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得住岁月磨洗的散文,要有见闻、见解、情感、体验、思考等基础元素,要有机巧的语言组织能力与富有穿透力的魂魄。《大河》用独特与精到的语言建筑出作者的在场感与志趣追求,映射作者对生命的思考。
李达伟处于一个有意味的节点:白族民族身份、80年代末身份、边疆地域身份。在物质层面无限度发展导致虚无主义弥漫的众声喧哗背景下,如何在传统价值摇摇欲坠中把握新形势变化方向,确立充实的自我立场是个难题。福柯说:什么样的历史构成了我们的现在与现在的我们?我们的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历史之中?如何才能走出我们的历史性现在而成为另一个自己?李达伟的散文显然在进行历史性追问,他的散文充溢着思的涌动,如:“在一个想象力异常喷薄旺盛的地域,我感觉到了童话的真实,童话在那些民间的口头中产生。因青山、绿水、田畴、村寨、树木、大江,民间产生了各种童话。我在那个世界里拾掇着各种各样的童话。在那个黄昏,在那个于我而言是旷古的黄昏。那必然是旷古的黄昏,我看到了在黄昏中,天地之间所完成的旷古的缝合。那是属于我的黄昏,那是人迹稀少的黄昏,我也只是那么一次看到了黄昏以那样的方式堕入那条大江,有声的堕入,江水哗哗流着。渡口上面的老人望着黄昏的堕入。那个老人无数次目睹了那样的旷古,于他而言,太过寻常了,自然世界突然被黄昏的柔光,以及江流的柔光吞没,那个老人可能也看到了自己最终的堕入,生命的终结,以及灵魂的最终堕入。”《大河》是李达伟对历史性的现在进行描画与定位,从而进入反思现代性的论域,这个论域层次丰富,第一层次,他在古典哲学思辨中寻找真理、意义与价值的恒常基础;第二层次,他回归对自然、天理、良知的朴素信赖,在传统中重新解释传统;第三层次他试图为现代的思想困境寻找思想根基。
李达伟散文的迷人之处固然与内蕴的挣脱虚无主义的现代性丰富哲思分不开,但是,语境的质感,语调的流变,对新视阈、新技巧、新题材、新风格的探索也是构成李达伟散文的个人气质的重要部分。李达伟的语言叙述有一种陌生化又似曾相识的错杂效果,通过个人化语境与民族心理、外来文化杂糅后叩响人们迟钝的神经。一方面,李达伟的语言具有捕捉本质特点的敏感性,文笔细致,叙事风格冷静多彩,比如:“原始的群山。原始的大河。寂静。当无法准确阐释寂静的时候,当真正渴望清凉的时候,想暂时避开世象纷乱的困扰的时候,就进入一片原始的密林。”短句与长句的衔接,呈现出描述的冷静与思辨的深沉,具有节奏跃动的快感,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收放自如。李达伟通过文字作为载体表达他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叙述潞江坝的原生态故事,与现实建构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在虚实相间之中,以语言的诗性,感觉的灵性,传达温情与伤痛混合的韵致,书写乡村嬗变的艰难与痛楚,以及这种艰难痛楚对于个体生命的磨砺。另一方面李达伟对平庸的话语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力图保有个人审美的独立品格,以语言的鲜活品质与个性气质去赢取读者注目。比如:“我出现在许多密林之中,只为看溪水,只为看某片芭茅草,只为在某条林中路上安静地行走。在这些许多人看来直接就可以忽略的微小里面,我收获了最重要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内心的某种真正的释然。我喜欢那些不是静物的自然,而是一个活体、活跃的自然。你同样在寻找着寂静,你也成了那些深入原始密林的人中的一员,那时你可以是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那时你听到了大河的声音,你说大河的声音是寂静的。寂静对于我们早已显得尤其重要。我们将会发现寂静的真正重要,你如是说。”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李达伟侧重语言符号的自身排列,努力卸除赘语负载,运用复调叙述的技巧,抒情与思辨交错,使语言形式在平白之中通过排列具有新生功能与塑造功能。
李达伟立于生命的视角与立场,加上现代性的反思与历史性的追问,使其散文更加丰富与厚重,也更富于穿透力和张力,细腻的笔触里有热望与落寞、忧伤与欢喜、躁动与平静,最终形成祥和的平衡,让人读后感受到山路十八弯之后来到辽阔平原的豁然开朗,有一种顿悟的舒畅。
编辑手记:
本期文学评论旨在评介两位大理作家近日出版的新书,一本是杨友泉的《杨友泉小说精品选》,一本是李达伟的《大河》。一本是小说集,一本是长篇散文,题材不同,风格各异,但却是大理作家努力写作的代表,期以此激励大理的写作者们多阅读、多思考,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前两篇评论的作者都是大理的小说作家,他们从《杨友泉小说精品选》的描写对象“农民”入手结合自己多年写作的经验评析出杨友泉小说的写作特点,对乡土、对农村、对农民的关注和悲悯,荒诞却又不失真实的小说故事,语言中唯美的、静谧的特质等方面解读了杨友泉小说的风格和魅力。
后两篇评论出自大学教授之手,主要解析了李达伟新书《大河》的语言特点和深邃的思想,《大河》是一部关于怒江的诗性之旅,李达伟关注大河两岸的村寨,依托于此,又进一步探讨了人们的精神世界,感叹传统文化的流逝,民间精神的消亡。而其语言是这部散文最为独特的地方,两位教授都对其语言形成的原因和特点作了剖析,用自己的解读为《大河》的寓意作了自己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