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华
(山东艺术学院音乐教育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美学是从人类对现实的审美关系出发,以艺术作为主要对象,研究美、丑、崇高等审美范畴和人的审美意识、美感经验,以及美的创造、发展及其规律的科学。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美即生活。生活必须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生活。任何东西,凡是我们在其中看见我们所理解和希望的、我们喜欢的那种生活,便是美。”
今天,美学概念已深入到了人类社会及生活的各个层面,并在人类不断的感知和创新中越来越强烈的影响和指导着人类的各种活动。我们的高师声乐教育也在美学概念的影响下出现了一系列明显的变化和发展。然而,在目前这个提倡创新发展,科技进步的现代化时代,一些传统的教学思想、教学理念以及教学方式越来越显示出其不足之处,有些方面甚至阻碍了学科的发展。因此,改革和创新势在必行。那么,如何将美学概念合理的运用到我国高师声乐教育中去呢?
众所周知,在音乐创作中,历史及人文社会背景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创作者无法游离于这些创作背景以外进行音乐创作。黑格尔在其《美学》中对美的本质进行了如下的探讨:“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在理念的运动中把握了理性与感性的统一,是对理性派和经验派两大美学思潮在当时最辩证的综合,从对理念的把握上揭示了必然和自由的统一,从而确立了美是必然和自由、主体与客体、认识和实践的统一。[1](P137)因此,音乐创作首先应植根于以历史及人文社会为背景的生活中,纵观古今中外的作曲家们,是丰富的历史、社会及生活资源给了他们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我们才有幸欣赏到这么多不朽的伟大音乐作品。
例如,伟大的古典主义作曲家贝多芬(1770-1827)认为,“交响乐是向人类致词的最理想的手段,他的9部交响曲是有普遍感染力的精神戏剧,它们以席卷一切和激动的气势肯定了生活,成为了正在上升的民主艺术的巅峰。”在贝多芬创作《第三交响曲(英雄)》时,这部作品最初是献给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官拿破仑的,他认为拿破仑是革命精神和人类自由的体现。当拿破仑称帝的消息传来时,贝多芬对他不再抱幻想,“他也正像其他人一样!他将会践踏人的权利,除了他自己的野心,他不会对任何事情尽责”。这位被激怒的作曲家从刚刚完成的作品上撕下提有献词的一页,改写为“英雄交响曲,为纪念一位伟大的人物而作。”[2](P264)由于这段伟大的历史故事,才有了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第三交响曲(英雄)》。
我国著名的经典作品《黄河大合唱》,这部伟大的声乐作品创作于抗日战争时期,是著名作曲家冼星海的最重要的和影响力力最大的代表作品。这部作品的词作者是我国的著名诗人光未然,光未然以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为其创作源泉,热情讴歌了中华民族的光辉历史以及中国人民面对日本侵略者的残暴罪行而坚强不屈的革命斗志。作品向全中国乃至全世界人民吹响了中华民族解放的战斗号角,同时也乐观的描述了全国人民奋起抗日的壮丽蓝图,塑造了中华民族巨人的英雄形象。美学概念在这部作品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是词作者充满激情的文字表达,还是曲作者充满着悲愤、压抑,直至反抗、复仇,及高亢、激励的旋律运用,都在向人们诠释一种特殊历史时期所产生的特殊情绪。在其历史背景的烘托下,使人的情绪能够在恰如其分的歌词和旋律中达到顶点,从而产生一种心灵的强烈共鸣。这是对美学概念最完美的体现和诠释。
一首歌曲的诞生往往是伟大的诗人和伟大的作曲家共同创作的结果,诗与歌的关系就像是鲜花与绿叶的关系一样,是一种共生共存的关系。众所周知,诗人的创作源泉是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把日常的所见所闻升华为一种意境,在这种意境的美感中迸发出一种创作激情。在美学概念中对这种意境有着如下的诠释,“意境是情景交融的基础上所形成的一种艺术境界、美的境界。传神是指通过任务的外部特征表现内在精神,把对象的本质特征与艺术家的思想感情融为一体,体现艺术家的创造是种美的境界。意境中情与景的关系就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具体表现为情景交融。景是产生情的基础,情是特定生活下景物所引起的,情为主导,见景生情,寓情于景,相互作用,互为前提达到主客观统一。”[3](P74)浪漫主义诗人对诗歌的定义是:是从某种心境中的自然流出,这种心境自然表现为一种有节律的语言,从而形成韵文,同时也表现为形象的、绘画般的语言,它是“作诗心境的自然结果”。诗是表达内心深处真实感受的最佳载体,具有强烈的表现力。
音乐作为表达情感的另一载体,其精华也同样在于其表现力,能唤起听众情感的直接力量。探索语言和艺术起源的人,自维克和布莱克威尔以来,一直认为音乐和诗歌是从原始人的情感中分娩出来的双胞胎艺术。
在漫长的西方音乐历史中,诗与音乐的结合随着欧洲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艺术歌曲的出现而达到了鼎盛时期。在德国,伟大作曲家舒伯特创作了600多首艺术歌曲,他采用了著名诗人歌德、席勒、海涅、米勒、拜伦等人的诗歌为歌词。
他的艺术歌曲曲调优美,意境深远,其中《野玫瑰》《魔王》和艺术歌曲套曲《美丽的磨坊女》《冬之旅》已成为广为流传的名曲。在这种诗歌与音乐的结合中,诗歌绝非歌曲的陪衬,而是音乐所要全力表达的首要内容。艺术歌曲使浪漫主义时期的音乐与诗歌珠联璧合,因此舒伯特获得了“艺术歌曲之王”的称号。法国的艺术歌曲有着曲调精致纤柔的特点,这无疑归功于伟大的法国作曲家迪帕克、福雷、德彪西等人与法国著名诗人波德莱尔和魏尔兰等人诗作的有机结合,具有印象派的特征。
在我国音乐历史长河里,诗人与作曲家的合作也屡见不鲜。在我国近现代歌曲创作中,许多作曲家选择了大量的唐诗宋词谱歌,通过对诗人作品中审美意境的琢磨和考量,把诗人作品中的意境在音乐旋律中完美地再现给听众,达到了“信、达、雅”的最高境界。其中比较典型的是以《红楼梦》中的诗歌为词,由中国近现代作曲家、音乐理论家、音乐教育家刘雪庵(1905—1985)谱曲的《红豆词》。刘雪庵在古诗词及民族音乐方面颇有造诣,同时他在旋律创作上也独树一帜。刘雪庵在这首歌曲的创作上,体现出了鲜明的民族风格,且有着浓郁的抒情气息,曲调与歌词默契的配合,给人一种清晰的美感,歌曲旋律非常优美并具有特殊的艺术魅力。
这是一首爱情的颂歌,也可以说是爱情的挽歌。“红豆”即相思豆,唐代王维《红豆》诗有“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句,诗歌中常用以代指相思,此处借指血泪。首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点出全曲的爱情主题。随后用一连串排比句表现出热恋中的人为爱情而苦恼的情景。歌曲为充满小调色彩的五声羽调式,曲式结构是带再现的单二部曲式。该曲鲜明的体现出刘雪庵艺术歌曲的创作手法和特点,即利用了中国传统调式与西洋作曲技法相结合的手法。整首曲子的旋律简单、朴实而动人,加上中国古典韵味的调式和行板的速度,用一种吟诵式的吟唱表达了含蓄的中国传统爱情观。[4]
从《红豆词》作者所处的历史背景和心路历程来看,曲中所言所诉,决非尽是诗情画意,旋律抒情、婉转,包含痛苦与伤感的呈诉,突出了作品咏颂的主题——相思之情。作者以爱情为主题,揭示当时悲惨的社会现状,抒发作者内心的痛苦之情,面对国难时期的哀愁与呐喊使人在情感上产生共鸣。无论词作者还是曲作者,都符合美学概念中的“悲剧”审美原理:悲剧是崇高的集中形态,是一种崇高的美。悲剧的崇高特征,是通过是社会上新旧力量的矛盾冲突,显示新生力量与旧势力的抗争。悲剧的本质是“历史的必然要求与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其中,悲剧人物所具有的特点是自觉地捍卫真理,为实现自己伟大理想而斗争;牺牲的英雄与人民的命运有着深刻的联系,在巨大的苦难中显示出他们的崇高品质。因此悲剧能够使人多方面的受到教育并激起对丑恶事物的憎恨。悲剧从两方面揭示矛盾冲突:正面事物在毁灭中显示其价值,在暂时失败中预示着未来的胜利;反面事物在其暂时胜利中暴露了它的虚弱和必然灭亡。[5](P96-103)
“绝美的风景,常在奇险的山川;绝美的音乐,常是悲凉的韵调”,在东西方文学与音乐历史进程中,以悲剧为主题的诗歌、音乐作品比比皆是。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所以,作为演唱者,只有在真正理解了作者其中的深层用意后,才能表达出它的意境,甚至将原作的内容和意义进行更加深入的再创作,直至达到登峰造极的艺术效果和生命力。
声乐作为一门充分反映人类的情感本质的音乐艺术,在它涵盖了社会、历史、文学、政治、美术、戏剧等领域的同时,又是一门集人的生理机能与心理素质于一体的歌唱艺术形式,同时也是歌者与声乐作品、歌者与作者之间心灵沟通、创作与再现有机结合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美国著名音乐评论家威廉·詹姆斯·韩德森曾经为声乐做了如下的注解:歌唱是依靠人声产生的乐音对歌词的解释。我国著名声乐教育家石惟正教授在他的著作《声乐学基础》一书中为音乐艺术下了如此的定义:声乐,作为一门表演艺术,对歌唱主体而言,它是自己内心的印象、认识、感情、感想、愿望以歌曲为载体的一种表达,一种纾解,一种信息的输出。[6](P4)因此,声乐不仅仅是歌者依靠单一的声音技巧来完成的一种歌唱艺术,它还包含了人的情感及心理活动,文学、社会知识及综合素养等技巧外的东西。
在我国音乐师范教育中,声乐教学在声乐人才的挖掘和培养上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声乐教师所面对的是如何使其培养的对象在专业技能,包括演唱技巧、文化素养、心理素质等方面得到均衡的发展和提高,也就是说它是通过对学生歌唱声音技巧的系统训练,即通常所说的歌唱状态、歌唱姿势、气息的运用、发声机理等等,掌握一定的歌唱技能,从而具备通过声音来表达思想情感的艺术表现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声乐教学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使学生懂得并善于表现声乐的美感。因此,声乐教学便不再单纯是一种歌唱技巧的训练,而是一场全方位的声乐艺术教学活动,包括运用较高的文化修养去理解作品,具有丰富的人生体验(包括直接的和间接的体验)去表达情感,通过咬字吐音,深刻认识语言美感的重要性,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及驾驭歌唱表演的控制能力等等。[7]
由此可见,将美学概念纳入到我国高师声乐教育中是非常必要的。笔者在20世纪90年代,大胆地进行了一次声乐教学上的创新尝试,通过举办一场歌剧片段音乐会,使学生们努力跳出以往被动学习声乐的怪圈,自主的去准备这场音乐会。首先是剧目的确立,两部西洋歌剧片段,分别是《蝴蝶夫人》和《贾尼·斯基基》,另外两部中国歌剧片段分别摘自《白毛女》和《江姐》。两部西洋歌剧的选择是以美学概念中的“悲剧理论”和“喜剧理论”作为理论支持;而两部中国歌剧的选择是以美学概念中的“真善美”的美学原理以及“意境”理论中“情与景”之间辩证关系的理论为基础而设定出本次教学实践的最终目的。在音乐会的准备阶段,学生们积极地去查找有关资料,先从文学作品入手,再到音乐作品,仔细研究和讨论歌剧的历史背景,认真揣摩作家创作的心理特征,反复讨论作曲家在创作中所运用的美学理论手法等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里,同学们无论在演唱技巧、心理素质、审美水平还是综合素养上都有了惊人的提高。在歌剧《蝴蝶夫人》片段的排练中,学生们从这个不算复杂的悲剧人物情节中,理解了“巧巧桑”心理上从等待未婚夫时充满着对幸福时刻即将到来的渴望和激动,到被未婚夫无情抛弃后心灰意冷的绝望,印证了美学原理中对悲剧理论的定义,即正面事物在毁灭中显示其价值。
而在排练独幕歌剧《贾尼·斯基基》片段时,学生们在这部喜歌剧中,体会到了美学概念中对“喜剧”理论特征的定义:喜剧是社会生活现象和人的行为所固有的一种审美价值,同时也是对其所做的一种审美评价。喜剧不是事物的自然属性,在自然界里无所谓喜剧。喜剧根源于社会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具有客观的社会价值和社会内容。喜剧与“丑”有联系又有区别。喜剧的对象是可笑的事物或行动。一切陈旧的、过时的、落后的事物以真、善、美的伪装掩盖自己假、恶、丑的本质,这无疑是令人可笑的。通过笑,人们可以剥掉其伪装,识破其本质,在精神上否定假、恶、丑,肯定真、善、美。喜剧的审美价值不在对现实的单纯否定或肯定,而在显示理想对现实的胜利。[8](P389)我们选择独幕歌剧《贾尼·斯基基》片段的意义就在于此。舞台上富商多纳蒂躺在棺木中(假装去世),他的亲戚朋友蜂拥而至,围绕着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瓜分他的遗产,不和谐的音乐,晃来晃去的追光灯,嘈杂的脚步声和吵闹声把喜剧效果推向了极致。这时,富商的女儿来到棺木前,跪下来吻着父亲的手,忧伤地唱起了这段著名的咏叹调,“啊!我亲爱的爸爸,我不要任何财产,只祈求您能为我的爱情祝福!”这段情景真正达到了美学概念中的“喜剧”顶峰。同时也印证了鲁迅在他的《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的那句名言:喜剧就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在排练两部中国歌剧片段时,笔者通过把美学原理中关于“真善美”的美学定义教授给学生,让他们自己把这些美学概念与表现的剧情和人物角色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学生们理解了其中的真正意义,即善是意志活动的表现,美是观赏的对象,能唤起情感的喜悦。总之,美离不开真和善,但又不同,只有人掌握了客观世界的规律,并运用于实践,达到改造客观世界的目的,实现了善,并表现为生动的形象才有美的存在。[9](P75-76)
总之,美学概念于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这就需要我们培养自己的观察力、理解力,努力提升自己的审美能力。作为声乐教育工作者,更应该把美学概念融入专业教学中,运用丰富的美学知识,去启发和引领学生更加深入地理解和掌握美学知识,通过提高审美水平,达到学以致用的效果。我坚信美学概念会在我们不断发展和创新的高师声乐教育中持续发挥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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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程柏青,滕越.论师范教育中的音乐素养教育[J].当代教育科学,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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