本上说,就是财富的创造、财富的生产、财富的积累都要以人民为主体,要贯彻人民是创造历史的动力、是一切财富的创造者,以此为根本把财富还原给人民,建立一个合理的财富体系。
20世纪前半叶的世界性战争以来,全球化以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强劲势头迅速蔓延,人类历史越来越成为资本的历史。马克思意义上的世界历史作为一种历史高度、历史趋势迅速铺开。中国也通过改革开放主动融入世界历史,开启了现代性的历程。就财富观念而言,虽然中国人自古都注重,但是作为现代性视域中的现代财富观念在新中国成立以前尚未形成,这主要是由近代中国很长时间都处于落后挨打的状态决定的。1949年新中国成立,才使得劳苦大众有了积累财富的可能。从现代性的视角考察,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社会是处于刚刚完成革命与改造的状态。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党中央正式提出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这一时期在财富创造、积累与分配领域主要体现出三个方面的特征:第一,集体劳动。人民公社是由高级农业合作社转变而来的工农商学兵相结合的、政社合一的大规模社会组织形式,这种组织形式决定了当时创造财富的劳动形式为集体劳动。第二,新中国成立初期注重财富的集体积累。人民公社废除了一切私有财产,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在全公社范围内不仅实行集体劳动,而且劳动成果统一核算,集体所有,这是典型的强调财富的集体积累形式,所谓集体积累,就意味着大锅里有小锅里才有,碗里才有,财富更多地体现为集体主义原则下的共同财富。第三,当时的计划经济决定了财富分配上的平均主义,被计划了的生产决定被计划的需要,个人财富的多寡并不被看重,个人的积累与个人欲望的大小没什么关系,也不具备个人创富的制度条件。总之,这一时期的计划经济体制在有限度的空间里规制着财富,经济的计划性决定了个人财富几乎没什么差别。这一时期财富形式的合理性表现在没有贫富差距,也没有财富导致的异化,不足之处在于缺乏微观领域的竞争,个人的欲望没有被激活。从现代性的角度看,改革开放之前,中国人的财富无论是总量还是创造模式都显示出简单、贫弱的特点。
财富保存形式从“炕”[注]“炕”也即“藏”,在这里特指一种财富保存方式,就是把财富,特别是金、银、货币等财富藏起来,过去一般认为藏在炕里面或炕的周围会比较安全。向“存”转化。“炕”也就是“藏”,新中国成立前连年战争的中国国情决定了老百姓几乎没有什么财富,即便是有,也只是传统社会那一点以实物形态存在的财宝,也就是富贵之家积累的金银铜铁锻造的铸币,抑或直接就是金银,这时的财富保存形式就是一个“炕”的概念,也就是把仅有的那么一点金银财宝想办法藏起来。新中国成立以后,有了稳定的社会环境和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统一发行的货币代替了传统的铸币,金银只作为本位货币存放于银行,这时通过货币积累的财富为了保值,可以存入人民银行,财富的保存形式逐步转向“存”的概念。财富衡量尺度主要是物质财富。“劳动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由使用价值构成的!)的源泉,劳动本身不过是一种自然力即人的劳动力的表现”。[6](P428)马克思关于劳动与财富的论断充分说明了财富的创造不能离开物,只不过物在财富创造过程中无论多么重要,它都只是一个被动的对象,人类文明的进步、财富的增加必须依靠人们的劳动、改造而获得。财富的衡量尺度随着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历史变化而变化,它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改革开放之前,创造财富依靠本能化的劳动,即直接形式的劳动,社会生产主要以使用价值生产为基础,财富也相应地表现为具体的、可见的物的形式。“以劳动时间作为财富的尺度,这表明财富本身是建立在贫困的基础上的”。[5](P200)受传统社会生产力条件与社会制度的制约,这一阶段的财富衡量尺度必须依托本能劳动的时间,换句话说,就是以物质财富为衡量标准。
财富创造模式主要是积累过去,财富积累模式主要是物质财富的积累,而且强调集体积累。改革开放之前,本能劳动的时间与空间都具有确定性和有限性,所以财富创造模式与财富的积累模式也必然是确定的、有限的,用马克思《资本论》的话语表达就是死劳动的剩余与单纯积累。这种财富创造模式与积累模式的存在取决于三方面的决定因素:第一,商品与货币的交换条件并不便利,抑或是劳动产品还没有转化为商品,也就是商品概念还没有形成;第二,没有完善的货币流通体系,也就是交换体系没有形成,劳动产品不能够转化为货币;第三,劳动产品只是满足自给自足的功能。这三方面的因素也正是当时中国现代性发育的客观表现,说到底,人们的心智还处于淳朴的、充满习俗的状态,财富无论是创造还是积累都还处在现代性的原初状态,财富的总量还相当匮乏。邓小平曾指出,“中国社会从一九五八年到一九七八年二十年时间,实际上处于停滞和徘徊的状态,国家的经济和人民的生活没有得到多大的发展和提髙。”[7](P237)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可谓是中国现代性发育的开端,改革开放的大幕也就此拉开。改革开放作为一种认知形式乃是对陈旧的实践活动方式做出自觉的精神反思与整合。“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P502)改革开放的哲学本质在于实践主体自觉地、创造性地推进历史变革从而实现“改变世界”的实践目标。就财富的创造而言,改革开放的推进过程正是创造财富与积累财富的过程,人们开始逐步告别传统重义轻利的“义利观”,告别“大锅饭”意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理论从现代性发育的角度看,是差别与等级的出现、是欲望激活的条件。在今天,从哲学的视角看,正是现代性发育的开始,孕育着现代财富观念的启蒙。改革开放这种自觉把握历史进程的实践从本质上反映了邓小平当时的顶层设计是自觉推进社会进步,能动地架构社会变革。
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1992年党的十四大召开的十四年是中国人现代财富观念启蒙的十四年,这是一个追求财富、向往富裕的时代,个人的欲望不仅被大大激活,而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膨胀。从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中国人最大程度地完成了财富观念的启蒙。邓小平领导的拨乱反正是20世纪70年代末至关重要的历史事件,拨乱反正关涉着两个重大问题的反思:第一个就是历史的前提是什么?是现实的人还是抽象的政治观念?邓小平提出“一切从实际出发”,这个“实际”事实上就是从“现实的人”出发,随着对人的主体性的关注,导入了对人性、人的欲望的关注,对人的反思导致了对欲望的注重,原来被计划了的欲望的闸门被打开,财富的自由选择、自由创造也因此成为可能。第二就是对穷与富的反思,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社会主义就应该穷吗?二是富就必然是资本主义吗?三是社会主义就不可以搞市场经济吗?十年“文革”以及由此引发的政治上的上纲上线使得中国人对财富观念认识比较模糊,有人提出“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认为富在社会主义国家是不可取的,把富看成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价值判断。在1981年上映的电影《月亮湾的笑声》中,主人公江冒富时而被作为县里的先进典型加以宣传,时而又被批成是“资本主义道路的尖子”,他几起几落的经历正是拨乱反正时期的典型表现,说明当时思想上的争论是复杂的、反复的。邓小平“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时代最强音把一个沉睡中的民族从“不敢富”“怕富”引向“思富”“想富”的状态,这次拨乱反正对两个重大问题的反思最终实现了思想上的解放,迎来了财富观念的新气象。社会主义只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通过发展生产力才能由穷变富,1979年邓小平提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也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至此,以“崇富”“致富光荣”为主导的财富观念逐渐被唤醒。2016年胡润百富榜排名第30位的四川首富刘永好就是先富起来的典范,他们家族的财富奇迹正是从1980年春节摆摊开始的,是当时及时响应党的号召的结果。这种“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制度基础来源于一系列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政策,主要体现在党的十二大(1982年)“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局面”和十二届三中全会(1984年)制定的《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等,从那时起,谋取财富不再与人们的政治态度、思想观念直接画等号,而成为众人所追求的目标。
改革开放进程中财富积累模式主要是货币财富积累。改革开放初期,广大农村的政策更为灵活: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鼓励家庭副业,恢复乡村集市,允许农副产品买卖,号召人们响应先富起来的政策。一些敢闯敢干、善于经营的人通过勤劳致富脱颖而出,实现了超过万元的家庭收入,成为率先富起来的一代,一时间“万元户”成了先富起来家庭的代名词,被当作追求财富的目标广为传颂。随着财富创造与积累的加速,财富的保存形式逐步转向“存”的概念,也就是把代表财富凭证的纸币存入银行。财富保存形式从“炕”向“存”的转化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预设:一是社会物质财富从匮乏阶段进入比较丰裕的阶段,也就是社会产出了越来越多的剩余,尽管温饱问题没有全部解决,而且还出现了“大锅饭”时期没有的贫富差距;二是人们从传统的以血缘、地缘为纽带的共同体逐步转向世俗的以欲望、利益为导向的独立个人,尽管血缘、地缘关系仍然占有重要地位;三是财富从过去的绝对静止逐渐转向了相对流动,尽管这个流动只是局部的、有限的。财富保存形式的转换同时带来财富衡量尺度的变化。
财富衡量尺度主要是货币财富。货币作为一种价值形式首先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市场交换中提取出来的一种权力,当货币作为储存手段逐渐积累起来时,货币就逐渐转化为货币财富。改革开放的进程推动并加快了现代性的迅速发育,财富衡量尺度从原有的物质财富转向货币财富,与此同时,财富的价值问题也变得复杂了。财富从物质财富反转为货币财富的同时,可流动性就成了财富的一大主要特征,而且这种流动带有一个内生性的附属品,那就是利息。利息作为货币的自我增殖能力是货币进入人们研究视野以来一直被关注的研究对象,也是货币财富作为财富衡量尺度的一个让人充满想象力的因素,因此也成为关于财富研究的核心和争论的焦点所在。货币作为流通手段时只是作为一种方便交易的媒介而被人们所熟知和使用,然而由于其储存手段的存在使它从一种媒介转化为一种“实体性”的财富。这里所说的“实体性”财富并不是指货币本身是实体性财富,而是指货币是实体性财富的一种高度抽象,它可以兑换实体性财富,也正因为这一点才使得货币拥有了可以获取剩余的能力。财富由货币衡量时,财富量的计算也就依托货币量的多寡而进行,以至于最后人们所指的财富都脱离了物质财富的使用价值而变成了货币本身,这为财富幻象的产生埋下了伏笔,因为货币在缩减人类经济社会运行的成本、紧密人与人之间的经济联系时不断改变自身的社会地位,从而使得实体性财富一步一步地归隐到货币财富的背后。
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印发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得以正式确立,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人类社会历史的一个里程碑。党的十五大报告指出:“把社会主义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是一个伟大的创举。”就财富观念而言,只有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才可能有现代财富观念,也就是说,现代财富观念在这里才真正出现。中国现代财富观念的出现依据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社会主义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二是社会主义国家的财富得到很大积累;三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了财富积累的机会。这一时期真正实现了传统农业社会财富观念向现代市场经济财富观念的嬗变,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下海”作为劳动力输出的典型现象带来了快速的财富积累效应;二是土地与财富的关联,尤其表现在房地产热,让土地从僵死的状态变为鲜活的资本,通过买房卖房提高土地价格,实现从生产要素向财富的直接转化;三是把金融手段的运用和财富的获取联系起来,寻求财富增量的机会,不再把钱存在银行里,而是通过金融产品及其衍生产品的投资来获得财富的增量和财富的保值,此时的中国人已经敢于参加资本投资、证券投资这些带有极高的风险性和回报率的金融活动;四是国家开始注重财富的保护,私有财产的保护在有关法律上开始明确;五是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探索,还有国有企业的改造,实现国有财富的激活和保值、增值。总之,这一时期进一步激活了劳动人民创造财富的积极性,现代财富观念得到了极大的拓展。
财富创造模式主要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中激活未来。1992年党的十四大以后,全面深化改革得到推进与落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就财富而言,这一时期是财富迅速转化为资本的重要时期。证券市场、期货市场、债券市场等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快速发展,各种金融产品通过财富的转换给人们以未来的预期,也就是通过激活未来而博取资产性收入,一时间资产性收入不仅成为一部分人的主要收入来源,而且迅速拉大了贫富差距。财富不是资本,但财富可以转化为资本,财富一旦转化为资本,财富的创造模式就随之发生变化。《21世纪资本论》中最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地方便是作者提出了“财富等同于资本”的重要论断,这是对金融化背景下财富概念的准确把握,因为财富一旦转化为资本,就可以支配他人的劳动,而且金融全球化背景下,财富的所有权已经成为资本最大化扩张的基础。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时代背景,财富的创造都离不开活生生的人的劳动,而财富的创造模式却因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变化,当财富作为所有权的凭证投入到生产之中时,财富的创造模式也随之从兑换现存转向博取未来。财富转化为资本的动力就是获取剩余,所以哪里有剩余,财富就会在哪里转化为资本,当财富转化为资本以后,财富的所有者可以不通过劳动而直接获取剩余。换句话说,财富通过转化为资本而激活未来,或者说,人们通过自我意识运动激活未来从而使财富转化为资本,抑或是二者互为前提互为条件,形成正反馈。金融化如同全球化一样,不是我们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如何迎接它的问题,因为资本金融的前进势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一时期,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充分发挥了个人、集体、国家的积极作用,中国不仅积极地迎接资本金融的强力推进,而且也不断克服着资本的弊端,使它朝着社会主义的方向前进,在此基础上,以不断激活未来的方式不断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
财富保存形式转向“投”。市场经济体制作为资本运行的良好环境,为财富转化为资本提供了有效的制度基础,纵观改革开放历程,资本金融在这一时期得到了迅猛发展。资本金融的时空已告别了过去的绝对时空而成为一个相对的时空,即包括过去、现在、未来在内的实体空间与非实体空间的时空。与此同时,财富也已经告别绝对时空进入相对时空,财富的保存形式转向了“投”,即投资的概念,通过各大金融机构,不仅过去所有的财富通过投资实现了可流动,而且连未来可能的财富也流动起来,更重要的是这种人为创造的流动性相比过去不仅流量的绝对值得到了巨大增加,而且流速也发生了几何级数的暴增。作为新的投资动力机制,资本金融“使人类的一切能力日益发达”,[8](P103)因为它能够支配劳动,鼓起勇气,激发远见。对财富的追求转向对金融产品的投资,原来“存”的概念以及由“存”获得的利息远远不能满足人们对不断增长的财富追求的欲望,于是投资也不再是单倍数的投资,而是不断放大杠杆率的投资。当整个社会生产的大量财富以货币财富的形式集聚在金融领域时,贫富差距也由此迅速拉大,尤其是东西部地区之间和城乡之间的差距,因为创造财富的行业主要以相对欠发达地区为依托,而财富集聚却主要集中在发达地区,尤其是东部的大型城市。从国家的角度看,大量积累的货币财富反过来又可以兑换大量的物质财富,所以,货币财富的大量积累同时又是综合国力增强的重要体现。
财富衡量尺度转向数据财富(以数据显现的财富)。1992年以来,虽然国内经济发展的前提和社会主要矛盾依然没有变,但是在全球范围内物质财富逐渐丰裕并集聚的背景下,以价值分割为基础的财富创造模式逐步压倒工业化时代以价值生产为基础的财富创造模式而居于主导地位。剩余劳动时间的不断积累“越来越使剩余劳动时间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条件”,[5](P197)一方面,金融不断地激活未来,吮吸自然界的自然力——自然资源、社会劳动的自然力——越来越尖端的科学信息技术、人的自然力——依托智能化的人的劳动,创造比过去大得多的财富;另一方面金融又不断地生产空间,让财富处于流动状态,以便实现再分配,财富的创造似乎与人的发展无涉,而只是财富再分配的必要条件。财富也逐步表现为以票据流通为基础,甚至是以数据变化为基础的数据形式,即金融的头寸形式。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基因对这个民族的财富观念具有深远的影响,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生产方式。改革开放前30年,由于生产方式的变化,中国人的财富观念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一变化从根本上可以归结为一个原理,那就是中国人如何启动了资本并且让资本在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最大化运行。中国人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又逐步转向对小康社会的实现,事实上,在短短的30年里,中国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还要多,还要大,完成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用300多年才完成的生产力发展与社会进步,这不仅完成了一场财富观念的革命,而且为财富共享时代的来临和中国梦的实现奠定了丰厚的物质基础。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把中国人的财富观念与中国梦相契合,把财富共享理念上升到社会制度本质的战略高度加以思考,中国梦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讲新型社会主义国家的本质是什么。习近平指出,“让广大人民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9](P199)实现中国梦说到底就是财富共享理念的追求与落实,习近平强调必须让人民群众共享发展成果,他指出:“我们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前进。”[9](P200)在他看来,改革发展搞得成功不成功,最终的判断标准是人民是不是共同享受到了改革发展成果。从经济哲学角度看,就是提倡人民财富论,构建一个国强民富的社会主义国家。财富共享在价值层面则表现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面的第一个概念——富强,这一概念体现着中国人新的财富认知哲学,蕴含着一种健康的、理性的、文明的财富观念,那就是把国家的本质与人民性相契合,把国家的强大与人民的幸福联系起来,实现财富共享,这是党中央新的顶层设计的实质性提升,是“以人民为中心”思想的重要体现,其实,财富共享概念的提出从本质上就是强调财富的人民性问题。习近平强调,“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必须不断为人民造福。”[10](P40)事实上,中国梦归结到经济哲学层面就是如何创造并认识财富、如何实现分配正义的问题,换句话说,也就是如何谱写人民财富论的问题。
改革开放40年来,我们在财富的问题上既有积极的、进步的一面,也有一些负面的问题,党的十八大之前,强大的财富力量、无止境的财富欲望、全民性的财富崇拜交织成巨大的财富幻象,世俗化的基督性般牢不可破的财富神话逐渐形成,而且一个又一个神话般的财富故事充斥着每个角落。就整体而言,强势金融化的国际环境和严重分配不公的国内环境给中国带来了双重考验:一方面国际形势推动我们不得不进一步适应全球化、金融化的浪潮,这必然带来财富的两极分化;另一方面,国内的分配不公问题又刻不容缓地要求我们对全球化、金融化进行反思、批判、收敛,于是,中国的财富分配问题以及相应的财富观念逐步从自由发展转向法制规制。财富共享理念的提出从目前看至少预设着人民财富论两个方面的政策指向:一是将国家积累的财富还原于人民,二是遏制不正当获取财富的途径。一方面,党和国家提出精准扶贫实际上就是包含国家的财富怎样还原为人民的财富,也就是国家的财富如何服务于广大人民群众,如何兑换成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公共产品。与改革开放初期“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同的是这时候提倡让多数人富起来。这个多数人大多在农村,把财富以更多的形式投放到农村,让农民在创造现代财富方面有更多的机会。而且,这时的财富观念还体现着重要的绿色生态思想,“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0](P83)的重要论断说明中国人财富观念从过去对自然资源的获取转换为一个“美丽中国”的概念,财富的中国首先是生态的中国、美丽的中国。另一方面,党和国家在遏制不正当获取财富方面进行铁腕执政,体现为强制反腐败,其实,反腐败问题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新时代中国人的财富观念,体现出新一代党中央确立新财富观的信心和决心。
总之,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人的财富观念在四个方面实现了重大提升:第一,真正地沟通了国富和民富之间的道路,体现了国富是为了民富,民富也是为了国富的辩证关系;第二,人人富,而不是极少数人富,不是某一个特殊阶层的富,这种人民财富论就是要给每一个人都能够拥有创造财富、积累财富和出彩的机会;第三,给人民群众提供创造财富的社会制度环境,彻底地反腐败,打击各种不正当的、非法获取财富的现象,尤其是党内的腐败现象;第四,社会主义财富观一定要跟社会主义国家属性的人民性密切地契合在一起,也就是广大人民群众能够共享改革发展的成果。中共十八大以来有关财富的一系列改革开放政策的落实,在一定程度上预示着人民财富论的谱写和财富共享时代的来临。
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的研究结论“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r﹥g)”[11](P27)引起国内外学术领域乃至政治领域的广泛关注。诸多证据表明,21世纪金融化世界的人类正处在一个财富私向化加速度的时代,人类的精神在何等意义上能够在资本金融的直线运动中发挥斥力作用?历史进步过程中更为丰满的、丰富的、多层次的财富观念构建应该是什么?回答这一系列问题的深层本质可能在于精神与资本如何实现有效互动,从而使得财富的创造、积累、分配等实现人民性、共享性,回到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上。如果把财富放在市场的单方面运行过程中,必然遇到两极分化的趋势,这是由财富内在实存的否定性矛盾决定的。马克思把经济学家研究的经济规律叠加到宏大的历史哲学之中,从而发现“财富”“资本”“私有”等概念的历史阶段性,它在历史中生成,也必将在历史中消亡。财富及其与生俱来的不平等属性贯穿于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之中,21世纪的人类生存世界是一个金融化的世界,资本金融将人的生命紧紧地锁定于资本金融权力体系之中。“真实的、自然的、历史和辩证的否定正是一切发展的推动力”。[12](P357)马克思为黑格尔的否定性辩证法注入了现实的历史主体,在劳动创造财富结成的各种社会关系之间的矛盾中找出了财富内在实存的一连串否定运动。财富作为一个历史概念范畴,通过人类实践推动人类历史的发展与进步是首要的,同时,它自身内在实存着否定性,一方面,人们在财富带来的繁荣与富足中评判着自由、平等、进步的永恒话题,另一方面,又在财富展示的矛盾与冲突中体味着财富不平等带来的阻碍、被动与无助。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财富在保证人的自由与权利、促进人的发展的同时,也有自身的前提和界限,只有扬弃了“占有”,财富才能真正显现出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