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瓦山下的魂灵

2018-01-25 09:22段秋红
壹读 2018年6期
关键词:阿姆永胜县碑林

段秋红

送走太阳,又迎来月亮,亘古不变的是内心深处厚重的民族情缘;饮露止渴,与风厮守,见过喧嚣,品过繁华,你承载的何止是文化,还有情怀。

——题记

阿姆瓦山高耸入云,背靠跑马坪(属宁蒗彝族自治县东南部的一个行政村),一马平川,是一望无际的高寒草牧场。北望他尔波忍山,他留语意为“他留人的放羊山”,听我奶奶那一辈讲,以前的他留人生活比较艰难,耕作土地面积有限,又因地处高寒地区,经济来源单一。而地处北部的凉山彝族有权有势,而且坐拥广阔的天然草场,畜牧业甚是发达,所以部分他留人为了解决温饱,跑到他尔波忍山,为那里的黑彝放牧,以此讨生活。出鱼河绕着阿姆瓦山,从正西面U字形静静流淌,山脚下5公里处就是他留人的墓碑群。碑林数千年如一日,斗转星移,默默地躺在他留山的脊背上,和当地淳厚朴实的他留人共命运,守望幸福。

他留人,自称“他鲁苏”,有本民族自己的语言,但没有文字,50年代国家民族识别的时候归为彝族支系,主要居住在丽江市永胜县六德傈僳族彝族乡的双河、营山、玉水三个村委会,人口不足5000人。此外,在华坪县的通达傈僳族乡,永胜县的仁里镇,顺州乡等也有少量他留人零散分布。至今,他留人全民稳定使用母语——他留话,兼用当地汉语方言,与周边傈僳族、彝族、纳西等民族相互往来,和谐共处。

今天的营盘村,他留语意为“他留村,他留人居住的村寨”。营盘村属于玉水村委会管辖,坐落于他留墓碑群的东侧,土壤肥沃,视野开阔,北枕阿姆瓦山,西衔栖云洞(山崖),从西北侧的他尔波忍山山脚到南有出鱼河作为天然屏障,最后向东汇入金沙江,所以这里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也是耕作,灌溉和安家落户的好地方。根据他留碑林上的记载,以及民间传说,他留人是洪武调卫迁徙而来的一支军民,曾游牧或游耕于永胜县程海湖周边,以及宁蒗县战河乡等地的广阔区域。明朝初年,他留人与洪武调卫的中原汉族将士一同修筑澜沧卫城(永胜县城——北胜州城)。到明朝嘉靖年间,他留人在营盘村兴建他留古城堡,并在城堡西侧修建他留碑林,也叫他留古墓群。

不幸的是,清咸丰至同治年间(约1861年),由于他留古城堡地理位置特殊,是当时川滇交通上的关津要道。而当时在大理的回民杜文秀起兵欲与太平天国的石达开会师,他留古城堡是杜军的必经之地,血战难免。虽然他留古城堡内的他留人或多或少有士卒血性,但由于长年疏于修炼及装备,一场殊死搏斗后,古城堡最终被烧毁。盛极一时的他留古城堡从此消失,至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只有那巍峨的阿姆瓦山依然耸入云霄,默默地守候着他留墓碑群,让这些逝去的魂灵不孤独。经历战火洗礼的他留民众,从原本属于自己的家——营盘村逃散,最远的往东移居华坪县,往西到永胜县的顺州乡。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他留村应该是指营盘村,只是由于战乱,后来他留人退居离营盘村不远的西北、西、东南三个方位,也即今天的双河、营山和玉水三个村委会。

初秋的碑林格外的惬意,阳光温润,让人心旷神怡。座座墓碑自由地沐浴在光的怀抱里,见证过他留古城堡的繁华,也亲历战火狼烟淘洗的她,犹如成熟的他留姑娘,温文尔雅,静静地聆听着南来北往大雁的呢喃。

他留碑林占地3平方公里,从明正德(1506)年至今有500多年的历史,已清点登记在册的有6300多座。碑林依山而建,坟墓坐北朝南,也有坐东北超西的,里边安葬了九大姓氏(陈、王、蓝、海、熊、段、罗、邱、杨)的先民,三分之二的都葬于明清之际,其中以四大主姓(陈、王、蓝、海)为标志,每个姓氏为一个家族,他们有其各自固定的坟区。陈、蓝、海坟区在南面,中间为王氏家族的墓葬区。在其氏族坟区无一外族姓氏,以此来显示家族的神圣和威严。

从墓碑的具体形制来看,可以分为碑铭、碑帽、碑柱、供台、碑座、碑壁(外、内)六个部分,虽然葬于明清之际的九大姓氏家族的墓群在形制上大体一样,但雕刻内容、形状上都各异,风格也各异。这里所有的墓碑都用青石垒刻,而且都有半圆形或是长方形的碑帽,有的家族墓碑旁还立着华表,有的刻着图腾和瑞兽,以此来显示墓主的显赫地位。

很有意思的是,最早在明朝万历年间立下的石碑,碑刻上的花纹图案粗糙、原始,有牧人、日月星辰、飞禽走兽等。而在清朝康熙年间后,碑林碑刻图案发生了明显变化,取而代之的是祥龙瑞凤、麒麟鹿马、文官武将、狮子等图案,碑文镌刻一律是规范的楷书、隶书或行书汉字。墓碑造势、他留人姓氏也开始发生演变,成为彝汉文化融合的见证。他留人以淳朴的民风,体现出积极乐观,且善于学习的一面;另外,也表现了他留人宽厚大度的民族情怀,从跌宕岁月的长河中,学习的同时也在成长。

坟墓的建造呈现出从简单到复杂的态势,碑林边缘的墓碑是一些简单的小土坟(仅用泥土堆出个长方形状),越往中心深入,墓碑建造越好,墓碑上的图案也由单一的花鸟虫鱼变为狮子、老虎、麒麟,并伴有文官武将的图像。墓碑的排列有一定的规律,碑林中部位置以陈、蓝、王、海四姓氏为主,各个家族都按自己的排列顺序有条不紊地向外扩散开来。这些排列有序的坟墓,气势庄严的华表双双对立,体现着他留人古老的文明。

自从他留先民从嘉靖之后的万历年间入住他留山以来,已有430多年的历史,尽管这些石碑历经百年的风吹雨打,有些碑文和对联以及碑额上的横联已经风化,此外他留人的牲畜践踏和人为的破坏,碑林破损受损极为严重,但总体的碑林轮廓未变,仍然宏伟壮观。

沿着林间小道,尽情徜徉在这神圣而庄严的古墓群,思绪飘飞。似乎隐约听到了那些他留人石碑雕刻大师,在烈日下挥舞重锤的巨响,也深深地被这栩栩如生的雕刻技艺所折服,那奔驰的麒麟、高昂的龙首、飞舞的蝙蝠都承载着逝去的辉煌岁月,演绎着祖辈们的执着与奋进。

他留碑林的雕刻图案有对同时期内地汉族建筑艺术的借鉴和吸收,此外还受到内地汉族建筑装饰艺术的影响,因他留人和内地在生产生活方面有很大差异,有些石雕图案明显保留了本民族的特色。

明代的陈家墓碑碑帽中为寿字,左右是相对的蝙蝠图案。蝙蝠是长翅的哺乳动物,由于“蝠”和“福”同音,历来被人们看作幸福的象征。石碑上的蝙蝠形态各异,倒挂蝙蝠、双蝙蝠等。此外蝙蝠纹饰富于变化,不仅可单独构成图案,而且还可以与别的事物共同组合成吉祥图案,如表示“福在眼前”、“马上得福”、“洪福齐天”、“五蝠捧寿”等。无论蝙蝠与如意还是与祥云、马等图案相结合,总体包含寿、富、康宁、修好德、考功名等寓意。

清代他留碑林的雕刻图案种类繁多,形象各异,其中狮子、大象、马、龙、凤和寿字雕刻与同时期的内地汉族的石雕图案有很大相似之处,但是在同时期的内地汉族石雕图案中,植物类的雕刻图案极为罕见。

龙凤图案在他留碑林中屡见不鲜,多出现于碑帽和碑座,而且龙凤的出现不是一直就有,而是在明代朝廷派来自湖南、湖北、江西等地的“洪武调卫入永军士”把守他留村(茶马古道上的军事要塞)之后才开始出现。龙、凤图案不仅用在建筑上(包括石碑雕刻和石桥建筑),而且广泛运用于他留人的取名、银器上的装饰、服饰上的镶边等。他留人一向崇尚自然,对大自然怀有崇高的敬畏之情。从碑刻上刻着的星辰、山、猴子、猫头鹰、乌鸦、蛇、虎、树、竹、麦子、火草、木、犁等就能一窥究竟。自从北胜(现在的永胜县城)土知州高斗光大兴土木,聘请了一些汉族文人学士、工匠等参与扩建他留城后,他留古墓碑上的镌刻图案增加了祥龙瑞兽、麒麟鹿马、文官武将等反映汉文化的图案。所以庞大的古墓群能有如此丰富的形制和雕刻图案,同样融合了汉族艺人的技艺和文化氛围,也是他留人和汉族文化的完美碰撞和交融。

他留古城堡作为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必定要和南来北往的客人打交道。既是商贸往来、物品交易和集散之地,又是重要的军事关口。明代的时候,朝廷专门派重兵驻守,从而推动了贸易的繁荣和发展。无论是风水的选择还是雕刻技艺、图案,都有汉民族高超的碑石艺术融合其中,由原始的他留古墓碑上的农耕、狩猎图到反映汉文化的祥龙瑞凤、麒麟鹿马、文官武将。尤其在道光年间,从众多的太极阴阳图和寿字中可以明确,道教和封建礼教在这里生根发芽,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乃至到民国的他留墓碑中,反映他留图腾的雕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墓志铭的墓碑,吸纳和融合汉文化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留山的经济文化进入了全盛时期,从而也把他留碑林文化推向了一个更高的台阶。

可惜辉煌的他留古城堡在经历战火的洗礼后,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干枯的黑井,厚重的基石,古绿色的磨盘。寨门口那几棵古老的梨树,在夕阳的映照下,伴着晚风的怒吼,吟诵着逝去的繁华与沧桑。城堡西侧的古墓群静静地躺在岁月的长河中,任凭风雨洗刷,终究洗不尽他留先民的勤劳与智慧,刷不掉他留人与汉族刻骨铭心的情谊,以及他留人对汉文化的包容与大爱。

太阳西斜,热闹了一天的阿姆瓦山悄然驻足凝望,目送远去的余晖。她怀里的猫头鹰、布谷等“歌星”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齐声高唱起来。远远望去,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哺育着生灵,孕育着希望;更像一位战士,默默地守卫着逝去的魂灵,保卫着他留山上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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