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国家”这一概念从一出现就蕴含了浓厚的西方色彩,无论是关于现代国家含义与特征等理论层面的论述,还是关于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等实践层面的分析,都建立在西方政治学的国家理论和学说的发展逻辑之中。中国现代国家的生成时间较晚,现代国家的构建起步缓慢,这就造成了在论析中国现代国家发展方面的理论多为西方的“舶来品”,在实践层面往往造成了理论与实际脱节的情况,对中国现代国家的构建与发展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所以,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理论建构必须从中国逻辑的角度进行把握,以中国纵向历史发展为主线,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国家理论。
中国拥有漫长的文明发展史,在此过程中形成了两种基本国家形态:一是传统国家形态,即以中央集权的帝制国家为特征的古典国家;二是以民主共和为基础的现代国家形态。传统国家主要是以中央集权和非人格化的官僚体制为特征,形成了一个辐射东亚文明圈的宏大政治体系。中国的传统国家形态延续了两千余年的时间,是中国国家发展历史中的主流形态。而现代国家则是在人类普遍政治文明的前提下,以社会主义制度为基础而构建的。如何既不斩断中国国家发展的历史规定性,同时又能够充分符合国家建构的现代规定性,成为现代国家理论的核心内容,而这就需要充分运用中国历史的发展情境与中国现代社会的实际情况,把握中国逻辑,结合国家治理现代化的目标定位,形成中国特色现代国家理论。
中国与西方国家,特别是欧洲和美国的发展历程具有非常明显的差异性,无论从国家、社会还是经济的发展方面,都截然不同,这就造成了中国与西方具有完全迥异的历史发展情境,因而现代国家生成的条件也就完全不同,所以中国现代国家的生成必然要符合中国情境。
中国的现代国家并非如西方国家那样产生于内部的变革力量,而是主要因“外力”的作用而产生的,即帝国主义对传统中国的冲击。马克思认为,国家变革主要从社会、政治和经济三方面体现,而这一变革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种是生产的经济条件方面所发生的物质的、可以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指明的变革,一种是人们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简言之,意识形态的形式。”[1](P3)虽然传统中国向现代国家转型的动力是生产力的发展,但是这并不是中国社会本身所产生的生产力变革,而是基于外在力量推动下的变革,即为了应对外来的新经济力量、新政治力量以及全新市场关系的冲击而力图保持原有国家基本形态体系的一种变革。因为面对全新的强大外部力量,传统中国必须以保卫既有共同体为基本目标,借以“意识形态的形式”的变革来逆向推动物质性的现代变革,而西方的现代国家建构起源恰恰与此相反。所以,中国现代国家的产生并不同于西方世界为了实现自我的解放而进行了革命行动,而是在中国古典国家形态与现代化变革矛盾所产生的危机中被动生成的。因而,中国现代国家的构建与发展不能简单地从西方理念中充分解放现代性的角度来理解,而是应该更多地从中国历史发展的情境来思考。
中国的现代国家与西方国家生成情境区别的本质在于中国的现代国家具有厚植性和绵延性,而厚植性和绵延性又经由“统一”思想而形成显著的外在表现。根据马克思对东方社会的分析,他认为中国属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国家形态,属于没有完全解体的部落社会转型为农村家庭公社而形成的国家形态,这与西方古希腊古罗马完全解体之后形成的民族国家的雏形具有截然不同的特征,中国的传统国家是“聚家成国”的家族统治型国家形态。基于此,西方国家可以理解为是基于族群而产生的阶级分化特征明显的国家,而东方国家则是族群聚合而成的古典专制国家。西方国家以族群分化为特征,通过原有古典国家的解体,从民族国家的角度出发,构建起了现代国家的框架,进而形成西方民主政体的现代模式。但是从西方民族国家的视角来看,中国传统的古典国家形态一直没有解体,并且一直保持高度的融合性,即使在遭受了外来侵略冲击的情况下也并未出现大规模的瓦解,所以在此基础上建立的现代国家自然与西方典型的“民族国家”的构建完全相异。吕思勉先生就此认为,“在世界历史上,可以和我们比较的国,只有一个罗马。然而罗马早就灭亡了。这是为什么?只因其只造成国家,而未造成民族。”[2](P76)这也进一步证明了,西方的民族国家与中国传统国家中民族的含义和作用也完全不同。因此,由此所产生现代国家的生成基础也必然是完全不同的。
西方世界的现代国家普遍产生于改革与革命,中国现代国家虽也产生于革命,但并非是革命的直接产物,实际是现代国家转型的产物。西方现代国家的另一个生成基础是近代以来的革命活动。西方世界的革命主要是欧洲近代的革命,其中以霍布斯鲍姆所称的“双元革命”——英国革命与法国革命为主要标志。随着西方科技的发展,社会进步速度明显提升,随之而来的世界视野的拓展与交流,传播了自由民主的新观念和新思想,进而以自我解放和自我优化开始了席卷欧洲的革命运动,这是一种典型的内生型革命,所以西方现代国家的产生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因革命而产生的内生型现代国家。西方在进行现代国家构建中,政治与社会的变革几乎是在同时进行的,所以现代国家的理论与实践具有较为高度的同一性。而中国现代国家的生成并非是内生型的,最初仅仅是一种由外部性刺激所产生的革命的副产品。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开始进行正规的现代国家构建,但是中国现代国家首先开始的是政治的现代化构建,继而再开始艰难的社会现代化构建,这与中国政治革命早于社会革命的历史规定性有着巨大的关系。“很清楚的,中国现时社会的性质,既然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性质,它就决定了中国革命必须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改变这个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形态,使之变成一个独立的民主主义的社会。第二步,使革命向前发展,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的社会。中国现时的革命,是在走第一步。”[3](P666)由此可见,毛泽东在进行现代国家制度设计与安排的时候,已经认识到了这一显著的“中国条件”,这也决定了在政治实践中政治变革必然早于社会变革。
现代国家的构建并非是中国政治革命与政治发展最初的价值取向和典型目标。西方世界构建现代国家的目标主要是以追求根植于西方社会的“民主精神”的解放,建立民族—国家的基本形态,推动社会的发展,这是西方构建现代社会的直接动力和主要目标。中国现代国家的构建从整体上来看属于一种“被动型”的演进发展过程,因为中国在近代以来连续受到帝国主义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的轮番冲击,古老的传统国家陷入了深重的民族危机和国家危机之中,所以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是中国近代以来的主要历史任务,现代国家的构建严格意义上说只是民族复兴和国家富强这个主要目标的附带目标。基于此,中国现代国家建构的逻辑起点也迥异于西方,中国现代国家不是以建立民族—国家为基本目标取向的,而是为了建立一个富强繁荣的中华民族的共同体,维系长久以来中华文明的传承性,在大一统的基础上保证各民族的平等。另外,中国在构建现代国家的过程中,也并非是为了像西方一样创制一种全新的国家与社会体系,而是希望在现代国家构建中依然保持一种长久以来的内在统一的整体性国家结构,即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大一统”。因而在民主价值的追求方面,并非是西方认为的具有先验性的“普适”的民主价值理念,而是为了追求一种既能够符合中国传统,又能推动中国现代化的中国特色的民主模式。
现代国家发展需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现代中国的构建与发展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产物,特别是在进入新时代以来,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突出体现了要全面深化改革并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国家治理现代化总的目标就是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中国政治发展的实际基础上,实现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中国现代国家的发展与中国国家的本质属性要充分匹配,国家治理现代化是中国国家属性的突出体现,是社会主义国家治理模式的创新,现代国家的构建与发展也必然要具有该属性。
现代国家在中国的发展并不如西方世界那样,基本是通过内生型的革命活动,以较为直线式的方式完成,虽然期间也发生了几次反复,但这并不影响现代国家在西方的顺利发展。而中国的现代国家,因为属于是外生型的民族解放与国家复兴的产物,所以在其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两次较大转型,即从传统的帝制中国向近代的政党国家开始转型,进而再由政党国家向现代的法治国家转型。中国现代国家发展中的这两次转型主要呈现出了三种镜像:传统中国、政党中国和现代法治中国。之所以称之为镜像,主要是因为长久以来的中国政治发展一直都未能对现代国家的生成与发展作为一个主体性的关注方面,即使是在清末国家危机最为深重的时期,现代国家的构建也仅仅是作为“保全中国”这一目标的副产品。推翻帝制之后的中国,一直以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为重要的目标,现代国家的发展也仅仅是作为其不可缺少的因素来进行分析和探讨的,所以无论从实践角度还是理论角度,两次现代国家转型和三种国家发展形态都不能作为独立的单元来审视,必须将其放置于中国政治发展的大背景下进行探讨,正确地分析其所具有的“中国特点”。
现代国家在中国的三种镜像,从传统中国开始,经过政党国家,最后发展至具有现代规范性的法治国家是一个认识由模糊到清晰的过程。传统国家是目前中国最为长久的一种国家形态,其复杂程度和超长的延续性造成了其镜像的模糊性。传统中国并非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形态,其包含着不同于西方民族因素的国家框架和高度道德化的官僚体系,并以此作为传统国家权力形成的基础要素。传统中国一直是以儒家思想作为国家运行的重要规范,但是这仅仅是停留在道德的层面,在政治实践层面更多地运用了法家的思想,同时还杂糅了其他各类政治思想的部分要义。这就使得传统中国呈现出一个政治与教化合一的古典国家形态,这与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政治权力体系是完全不同的。在政治权利的架构和层级方面,传统中国以皇帝、官僚和乡绅为国家体系主轴:皇帝代表了国家最高的皇权,以世袭的形式进行有效的维持;而官僚则是国家运行和社会稳定的直接推动者和维护者,是以一种迥异于同时期西方的非人格化的选拔与管理模式来维持其存在;而乡绅则是传统中国基层社会的主要支撑点,是传统中国基层社会稳定的重要维护器。这三者都是建立在高度发达的农业社会体系中的,这与西方封建制度下较为分散的社会经济体系具有截然不同的特点,所以作为现代国家起点的传统国家在中国就完全迥异于西方世界。在此情况下所产生的民众的普遍信仰主要是安土重迁、忠君求治、各司其职、乐享太平,这样长期发展产生的思想必然也就具有了保守性,所以中国现代国家第一次转型遭遇的难度和阻力是远远大于西方世界的。
传统国家高度发达的农业社会在遭遇到新兴的工业社会猛烈冲击的情况下,原有的传统国家与社会体系架构开始动摇,原有的宗法体制开始瓦解,传统中国必然开始进入到第一次国家转型之中。中国社会在传统国家形态中主要是一种官僚与乡绅治国的体制,但是在遭遇到现代工业化大潮和外部势力入侵的情况下,原有体系就无法发挥基本的自我保护作用,并且与国家权力体系逐步开始成为相对而生的关系,渐渐丧失了实际的政治意义。随着传统中国原有政治体系的瓦解,需要全新的国家形态来作为支撑。自鸦片战争之后,无数仁人志士都在不断探索中国的国家转型问题,其中以孙文为首的革命派,通过学习西方政治发展的理论与实践,主张通过政党政治来构建全新的中国国家形态,即政党国家。孙文对这一理念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分析,他提出“以党治国,并不是要党都做官,然后中国才可以治;是要本党的主义实行,全国人都遵守本党的主义,中国然后才可以治。简言之,以党治国不是用本党的党员治国,而是用本党的主义治国。”[4](P282)在此基础上,孙文通过政党的建设将反对帝制与国家建设统一起来,充分将民族国家与政党国家融合为一体,将政党国家作为肉身,主义与民族作为精神。
政党国家瓦解了长久以来的传统国家形态,将中国推入了现代国家的轨道。但是从纵向的国家发展史的角度来审视,中国的政党国家并非属于完全的现代国家的范畴,应该是一种半现代国家的形态。政党国家相较于传统国家,具有更加强有力的资源整合能力和思想控制能力,并能够基于这两个方面开展有效的国家治理活动。政党国家主要的特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将政党的意识形态蕴含于国家发展之中。在中国的国家发展进程中,无论是中国国民党建立的中华民国,还是中国共产党建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是以政党国家作为现代国家构建的发端,只不过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向现代国家的转型,而中国国民党并没有完成这一转型过程。中国国民党将三民主义作为基本意识形态并融入国家的发展中,与中国共产党将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的理论融入国家治理的政治实践中基本是属于同样的政治行为,只是两者在具体实施和适时调整方面具有较大区别。二是政党国家强调政党组织及其成员的道德品质在国家治理的作用。政党国家和传统国家一样,非常重视道德在政治中的作用,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希望通过以政党道德的塑造和党员品质的锤炼将政党推至道德的高点,进而有效实施国家的治理。中国国民党一直以来强调的是奉献精神,希望党员通过对“党国”的奉献来推动国家的现代化,实现国家的富强。但是由于国民党自身组织体系的分散性与其他各种国内外因素,这一理念不仅未能在全国得到普遍实现,在政党内部也并未能得到充分的贯彻,这就直接导致了政党国家在思想层面无法有效向现代国家过渡。中国共产党在政党道德的建设方面,提出党员、国家、人民三要素的结合,即通过以党员为核心的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来实现现代国家的构建。一直以来,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又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和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取得密切的联系。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群众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5](P1094-1095)这是中国共产党在推动政党国家建设并实现向现代国家有效转型方面的一个重要创新,将政党的意志品质通过“服务”的理念付诸政治实践中,这与传统国家将“德治”单纯诉诸国家与社会的发展中的做法有了根本的区别。三是政党国家将政党的组织机制复刻到国家组织体制中。中国的政党国家形态脱胎于革命战争之中,中国的革命是由政党来领导的,所以在革命之后的国家构建中必然会将政党的组织机制作为国家体制构建的蓝本。中国国民党建立的中华民国几经波折,最终在孙中山先生所确定的军政、训政和宪政“三步走”的规划下进行国家发展的推进,但是因为近代以来国家积贫积弱和国内外形势的复杂,加之中国国民党内部个人专断和派系斗争,最终并没有实现走向现代国家的目标。中国共产党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之后,在借鉴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构建的经验基础上,结合中国政治发展的实际,将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机制作为框架纳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构建中,形成了当代中国的基本政治治理体系。虽然在国家治理进程中,相关的政治治理方式遇到了挫折,但是经过及时的调整,最终开启了走向现代国家的转型之路。
中国的政党国家不同于西方的政党国家。中国的政党国家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中国从传统国家形态向现代国家形态转型的一个过渡性国家形态。西方的政党国家虽然也是因为革命活动而产生,但是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的政党政治由来已久,政党多是议会斗争的产物,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够在议会中获得席位上台执政或能够实现所代表的阶级与阶层的利益,因而其并非完全是因为革命活动而产生,或者是为了领导革命运动而建立的。所以,西方的政党国家是一种具有真实意义的现代国家形态。而中国的政党主要是为了实现民族解放与国家复兴这一目标而建立的具有“革命党”性质的政党组织,因此中国的政党国家与现代国家在本质上起初并不具有完全的同一性,仅仅是中国政治发展和政治实践中现代国家转型的重要过渡阶段。一方面中国的政党国家能够有效的将传统国家不能整合的资源进行有效的整合,充分实现向现代国家转型的资源聚合。另一方面,中国的政党国家实现了以政党为中心的政治治理模式,解决了传统国家一直无法有效实现的国家向心力问题,充分凝聚了国家思想和实践方面控制力。中国现代国家的转型具有截然不同于西方的特点,这不仅是中国与西方横向的政治差异的结果,更是中国政治发展的纵向情境的必然。特别需要注意的是,现代中国构建与发展过程中,政党的重要性更加凸显出来。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创建者,也必然需要肩负起领导中国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重任。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作用在现代国家发展进程中不仅不能减弱,反而需要进一步加强,这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需要,也是国家现代化实现的基础领导力量。
以政党来领导国家的建设将中国的国家建构和政治发展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全新高度,但是政党国家虽然具有现代国家的一些特征,但是并不能说已经达到或者就是现代国家。“政党国家可能既具有规范的现代国家结构面,也具有不规范的国家建构结构面。如此也就会将政党国家的非规范设定,引向一个助长其规范国家力量,限定其非规范国家倾向的一端,从而为政党国家的规范性、长期性做出论证。但这样的化解不具有结构性意义,因为它不足以回答政党国家的政治前景质疑。”[6]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一直以政党国家形态作为国家建构与国家治理的主要国家发展模式。这一模式对国家的建构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结束了近代以来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消弭了长期以来一盘散沙的国家状况,建立起了主权独立的统一国家;有效组织了国家的现代化发展,推动了综合国力的增强;与世界其他国家建立起了正常的外交关系,扩大了中国的国际影响力等。但是随着现代国家进程的推进,国家在完成基础建构并开始向深度国家治理发展时,原有的政党国家形态遭遇了问题。一方面政党国家是以革命战争为基础建立起的国家形态,具有短时间内的国家控制力,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一国家形态具有不稳定性。另一方面,政党国家在现代国家的转型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某些方面反而会起到阻碍的作用。这样就促使中国现代国家转型开始寻求全新的发展路径。基于此,中国的现代国家建设与转型,一开始就套用了西方民主理论,很多人希望借用西方的民主模式来推动中国现代国家的发展。但是这遭遇了严重的挫折,不仅无法完成现代国家的建构与发展,反而损害了中国既有的现代化发展基础。这主要原因依然是没有能够充分认识到现代国家建构的内在逻辑问题,即没有充分掌握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中国逻辑。很早有学者就曾提出,中国现代国家主要是“构建一个民族—国家与民主—国家相对均衡的现代国家。通过民族—国家的建构为每个国民的自由发展提供组织平台;通过民主—国家建设,为每个公民的平等发展提供制度保障,由此达致每个国民对国族的高度认同和忠诚,并不断提升国家的能力。”[7]这充分体现了具有中国逻辑的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目标,但是实现这一目标,还需要在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中充分考虑到具有内在中国逻辑的中国要素。现代国家构建的中国要素是建立在中国政治发展实际基础上的概括性分析,并不是套用既有的西方国家建设理论或文本材料。
第一,主权与合法性构成了现代国家构建的基础要素。西方国家主权理念由来已久,“主权的出现,既能将分散的整合为一个整体,又能使现实的世俗国家从基督帝国中独立出来,获得充分现实自主性。西方现代民族主权国家由此出现……”。[8](P12)但是随着世界政治格局的变化与政治发展的趋势,东西方虽然主权的基础内涵基本保持一致,但是在主权的具体定义和理解方面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主权标志着一个国家具有独立自主地处理国内外事务的最高权威,对内主要是通过立法、行政、司法、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建设来保证国内既有政治秩序的稳定,对外是以外交、军事、经济等手段来保证国家利益的实现。在国家主权得以确立的基础上,一国的政治合法性就会逐步形成,并成为现代国家的基础要素。现代中国的国家主权是从长期的革命战争中获取的,以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为主权获取的主要目的,这并不同于西方主权是通过社会发展与和平产生的这一历史事实,进而中国的政治合法性也并非如同西方的建构过程那样是通过国家主权的产生与运行而逐步实现的单线式的合法性。现代中国的政治合法性是基于中国国家主权两大诉求而产生并发展的,合法性基础的建构与转型也是基于两大诉求的,即基于中国的民族解放和国家富强。中国政治的合法性在现代化构建中首先是在革命斗争获取胜利之后,建立起了独立中国的基础上获取了民族解放方面的合法性基础。在国家建设发展过程中,改革开放之后的经济发展与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各类重大变化带来的国家富强也增强了合法性基础。所以中国的双线式的合法性构建是基于中国特有的主权建立与呈现过程的,具有非常明显的中国特色,这也形成了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基础性要素。
第二,地区性理念的减弱是现代国家发展的条件要素。中国的现代国家出现之后,中央集中国家管理权,消除地区性理念。传统中国一直以来推行“大一统”的思想,但是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大一统”思想主要是集中在政治与领土方面的,而在思想和文化方面,主要是建立在“忠君”思想上的一种较为分散化的思想体系,并未形成具有同一性的现代国家信仰体系。在进入了传统国家向政党国家转型,进而向现代国家发展的过程中,在政治和经济领域都出现了地区性理念的现象,这破坏了现代国家构建的基本框架,即使是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时期,依然出现了地区发展不平衡引发的地区性思维。在国家统一调配资源的生产模式下,各地区之间在不同资源分布和调配中频频出现地方保护的现象。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市场经济体制确立后中央开始下放权力,地方保护主义与地区性思维更加突出,甚至出现为了地区利益而形成经济方面,乃至是政治方面的“壁垒”。所以现代国家的构建要通过锻造现代的思维体系和思维方式,通过经济和政治的整合消弭地区性的思维方式,形成两个维度的统一性发展,即物质方面的资源交流与精神方面的资源交流。物质方面的资源交流主要是要打破现存的“地区壁垒”,形成国家资源的充分流通,形成具有科学性的资源交换体系与法治化的资源交流规范。精神方面的资源交流主要是要形成国家统一的思想信仰体系,形成统一的国家发展基础理念框架,并在此基础上保证创新理念的多样性,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减弱地区性理念是中国现代国家建构无法跳过的重要条件。
第三,经济社会发展的合理化是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推动要素。现代国家是经济社会合理化发展的产物,是经济与社会高度协调的统一体。合理的国家机构表现主要有:依据一种集中的和稳定的税赋体系;控制一种集中领导的军事权力;垄断立法和法律权力;通过一种专职官员统治的形式组织行政管理。[9](P137)中国的现代国家主要成型于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时期,经济上推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社会上推行社会治理现代化改革,从科学合理的角度实现了经济与社会的双重发展,并且使之配套于中国政治体制的改革。市场经济的完善推动了经济的飞速发展,使中国的物质资源极大的丰富,形成了推动现代国家建构与发展的资本基础。社会治理现代化改革,使中国社会一直以来的压抑性逐步减少,社会开放性大大提升,社会组织培育与发展稳步推行,国家与社会成为了重要的两种配合性力量,从平等的角度共同介入到现代化的建设中,形成了现代国家发展的社会动力。
第四,国家治理现代化是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目标要素。国家治理现代化作为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的目标要素,是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体现,也是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发展的要求。现代国家构建与发展中的国家治理现代化是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以政府为主体,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有机统一的基本原则,并以此建构相应的协商民主和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辅助体系。一是通过增强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时代适应性,在执政理念方面加强执政基础与执政资源的维护,建立科学的执政机制,提升党的执政能力,巩固党的执政基础。要变革现有的执政格局,使其更加的灵活化,同时提升执政的合法性,优化党政关系,明确依法执政理念,调整党群关系,最终完善决策机制。二是重新定位政府的角色,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政府治理模式,明确现代化的政府行政目标与方式。政府治理现代化主要通过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强政府—大社会”的政府治理结构,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多体制合作”的治理模式,实现精简高效的“治理型”现代化政府的构建。三是通过国家治理现代化理念的拓展与总结,充分发挥政府在治理现代化中的主体作用,强化社会团体、组织与公民个人的参与程度,在政府行政效率大大提升的前提下,实现多维度的公共事务“共治”。四是通过协商民主与社会治理现代化推动政治治理现代化的发展。加强协商民主制度的建设,在原有协商民主制度的基础上,搭建全新的现代化原则,建立符合中国现代化政治治理的协商民主制度体系。同时,引入社会治理的理念与实践,完善社会治理体系与社会组织培育机制,推进网络社会治理,使社会发挥相应的辅助性功能作用,推动社会主义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发展,最终实现现代中国的构建与发展。
中国现代国家的建设是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的结果,虽然西方文明中具有很多值得借鉴的优秀成果,但是总的来看,中国现代国家的建构和发展必然需要以中国国家发展的历史情境为依托,从中国的逻辑的宏观视角来审视现代国家的发展过程,通过研究西方现代国家的理论与实践,分析出符合中国特色的现代国家生成与发展理论,进而为中国现代国家未来的发展奠定重要基础。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吕思勉.中华民族源流史[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9.
[3]毛泽东选集[M].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孙中山全集[M].第8卷.北京:中华书局,1986.
[5]毛泽东选集[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任剑涛.从帝制中国、政党国家到宪制中国:中国现代国家构建的三次转型[J].学海,2014,(2).
[7]徐勇.“回归国家”与现代国家的建构[J].东南学术,2006,(4).
[8]林尚立.当代中国政治:基础与发展[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7.
[9]陈嘉明等.现代性与后现代性[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