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烈”到“静穆”
——浅谈笛安尼采美学特征式写作症候群

2018-01-27 12:01钱珏霖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46
名作欣赏 2018年24期
关键词:静穆酒神尼采

⊙钱珏霖[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46]

“80后”作家作为新世纪年轻作家群的主力军,在大众的印象中似乎“只能”创作在“物欲横流”的大时代背景下,人们受到各种欲望的支配从而发生的具有“青春疼痛”式特征的故事。而笛安作为“80后”作家群的代表之一,其作品中也毫无意外地带有这种鲜明的色彩。

笛安的早期作品,例如《姐姐的丛林》《莉莉》《圆寂》,是具有典型的青春小说特征的——通过对青春带有自怜自哀式的把玩,从而思考青春何以能如此残酷,并将希望隐藏于饱含绝望的未来之中。早期的笛安往往选择毫不留情地将世界的真实、黑暗血淋淋地在众人面前揭开,使得人人皆知世之“大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痛苦挣扎于世间。可以说,这样的青春期式的深度书写使得笛安一类的作家在前期写作方面受到许多局限与禁锢。

但近几年来,我们从其新作品中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笛安在创作风格方面的“中心转移”。如果说笛安之前会在作品中不加隐恶地展现“大毒”,那么如今的她就将“锐利”深深隐藏在文字背后,似乎只向读者微微撩开“小毒”一角,便放下帷幕用“平和静穆”粉饰太平。这也是极具有“野心”的昭示——她绝不甘于止步在青春疼痛文学的领域。从她的“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和《南方有令秧》中,我们可以感觉到笛安正试图向读者展现其宏大世界观的建构。尤为令人感兴趣的是,似乎笛安写作特征具有尼采美学意味,且带有“酒神精神”到“日神精神”的转变倾向。

在尼采的第一部哲学著作《悲剧的诞生》中,其所述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一对“对立”的核心概念。酒神精神源自希腊神话中酒神狄奥尼索斯在狂醉之后,把潜藏于内心深处的力量和生命感激发出来,注入理性世界之中,从而把冻结了的、灰暗的生命世界重新赋予律动,创造的冲动回响激荡,借以征服难以回避的可惧事物。日神精神源自于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是在静观中把苦难的人生幻想为光辉明丽的形象,表现为梦感。日神精神产生造型艺术,它通过阿波罗式的完美形象的塑造,肯定个体存在的价值。据此,我们可以简明地把日神定义为“外观的幻觉”,把酒神定义为“情绪的放纵”,二者都植根于人的本能,却不为人的理性所支配。若是要各选一词来描绘“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想必“静穆”与“热烈”是再适合不过了。

笛安的“热烈”便体现在其作品人物极致的“爱”与“恨”中,特别是“仇恨”。“仇恨”像一粒蓬勃的种子,总是种植在笛安的小说中,一有机会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笛安在《西决》中说道:“仇恨,是类似于某种中药材的东西。性寒、微苦,沉淀在人体中,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可是天长日久,却总是催一场又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核武器、手榴弹、炸药包,当然还有被用作武器的暖水瓶,都是由仇恨赠送的礼品盒,打开它们,轰隆一声,火花四溅,浓烟滚滚,生命以一种迅捷的方式分崩离析。别忘了,那是个仪式,仇恨祝愿你们每个带着恨意生存的人,快乐。”这种极度的“热烈”之“恨”可见于《告别天堂》中写天杨、江东、周雷、肖强,特别是方可寒横冲直撞、仇恨和毁灭的青春,也可见于《芙蓉如面柳如眉》中孟蓝向夏芳然泼硫酸。于笛安,“爱”也是一个极致的对象,就好似《姐姐的丛林》述说的那种“纯粹却迷乱”之爱。在《南方有令秧》中,女主人公令秧与少爷唐璞在读完《绣玉阁》后,置现实中的伦理、规则于不顾,冲破世俗道德的束缚,追求极致的爱。这里的爱并不是爱情,而是人类在寂寞无助时所需要的来自于他人的关怀。

至于静穆,古典主义者温克尔曼在对古希腊艺术的美学概括中谈道:“希腊杰作有一种普遍和主要的特点,这便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正如海水表面波涛汹涌,但深处总是静止一样,希腊艺术家所塑造的形象,在一切剧烈情感中都表现出一种伟大和平衡的心灵。”对于笛安而言,艺术,乃至人生的极境便是“静穆”。笛安曾在《请你保佑我》中借人物之口说:“当我想要绚烂可是现实又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绚烂的时候,我只能求助于奇迹,求助于美丽的文字带来的虚幻。”这里的“虚幻”可与“静穆”等同,皆为“外观的幻觉”,是一种最高的理想,它是一种豁然大悟,得到依归的心情。它好比低眉默想的观音大士,超一切忧喜,同时你也可说它泯化一切忧喜。这里涉及笛安对世界对人的基本立场,虽然笛安的作品中总是夹杂着世界的黑暗与痛苦,但显然笛安不是尼采式“绝望虚无”主义的作家,我觉得笛安更像是一个“有悲悯情怀的浪漫主义者”。在笛安目前的作品中,除却《南方有令秧》,几乎所有的作品到最后都呈现出一种静穆式的超脱状态。例如,《告别天堂》中写天杨在方可寒弥留之际的伴随,《莉莉》中以德报怨化解仇恨,《圆寂》中让四肢残缺的乞丐能够与妓女进行片刻的温存享乐。在《南方有令秧》中,这种“日神精神”的静穆超脱体现在谢舜辉这个人物身上。谢舜辉既不与令秧有情感上的纠葛,又将道德观悬置,达成“看戏”的人生态度。“世间人有生来是演戏的,也有生来是看戏的。这演与看的分别主要在如何安顿自我上面见出。演戏要置身局中,时时把‘我’抬出来,使我成为推动机器的枢纽,在这世界中产生变化,就在这产生变化上实现自我,看戏要置身局外,时时把‘我’搁在旁边,始终维持一个观照者的地位,吸纳这世界中的一切变化,使它们在眼中成为可欣赏的图画,就在这变化图画的欣赏上面实现自我。”如果按照朱光潜的这一论断,那么令秧与唐璞一干人是演戏之人,而谢舜辉无疑是那看戏之人了,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便是“怀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可以说“龙城三部曲”和《南方有令秧》拓宽了以笛安为首的“80后”作家的写作格局,使其完成了由“热烈”到“超脱静穆”的转变。笔者认为,这会是笛安写作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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