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的音乐回归之路
——由其两部“微信交响曲”说开去

2018-01-26 17:38郑亦佳
黄河之声 2018年8期
关键词:谭盾里格微信

郑亦佳

(江苏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

音乐艺术相较于其他艺术而言(比如文学艺术),在历史河流的演进中都充当相对保守的角色,即使处在各个先锋文艺思潮下,古典派的音乐作曲家们仍谨慎的恪守着音乐内在的发展规律,在可控范围内小心意义地、循序渐进的进行改变。在进入20世纪之后,革命性、颠覆性的音乐才慢慢兴起。也正因于此,面对大胆、出位的音乐表达,国内音乐学界通常以谨慎评价态度对之。

关于谭盾,音乐圈里对其一直争议不断,有人说他的作品“一石激起千层浪”[1],也有人说他“搅乱一池清水”[2],特别是新世纪初著名的“谭卞之争”更是把谭盾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是谭盾本人仍然兴致勃勃的在先锋音乐的创作中不断探索着,前进着。作为一名嗅觉敏锐的作曲家,现代社会媒介的变迁,科技的发展为谭盾的创作提供了新的灵感源泉,“多媒体交响乐”也成为谭盾创作的标杆之一。2014年,谭盾的首部微信交响乐——《隆里格隆》在上海夏季音乐节亮相;紧接着,2015年,第二部微信交响乐《帕萨卡利亚:风与鸟的秘密》粉墨登场,纵观谭盾近年新作,尽管其创作意涵不同,但皆借用了新媒体的“东风”,结合西洋交响乐队,呈现出一派“新”的意象,像之前的水乐、纸乐、到《地图》、《女书》,这两部作品也继承了谭盾一贯“新奇有趣”的创作特点,又一次刷新了大众对于音乐范畴的认知。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部微信交响乐相较于以往作品,可听性更强,可见谭盾内里娴熟扎实的作曲功力,他在以一种更亲昵,更婉转的方式向观众表达他的情感与思考。同时,这两部作品从观念到形式,从思维到内涵均显出谭盾近年创作的新态势——回归,这也是值得我们关注与思考的。

一、回归生活

经济的迅速发展、科学技术的不断更新带来了人们物质与精神世界的改变,其生活方式、社交途径、在此蓬勃的经济基础上不断更替,也促进了新兴社交软件的出现。微信(WeChat)便是其中一种,通过微信人们可以进行社交、购物,同时,微信也成为人们生活中大部分经济活动的主要支撑,它渗透到人们的生活的各个层面,可以这么说,它与人的生活密不可分。现如今,人们的社交方式被重构,人们的社会属性被重新解读、呈现。但是要说微信与交响乐之间的距离,差的貌似不是一点半点,那谭盾是如何在手机软件与古典音乐之间牵线搭桥的呢?谭盾说:“对于一个音乐人和艺术家来说,如果你问我我的音乐是什么?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音乐就是我生活的一个镜子。但是我的生活是什么?我的生活就是微信。”[3]就是这样,对生活的敏锐观察让这个心思细腻的艺术家有所发现,从而激发了一个新的创作灵感,带来了新的艺术创作。从微信交响曲《隆里格隆》里,也恰恰投射出人们生活的剪影。在演出前,观众入场前将会被要求扫描一个二维码,里面有一段事先录制好的将近一分钟的录音,观众要在谭盾的指挥下,把录音用免提的方式播放出来以配合乐团演奏,此外在乐曲中间部分,也需观众吟唱来完成作品。当观众在谭盾的示意下打开手机,音乐厅内回荡着录音里的“隆里格隆”,微小的时间差使得声音主题高低不一,错落起伏,竟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加之乐团在其中有条不紊的分演、合奏、齐奏,与录音和吟唱共同造就出华丽音响,在主题的变换中启程转接,渲染铺展,熟悉的曲调由一开始“一片混沌”到“光芒万丈”再到“归于沉寂”[4],似乎在娓娓道来传统文化一路走来的道路,这种技法让观众在听到了音乐之外的声音,从而盈满于胸。“过去”的声音在科技的力量下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彼时的“未来”。[5]

而在另一部作品《风与鸟的密语》中,采用的技法与《隆里格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风与鸟的密语》中,谭盾除了用小提琴等乐器通过擦弦等方式来模仿鸟鸣,同时用手机将六种中国古老的乐器——古筝、唢呐、二胡、琵琶、笛子和笙所奏出的模仿鸟鸣的片段录制下来,同样是在观众进场的时候通过二维码推送给观众,在作品演奏过程中,在谭盾的示意下,先是是舞台上的演出者们掏出了手机,然后是观众一并参与进来,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鸟鸣盈满会场,仿若身处山林之中。这时候,每个观众手里的手机不再是干扰音乐活动的令人头疼的“障碍”,而是以一种新型乐器的角色出现,像是变成了一只只鲜活的鸟儿,啼音清脆婉转,与作品所呈现的氛围相得益彰,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一场音乐会的现场。在谭盾的指挥下,微信为观众建造了一片数码鸟林。

谭盾认为:“……生活中间任何的一个波浪都会引起思想者们巨大的深思,民众的任何生活上的一种小起伏,都会成为艺术的源泉。”[6]可以说,微信交响曲中所体现的也正是人们的社会经济生活在艺术领域反馈。一切声音皆音乐是谭盾的创作理念,他将生活中的纸张、水、瓦片搬上舞台,而在《隆里格隆》中,他的音乐向生活更进一步,无论是手机软件的应用,还是对主题的选择与表达,都是谭盾对于音乐边界在生活的进一步扩展与延伸,生活给予了谭盾最丰富的创作之源。

二、回归大众

纵观谭盾近几年的音乐创作,可以发现其作品的调性、旋律不断的向大众审美贴近。以前的概念音乐“水乐”、“纸乐”、“陶乐”等,大都强调音乐观念的过分表达,而忽视了观众普适性的音乐欣赏审美特点,这也是谭盾音乐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但是谭盾在2003年创作的《地图——寻回消失中的根籁》中,其呈现的形式不光是多媒体交响剧的形式,在作品的演奏特点上也是力求还原真实的湘西民俗文化事项。例如在第三乐章《打溜子》中,为再现了打溜子时喧闹的场面,依靠弦乐组连续滑音、拍琴板以及拨奏相结合的方法,结合男子用铜器与响乐,营打出出风、丝、竹、语,营造出宁静、幽默与和谐。[7]而在2013年的《女书》中,这部“微电影交响乐”中相较于《地图》中的鬼魅色彩,女书向观众的传达的则更多的是温柔与伤感,通过“秘扇”“母亲的歌”“穿戴歌”“哭嫁歌”,通过竖琴温柔灵动的音色以及最原始、最古老的江永女书吟诵音调,向观众娓娓道来女书的源流、传承以及发生于母女、姐妹之间的故事。

在《隆里格隆》和《风与鸟的密语》中,这种回归性得到了进一步的重视与强化。在《隆里格隆》中,谭盾选择京剧中的小过门——“行弦”的旋律(5365)作为全曲主题基调,同时推送给观众的录音以及过程中观众所吟唱的旋律也是依据主题所创,由此观众能在耳熟能详的旋律中感受到作品与众不同的呈现与解读。而在《风与鸟的密语》中,谭盾则是充分利用了“帕萨卡里亚”这种结构,使其无限变奏的可能性得到极致的发挥,他通过“一个八小节的固定旋律不断变奏”[8],将风与鸟的对话、交响乐队与现场上千部手机乐器的对位、阴与阳的力度和速度的对比、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统统杂糅在其中,让音乐庁空间转换成森林、天空和海洋……也正是这种回归,使得观众在听觉上更易接受,进而向作品的内涵表达更进一步。

三、回归根性

从《卧虎藏龙》到《水乐》、《纸乐》,从《地图》到《女书》,再到如今的《隆里格隆》和《风与鸟的密语》;从无调性、支离、片断式的音乐旋律到调性、完整、抒情的曲式表达;从在音乐题材、音乐元素以及创作手法上等方面都显露出谭盾内心“中国意味”的表达,对传统文化“根性”的不懈追求。谭盾也坦言:“我每部新作品的诞生都是和一种传统文化捆绑在一起的。”[9]

就如谭盾为《隆里格隆》的主题所选择的“行弦”的小过门以及歌词中吟唱着的老北京胡同里人们的口语,在他看来,“隆里格隆”不仅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口头禅,也不仅代表着一种放松、得体、逍遥的状态,也是一种广而周知的方言。他就像是一种深切的中国情结将把不同地方的人连接在一起,无形中,“隆里格隆”已成为一个中国的文化符号。在手机录音与交响乐的碰撞中,在这种俗与雅的交汇中,观众在欣赏音乐作品的同时,也听到了音乐之外的无声讲述。

人类在发明音乐之初,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希望能跟大自然对话,构建交流的媒介,其中一个重要的方式就是模仿大自然里的声音,特别是模仿鸟的声音。这样的“传统”也延伸到后来的器乐作品中,仍有相当一部分用来表现鸟鸣,例如唢呐名曲《百鸟朝凤》、二胡曲《空山鸟语》等。《帕萨卡利亚:风与鸟的秘密》是2015年卡内基音乐厅委托谭盾为美国青年管弦乐团而创作的作品。谭盾坦言,在接受委约时,他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那就是想去创作一部有关“大自然奇迹与未来梦想的作品。”因为他“对大自然的声音及颜色一直充满好奇”。带着达芬奇所赋予他的灵感,谭盾将鸟的鸣叫、风的吹动以及大海的声音带进作品之中,“……要幻想你或者你的乐器就是鸟儿、风儿、海洋。”

在《风与鸟的密语》中,在谭盾的指挥下,观众似乎又回到自然之源,人性之初的时代,通过简单却又诚挚的模仿与大自然交流,表达着对大自然的敬畏与热爱。当乐曲进行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悠扬的吟唱,“……我希望这段吟唱能唤起人们对远古和原始的留念。”[10]谭盾如是说,当全曲的节奏再次回归到狂舞、嘻哈及摇滚时,结尾处全场包括木管、铜管、弦乐与打击乐器在内的乐器一同发出滑音,而它正象征着传说中最美丽的凤凰,它从天而降,寓意着年轻人对未来世界的梦想。

四、回归内心主体

谭盾说:“我希望我的每一个艺术创作里都可以有一种深邃的声音……我的音乐不是在走标新立异的道路,而是在走心灵之道。”[11]

从新世纪初的“谭卞之争”到现在,学界对谭盾的音乐实验品褒贬不一,对其艺术水准的高低各有见解,更多的是对其以谨慎态度对之,但是谭盾仍对音乐创作似乎永远抱着巨大的热情,他不断的、积极的尝试着不同类型的音乐,不断的更新着音乐的前缀,他的每一部作品,似乎都想通过音乐来表达。敏锐的洞察力与捕捉能力以及丰富的想象力是其创作不竭的源泉,如同一位顽童,在生活的世界里渴求似的找寻“新奇、有趣”的东西,并不断的将其带入他的创作世界中,以其为骨,以自身扎实深厚的作曲功底为肉,带领观众同他一起“玩耍”,过去严肃的音乐创作舞台不再遥不可及,而观众也成为他作品的一部分,他在慢慢的消解掉长期以来在古典音乐与生活、与大自然间形成的隔阂、屏障,在谭盾音乐的诉说中,古典音乐不再是神坛上可望不可及的神明,而成为环绕人们生活的、可亲的情感表达。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电影音乐仍屡获奖项,成为家喻户晓的古典作曲家之一。

更重要的是,在其中谭盾一直重视着音乐中的信仰,音乐作为思维的呈现与表达,他一直探寻着的是那条走向心灵的路,就如同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有机音乐三部曲》完成首演后,他在答记者问是说:“如果你在在城市里‘听’的到大自然的眼泪、动物的绝唱,或者人类的幻想,那将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善良。”“我从不求变,也从不为了新而新。但我会用我自己感悟的深度和独立的角度,诚实地唱出我们民族的当代之声。”“我始终在寻找未来的声音。而未来看得多远,就是传统认识得多深。”[12]

《隆里格隆》和《风与鸟的密语》也正延续、承载了他一贯对于传统资源的执着与使命感、对文化信仰、文化DNA深深迷恋,而这将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对于谭盾这样一位“另类”的古典音乐作曲家,对于其最大地争议问题是:谭盾的音乐“实验品”能否经受时间的磨砺,具备如同古典名曲同样的“不朽性”?毫无疑问,在作曲界中,是否具备“不朽性”,是衡量一部作品及一位作曲家所贡献的艺术价值的重要标准,当一部作品上演机会越多,获得人们的赞赏越多,越多评论者都对其关注,那么这部艺术作品成为经典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是笔者认为,谭盾的作品不仅仅只是他个人的创作体现,更是当下这个时代的衍生,也是对这个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下所呈现的艺术表达。同时,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在谭盾近年的创作中(例如多媒体音乐、微电影音乐以及微信交响曲),其创新是成熟且相对合理的,《女书》、《地图》等作品新颖的艺术表达给观众带来新奇的审美体验,当然,对于其形式(指将多媒体搬上舞台的做法)是否过于注重形式而忽略音乐内容而存在争论,但是就其内里,我们看到的确是谭盾对我国传统民族文化的着迷与关照。

早在1942年,毛泽东主席就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上提出,艺术要和生活在一起。而现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要树立文化自信……要保持对自身文化理想、文化价值的高度信心,保持对自身文化生命力、创造力的高度信心。”谭盾一直践行着,在他的微信交响曲中,也是带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让高雅艺术与生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这也恰恰是对艺术诞生之时游戏说、模仿说内涵的形象体现。因此,谭盾超前的音乐创作是否能成为“经典”仍需时间的检验,但不可否定的是,谭盾近作中所内含的文化信念与自信是对当下社会与文化语境的绝佳映照与反馈。■

[1]一石激起千层浪—“谭盾民族器乐作品音乐会”座谈会简述[J].中国音乐学,1985,01.

[2]黄艾禾.谭盾:搅乱一池清水[N].中华工商时报,1994-1-15.

[3][6]刘薇.微信交响乐:跟随谭盾来一场神秘的穿越[EB/OL].(2014-07-08)[2017-02-01]

[4][5]熊至尧.文化原野上的眺望与回眸—听谭盾的《隆里格隆》和陈其钢的《万年欢》[J].音乐时空,2015,04.

[7]王媛媛.论谭盾音乐的“中国意味”[D].华南理工大学,2013.

[8][10]林旖.交响摇滚的多元体验[J].音乐爱好者,2017,06.

[9][11][12]黄玮,刘璐.我就是“隆里格隆”—独家对话著名音乐家谭盾[N].解放日报,2014-7-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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