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学
贫困证明,最终没有得以为我的贫困证明,而是被我的虚荣心吞噬。
二零零一年我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家里母亲长期病重,父亲一个人靠劳力支撑着家,生活十分拮据,并没有余钱。这不是小说,是我真实的生活。后来中学老师帮忙,得知到村公所开一个贫困证明,学校可以减免学费,父母便照办。我带着借来的一千三百元钱,由堂哥陪同到学校。到校后买了饭票,堂哥把我交给班主任,自己赶回宾川工作。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我来到宿舍,当天周末学校放假,班主任给我交代了一些事,让我第二天去学生科报到,便离开。我在陌生的环境中局促了一会,便开始收拾。行李都是从家里打包带来的,被子、褥子、枕头和几套衣服和鞋子,全都已经是家里最好的,可跟已经铺好的同宿舍的其他床铺相比,还是逊色很多。
虚荣心作祟,天生好面子的我,对自己的清平惴惴不安。前些年,母亲还没有生病,家里的小百货店还没有关门,日子还算幸福,何况大姑经常接济我们一家。那年为琐事,父亲跟大姑闹了别扭,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并没有跟大姑求助,整个家陷入了非常窘迫的生活境地。晚饭时分,早来的几位舍友游玩回来,大家很快熟络起来。我的床铺也整理得差不多,便拿起外套准备抖一抖上面的灰尘,穿好后到食堂吃饭。这时一张折好的信纸掉了出来,眼尖的阿丽看见了,便说是情书,得让她们看一看,其他两位舍友一听情书,便一起凑上来,争抢起来,乱成一团。我明确的告知不是情书,没人相信,那是比情书更让我羞耻的贫困证明啊!我以一敌三,奋力把信笺抢过来,并把它马上撕成几片,塞进嘴里,如电影里要毁尸灭迹一般决绝,她们才罢休。我侧身跑出宿舍直奔公厕,把咬在嘴里的信纸一口吐出,混合着泥土和油墨的味道遍布口腔,甚至掺杂着恶心的味道,比厕所里的氨气更让我不适,我按下水箱按键,让它合着流水飘出我的视线。当时我没有眼泪,反倒有一种释然,也许是因为证明我确实贫穷的凭证消失了。
第二天报到注册很顺利,交了五百元的学费,还剩八百元,买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加之第一天购得两百元饭票,口袋里只余下四百元,还需买校服一百元,最后口袋里只剩下三百元,这是接下来近两个月的生活费。当我用手捏着口袋里的余钱时,心想千万不要生病。幸而并没有生病,节约着过了一个多月,还没到放假时间,无奈打电话去邻居家请求传话,让父母寄钱来。直到口袋里剩下最后十元钱,握着新办的银行卡到银行里查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钱。无奈只有跟同宿舍的富家女借得一百元,维持生活。工作后才知道,母亲当时为了给我寄两百元的生活费,赶着骡子把几毛钱一斤的白菜拿到街上去买了后,凑够两百元才得以给我寄钱。听闻之后,十分懊悔,为什么当初要把贫困证明撕碎,如果学费可以减免些,母亲就不必为我去吃那么多苦。那个假期回家,没有敢告诉母亲,我把贫困证明撕碎的事,只说没有得到减免。后来听邻居说,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到处去借钱,甚至还借来高利贷,我却从来不知道。第二年,父亲实在无法便跟母亲商量让我退学,好在那时候我学习很用功,每个学期结束还有奖学金,有时候是三百元,有时候是两百元,新学期开学前总能收到钱。也许因为这个,父亲并没有让我退学。再后来,我工作稳定后,不断的为家里还钱,有信用社的贷款,也有私人的高利贷,刚工作的那五年,我基本没有存款。以至于我老公求婚时,我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干涉我经济上照顾父母和弟妹。还好苦日子过完了,幸福就会迎面而来。
现在认识我的人,都只看到我的生活如蜜。那是我的苦难从来没有存放在心里,也没有挂在脸上,更不愿意随便跟别人唠叨。所有的苦难只要来了,我都会双手拥抱,这是我的人生,命运要我经历什么,我就接受什么。苦难来了,我就把它涂上蜜糖,快乐来了,我就欢心迎接。幸福和快乐是源于对生活的满足,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那年我十二岁,小学刚毕业的第二天就跟姑姑去探望远在永胜工作的姑父。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很是兴奋,但这样的兴奋在两个小时后就被晕车的事实全部冲淡了。
当我昏昏沉沉的醒来时,睁眼向窗外望去,新奇地发现了一片海。当然,我没有看过海,并不知道海的模样,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大片的水,让我很是兴奋。我就把她当做了海,颠簸的山路并没有把我的那一丝兴奋磨灭,我们终于到了姑父的单位。晚饭后我们在院子里一颗很大的缅桂花树下歇息,我想起了路上见到的海。便向姑父询问,在路上见到的海。姑父说:“那不是海,是一个高原湖泊叫‘黑乌海’。”之后我就没有再追问了,因为姑父和姑姑在谈论什么,我插不上嘴。就这样那个我心中的海,其实是个湖,还有个名字叫黑乌海。就这样从十二岁起一直在我的心底里埋下一个想要亲睹黑乌海真容的梦,却不知道我的这个梦能否实现。
时光使我成长,她将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抚育成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大姑娘。九年过去了,我在丽江安了家。我这才知道那个我梦中的黑乌海,就是今天盛产螺旋藻的永胜程海湖,虽然知道了梦里的地方在哪里,却也没有机会与她谋面。
就这样时光又抚育了我五年,我变成了一个婴儿的母亲。没想到这个梦,就像孕育一个婴儿一样她降生了。就在今年的一天我出差要到永胜,并要在程海边停留。出发前的一夜,我竟兴奋得无法入睡,其实在十二岁之后的几年里我去了真正的大海已经很多次,却都没有这样的兴奋,难道是因为这是我最初的梦想吗?我开始想到去世了的姑父,开始想念孤单的姑姑,更开始想念我梦中的黑乌海。不知是想到什么之后我入睡了,闹铃声把我惊醒,踏上了梦之旅。好多年没有晕车的我,在路上却有些不适,稍作休息之后我入睡了。同样是我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看见了一片水,但这次没有兴奋。因为我离她不是很远了,我在朦胧的雾气中看到了她那迷人的身姿,她是那样的恬静、释然,仿佛一位端庄、迷人的女子。我离她越来越近,却有些许的紧张,恰好这时村庄和农田阻隔了我的视线。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去平静内心的波澜,一幢幢绿树掩映下白墙青瓦的房子,一片片碧绿肥硕的麦苗,一棵棵果实累累的果树,这一切的一切正是她的抚育,才有这片希望田野。这是她展现给我的内在美吗?我显然是自问自答,很快村庄和农田躲开了我的视线,他们在为我的欣赏程海仙女的视线让路。车行驶在她的旁边,每一个转弯她都展现给我不一样的一面,但我始终还是没有机会亲手去触摸她。这时我却发现车离她越来越远,大片的农田将我们又一次阻隔,但我的视线一直都还在,不敢离开。突然车在一幢房子前停了下来,随行的同事说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中午饭,然后就在程海休息一会,同时这里也是观程海最好的位置。
我心不在焉地甚至忘记了午饭的菜品,但同事带着我走出村庄时,我感受到了风中带着程海水的一丝淡淡的甜味,程海的甜把我味蕾俘获了,先前是我的眼睛和心。那我还将要感受什么呢?我又开始自问自答了,对,我想要跟程海的水触摸一下,想要感受她的纯洁和体温。此时的我像是见到梦中的情人般,想要跟她拥抱,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把手放入了程海水中。她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温和,这些是我不曾知晓的,然而今天我懂得了。跟梦中的情人,程海湖相遇了,我心中的五味瓶却被打翻了,所有的味道都发挥了自己独特的作用。此时的我是快乐的,也是难过的,很是复杂。我要跟她合影,以作永久的留念,我换了很多的姿势,请同事帮我拍了很多张,我最喜欢的却是触摸程海水的那一张。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我不得不和她挥手告别,我们那不可言语的真情只能留在心底,我见到了她,已经圆了我的程海梦。
梦圆程海,程海圆梦,不知是梦圆了程海,还是程海圆了梦。
和顺在我的眼里,似一只无价的翡翠手镯,唤醒来到和顺的游人想要拥有和顺的欲念。
和顺的美似群仙,面容、姿态、仪容各异,但都美得和谐。和顺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和悠然闲适的环境,对于生活在丽江的我并不陌生,丽江的大研古城和束河古镇与之也没有多少出入。但和顺有着自己独特的美,是后者不能与之媲美的。
走进和顺,你会发现,在四面古老的火山的环绕下,成千幢特色民居依山傍水而座、栉比鳞次,村前山后古树掩映,一河清泉绕村而行。河对岸的菜花金黄,蝶舞蜂飞,麦苗青青,河岸边的绿柳新新,桃花粉艳,那些鸭子在河中自由自在的觅食,不远处还有两位闲人在悠然自得的垂钓,真乃一派田园风光,世外桃源。
进入和顺古镇,得通过拱桥过河,入口处矗立着高大雄伟的牌坊,在这牌坊的掩映下和顺更加的神秘莫测,仿佛蕴藏着巨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跟着和顺的节拍,踏着和顺脉络,寻觅着和顺念想。在和顺图书馆的门前台阶上,我寻见了一位身着民国女学生装,梳着麻花辫,认真读书的清纯女子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自己是慌神了。长长的台阶上,只是有些青苔和少许落叶,更多的是每一位进过和顺图书馆的人,踏过馆前这些台阶时留下的印痕。和顺图书馆是和顺文化底蕴的见证,她孕育着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和顺人,更是成就了像艾思奇这样优秀的和顺儿女,她是和顺人民的文脉。
顺着和顺的牵引,跟着和顺的呼吸,寻觅着和顺的念想。在大马帮的宅院的巷弄里,我似看见一位傣族装扮的女子漫步穿堂而过,体态婀娜,衣着光鲜,似那天仙般美艳。我觉着定是那马帮汉子从外国讨来的外国婆娘吧,丈夫一定又是赶马办货去了,一幅幅这样的画面充斥着我的脑海。几声连续的咔嚓声,同行友人相机的响声,把我从念想中拉回到了现实。眼前没有美艳的傣族女子,也没有马帮故事里那个温婉的外国婆娘,有的只是一些藏存着无数故事的边地大马帮的老宅院。
拉着和顺的背影,读着和顺的故事,寻觅着和顺的念想。
迈着沉重和敬仰的步伐,踏进了和顺滇缅战争博物馆里,眼前陈列着一些远征军将士遗物,画报和旧照片。那是铁血千秋的记忆,远征军士气高昂,锐不可当,奋勇冲杀,白刃格斗的场面历历在目。有一面特殊的墙上全部陈列着牺牲战士的雕刻头像,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了其中的一张脸,大概只有二十来岁吧,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这样许许多多年轻的生命全部牺牲在了祖国边陲的这块土地上,我们今天祥和幸福的生活是他们用生命和热血换来的。祖国人民不会忘记,和顺人民更不会忘记,是你们泉下有知的灵魂在保佑着和顺,和顺才有今天不一样的美,和顺人民是和你们融为一体的,你们永远都不会孤单,你们安息吧。
带着和顺的念想离开了和顺,这才发现和顺的魅力真的不在其外表。古朴宁静的风貌在中国大地上有很多,并不归和顺专有。然而,当你走进边地大马帮的遗存、倾听艾思奇的呼吸、感受抗日军民的力量,畅想和顺图书馆所蕴含的历史底蕴时,和顺的美就会使你留恋往返,和顺的美就会变得鹤立鸡群,和顺就会变成你心中永远的念想。
阴雨绵绵,心事阴霾,我躺在沙发上发呆,突然电话铃响起。老妈驾到,电话一接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下次回来直接把车开到院子里啊!”没等我询问。“村里的水泥路通了,这下好了车不用再寄别人家了,”老妈滔滔不绝地说着,幸福来得太突然,苦难的过去成了美好的记忆。
时光回溯,我出生在宾川平川的一个村庄,小镇四面环山。小学六年级以前从未走出大山的怀抱,也没有向大山打听过外面的世界,安静而满足的生活着。1997年小学毕业后的那个假期,我跟随二姑去永胜探亲,第一次坐客运车。那时候从镇上到县城全是泥土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出门十分不易,能出趟远门更不易。平川到宾川县城,三个多小时,汽车从镇上出发就开始爬坡,然后在盘山公路上转来绕去,异常的颠簸。以前还有一个顺口溜形容这条公路,“35里坡,45里箐,72个弯弯”十分形象,不过实际里程数,只有54公里。一路的颠簸,胃里早就翻江倒海,最终没能忍住吐得稀里哗啦。
2000年九月还在雨季,带着行李,很大的一个塑料口袋包裹着我的被子和衣物,在妈妈的陪伴下,出发去离镇上比较近的亲戚家住,第二天再到镇上坐车。被子,褥子,枕头和几件衣服,一双鞋子很重,我那时候的体重是九十斤左右,第二天我背着这些东西,走了一公里多累得不行,终于把行李放在中巴车上,车驶出五六公里后停住了,驾驶员通知前面塌方无法抢修,联系对面来的车双方互换接送。一车人下车,我独自带着所有的行李步行三公里,双肩疼痛,几乎绝望的时候才见到中巴车。后来到学校,我的肩膀肿了一个星期。
时光在路上摇晃着溜走,一条路承载了我的痛苦与幸福。每次假期,我就把城里的水果和故事一起带回山村。“要致富,先修路”,这是村口墙上的标语,这是艰难的梦想,不过在中国梦的指引下,梦想在一步步靠近。几年后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我也从小姑娘变成待嫁闺女。丈夫是城里人,不知道山村路的艰难险阻,第一次开车带着公婆和我一起回家。不是爬坡就是转弯,转完一个又一个,驾驶技术很好的丈夫额头满是汗,婆婆一路吐了好几次。全车人,只有我这山里孩子安然无恙,后来婆婆再也不敢去我家,丈夫也是回去一次怕一次。其实,对我来说石头路比之前的泥土路好了很多,而且路上的时间也只要两个多小时了呢。
再后来回家的路从窄窄的石头路变成了宽敞的柏油路,路上的故事改变了,在路上奔波的人也变了。现在回家,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路不再遥远和漫长。这是时代的眷顾和宾川发展的见证,柏油路一直通到镇上,水泥路一直修到村口,近年来村里的巷道,也是光洁的水泥路。这不我妈又来电话说“家里买了一辆电瓶三轮车,以前到镇上差不多要走四十多分钟,现在到镇上只要十多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