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为草木画像

2018-01-25 04:17夏多布里昂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8年12期
关键词:陵墓法老金字塔

○[法]夏多布里昂

我们的船,取道麦努夫运河,这样一来,西边大支流上华茂的棕榈林,就无由得见了。这条支流通向利比亚沙漠,西岸一带,现正遭阿拉伯人扰攘。出麦努夫运河,继续溯流而上,左首能看到穆格托姆山峰,右面尽是利比亚境内高大的沙丘。不一会儿,从沙丘间的间隙处,依稀可看到金字塔尖,实则尚隔八十余里。这段航程,历经八小时,我一直独立船首,遥望金字塔群。渐次临近,陵墓也越发现出宏伟形制,高耸入云。宽展如同洋面的尼罗河;交相辉映的绿芜与黄沙;棕榈树,无花果树,圆穹顶,开罗的清真寺与宣礼塔;远处塞高拉村的梯形金字塔,源源而来的滔滔河水:自成一幅无与伦比的画面。鲍舒哀有言:“世人不管多肆力,万事到头终归空:蔚为壮观的金字塔,竟是一无用处的坟墩头!且不说法老修造了金字塔,未必就葬得进去,享其寝陵。”

然而,我得承认,瞥眼看到金字塔,心头陡兴一股赞佩之情。出自人类之手的最伟大建筑物,却是一座坟!哲人思量及此,会浩叹一声,或揶揄一笑,这可想而知,但是,为何把齐阿普斯金字塔仅仅看成一堆巨石加一副枯骨?造这样一座坟,不是有感于生死无常,而是出于渴求永生的本能:陵墓如界石,不是宣告有涯之生的终结,而是标志无穷命运的肇始,犹如建于永恒疆域上的一扇通向不朽之门。狄奥多罗斯曾说:“埃及人把人生一世看作须臾一瞬,无甚紧要;相反,对身后令人怀念的功德却极为关注。所以,他们把生者的宅第权当过客的逆旅,而把死者的坟墓称为永久的归宿。故此,埃及法老对起造宫殿淡焉漠焉,于营造寝陵却殚精竭虑。”

凡是建筑,今人都求其有一种实用价值,殊不知对普通百姓而言,精神作用的品格更高;古之立法者,亦有鉴于此。瞻望冢墓,难道不能予人教示?一代帝王愿借此把教谕垂之久远,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宏伟的建筑,足以使整个人类社会引以为荣。有些殿宇,把对一个民族的缅怀延续得比其存在年代还长久,与在废弃的荒地上繁衍生息的后人共时同代;除非不介意一族一姓是否彪炳史册,否则,就不必去腹诽心谤。至于其形式,是罗马剧场,还是埃及金字塔,出入并不大。对于一个不复存在的民族,遗留的一切俱是坟墓。一代伟人去世之后,他生前的府邸比死后的寝陵更为虚空——陵墓至少有用于其骸骨,而巍巍宫室,焉能保存其往昔的欢情于万一?

极而言之,墓穴虽小小一方,但对谁都已足够;如马锡安·莫雷所说,六尺之土,于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也绰绰有余。在林间树荫下,与在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下,同样可以赞颂上帝;住在茅草棚,与身居卢浮宫,也一样过日子。这种论调的偏颇之处,是把一类事混同于另一类事。再者,一个根本不知艺术为何物的民族,比之于留下辉煌遗迹的民族,未必活得更为欢快。早先说牧民生活得无忧无虑,在草原上悠游,世人现已不信。因为世人知道,朴质如牧民,为杀食邻人的羊,会不惜大动干戈。他们栖身之处,墙上既不见悦目的蔓藤,洞里也不会飘浮芬芳的香味,而往往浓烟呛人,发酵的奶酸气让人憋得透不过气来。从诗和哲学的角度看,一个弱小种族,尤其是尚处于半开化状态的,似更能体味各种生趣;但无情的历史,使他们吃尽外族的苦头。有些人之所以声嘶力竭地反对荣名,不正是因为对名望大为爱慕?我决不会把建造偌大金字塔的法老看作神经不正常,相反,倒会将其视若一位襟怀远大的君主。

如果说这是骄狂,那至少是一种好大喜功的骄狂。要说虚荣,建造像金字塔这种能留存三四千年的虚荣,千载之下,自可算作一桩功业!

解读

这篇文章,写的是埃及法老的金字塔,对我们来说,这是外国人写外国风景,但很容易让我们发生一点儿联想:中国不也有许多这样的“金字塔”吗?秦始皇陵、兵马俑、茂陵、明十三陵……数不胜数的帝王将相的陵墓规模宏大,结构奇特,陪葬品丰富。这背后有些什么社会原因?墓也是一种文化,从墓看人,看社会生态,我们可以获得一些生命思考和哲理体悟。

夏多布里昂,法国作家,主要作品有《阿达拉》《勒内》以及《墓畔回忆录》。曾在拿破仑政府谋事,后辞职去东方旅行。本篇译自他的《从巴黎到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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