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蓉
1班级里的女生们都拿着个花花绿绿的鸡毛毽子,原本很简单的,可是没人告诉我,她们的鸡毛毽子都是公鸡尾巴上的毛。家里公鸡凶得很,我每天喂两次,但没勇气去捉它过来拔毛,最后悻悻地拖了两只黑白母鸡过来。母鸡的毛不细,不翘,粗愣愣的,为了好看,我把它俩的毛错开绑,黑白相间的,反倒比她们那些毽子醒目多了。
第二天我喜滋滋地去学校,第一节下课,坐在后边的小成子眼尖,他一把抢过放在桌洞里的毽子,手舞足蹈,“大家快来看啊,母鸡毛毽子,还是黑白的。”我原本醒目的黑白毽子没有在课间操时间大放异彩,那一整天,它被小成子拿走后便在同学们中间乱踢着流转。还取了个“母鸡毛”的绰号,我真是恨死他了!
2我非常苦恼,每天心心念念地怎么逃脱小成子刮起的“母鸡毛”风,好在发生了另一件事,让这个绰号只风靡了三四天。听和小赵老师去中心校领新书的同学回来说,明年五月是中心校建校五十周年,领导决定要和儿童节掺在一起,做一个大的庆祝活动,让村小这半年就开始准备节目。
同学们上课也嘀嘀咕咕的,只等小赵老师来宣布,可小赵老师偏沉得住气,死活不说。大家便说去领书的同学造谣,小成子闹得最凶,说他们三个是骗子。我们班去领书的是二毛,听这话生气了,指天发誓,还是说服不了,就干脆撸起袖子和小成子打了一架。
3小成子和二毛被小赵老师揪去在乒乓球台上站着,“你们这些孩子就没有个省心的,演出又怎么样,你们还去挑大梁吗?”小成子却动动眉毛,说:“挑就挑,我们学校还演不赢其他学校吗?”小赵老师啼笑皆非:“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挑?”
小成子没有想到小赵老师会真的问他,难得地红了脸,围观的这群同学里有几个调皮的,就起哄,说他吹牛。他偏过头来瞪了一眼,下狠心似的,“我会唱《阿诗玛》。”
大家都不知道“阿诗玛”是啥,叽叽喳喳地问那是什么。见坐在乒乓球台上的小趙老师也没有反对,小成子侧手一翻,跳到他刚罚站的乒乓球台上。“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儿唱,我陪阿诗玛回家乡……”我们都没有听过,还挺好听,只是小成子唱到这儿,停下来,嗯哼两声,一口口水吐出来。围观的人往后一退,把小成子乐得哈哈大笑。小赵老师脸一下黑了:“你这样还唱啥唱,一点舞台风范都没有!”
4中心校的参演节目,我们学校定了两个,一个是舞蹈,《采蘑菇的小姑娘》;一个是唱歌,小成子独唱《阿诗玛》。学校的大小活动老赵老师都不管的,都是小赵老师的事儿,只是这次定了后,老赵老师提出反对,说小成子唱的歌内容和儿童节不搭调。小成子为此生了好几天闷气,后来小赵老师说建校周年和儿童节一起过,还有那么多领导老师的,这个节目也不是不符合主题。
定了后,每周四下午是节目排练的时间,在小礼堂。被选上去参加演出的同学们可神气了,哪怕是只演蘑菇的要一直站在两边不动的男生。小赵老师让我们剩下的几个在教室自习,可哪能自习得下去,他们前脚走一会儿,我们后脚就偷偷地去小礼堂外面,猫在窗户下面瞅,被小赵老师逮住过两次后,也不让我们几个自习了,就去舞台下面坐着当观众,专管拍巴掌。
5快期末的时候,通知节目预选,小赵老师原本只带参演的人去,后来不知道怎么改了主意,把我们几个“专管拍巴掌”的也带去了。小成子那天难得地穿了新球鞋新衣服,不过衣服可能是他哥哥的,因为实在有点太大,上台的时候小赵老师把班长的衣服换给他才让他上台。因为前期我们排练准备了,演得有模有样的,而很多学校都是临时拉的班子,所以我们大放异彩。从乡里回去,全班二十四个人,再加上小赵老师,浩浩荡荡地一大队在山林里穿梭,嬉笑不断,惊得远近的鸟儿都不出声了。
小赵老师在期末结束后离开了我们学校,去大城市工作了。和龙脊山的春天一起到的,是个女老师。我们有点不高兴,最不高兴的是小成子,当然,他的不高兴也有可能是他妈妈还病着。
6到了中心校的演出,这次全校都要去。村长找个木板子刷白,钉了个举的牌子,上面是写字特别好看的老赵老师的毛笔字,只是他把“龙脊山小学”的“龙”字写成了“龍”,开始我们没几个人认识。那天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村长的牌子是木头做的,太重,一路把男生们扛得哭爹喊娘,好不容易扛到中心校操场,才发现人家给村小的学校统一做了塑料指示牌,每一个牌子都选了个漂亮女生举着,我们只要选校名站到那个女生后面就行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小成子演唱《阿诗玛》的节目没了。
那天一早集合走的时候,小成子拿红墨水给自己抹了个红脸蛋,惹得新来的女老师哈哈大笑,说演节目的都有专门的老师化妆的,你抹成这样不把人吓死了,赶紧去洗了。
7一到中心校,我们这些观众就站在漂亮女生身后画好的白线框区域里。校长和嘉宾讲话的时候,他们演节目的去操场后面化妆的女老师那里化妆。一个节目的一起化,该小成子的时候,老师给他化的和《采蘑菇的小姑娘》里的蘑菇男生一样的,小成子说老师我是唱《阿诗玛》的,怎么和他们一样。
那个老师说,唱《阿诗玛》?我的化妆单子里没有这个节目。小成子说怎么会没有?我还参加过预选,没有谁通知说不要这个节目了。那个老师把他往旁边一扯,说没有就没有,吵什么吵,下一个节目该化妆的过来。小成子一脚把那个老师放化妆用品的凳子踢翻了,说谁稀罕你化的猴子屁股,然后就哭着出校门走了——这是听我们班演完节目的同学下来讲的,因为我们还在下面等着小成子的《阿诗玛》。
8没人知道这个节目怎么就没了,好像女老师也不知道,因为她说,肯定是你们原来的小赵老师,接到通知没有告诉你们。小赵老师吗?他不是这样的人。
五月的最后一天,小成子的妈妈去世了,村长和邻居家的大人们一起给办的丧事,小成子和他的哥哥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口,他还穿着他哥哥的衣服,只是衣服没有去年的那么大了。人们感叹着往生之人的早逝,又感叹她的长命,毕竟多撑过了大半年;感慨着相依为命的兄弟俩的苦命,说大的都没满十五;还有议论小成子的,说他去年打的那条蛇,不该啊,听说那蛇额头上一个王字差半横就长成了,他妈妈不就姓王吗?
9有天村长来学校转,没有看见小成子,问女老师,老师说:“小成子说和他哥哥在家收水栽秧,前些天他们家妈妈病了顾不上。”村长说:“这都什么节气了,还栽秧!他有多久没来上学了?”女老师还没答,我们就替她回答了,“快两周了。”小成子和他哥哥走了,听说跟着一个亲戚去县里打工。
班里好多人都羡慕他,不用上学可以去外面的精彩世界里过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点点难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