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我们讨论的“第几代导演能救中国电影”这一话题,我认为只有努力搞好剧本创作,讲好中国故事,才能拯救中国电影。剧本创作在电影的生产过程中意义非凡。日本著名电影导演黑泽明曾经说过:“不好的剧本绝对拍不出好的影片来”,“一部电影的命运几乎要由剧本来决定”。可以说,电影剧本的水平能够直接决定影片的质量和层次,剧本创作是电影发展道路上的第一个脚印。中国电影目前虽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但同时也暴露出许多弊病。所谓讲好中国故事,就是在中国文化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作,用文字彰显时代的风貌。习近平总书记于2014年10月15日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事实上,外国人也跑到我们这里寻找素材、寻找灵感,好莱坞拍摄的《功夫熊猫》《花木兰》等影片不就是取材于我们的文化资源吗?”这就表明,中国电影要想在世界范围内扩大影响力,就必须更加专注于剧本创作,提升创作水准,用优秀的剧本讲好中国故事。
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双赢是所有电影追求的终极目标,电影创作的市场规律和艺术规律告诉我们:一部电影如果在艺术层面造诣深厚,那么就势必会对商业性产生影响,“艺术电影一词成为一个独特的概念,专指那种观念新颖、趣味高雅、技巧考究、不以赢利为目的的影片”。[1]比如欧洲比较流行的文艺片,艺术性很强,对观赏者的审美水准有较高的要求,而这些影片的商业性较弱;另一方面,一部电影如果注重商业性,以市场消费为导向和最终目标,那么在艺术性方面肯定也会折损,比如好莱坞的特效大片,被称为“爆米花电影”,它的经济收益很高,而艺术性不强。但是目前,中国电影市场却出现了颠覆这两种传统规律的十分奇怪的状况:艺术性低劣的国产烂片不仅票房收入可观,而且数量奇高、规模庞大,俨然成为了国产电影的主流。
以电影《小时代》为例,业内人士和网络媒体对该片的评价大多倾向负面。美国媒体评价说:“郭敬明在新的艺术领域里的尝试看起来并不成熟,他在把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时完全迷失了。他完全不管电影的结构和质感,这一点在那些为了减少因为吸毒被抓而上了黑名单的柯震东的出场而重新拍摄和剪辑的拙劣场景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可以说,《小时代》的艺术水平是差强人意的,但是与之不相符的是,在票房成绩方面,《小时代》上映首周便突破2亿票房大关,碾压同一档期的其他影片,并最终斩获4.83亿的总票房收入。
其实,这样的例子在国产电影中屡见不鲜,如《大闹天竺》《澳门风云》《富春山居图》等等,这些艺术水准与票房收入天差地别的影片已然占据了市场高地。如此违反创作规律的怪象背后并不只存在一种原因,而是与国产电影的剧本创作、拍摄水平、产业成熟度、审查制度、观众欣赏水平等多个方面都紧密相关。在这其中,迫切需要中国电影人关注的就是剧本创作,要想根绝国产电影的弊病,消除市场中的乱象,很大程度上是要看中国电影编剧在剧本创作方面的自省和改观。
电影是经过编剧、拍摄、剪辑、宣发等一系列步骤诞生的艺术产品,而剧本创作就是夯实基础的第一块砖头。由于电影产业毕竟是内容产业,决定其能否繁荣兴旺的主要因素乃在于影片的艺术内容,而不是市场营销。[2]国产电影在剧本创作环节是存在诸多隐疾的。
创作动机悖离初衷。创作动机,顾名思义就是创作这个剧本到底是为了什么。[3]创作动机是驱使艺术家进行创作的动力,同时也引领着艺术家进入创作的轨道,指导艺术家完成艺术创作。
然而在很多国产电影的剧本创作过程中,编剧的创作动机是悖离初衷的。许多编剧的创作动机并不是为了创作出优秀的剧本来完成自己的艺术追求,而是为了追逐热点,迎合市场。剧本被加入了大量低俗色情、幼稚可笑、粗制滥造和噱头十足的桥段来增加剧本的娱乐性和刺激性,以吸引大众眼球、博取商业利润为主要目的,创作动机完全偏向商业性而几乎不考虑艺术性。类似的国产影片包括《海天盛宴·韦口》《夜店北京》《女生宿舍》《大话西游3》《封神传奇》等,这些国产影片的剧本大都粗糙简陋,人物形象简单,故事情节荒诞不经,很明显编剧的创作动机并不是讲好故事,也没有在剧本创作上下功夫,因此依据这样的剧本拍摄出来的电影必然引起观众的不满和指责。
创作方式趋向同质化。创作动机的悖离懈怠了编剧的热情和努力,限制了编剧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编剧不再需要呕心沥血打磨剧本,而是急功近利地写各种质量低劣的剧本来快速圈钱,这又间接导致国产电影创作方式趋向同质化。
创作方式同质化是指编剧进行剧本创作时根据某部或者某种已经大获成功的电影或类型电影的剧本模式,保留故事框架、人物设置和主旨立意等关键要素,在此基础上进行模仿和复制,加工出雷同的剧本,其目的是要通过复制原版剧本的模式在短时间内完成电影制作,快速获利。
以国产青春电影为例。青春片持续大热,屡创票房佳绩,带动跟风热潮。[4]2013年由赵薇执导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6000万小成本获得7.19亿票房,于是紧接着从2014年开始,《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夏有乔木,雅望天堂》《左耳》等校园青春片相继出现,青春电影开始不断加快同质化的步伐。结合青春文学已经积聚的大量粉丝基础,国产青春电影在互相模仿之中形成了针对青年观众群体的固定模式。在固定模式的指导下,这些电影的剧本在人物构思和情节设计方面大同小异,叙事也基本雷同,因此不会出现太大的漏洞,这样就可以避免试错成本的增加,电影的最终收益也比较稳定。
但是对于观众而言,剧本创作方式趋向同质化、雷同电影大量出现则会导致审美疲劳,破坏观影体验。如《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匆匆那年》《同桌的你》等影片中都出现了堕胎的桥段,这些情节被拿来反复使用,试图使观众对剧中人物产生同情,而观众在观看这些桥段的时候只觉得乏味和鄙夷。这些电影剧本并没有在体验生活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和创造,而只是在固有套路中互相模仿抄袭,更换演员,然后再次进入市场,这些都是剧本创作方式趋向同质化产生的恶果。
创作重心偏离正轨。国产电影在剧本创作环节不断牺牲文学性和艺术性,另一个原因就是编剧的创作重心逐渐偏向“IP”改编,使得剧本创作和电影制作的重心都偏离正轨,这其实是对于传统剧本创作模式的一种颠覆。
“IP”是英文“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缩写,原意是指“知识财产所有权”或者“智慧所有权”。“IP改编影视”是指在有一定粉丝数量的国产原创网络小说、游戏、动漫等基础上创作改编而成的影视作品。对于“IP”影视作品来说,“IP”价值的核心是粉丝数量,为了使“IP”价值提高,“IP”作者在培育“IP”时不会花费时间在“IP”的质量上,而是在如何吸引粉丝上。[5]“IP”改编类型电影依靠成型的文学影视作品加快电影制作周期,使得生产成本相对低廉化,并依靠粉丝群体撑起了票房收入的底线,也使得各大电影公司和投资人对这种电影生产模式倍加青睐。
但是这种“IP”改编电影在剧本的艺术性上却远远没有经过锤炼和提升。“IP”改编电影的剧本创作重心本来应该是根据原作的基础进行影视语言的改编,借助原作剧本的优势提升改编剧本的质量。但是国产“IP”改编电影的剧本创作只是经过简单粗暴的可视化手段将“IP”文化品牌快速变现。类似的影片包括《盗墓笔记》《九层妖塔》《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等,这些影片利用“IP”招牌大肆宣传以吸引原作粉丝群体,而在最关键的剧本创作环节却并不重视,只是机械地把原作搬上电影荧幕,用明星演员来包装影片,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票房收入,但是影片的口碑和艺术水准却并不令人满意。
国产电影发展到目前阶段,由于市场体制和产业化水平等原因,出现诸多问题是在所难免的,关键是如何解决。中国电影编剧如何提升剧本创作水平,如何用优秀的剧本讲好中国故事,是拯救国产电影的关键一环。
扎根生活,关注社会。电影剧本创作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编剧根据个人经验选择材料进行思想表达的过程。这就要求编剧必须能够放平心态,扎根生活土壤,关注时代和社会的迁跃,并以此为契机进行剧本创作。
2011年7月由张猛执导的《钢的琴》在中国内地院线上映,该片在台湾电影金马奖评选、东京国际电影节中获得多项提名和奖项。电影讲述了某东北城市中,钢厂工人陈桂林通过朋友的帮助用钢铁为女儿打造了一架钢琴的故事。
导演兼编剧张猛在媒体采访中提到,电影剧本的灵感来源于他回到铁岭老家,在铁岭评剧团排练厅中发现了一架老旧的钢琴。“我到铁岭一个钢材市场加工一块钢板,发现每个作坊的主人都是原钢厂的工人。钢材市场的红火,一下把我带回工厂繁盛的时代。只能发一次声的琴键和红火的钢材市场,此后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张猛将捕捉到的灵感在头脑中沉淀,然后表现在自己的电影作品中。电影中呈现的废弃钢厂厂房,被定向爆破的大烟囱,林立的钢筋骨架,都真实再现了影片表现时期的东北城市面貌,故事中的陈桂林、淑娴、胖头、快手等人的身上也都透露着真挚浓厚的人情味以及东北人豪爽仗义的性格。整部影片十分贴近生活,观众可以体会到城市工业的颓败和底层工人辛酸但不失乐观的心态,这些都依赖于编剧对于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反复体味。只有脚踏实地从生活的土壤中汲取能量,关注时代发展带来的变化,发掘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故事和内涵,才能创作出深刻而优秀的剧本。
探索与尝试。电影剧本创作虽然是产业化和模式化的生产工序,但也需要在实践的过程中不断进行新的探索和尝试。国产电影在剧本创作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尝试并不充分,因此生产出的剧本并不新颖。
2018年4月,由忻钰坤执导的犯罪悬疑电影《暴裂无声》在中国内地上映,该片上映后获得一致好评,并引发多方讨论。电影围绕一个孩子的失踪展开,讲述矿工父亲追寻孩子踪迹的过程中,遇到不同身份的人物后发生的故事。该片导演兼编剧忻钰坤在剧本创作中进行了许多个人风格的探索与尝试,例如剧本中的人物和环境都具有明显的象征性,影片主人公矿厂工人张保民被设定为哑巴,暗示着底层人民因社会阶级差异无法拥有话语权,只能默默忍受体制的压迫。而与之相对的矿业集团董事长昌万年代表了社会金字塔的顶点,他在餐桌上大吃大嚼羊肉,爱好射箭,这些都暗示着他的残忍和血腥。另外,剧本中的羊和山洞等物象都蕴含着丰富的隐喻效果,诸多细节比如水流旁的死鸟尸体也都意味深长,影片最后张磊被藏尸的山洞轰然倒塌,把真相和人性都掩埋在下面,形成一种独特而震撼的开放式结局。不难发现,剧本中关于细节和人物包括结局的处理都是导演兼编剧忻钰坤进行的摸索和试验,最终这些与传统犯罪悬疑题材电影剧本不同的处理方式使本片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这就提示国产电影编剧,只有在剧本创作方面另辟蹊径,不断尝试和探索,才能使国产电影不走寻常路。
电影剧本创作是一项复杂、艰苦而漫长的工作,其所蕴含的艺术性和思想性会被传递给每一位观众。一个优秀的剧本可以被拍摄成为一部经典的影片,而一个失败的剧本则会毁掉一部电影。因此,中国电影想要在艺术上更成熟,在国际上有更大的影响,优秀的剧本创作是第一步。
注释:
[1] 冯果. 当代中国电影的艺术困境[D].华东师范大学,2006
[2] 周斌.关于当下国产故事片剧本创作的若干思考[J].艺术百家,2015(02)
[3] 刘钰.电影剧本创作要点分析[J].新闻研究导刊,2017,8(04):149、167
[4] 李欣.票房与艺术的悖论——对当前国产青春电影的思考[J].中州学刊,2015(09):163-168
[5] 郑璇玉.博晶华.“IP热”与影视剧本原创危机的法律解读[J].长江文艺评论,20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