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见证:文澜阁《四库全书》避寇迁黔期间传抄轶事

2018-01-24 21:05罗应梅汤润雪贵州大学档案馆校史馆
浙江档案 2018年9期
关键词:文澜贵州大学四库全书

罗应梅 黄 凯 汤润雪/贵州大学档案馆(校史馆)

《四库全书》是我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部丛书。它成书于清乾隆时期,由于卷帙浩繁,加上保存的需要,清廷组织人员将全书缮写七套分置七处,合称为“南北七阁”,即北京紫禁城皇宫文渊阁、京郊圆明园文源阁、奉天故宫(今沈阳)文溯阁、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合称“内廷四阁”(或称“北四阁”),以及南方的镇江金山寺文宗阁、扬州大观堂文汇阁、杭州西湖行宫孤山圣因寺文澜阁,合称“江浙三阁”(或称“南三阁”)。但现在仅存文渊阁、文溯阁、文津阁和文澜阁的藏书,分别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甘肃省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和浙江省图书馆。

现存阁书中又以文澜阁《四库全书》的经历最为坎坷,近代以来出现了众多抄书、护书英雄,令人感慨万千、难以忘怀。1861年,太平军二度攻占杭州城,文澜阁遭劫倒塌,藏书或被毁、或散落民间,幸得藏书家丁氏兄弟收拾、整理、补抄、保管,才得以于1881年从归阁楼。劫后重生的文澜阁《四库全书》,原本仅存四分之一,其余皆为补抄本。至民国末年,“补抄先后四次,即清光绪年丁丙补抄3103种,民国四年钱恂补抄33种,民国十二年张宗祥补抄211种,民国二十三年陈训慈补抄1种。”[1]抗日战争爆发后,为保护中国传统文化典籍,在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陈训慈的组织下,文澜阁《四库全书》开始了一段大迁徙,最终迁到贵阳。阁书在贵州期间,贵州知识分子为了完善贵州的文献典籍,提出传抄阁书的建议,后因工程过于浩大以及经费支绌,再加上战乱,传抄整部阁书改为传抄其中有关西南史料的珍本。本文在翻阅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贵州省图书馆和贵州大学档案馆相关档案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研究,厘清贵州大学传抄《四库全书》的来龙去脉,再现文澜阁《四库全书》在贵州的抄书护书历史。现将传抄阁书的缘起、概况等简述如下。

一、传抄文澜阁《四库全书》的缘起

(一)抗战既起,阁书内迁,为传抄提供了便利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陈训慈等人未雨绸缪,决定将140 箱《四库全书》连同浙图和宁波天一阁的善本图书,共计228箱进行转移。8月4日从杭州出发,时而水路、时而陆路[2],阁书辗转保存在富阳石马村、建德松阳坞、龙泉县中心学校等地,最后于1938年4月30日运抵贵阳,藏于贵州省立图书馆内。据贵州省图书馆的档案记载,贵州省立图书馆1938年5月20日向浙江省立图书馆开具了存书收据显示,寄存于贵州省立图书馆的书籍共计3467部、42536册[3]。1938年9月28日,阁书被移至贵阳威清门外张家祠堂。1939年2月4日日军轰炸贵阳,阁书安全受到威胁,4月8日被转移到贵阳北郊地母洞,并在地母洞保存了五年零八个月。1944年日军攻陷贵州独山,为确保阁书安全,阁书被紧急转移到重庆,直到抗日战争胜利方才东还,1946年7月5日抵达杭州,结束了其传奇的西迁历程。《四库全书》在贵州期间,虽然几经危险且庋藏条件艰苦,但还是得到较好的保存,这为贵州文人传抄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二) 贵州文人夙愿:传抄阁书丰富地方典籍

《四库全书》辗转来到贵州,为贵州传抄阁书提供了绝佳的机会,但是要想传抄阁书这样一部卷帙浩繁、工程巨大的丛书,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需要具有极大的勇气和坚强的决心,更需要有人力、物力、财力的强大支持。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物价飞涨,人才、资金奇缺,西部边疆危机日盛。其时,曾任教育部蒙藏教育司司长的贵州籍学者张廷休,怀着报效桑梓、发展和建设边疆的使命与责任感回到贵州,任国立贵州大学校长。他一面努力在全国礼聘名师搞好教育教学,培养能为抗战作贡献的人才,一面积极收集并丰富西南文献,还组织团队到西部少数民族地区进行民族调查,以实际行动反驳当时泰国所谓的“大泰族主义”,并号召西南边疆人民提高民族国家意识,全民族戮力同心一致抗日。

张廷休是一个敢于设想、勇于实践的人。他本身具有极高的学术水平:12岁时为随时阅读《资治通鉴》,亲自抄写了整部《资治通鉴》;在南京高师1919级文史地部学习,是国学大师柳诒徵的得意门生;留学英、德,是当时知名的历史学家和教育家。他有过图书出版的经验,曾担任正中书局总经理;掌管贵大时,亦与贵阳文通书局保持着密切联系。他还有广博的人脉关系,是陈训慈的同学,做过教育部部长陈立夫的助手,担任过国民政府教育部主任秘书、教育部蒙藏教育司司长,提出传抄阁书时担任国立贵州大学校长,其时校内云集大批知名学者。因此,传抄阁书的提议较有可行性。

二、传抄《四库全书》概况

(一)请示传抄《四库全书》

传抄阁书的提议始于1942年9月3日,当时张廷休掌管贵州大学不到一个月,他呈函教育部,指出“《四库全书》典籍之总会,国家之瑰宝,民间流传甚少,后又经历内乱外侮,阁书毁坏近半,坊间流传甚少,民间的一些史书典籍,又讹误百出。之前教育部有影印全书的计划,但因抗战军兴,计划流产”;而今“本校创立伊始,图书设备亟待充实,兹拟就浙馆文澜阁《四库全书》整部迁黔之便,抽借传抄”[4]。同年10月29日,教育部社字第43582号指令回应“所请应毋庸议”。随后,张廷休一边致电教育部部长陈立夫,一边致电军委会蒋介石,对于传抄阁书的必要性做了详细阐述,同时还致电陈训慈商讨传抄阁书的办法及细节。张廷休收到教育部“所请应毋庸议”的指令后,于次月9日给陈立夫的电函中说,“《四库全书》中有关西南文献为外间未经刊印之珍本孤本桓多,本校为黔省最高学术机关,于此项书籍亟宜及时设法传抄收藏以供地方人士之参阅研讨,浙江省立图书馆陈馆长训慈来函,允由本校借抄……拟借此千载难逢之机,以期达到预计之目的,而达全黔人士之愿望”[5];同时在给蒋介石的呈文中提出“文源毁于外侮,文汇、文宗毁于内乱,文溯、文津先后见劫于敌人。至于今日犹幸文渊之精本及文澜之全帙,得内移安顺贵阳等地,藏之名山,此在远省实为千载难逢之盛事。又自军兴以后,秘笈珍本散佚殆尽,对此稀世文物弥增兢兢业业之感。窃思钧座文经武纬,振石烁今,大乱戡平,指顾间事。异日文渊、文澜之书重归旧地典藏,自在意中。为此仰恳钧座赐颁功令,乘此良机,以文渊为底本,不足则配以文澜阁本,就近传抄全帙,留庋贵州,永广传布”[6],并且现在国立贵州大学已经成立了相应的研究机构,正准备按照计划进行传抄,如果此次传抄得以顺利完成,就可以“使贵州之地得永宝巨帙,诚开亘古未有之纪录”。

给教育部和军委会的电文发出后,收到了不同的回复。国民党军委会对传抄四库全书有很多顾虑:一是传抄阁书工程浩大、耗时费力;二是传抄阁书需耗费巨资,于抗战时期比较艰难,建议待抗战胜利后,再将丛书重印,以满足各界对阁书的需求。1943年4月13日国民政府军委会在回复中指出:“查四部(注:原文如此)全书卷帙浩繁,自非短时所可抄缮完毕,且所费甚巨,似不若俟战后略仿四部丛刊式样,照相石印,流传海内外为宜。”[7]教育部对传抄四库全书的请求做了更为折中的考虑,即虽然传抄全书会有很大风险,但是为了提高西南边疆人民文化水平,可以将传抄整部阁书改为传抄部分,并且规定传抄地点不能离开藏书地点,以免阁书散失。因此,1943年4月29日教育部为贵州大学传抄阁书事宜致蒋介石代电中给出了处理意见:“查本案前据该校长一再呈请到部,当经慎重考虑,以该书如全部传抄极为不易,且有散失之虞。为应地方人士需要提高西南文化计,权宜办法只能就该书中有关西南文献为外间未经刊印之孤本抽借传抄,抄写工作亦不能离开藏书场所,以免散失。”[8]

至此,经过半年多的申请,以及多方的沟通协调,传抄阁书的提议终于得到了有关方面批准,虽然不能整部传抄,部分传抄也为贵州文化繁荣和丰富西南文献作出了巨大贡献。1943年5月4日,军委会蒋介石正式核定贵州大学传抄阁书珍本计划及办法。贵州大学校长张廷休、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陈训慈于1943年7月8日联名呈函教育部:“拟具传抄办法十条,恳迅赐核准。”9月8日,教育部指令随令发还传抄办法修正清单,学校批示请柳贻徵具体办理传抄事宜。12月16日,教育部社字第61530号代电,准予在地母洞口修建茅屋,作保管员工居所,并兼作抄书之用,修建经费五千元即刻下拨。

传抄阁书事宜在张廷休的精心联络和计划下,于1943年底开始实施,在历次信函中,传抄阁书的计划、传抄办法以及经费都有相应安排,现将计划、办法、经费及传抄目录分列于下。

(二) 传抄阁书计划及经费

在传抄计划方面,《传抄文澜阁四库全书珍本计划》载明三条:“第一,传抄阁书需要先成立传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委员会,审定传抄初集目录。目录决定后即着手抄写,《四库全书》珍本目录共有三种,即金梁《四库全书孤本选目》、柳翼谋《选印四库全书秘书拟目》、乾隆御撰《四库荟要目录》。金目首要书二百四十一种,次要书一百五十三种,共三百九十四种,柳目二百零六种,荟要四百六十六种,一万二千册。传抄的目录须由传抄委员会审议决定之。第二,传抄委员会分设三股,一为总务股,掌理会计、出纳事宜;二为抄录股,掌理抄写事宜;三为校勘股,掌理校对勘误事宜。第三,传抄经费。根据商务影印本十万页计算,每页以四百字计,共约四千万字。以七元一千字计,约合二十八万元。纸张一项,据京汉印书局估计,如用大贡纸六开张,每百页四十元,十万页约肆万元。校勘比抄写减半计算,合约十四万元。全部写校完竣共约四十六万元。(装订价未列入)”[9]该计划于1942年9月3日以附件形式呈送教育部。

在传抄经费方面,张廷休作了最初的打算,希望教育部能够出资60%,其余40%由贵州大学从学校经费中匀支,如果还是不够,再向社会募捐补充。1942年11月9日,请求教育部先期拨款十万元,以作预备之用;1943年2月22日,教育部社字第08326号指令“俟该校与浙江省立图书馆将抽借传抄办法商妥会同呈部核定后再行核拨”,后因为传抄整部《四库全书》改为传抄有关西南文献,经费由也相应核减,从最初预算四十六万核减为八万五千元;1943年6月3日,教育部社字第26375号指令“所呈经费概算书表,传抄经费核减为八万伍仟元”,并随令拨发传抄经费。

(三)传抄《四库全书》办法

1943年5月4日,军事委员会正式核准贵州大学传抄阁书的请求后,张廷休、陈训慈迅速拟具传抄办法,并于1943年7月8日联名致电教育部“拟具传抄办法十条,恳迅赐核准”。“传抄四库全书孤本办法”共十条,分别说明制定办法之缘由,传抄阁书的范围、抄写时间、地点以及借还书的细节等。9月2日,教育部社字第42576号指令核准了计划书并要求随时报告传抄进展。指令称:“查所呈传抄四库全书孤本办法业经修正,除令浙江省教育厅转饬该省图书馆知照外,兹随令附发修正清单一纸,仰即遵照改正,并将传抄情形随时报核件存,此令!”修正后的办法保持原来的十条,只是做了一些措辞上的微调。修正后的《国立贵州大学、浙江省立图书馆传抄四库全书珍本办法》全文如下:

一、国立贵州大学为借抄浙江省立图书馆文澜阁四库全书孤本特制定本办法;二、传抄范围以有关西南文献为限,详见传抄拟目;三、抄写地点在贵阳地母洞书库附近一华里之云岩乡地方;四、传抄时间暂定三年,必要时得酌予延长或缩短之,每日午前八时将书借出抄写,午后五时送库收藏,库书在外以不超过一日为原则;五、借书时用特制之借书证,详填书目及卷册,加盖主箱人员名章,交库书保管员核对后照拾点交,借书证存库,俟原书送还经保管员点收返还;六、库书收发由库书保管员负责;七、借出库书应缜密保管,不得遗失,如遇有空袭,应用最迅速方法收书送库收藏;八、抄写人员不得将库书圈改,污损或拆散分抄;九、借出库书如发现以膺本掉换,依法严惩;十、本办法经呈奉教育部核准后施行[10]。

但是,经教育部核准后的传抄办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又与保管阁书的惯例产生了冲突,该办法转饬浙江省立图书馆后,阁书保管员称“查文澜阁四库全书向例,不借出馆外,只限于在馆内阅览抄写,现战事方酣空袭颇繁,贵州大学携出馆外传抄,则适与内移初旨相违”。在这种情况下,之前计划将全书搬到花溪传抄的“搬迁、建库、传抄计划”随之作废,贵州大学不得不再一次修订传抄办法,并于11月17日电呈函教育部“拟在藏书地点加盖草屋就近抄写”。

至1943年11月,距申请传抄阁书已经过去一年零三个月,其传抄经费,传抄计划,传抄办法,传抄范围才得以最终敲定。

(四) 传抄阁书范围

最初计划阁书整部传抄,因后来抄书范围改变,目录必须重新拟定。在拟定传抄目录时,遵循与西南有关的原则。“初选旨趣大别有四:一曰徵献,如杜大珪名臣碑传琬琰录、沐晟沧海遗珠之类,以西南人氏篆著及多载西南事迹为主者也;二曰存故,如韩襄毅文集、陆子余集之类,以他省人宦西南或迁谪流居具有关系者也;三曰表徵,久乏剞劂,不拘籍里,取经考史,取备研阅,至如明一统志、明荟要之类,尤可觇明代政治,创垂于西南者大也;四曰翼教,库书提要,恒拟名儒,清代学者,輙怀鄙视,第如四书五经性里大全之类,数百年思想风节所自出者,抄而存之,以备阅述,亦研教育者所不废也。”[11]根据这四大志趣,传抄全书目录共103种3999卷[12]。具体目录在贵州大学档案馆以及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均有保存,在此便不一一罗列。

三、传抄全书对贵州的贡献

之所以有“传抄四库全书珍本之计划”,就在于阁书中所集图书,绝大多数是贵州没有的,零散记载黔地历史、地理、民族等方面资料的图书较多。同时阁书避寇迁黔,成为贵州文人、学者利用此书的极好机会,亦帮助完善贵州地方文献。所有有关黔地的资料、文献,除乾隆《贵州通志》不抄外,其余与贵州相关的只言片语都被抄录下来,以供修志使用,并被编排成八册,定名为《贵州史料第一集》。但因当时经费困难,没有复印,黔南事变发生时,这些材料都损失了。据史料记载,1948年贵阳文通书局出版的民国《贵州通志》,其编撰前后经历30年,数次增补,1948年出版前夕再一次增补,其资料大抵得益于文澜阁阁书所记载的资料。所幸的是,2004年,杭州出版社与浙江图书馆签署了共同合作整理出版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协议,经过一年多的整理翻拍,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影印工作得以完成,其文脉得以延续和传承,也算是实现了70多年前一批贵州知识分子的抄书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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