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狄金森的东方情结研究

2018-01-27 11:46薛玉秀盐城工学院外国语学院224051
大众文艺 2018年13期
关键词:狄金森道家诗人

薛玉秀 (盐城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 224051)

狄金森对东方的认识源于西方报刊杂志对东方的报道及其十六岁在波斯顿中国博物馆的参观。西方期刊对东方的描述,勾勒出狄金森对东方的想象;博物馆关于东方中国的儒、道哲学的介绍,其中提到的“克制”、“无”等概念深深吸引了狄金森。狄金森晚年的一封信“东方在西方”更是道出了“东方”思想对美国文化及狄金森本人的影响不容小觑。

对东方间接的认识为狄金森提供了创作的源泉。钱钟书、茅于美、林建隆、陈元音等学者都曾指出狄金森诗歌在思想内涵、创作方式上与道家、禅宗、中国古典诗词的契合。2014年由复旦大学文学翻译研究中心和美国艾米莉•狄金森国际学会(EDIS)联合发起和组织了“艾米莉•狄金森国际合作翻译项目”研讨会,会上有学者指出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狄金森直接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但通过引入“无为”等道家思想却能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其思想及创作。

国内外部分学者认为狄金森的诗歌与东方意象及东方意象的挪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台湾诗人余光中认为狄金森的诗歌更具“东方的韵味”。台湾作家钟文音的《孤独的房间》蕴含着中国读者对狄金森最丰满的道家想象与阐释。高喆认为狄金森是追求清静的小隐,胡桑则认为狄金森“大隐隐于市”。美国著名狄金森研究专家Cristanne Miller 在他的研究专著中指出东方意象的挪用对狄金森创作生涯的影响。尤其是《天方夜谭》对狄金森的诗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许多涉及转变、变形的诗篇都与这些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东方故事”有关。更多的研究者认为狄金森诗歌中提及的“东印度”、“马来人”、“东方的集市”等都是对东方意象的挪用。狄金森诗歌意象及思想与中国道家理论的契合,深刻折射出其东方情结。诗人精神云游四方,写下不朽诗篇,却直言:“我是无名之辈”(I’m Nobody),与中国道家的“无为”还意味着无我、无名、“功成而不居”的思想如此吻合,无异于给如今浮躁的追求学术速成这种反自然规律的行为以当头棒喝!无为而有为,“多情的屁股终将捂热酷冷的学术板凳,”狄金森亦如是!

一、自然之静美

狄金森一生写了1700余首诗歌,其中500余首是描写自然的。诗人拟人化地把大自然的山水、鸟兽、花草、树木、四季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使人如身临其境;诗人赋予大自然的一切以生命,散发出淳美之气息。蝴蝶是“丛林中美丽的居民”(第111首);老鼠是“简练的房客”,(第333首);鸟儿是“民间歌手”(第99首);丛林是蛇尽情遨游的理想场所(第986首);蟋蟀的“鸣啾”是一种重大庆祝活动(第1068首)。诗人把蜜蜂、自然界的小动物看成是平等的朋友,陶醉在人与自然浑然一体的美妙意境里。

一片柔海在房屋周围拍打

一片夏日空气的海洋

空灵的舟楫忽起忽落

无忧无虑地出航——

蜜蜂任舵手

蝴蝶做船长

整整一个宇宙

把快乐的船员充当。(第1199首)

细细体味这首诗不难看出诗人热爱大自然,崇尚大自然,无忧无虑,尽情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不再有任何忧愁,满眼里尽是快乐。带着快乐、带着熟悉的伙伴、熟悉的朋友一起远航。在诗人的眼里,自然界一切恬静祥和、生机勃勃,可以荡涤人们心中的喧嚣纷争,从而获得心灵的安静,享受大自然赐予的纯净之美。她写自然如写家园,她对自然界的一切“住户”,“丛林中美丽的居民”,草原上的三叶草、红门兰,无不满怀亲密柔情,而且观察仔细,常有精致入微、准确生动的真切描绘。

在《带上狗,我早早出发》一诗里,作者讴歌大自然美景的同时,也告诫人们要尊重自然规律,热爱大自然,保护大自然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否则就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诗人这样写道:“带上狗,我早早出发/去看海/而居住海底的美人鱼/游上来看我/……/但没有人来带走我,直到潮水/淹过我的鞋/接着没过我的裙摆和腰束/最后浸湿我的紧身衣/似乎他要将我一口吞掉/就如蒲公英上的/一颗露滴/这时我才开始离去/”。汹涌的潮水在诗人的眼里是温顺的、柔和的,大自然变得不再可怕,只是自然生长,慢慢的浸湿“我”的鞋、裙摆和紧身衣。

家庭环境的特殊赋予了诗人独有的细腻敏感的特质。父亲忙于政治,加之宗教信仰的不同导致父女关系紧张。母亲很少过问她,与母亲缺乏亲切的交流,导致诗人对大自然山川、河流、昆虫等一切事物流连忘返,通过诗歌寄情于物。

“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庄子•天运》。庄子所谓的自然就是返璞归真,自然而然,淡泊无为。庄子的“自然”之意包含三层意思:其一是天然率直;其二是超然物外的自由境界;其三是“淡然无极”的素朴之美。此外,老子亦认为世界万物的本原是“道”。他强调一切要顺应自然,提倡清静无为、知足寡欲。他指出社会动荡的根源,在于人们的行为违背了自然,提出“无为而治”的政治主张。

狄金森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代表性意象有民谣歌手——鸟儿、温柔的晨曦、妖艳的玫瑰、静谧的雪花、雷霆滚滚。这与道家天人合一,顺应自然理论不谋而合。道家的“天”即为自然,天人合一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自然无为而治,各得其所,闲适色调,俯拾皆是。

二、隐居之无为

狄金森自25岁起便足不出户,过起了隐居生活。家务劳动之余就是创作。她与花鸟虫鱼为伴,崇尚与世无争的道家生活。道家主张“无为而无不为”。“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道德经63章)道家的无为意味着无我、无名、“不自恃”,“功成而不居”。 《老子》第四十五章说:“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既肯定了清静的价值,也指出在一个清静可获得心灵的平和。诗人主张清静无欲,抛弃尘世一切杂念,抛弃一切欲望,净享自然。“鲁钝的心消亡/在攫取中”(391,康燕彬译)。“智慧,对于我,‘乏味’”(第1210首)。

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 ——

把门紧闭——

她神圣的决定——

再不容干预——

发现车辇停在她低矮的门前——

不为所动——

一位皇帝跪在她的席垫——

不为所动——

我知道她,从人口众多的整个民族——

选中了一个——

从此,封闭关心的阀门——

象块石头—— (第303首)

诗人把灵魂选做自己的伴侣,不再接受外界的名利干扰,坚守自己心灵的一方净土。这首诗间接的昭示了“我”隐居的决心,绝不容许任何人的干预,哪怕是“皇帝”“跪下”也“不为所动”。从此便与大自然的一切为伍,对人生获得一种新的理解。

诗人常常寄物于情,寄托哲思,澄空心灵,物我两忘。在描写日出时松鼠欢蹦乱跳如传送喜报的使者,禽鸟到处啼鸣(第318首)。夏天的雨点是“雨点在跟屋檐亲吻”(第794首)。秋天的玫瑰离开小镇,原野穿起了红衣裳,枫树披上了艳丽的头巾(第12首)。诗人眼中的一切如“酥软的春泥”变得生机盎然。

狄金森崇尚静观无为,宁静淡远,逍遥自在。蝴蝶“什么事情也不做”,“随意游荡”,“毫无计划”(第517首)。“小草要做的事儿不多”,“只能孵几只粉蝶,款待几只蜜蜂。”“整天摇晃不停”直至干草“用梦把日子打发”。诗人的无为与道家“不要刻意的为”异曲同工,高度契合。

碎银遍撒

数股黄沙

横陈不让抹去

陆地的踪迹——

黄褐小舟飘逝

在海气空蒙,

紫红水手静沉,

至乐夕阳郎—— (1599,康燕彬译)

诗人把月光比喻成“碎银”,把江水比喻成“黄沙”。月光,江水、绿地水天一色,浑然一体。在这样美好的景色下,诗人无所思,无所虑,随“小舟漂逝”,直至陪同太阳“静沉”。这首诗明示了诗人清静忘我的道家“见素抱朴,少思寡欲”(《老子》第十九章》)的思想。

狄金森盛年隐居,看淡一切名利和荣誉。诗作不接受他人的刻意修改而出版,坚持自己的风格,笔耕不断。在她回复普金森推迟发表建议后,回信道“读到你建议推迟‘发表’,我不禁哑然失笑——发表的念头和我的思想相去有如天渊”。并且写诗表明心迹“发表,是拍卖人的心灵”(第709首),“荣耀是件明亮却悲惨的事情”(第1660首)。“发表”不再是佳作的展现,而是一种生意的体现,是“拍卖”。“切不可使人的精神/蒙受价格的羞辱”(第709首)。她甚至质问女作家海伦•亨特•杰克逊为何“把灵魂印在纸上”。诗人这种与世无争、淡泊名利、隐居生活、“隐居”诗作、“隐居”思想与道家哲学“无为而无不为”不谋而合。

三、生死之诗学

狄金森的死亡诗有500多首,诗人以极细腻的笔法和极丰富的想象让死亡不再狰狞、恐怖,而是一种自然、一种永恒,更是“一种离别,一种亲朋好友的特殊缺席形式”,亦或是“一次舒适的长眠”。死亡并不可怕,就如“羊群在夜晚/ 一定回到牧羊人的怀抱”(第79首),“长长的——长长的一觉——极舒适的一觉——”(第654首)。诗人写死亡与众不同,不落俗套,视死如归,死即生的开始。在临终前给她表妹的遗言就两个字“回归”(Called back)。道家讲究死亡物化和生死命定。死亡就如同大自然的一切一样,有声有息,自然而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大宗师》)

庄子《至乐》篇说:“死生为昼夜”,死和生不是单独的个体存在,是如昼夜交替循环,即永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齐物论》。狄金森著名死亡永恒诗歌与庄子的死生理论异曲同工。

因为我不能停下等死亡 ——

他好心地停下等我— —

马车只载我俩— —

还有永生。(第479首)

诗人把死亡看成是一次旅行,因为有“永生”同行,有死神的“儒雅”,所以“我”愿意放下“劳作与闲暇”,放下尘世的纷争,一路欣赏风景。从学校到田地再到落日,直至“我们停在一幢屋前,这房子/仿佛是隆起的地面——/屋顶,勉强可见——/屋檐,低于地面——/”。最终到达“永生”所在地——坟墓。诗人的第14首诗《在这神奇的海上》更是把死亡描写成一次到“没有狂涛怒卷,没有风暴的彼岸”的登陆。“彼岸”就是“永生”,就是到家。

安详宁静的西方

有许许多多航船——

牢牢地碇泊休息——

我正领你前往——

登陆吧!永生!

嚯,终于到彼岸!(第14首)

道家认为生死自然,不存在对死的任何恐惧,相反是转生的开始,不应该悲伤,而是“鼓盆而歌”。《列御寇》中所载庄子对妻子之死的表现表明了庄子通达的生死观。同样狄金森也没有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侠义般称呼“邻居”为兄弟。“我为美而死,对坟墓/几乎还不适应/一个殉真理的烈士/就成了我的近邻/他轻声问‘我为什么倒下’/我回答他‘为了美’/他说‘我为真理,真与美/是一体,我们是兄弟’”。(第449首)按常人理解死亡本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我”不这么认为,为了美而死,死的美丽,死得其所。于是乎开始寻朋找友,称兄道弟,甚至“像亲人”“隔着房间谈心”。诗人常年过着隐居的生活,与外界隔绝,没有人交谈,只有通过诗歌与诗交谈。通过创作,诗人得到了释放,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四、结语

研究狄金森的东方情结就不得不提到融合中西方文化的超验主义。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独立不久,文化匮乏,仍依附于英国,人们迫切需要新的文化和精神引领国人。集西方宗教、欧洲的哲学思想和东方神秘主义之大成的超验主义应运而生。常耀信教授指出“超验主义激励了整整一代作家,如爱默生、梭罗、霍桑、麦尔维尔、惠特曼、狄金森。如果没有其推动力,美国最为多产的文学时代之一可能就被剥夺了。”超验主义代表人物爱默生曾说:“我们学习东方文化,但仍是西方人”。他对古印度文化和中国哲学思想推崇有加,赞同以人为中心,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超验主义另一代表人物梭罗亦认为“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古哲学家都是一个类型的人物,外表生活再穷没有,而内心生活再富不过。”

超验主义对东方文化的推崇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狄金森,她盛赞爱默生的《代表人物》是“一本可以依靠的花岗石般的小册子。”诗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一种人与自然和谐亲密的关系,与老庄的“ 天人合一”生态理念高度契合;其于盛年选择了退隐不争的生活方式更是“无为无不为”的道家思想的有力践行;其“死亡”即“彼岸”即“到家”即“永生”的诗学理念亦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道家哲学的完美体现;由此可见,随着东方思想渗透进美国文化,东方哲学对诗人的深刻影响,使其诗歌散发着东方思哲美学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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